我最难忘的一位学生 |
浙江省杭州市求是教育集团星洲小学 张君君 |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年前。 那时她大约十二岁,长得高且瘦,肤色欠佳,似营养不良,但因有一双大眼睛,且性格极为沉静,可以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不动,不论旁人说什么,她微笑的时候居多,看去仍是讨人喜欢的。 可是,她永远只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眼中的正常的孩子。 上课时,她总是发呆,叫她回答问题,她一无所知。她的作业,永远都是空白。 旁边的孩子告诉我,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她也从来不用做作业,也从来没有人管过她。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我:“放弃吧,放弃吧……”怅然若失地看着她,我不知所措。 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来到浙江东阳一所小学任教语文。读了一些书的我,一直非常欣赏美国的托马斯.杰佛逊在《独立宣言》中说:“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与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她和我呼吸的是同样的空气,喝的是同一口井中的水,她所渴望的也总是我们所渴望的关怀和温暖吧? 每天放学后,我和她单独呆在我的小房间里,我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上课的时候,我上课,她抄写古诗。 我想得很简单,学总比不学要好。 某天下午,写了她的名字,读了几遍古诗,我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第一次,她的微笑里有了信赖和亲近的情感。 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名字写对了,那两首古诗也默写对了,没有一个错别字。第一次,她的试卷不再是空白。 她的爷爷来找我,六十多岁了,走了崎岖的山路,给我拖了一捆自己种的甘蔗,感激地冲我笑。笑着笑着,又抹眼泪。 老人告诉我,她的父亲是当时村里出名的聪明人,因为家里穷,没能上大学,后来,将就着娶了她的母亲──一个有些弱智的女人,生下了她。她的母亲,疯疯傻傻地,某天就走失了,没有回家。而她的父亲,时来运转之时,发了点小财,走出去也再没有回来。听说已经在某个城市里娶妻生子了。 她站在旁边,懵懵懂懂地听着,并不明白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悯,他还能再看管这个孩子多少年呢? 我送他们走出学校,看着一老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 夏天的山风,总是那么狂烈地吹着,我的眼睛涩涩的。 她毕业了,游走在小镇的街上,看到我的时候,微笑着叫我老师,会偎依过来背一首古诗。在她单纯的心里,明白这样会让我快乐吗? 她的爷爷依旧努力活着,他说,为了这个孩子,不能死。 我也依旧努力地上课,读书,努力不让悲观彷徨毒化我的情绪。 生活总在继续。 很多人都知道黄河的水永远不能清澈,明明知道千辛万苦流血流汗修筑的堤坝可能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却丝毫不能贬损他们和他们的子孙满目绝望中的希望。在黄河边上种上一棵树,为大堤培上一杯土,年年累积,循环往复,绵延不绝。 或许正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才能感受到不懈努力的理想的高峰体验。就像我明白一个老师可能无法改变一个孩子的生存状态,但却总是努力着,希望能给她的生存抹上一抹亮色。 后来,到了杭州。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可是,依旧时常想起,那双单纯信赖的眼睛,那捆沉甸甸甜蜜中包含苦涩的甘蔗。孤单痛楚的时候,这些给了我信心,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工作中的繁琐,能够努力前行…… 去年回家,我又见到了她,依旧高且瘦,肤色欠佳,一双大眼睛依然纯净,搀着爷爷的手,笑眯眯地看着我。老人高兴地告诉我,政府每月给他补贴了,甘蔗也卖得很好。他大声地冲我说:“注意身体,注意身体,你是一个好人!” 我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幕:放假了,校园里空荡荡的,我看着她试卷上默写得工工整整的古诗,听着远处悠远回荡的钟声,久久不愿离开教室…… 也许,就是要这样──多情地,用力地生活并感受生活,而不去怀疑:生活本身,并没有提供这样那样的意义,值得我们如此奋不顾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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