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学的理性精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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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实践样态的教学至少应在两个层面发生着,一层是承载着群体性社会文化要素的知识、经验和技能的建构性获得,还有一层是个人精神层面的主体间价值、思维、智慧的交流、引导与提升。遗憾的是,近代以来,尤其是西方世界对实证知识的崇信以及对效率的苛求,使教学迷恋于技术和方法的翻新,而日益沦为一种规训过程。对精确、效率、确定性和一致性的夸张的癖好使师生逐渐丧失独立思想与批判的能力,成为一个个游走的知识转录与存储器。教学缺失了真正的理性精神,而陷入一种异化的对工具理性的偏执。更令人遗憾的是,当西方正从对这一状况的觉知中警醒,而我国却有些学者力图固守这种异化的“传统”,在教师、书本、知识的绝对权威不容撼动的僵持下使教学的理性精神杳不可寻。 一、理性的工具化与教学的偏执 也许对我们来说,“教学需要一种理性精神吗”这样的发问需要相当的谨慎,因为一不小心又可能掉进二元思维的陷阱里。换句话说,我们只有清楚地分析、检讨当前教学中的一种工具理性化倾向,才能确立重塑新的理性精神的原点,而不是简单地在非理性思潮的佐使下谈“理性”色变,甚至决意放逐教学的理性精神。 在现实中我们可能都似曾相识这样的教学场景: 在一堂讲授《坐井观天》的一年级语文课上,老师给大家出示了一道课文内容填空的练习:青蛙坐在( ),看到天( ),小鸟落在( ),告诉青蛙天是( )。一个小男生主动站起来回答:“青蛙坐在(井里),看到天(只有井口那么大),小鸟落在(井沿上),告诉青蛙天是(蓝蓝的)。”语文老师跟着他依次填完前面几个空,忽然在最后一个括号处怔住,拿着粉笔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注视着小男生。小男生也看着黑板,似乎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停下来。“老师,是无边无际,不是蓝蓝的。”一个发现“错误”的同学主动起来答道。 教学继续下去了,刚才那个小男生看着老师填好的最后一个空,小声嘟囔了一句“填蓝蓝的怎么不行啊”。 看到这一幕自然就想起了曾经被披露过的与此很相似的情景,也是一个学生,因为在作文中把应该是“蓝蓝的”天写成了“灰灰的”,而被老师责令修改。然而,对那个学生来说,他看到的天可能就是灰灰的,严重的空气污染使他就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蓝天。而在学生们充满想象的世界里,那只小鸟究竟看到的天是什么样的?可能不止是课文上的一种答案吧。有的老师可能会辩解说,因为“无边无际”才是本节课要掌握的生词,但学习它一定要限制在课文原句中吗?而也许正是这次细微的纠正从此养成学生对课文的“敬畏”,陷入 “只有书上说的才是正确的”这样拘泥于书本的教条和刻板。我们的教学正在被这种对“正确”知识的心存敬畏所僵化着、束缚着,而这种敬畏多半又是来自教育者的引导和提示。“我们的教育中是不容许儿童的声音存在的,也是不听儿童的声音的。然而,这种教育恰恰是缺乏理性精神的教育,缺乏对儿童理性的尊重,也缺乏对理性公开运用的信心,忽略了对理性精神的培养。”这一点,还可以从我们对教学目标的规定中得到佐证,即历来明显存在着对强调教学的理性精神,发展学生的理性品质的忽视。有学者为此指出,“正是由于这种教育目的或教学目标政策性表达或学术研究中‘理性’范畴的缺乏,在日常的教育或教学生活中,广大教师也很少明确地将保护、训练和发展学生的理性作为自己所追求的目标。”理性培养目标的缺失恰恰是贻害于教学自身所受的一种工具理性的推动,这是由理性的危机引发的教学危机。 因此,检讨教学的工具化理性之害便成为恢复教学本真意义上的理性传统的认识前提。在哲学研究者看来,近代以后理性的客观主义取向,理性的走向对象化、工具化一方面加速着人类物质世界的繁荣,增强着对自然与社会的控制,另一方面却怂恿着社会科学研究走向堕落。正如哈耶克所言,“模仿科学的方法而不是其精神实质的抱负虽然一直主宰着社会研究,它对我们理解社会现象却贡献甚微。它不断给社会科学的工作造成混乱,使其失去信誉,…如果采用这些创举,进步的梦想必将迅速破灭。”对于教学来说,这种梦想喻示着夸美纽斯对旨在“把一切事物教给一切人类”的教学技艺的神往,以及拉尔夫;泰勒根据科学管理的原则对程式化的课程研究范式的探求,而正是在他们这里,“‘教学’成为一个比‘教授’更加少人情味、更少主观性的术语。它使我们从教育中的人的感情因素转移开去。”尽管目前预言这样的教学梦想的破灭仍显得过于大胆,但至少从实践来看,仅仅诉诸于技术、方法和模式化程序在提高教学效率、增强知识记忆效果的同时,对于学生理性思维品质的培养,以及探究意识、独立人格等方面的发展明显乏力,而后者才恰恰是当代教学的价值凝结点,功利性的工具理性已经将教学推离了原初的发展轨道,走向一种片面性的偏执。 具体而言,这种偏执首先表现为教学对技术的迷恋,违背教学的复杂性。教师在其专业成长中喜欢花费大量的气力从前辈那里求取关于知识传递、师生互动、课堂组织与管理普适性的实用技术和技巧,也将较多的精力放在教学媒体与教具的花样翻新上。这一点,在新课改的推行当中很明显地反映出来,许多一线教师对新的理念领悟缺乏应有的耐心,而是“直奔主题”,谋求具体的操作方法,不惜模仿、照搬,或是要求培训专家“现身说法”等,且不论从理论到实践可否直线跨越,在理念不明的情况下急功近利地营求“怎样做”,难免出现实施过程中的“依葫芦画瓢”式的机械和走样。对技术的过分依赖就是对教学本身复杂性的蔑视,正如美国社会学家米尔斯所言,“给予科学方法和科学理性在社会中的中心地位,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生活在理性之中,而不再有神话、欺诈和迷信。教育的普及或许却会产生技术白痴和民族主义者的狭隘心理,而不是开启心智,独立思考。”其次,教学中过于强调“教”的主导和权威,过分注重对教学过程的控制,违背教学的民主性。比如教师过分讲求教学环节的紧凑衔接,而不给学生充分思考、辨别,乃至表达不同见解的余地,并通过精细化对学生可能反应的预测来规避、排解教学意外事件的发生,缺乏教学的机智性。当对教师的主导与权威的维护超越了教学准备阶段,而成为一种全程性的监控甚至霸权,学生的所谓主体身份的实现就显得徒有虚名了。“孩子们,照我说的做”、“停下来”、“别乱动”,教师在课堂上这样喊的时候,学生已经感觉不到刺耳和不情愿,而完全成为一种条件反射,教学于是近乎蜕化为由一系列命令与反射构成的动作链接,越是所谓“好”学生,越是被教师“牵”着走,失去了独立判断。再次,教学设计过细、预设过多,违背教学的生成性。理性的工具化、技术化导致教学过度讲求精确性和标准化,表现出对客观主义的偏好,无视学生的课堂反应,不给生成性的内容预留空间。常见一些公开课上,主讲教师事先拟就的“讲授纲要”已经全然不是纲要,因为从上课导入到下课总结,几乎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成的,尽管这其中也有学生的“发言空白”,但无论学生怎样回答,教师的反馈都是同样的,这样的对话设计仿佛是教师事先埋下一个个陷阱,只等着他们准确地“掉进去”。第四,教学忽视学生的情感体验、挤占思维探究空间,偏向知识、技能的识记、训练、再现,违背教学的全面性。比如在英语课堂上,教师可能只会关注学生会不会用“I like \ don’t like…”的句式应用,而对同一个学生说出“I like panda”与“I don’t like panda”这种矛盾的表达时,却一点不觉得有问题,长此以往的结果是纵容了学生情感表达的虚假性。此外在一些课堂上,教师留给学生讨论、思考的空间已沦为一种“装饰”,往往在学生真正思考尚未展开之时便嘎然而止。在教学中,由教师“流畅地”呈现现成知识似乎比由学生自主思考建构知识来的更直接、高效,但相对于学生一次次失去理性思考的机会而言,终将是得不偿失的。第五,由于教学的工具价值被凌驾于师生的生命价值、生活价值之上,因此往往在重压、枯燥、缺乏自主选择中助长师生的厌教、厌学情绪,严重违背了教学的道德性。米尔斯在谈到理性的社会组织时曾指出,“随着它的中心和控制点由个人转移到大规模的组织,大多数人运用理性的机会将被扼杀,所以将出现不依托理性的合理性。这种合理性与自由格格不入,反而是自由的毁灭者。”近代班级授课制度大范围推广以后的教学状况正印证了这一点,即师生在集体性交往中合理性成分逐步增加,但作为个体的行动自由度却在下降。当教学仅仅作为教师绩效考评的依据,作为学生一连串量化分数获取的渠道,则它所赐予教师的只能是日渐积聚的职业倦怠而不是幸福的成就感,当然也无法唤起学生对它的热情,相反,教学本身被恐惧、厌恶、忍耐和功利侵袭,师生由于各自利益的算计而陷入一种博弈关系,破坏着教学的文化生态。 我国教学理性精神的缺失除了理性的工具化侵害,也和整体社会文化传统中缺少全面、深刻的理性启蒙有关。而从教学活动内部来看,一方面传统的师道尊严衍生的等级性师生关系容易形成一种驯服的、独断的、齐一化的教学文化,不利于学生独立判断、理性思考精神的发展;另一方面由我国集权化的教育体制加之前苏联教育思想的影响,往往一套教材(课本)的知识体系成为教学的准绳,教师在长期的“教教材”而非“用教材教”过程中丧失了批判和创生意识,由此教师听从教材,学生听从教师,主流意识形态与价值体系实现了顺畅传递,教学最终培育的却可能是一批又一批的“知识人”而不是文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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