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
周佩红
撑一把伞出了旅馆。
旅馆对马路的悬铃木之间,有座两层高的老宅很是触目,尖顶,气派的大黑石库门,上方“肇庆公所”四个斑驳字似是颜体,而一切都因陈旧显出了寂寥。时间足以使喧哗沉静。雨水适时地让我留意到墙根的青苔。那些发黑的青砖。门窗紧闭,没有人气。当初那些人都风化在了哪里?那些常来镇江做生意的广东肇庆客商中,是谁动议造了这石头的大房子,好让乡情有个避风遮雨的地方?他们在里面高谈阔论,那些声音又被什么吸尽?那是什么年代的事了,那时人的心是否比现代人的心更质朴、自然、柔软呢?看它旁边那株悬铃木,粗壮得来,怕是三百年岁数都不止了呢。
雨仿佛滴进心里。忽见一条小巷,就在公所的大屋子旁边,或不如说,就是公所高高的山墙和一米外另一面高墙隔出来的。走进去。真是安静。只剩上方窄窄一线天了。雨只分了一点点倾洒在这里。我也仿佛成了过去年代里穿短袖长裙纱袜布鞋的女子,手里的伞也变成结实的油布伞。雨打在伞上噗噗响。脚下的大石块小石块滑滑的没有棱角。两侧青砖凉气逼人。人在当中伸开两手,手就能触到潮湿的粗糙墙面。若是两个人同行,势必相叠着或紧偎着在伞下进退了。那该多好,如果那是一对情侣。那么戴望舒是否来过这里呢,见雨巷而寂寞迷茫惆怅彷徨?他打着伞走进来,孑然一身孤独无望,于是希望遇见一位结着愁怨的丁香一样的姑娘,来把他带出这雨巷?他的雨下了六十多年了呢,是否还没有下完?是否,在爱情、迷茫、希望之间,一定存在着一条不能逃避只能走到底才见结果的窄巷?
这条巷子不长,我很快走到了头。多愁善感的诗人在这里没有多少复沓、吟哦、怀想的余地。我也不是这样的诗人。我绝不做这样的诗人。绝不要什么愁怨,也不要什么迷茫彷徨惆怅——光听听这悠长的晃啊晃落不到实处的ang韵脚就够我难受的了。但丁香无疑是美的,还有希望,这样斩钉截铁的韵母我愿它永在我心里回荡。现实的雨水滴到手臂,我感到它冷静的冰凉。慢慢走回到街上,大雨依旧。而天空虽阴晦已然阔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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