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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农民工喜三 文/丹霞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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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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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2-7 09:40
标题:
农民工喜三 文/丹霞白鹤
农民工喜三
喜三是一方土地,他掌管着工厂A区80亩范围露天的环卫。他的工作是清扫厂区的厕所,收集各车间和租户倒在门外的垃圾。他自己也像丢弃在车间外的边角余料,他是女娲娘娘洒落的一滴泥浆,小眉小眼小不点儿,身材格外短小,不足1米5,活像黑白影片《天仙配》里面的土地佬儿;他一口黄冈话,与黄梅戏电影《天仙配》中土地佬的黄梅话对白似无二致。他还有个像土地庙的小房间,只有8平方米,房间里像个猪圈,床铺从来不清,衣服从来不洗,被子从来不叠,紧邻厕所的墙上有扇窗户从来不开,地上满是杂物和随手扔下的袜和鞋。
他衣服褴褛,靸(sa)个破鞋,像济公,懒懒散散的样子,干活也很拖沓。人们老见他拖着个翻斗车,里面丢着扫帚和撮箕,返回的时候,满载而归,翻斗车上便堆满了塑料瓶、纸屑、铁屑、包装材料、租户和青年民工丢弃的衣物鞋子,有些还是八成新。他自己的衣服从来不洗,而捡来的好东西舍不得穿,他将它们洗净,晾干,说是要带回乡去,分赠给他的乡人和亲戚。他门前晾晒的破烂常常铺满一地 ,有时散发着特别的气味。我们想象不出,他送给他们这些东西的时候,编些什么样的话,比如“这是我花了多少多少钱买的,才穿了一次......”、“这是我买错了码子,拿回来才发觉大了......”,这些都不得而知,而他那时的得意不妨也可以想象。
雨天,喜三从不打伞也不穿雨衣,草帽也不愿意戴,总是淋得像个落汤鸡;冬天,喜三老是穿着那件极不合身的空棉袄,裤子遮去了一半,棉袄外面,腰间系根绳子,像个难民。
晴天,闲下来,他坐在他的门前,或打着扑扇,或晒着太阳,间或有女人路过他的身旁,就像放出蜘蛛丝,把他的睛睛牵着转,转向一个角落,那是女厕所。
我的办公室在行政大楼一楼楼梯一侧,离喜三的“土地庙”,隔半个篮球场,楼梯另一侧是一个租户食堂。租户是个温州商人,做床上用品,靠云丝被起家,我们都管这个厂叫“云丝被”。租户食堂有三个黄陂女农民工,都年轻漂亮,约莫三十多岁,干活和谈笑都很泼辣,她们常常逗喜三:
“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养不起!”总不讲话的喜三腼腆地笑着回答。
“不要你养,也不吃你的饭,你干不?”
“那找我干什么?”
“那你说干什么?”
喜三再不知怎么回答。
泼辣的女人们就紧追不舍,
“那你说干什么?”于是就“哈哈哈哈”地哄堂大笑。
喜三就面红耳赤地逃开了。
喜三闲下来的时候,坐在他的门前,常常望着满地的破烂发呆,许是陷入了遐想,许是在盘算回乡后如何分配这些好东西;许是想着乡亲们不知道他在汉口干着什么样让人羡慕的事情。间或有女人路过他的身旁,他无神的眼睛常常会一下子闪出兴奋的光。
我有时想起《阿Q正传》中的阿Q,他心想着吴妈,而撩拨的却是尼姑,似乎够胆怯的了,而我文中的主人公,连这样的艳福都不曾有过。在他望着路过的女人魂断丝牵的时候,眼睛直盯盯的样子被租户食堂的女工发现了,就会喊将起来:“快看哪,喜三的眼睛长了刺啦!”于是就惹来哄堂大笑。
喜三会在大伙儿的笑声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嚅嚅的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起身走开。
喜三吃饭的时候,说起来我倒真没注意过他喝不喝酒,他吃饭的时候似乎特别兴奋,脸常常是红扑扑的,与喝过酒没两样。没看见过他做饭,偶尔见到过他的锅灶边有未烧透的柴禾。
“云丝被”食堂,最多的时候有三、四百号人吃饭,最初的伙食很差,几乎没有浑腥,除了萝卜白菜,就是茄子冬瓜,工人绝大多数是十几岁的孩子,吃不几口就倒掉,每天要倒两大桶,倒在食堂门口的潲水缸里。附近有喂猪的农户,按月三百元钱包他们的潲水缸。后来“云丝被”发了,伙食眼见着好起来,每餐都有鱼和肉。每天的潲水缸就只能装一桶了。老板又租了食堂旁边的一间房做饭厅,安上了桌子板凳,有一部份人就可以在饭厅里坐着吃饭。喜三总是将她们剩下的饭菜,挑挑拣拣地收拢来自己吃,有时他忙活儿去了,食堂的农民工就帮他留下来 。
“云丝被”伙食的改善还有个小插曲,“云丝被”食堂的采购大权由老板的父亲掌管,这个老头儿出奇地抠门儿,肆无忌惮地剋扣“军饷”,中饱私囊。他到处拾垃圾,连捡带拿,还到儿子的厂房里偷东西出去卖,时常令当老板的儿子哭笑不得。老板的儿子后来收回了父亲的权力,交给食堂的一个女民工管,父亲只能在一旁监督,再也搞不到外快,同时又增加了伙食开支,规定每天都得有浑菜。
“云丝被” 的孩子们在食堂门口和篮球架附近吃饭,撒下满地的饭菜,喜三总是在他们吃完后还得把场地清扫干净,待到喜三吃饭时,他的饭菜上面爬满了一层“嗡嗡”的苍蝇,,也不驱赶,也不热一热消消毒,苍蝇叮它的,他吃他的,共一个饭菜,相安无事,还真像人们倡导的“人与大自然的和谐”。
奇怪的是,喜三从不得痢疾 。
喜三每天都要出去卖废品,那是他清扫垃圾时收集的,工厂不准别的什么人拾那些破烂卖,只许留给喜三。喜三每月二百元工资,我们盘算了一下,他每天卖废品的收入要比工资翻好几倍。可是他仍然一副叫花子相。人们都说他的钱全被他乡下的嫂子和侄子哄去了。他不以为然,满不在乎,他常说:“将来我的侄子会送我上山的。”这是他常在我们面前唯一津津乐道的。“云丝被”食堂的小嫂子们就逗他:“他们会送你上山吗?还是找个伴儿吧?”喜三也不笑,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们会的!”说着,眼睛里闪烁出兴奋的光彩。他每次回乡,一大包东西压在瘦小的身上,鼓鼓囊囊的蠕蠕地向前移动,像蚂蚁在爬。
如果说这种日子是喜三的天堂,那末喜三的天堂日子也到头了。
喜三是个临时工,在这个数千人的大工厂干了十多年了,天下有这样长的“临时工”吗?在工厂制度改革时,物业部由私人承包,承包头儿怕承担喜三生老病死和养老官司的风险,断然辞退了喜三。这对于喜三,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个无形的消息,像个有形的惊叹号,也助纣为虐,像个榔头击在喜三的头上,喜三蒙了!
凡人偶尔也会误闯仙境,当他们抛落云里雾里,被遣返尘世,再回首误入的时空,已莫辩归途。任喜三再三求情,已是水落三秋,喜三过去的美好日子不会倒流。喜三被逐出他的“土地庙”,他裹着破絮,蜷缩在墙角的屋檐下,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日子,牛毛细雨杏花天,空气沉甸甸的湿,凉风浸骨的寒,喜三像只丧家犬!
一年后的一天,喜三意外地出现在“云丝被”食堂门前,“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云丝被”食堂已物是人非,喜三茫然了。他像鲁迅《故事新编》里面,在“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符咒下醒过来的古代阵亡士兵,误入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他像孔乙己最后一次重返咸亨酒店,依恋流逝的时光,喜三再一次品尝别一番孤独的滋味。
注释:
1. 土地:土地神。
2. 泼辣:干活泼辣是不怕苦和累;谈笑泼辣是放得开,无拘无束。-----武汉口语
3 送上山:送葬。------武汉口语
4. 拿:这里是“偷”的意思。《山乡巨变》中有个“何大拿”,后来就常对熟人中的小偷取绰号叫“何大拿”。------武汉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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