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鲁湘:维系刘关张关系的就是一个“义”字,在这个“义”字中间,有种种故事发生的是关羽。首先是对刘备和张飞的“义”,他结拜以后,在乱世中闯天下,在闯天下的过程中间逐渐树立了政治抱负、政治理想,然后开始把个人之间的结义关系深化到所谓的国家大义上来,因此他们的行为就和所谓的恢复汉室的目标联系起来了。在这个过程中间颠沛流离,遭逢很多的磨难,而且把很多的责任都堆在了关羽身上。比如说他们打散了,关羽被包围,只有两条路:一是战死;一是投降。关羽可以战死,但是他选择了所谓的假投降,因为他的肩上还有另外一个担子,两个嫂嫂在他手里,这是他对兄长的责任。因此他就做了一个选择,我投降,但是必须为投降变节寻找一个合乎道德的依据,这个依据就是降汉不降曹。
关公的气节和仁爱是他被崇拜的原因。一旦条件成熟,他坚决地辞去一切诱惑,不接受官印,给他的金子也都封起来,给他的锦袍用刀挑着不用手拎,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杀出一条血路,这都是义,就是对承诺的信守。
南方周末:关公崇拜是否悖逆民主社会和法治社会的精神?是否与当代价值观冲突?
王鲁湘:肯定。它作为某种适当的补充,是可以的。比如说我们说社会是白社会和黑社会两个结构。有阳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阴影,那么作为一种社会的补充,义的合理性是存在的,它背后实际上是诚信。
只不过在江湖社会里,这种所谓的诚信常常变质了,变成了这种诚信的义只对我这个小团体。对外,杀人放火什么事都可以干,这就使它的价值标准双重化了。所谓的地下社会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民间社会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才需要有所谓法治社会,法治社会是可以跨越集团利益的社会结构。法律最大的一个属性是,它是一个公器,在一个多元的、多层次的、彼此是陌生人的社会里头,最可能维持一个整体的利益的,就是法律。黑社会做不到这样,所以它的破坏性也就显而易见,我们必须把它限制在一个非常非常有限的范围之内。不能让它形成一种可以和法治社会抗衡的力量或者标准。
关键是这个民族值不值得信任
南方周末:你如何评价中国的民间崇拜和宗教信仰的差异?
王鲁湘:讲到关公崇拜,一定先从大的方面了解中华民族的信仰状态和信仰结构。有很多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拿中国的文化、中国人的信仰形态,和世界的一神论信仰进行比较,发现很大不同,这个不同使相当一批主流学者得出一个结论:在中国人的生活中间,缺少一个宗教信仰的层面。有人甚至认为在中国文化的宏观结构中间,没有宗教文化的板块。这就使他们大惑不解。
在一神教的民族看起来,没有宗教信仰,一切都无从谈起。所有关于道德的最终的说明,人类道德感的来源,包括法学的基本原理,其实都来源于宗教。没有宗教做终极的探索,或者做终极设定的话,我们一切道德层面的东西、法律层面的东西在逻辑上是不能推到底的,都会变成相对主义,所谓的绝对价值就不存在。全部都是相对主义,这个民族怎么能够长期延续?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民族值不值得信任?但是我们看到,中华民族恰恰是在古老的民族中间延续时间最长的。而且在这个生存中间,并没有因为这种好像缺少宗教的终极关怀,在很多问题上就是一种相对主义的价值观,而导致它的文化所谓的变态、走样。这似乎是一个不可理解的现象。
南方周末:宗教和信仰的产生和文明史的诞生是什么关系?
王鲁湘:一神论者强调绝对宗教,就是只有一个神,没有第二个神,这个神也没有配偶。而且这个神在某种意义上是不能被人格化的,就是至高无上的,全知全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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