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英呼吁 让教育哲学成为教师精神资源 |
实习记者 张倩侠 记者 徐启建 随着基础教育改革的日益深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具体操作层面的东西不解渴、不透彻、不深刻,他们开始寻求一种更深层的东西。 这种深层探索的主要工具或者说手段就是教育哲学。石中英教授呼吁,教育哲学应当成为教师成长和实施教育行为的一个重要精神资源! 石中英,男,1967年出生,教育学博士,现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教育学系主任、教授、博导。曾获北京市第五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北京市第七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霍英东教育基金会第八届高校青年教师奖,主要著作有《教育学的文化性格》、《知识转型与教育改革》、《教育哲学导论》等。 10年前,我们可能会说:“教育哲学是干什么的?”但现在这样的问题似乎不会再出现了。最近一两年,随着基础教育改革的日益深化,随着教育理论的很多基本理论问题、实践问题越来越突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具体操作层面的东西不解渴、不透彻、不深刻,他们开始寻求一种更深层的东西。这种深层探索的主要工具或者说手段就是教育哲学。 近日,教育哲学领域著名学者、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石中英教授呼吁,要让教育哲学成为教师成长和实施教育行为的一个重要精神资源! 什么东西是好的?教育哲学为教育提供了价值判断 记者: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教育是由无数琐碎的小事构成的一种具体行动,而哲学则是形而上的抽象理论,它们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联系。教育真的需要哲学吗? 石中英: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告诉我们,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这个原理说明在具体事物的中间有着一般性的知识假设、价值追求和伦理信念,比如说这里面什么东西是好的、什么东西是真的、什么东西是有意义的。这些问题的追问和反思,是普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包括存在于这种日常的教育生活中。在实际的工作里面,一些具体教育问题的解决或者具体教育问题的思考,最后都要追溯到一些这种比较一般性的,我们用哲学的话说就是比较抽象的一些问题上来。比如说一个老师打学生了,这是个具体问题吧?以前我们说老师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学生学不好,老师就是要打,这就涉及很复杂的一些问题。老师打学生的目的,如果排除了泄私愤的情况而言,一般都有一种教训的味道,教训的目的是让他变好,那么从这个动机来讲并不坏。从经验层面上来看,有的学生可能真的打好了。今天我们一贯地反对体罚,这个问题怎么看呢?可以从很多角度分析,一个从动机来讲,一个从目的来讲,一个从效果来讲,甚至可以从手段本身的道德不道德这个方面来分析。这些问题的分析就涉及怎么看待学生、怎么看待老师、怎么看待师生关系的本质。这些问题,就很容易和伦理学啊,和哲学啊,和人性论啊结合到一块儿。比如说有这种说法,叫“孩子不打不成才”,甚至还有个比喻,说你看看小树苗,你要不修枝剪枝它就长不大,它就乱长一气。这种比喻实际上就是一种哲学假设,把孩子看成是自然的树木。树木生长本身是有内在秩序的,我们要让它结出好的果实,确实是要修枝剪枝。可是问题就在于,人是不是树木?你有没有把握修掉剪掉的就是没有价值的?陶行知讲:棍棒之下出孝子,但你的棍棒可能打掉一个爱迪生,可能打掉一个瓦特,打掉一个牛顿。我们怎么判断这个小孩子哪些倾向是值得鼓励的,哪些倾向是不值得鼓励的,哪些是需要禁止的,哪些是不需要禁止的?它涉及一个价值判断的问题,涉及一个判断的工具问题。所以,最藐视哲学的人都在实践一种哲学。教育的问题就和人生的问题一样,有一个态度问题,他认为这样好,你认为那样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进行辩护,这个辩护的过程就是哲学。所以,教育没有哲学是不行的。 教育哲学无法用一般哲学代替 记者:在日常的学习和阅读中,教师多多少少会接触到一些哲学,比如福柯、尼采等人的哲学。那么,您能不能介绍一下这些一般的哲学与教育哲学有什么区别? 石中英:所谓一般哲学,也叫普通哲学,英文里叫General Philosophy。一般哲学是探究哲学的一般问题的,不是局限于哪一个领域的,它是就一些一般的认识论、伦理学、美学的问题,来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般哲学很重视学术性的工作,不重视对实践性的回答。还有一种哲学叫应用哲学(Applied Philosophy),我们说的教育哲学属于应用哲学。一般哲学家可能不关心应用问题,比如说当代很多哲学家哈贝马斯啊,福柯啊,他们很少关心教育问题,很少关心学校里边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哲学都是建构自己的一个体系。教育哲学就像法哲学、社会哲学、政治哲学一样,把哲学的这些资源、理论、方法运用到某一个具体社会问题领域里面来。所以教育哲学实际上应该说是哲学和教育实践的一个中介。教育哲学主要是针对教育问题的,对教育问题的关注很完整、很系统、很集中,教师可以直接从教育哲学里边获得从事教育工作的思想养料、观点的启迪、思维的力量。有的一般哲学不好读,(教师)可能读不懂。教育哲学的工作是把一些哲学资源进行筛选、再组织,使之应用于教育问题,我们读起来,就会觉得很直接。 记者:那么目前我们国家的教育哲学所研究的内容有哪些?这些研究有什么现实意义?或者说这些研究能够为我们的教育工作解决哪些实际问题? 石中英:中国教育哲学的研究内容比较广泛,涉及很多领域,比如说涉及教育目的、教育价值、学生观、教师观、课程问题、教学问题、高等教育问题……它回答的问题很多,仅举个例子,比如说如何看待学生?心理学怎么看待学生呢?学生就是一个心理的实体,不管是个体的也好群体的也好,他是一个心理的单位,他有他的心理活动,他有独特的心理个性,什么认知啊,情感啊,意识啊。社会学看学生呢,就是个角色,角色是由一系列义务、权利、职责所构成的,学生要尊重老师,学生要按时上课,这就是社会学问题,这是角色所承担的啊。经济学怎么看待学生呢?学生就是一个教育消费者,他是一个掏钱来上学的人,他是一个教育服务的享用者。那法学怎么看待学生呢?学生是一个权利主体,学生有学习权啊、有受教育权啊、有人身权利啊、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赋予的权利啊。哲学可能更从综合的、整体的这一方面来看待学生,学生是一个人,学生是一个完整的人,学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学生有些特征是超越心理活动、超越社会角色、超越法律的身份的,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那作为一个人,你该怎么对待他?比如师生之间,作为角色,学生像个学生,老师像个老师;作为权利主体,各有各的权利;可是作为人,老师和学生之间是平等的。所以我认为教育平等这样的命题如果不在哲学意义上谈,就不好理解。作为社会角色,老师和学生担负着不同的职责,不同的义务,当然是不平等的。但是他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在人格上是指在哲学意义上,他们都作为人的存在,这是没有差别的。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好理解师生平等了。教育哲学素养欠缺会产生问题教师、问题教育。 记者:您认为教育哲学素养的欠缺对一个教师的影响是巨大的,在您的《教育哲学导论》序论中有这样一句话:“一个肤浅的教育工作者,可能是好的教育工作者,也可能是坏的教育工作者——但好也好得有限,而坏则每况愈下。”您能不能具体说说,教育哲学素养的欠缺究竟会给教师带来哪些问题呢? 石中英:第一个问题是教师失去反思意识,成为纯粹的教育的工具,成为一个被动地、消极地、执行命令的教育者,而这样的教育者注定是成不了一个好的教育者的。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哲学一个最基本的思维特征就是反思性,有人把这个定义为寻根究底的反思。教育哲学就是对教育事件、教育生活、教育问题寻根究底地反思。寻根究底地反思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增加我们的教育智慧,打破一切的形式主义、打破一切的教条主义、打破一切的习惯、框框。一个老师没有习惯不行,但是如果他把一种习惯固定化了、模式化了,也不行,为什么呢?因为教育的对象是常变的,教育的环境是常变的,教育的任务也要不断进行调整,而且学生是各有其面的,怎么能够用习惯来指导工作呢?基本的、良好的习惯是重要的,但是如果老师的工作完全建立在习惯基础之上,他就失去了根据具体的教育对象、教育内容、教育情景来把握教育意识的思想态度。而且教育工作也是不断面临挑战的,是经常会出一些问题的,我们不可能指望一个教师永远在教育教学问题上不出错误,出了错误怎么办呢?就要反思啊。而哲学就给我们一个反思的态度、反思的方法。 第二个,哲学给我们的另外一个功夫说白了就是删繁就简、以一驭万。不学习哲学就掌握不了这个功夫。哲学家的生活态度是很简单的,一个真正有哲学智慧的人,能够很快在多样性中把握住那个“一”,很快在复杂中把握那种简单,能够以一驭万。那么教育复杂不复杂?教育太复杂了。一个老师每天的工作千头万绪,从维持纪律到和学生谈话,到完成教学任务,到协调和同事的关系,到参加各种各样的培训……但是核心只有一个,他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教育,他的谈话要具有教育性,他的教学要具有教育性,他的班级管理要有教育性,所以教育性是教师所有具体工作的核心。怎么才能把握什么叫教育性?这个必须用教育哲学的功夫才能把握。把握了这个才能万变不离其宗,不管做什么工作他都能够促进学生的发展;把握不了这个,老师就会陷入到“事务主义”里边去,就会感到疲惫不堪,应接不暇。 对于教育哲学,我们的教师急需“补课” 记者:您有没有关注过我们的中小学教师在教育哲学方面的学习情况?据您的了解,他们对教育哲学学习得怎么样? 石中英:不好。我想有这几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中国社会普遍地轻视理论,最轻视的是哲学理论。很多人都认为哲学是空洞的、哲学是抽象的、哲学是远离实际生活的。事实上,哲学就在生活之中,哲学是最具体的,哲学是最关注实践的。但是就像贺麟先生讲的,中国人轻视理论是从骨子里的,轻视理论的结果是重视什么呢?经验。中国人相信经验、迷信经验。所以中国人的实践是很容易陷入到经验主义的传统里边去。你看我们的基础教育改革,从素质教育到新课改,只要什么地方创造出一个新的经验,学习者如潮,回来后就照搬照抄,可是实践表明这样做的没有几个成功。为什么呢?因为经验本身有局限性,经验本身有地域性,经验本身有个人性,经验是倾向于自我复制的,它不太能够移植的。所以学习别人的经验怎么才能学得好呢?前提之一就是用哲学的眼光去分析,把别人的经验上升到一般性的高度,舍弃了影响经验的具体因素,这样才能学到手。所以参观学习要学实质的,抓本质的,不能抓现象的。这是中国普遍的一个现象,也是一个传统——忽视理论,尤其忽视哲学理论。 第二是官僚主义。中国许多教师的教学自主权、教学自由在学校里边是没有保障的。教师就是一个命令的执行者,是一个教学任务、管理任务的执行者。这个执行者基本是机械的、被动的,在这种情况下,不允许他独立地思考,他也没有独立思考,也没有进行哲学反思的空间。甚至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我只要听话就行了,我只要按要求做好就行了,我要教育哲学干什么?” 第三个是我们的教师教育。不管是职前教育还是职后培训,教育哲学都没有作为一门必修课出现。这和国外,至少和我看到的英美国家的经验是不同的,在那些地方,教育哲学是必修课,你不学习教育哲学你就不会当老师。教育哲学教给他们什么功夫呢?分析教育的概念、命题、口号,澄清教育的价值观念,反思自己的价值立场。最终的目的是使他们成为一个成熟的教育者。所以说,不懂教育哲学的人,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教育工作者,但好得有限。一个好的教育工作者应该是深思熟虑的,采取任何措施,说任何一句话都要说出来我为什么可以这么干,要能够为自己辩护。教师教育培训课程体系中教育哲学的缺乏,导致教师们对教育哲学了解得很少。去年南方有一个教师在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时说,“我们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就是要上大学、挣大钱、娶美女。”这在基础教育界引起各种争论。当然,据说这个老师最后被处分了,说他不好,不该这么讲。可是有很多老师真的认同他的观念,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就是要去上大学,就是要去挣钱,就是要有一个好的归宿。这是不是我们教育的目的?教育目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要为教育目的辩护,一个老师连为教育目的辩护的哲学知识都没有,怎么成为一个好老师啊? 所以我个人认为,由于这几个原因,老师们对教育哲学了解的程度是很不够的,普及教育哲学的知识是很重要的。 石中英教授推荐的教育哲学书单: 《爱弥儿》(卢梭著) 《民主主义与教育》(杜威著) 《中庸》(推荐理由:根据已故的哲学家陈元晖先生的看法,这是中国最早的教育哲学作品,开篇就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是中国教育哲学最经典的三句话。) 《教育哲学》(黄济著。推荐理由:通俗易懂,语言朴素,切合实际。) 《现代西方教育哲学》(陆有铨著。推荐理由:它是到目前为止中国教育哲学界对西方教育哲学介绍最为系统的一本书。我们可以看看人家那些不同的教育哲学流派都探讨些什么问题,这些问题的思考和我们现实的教育问题之间有没有共同之处。) 《教育哲学导论》(石中英著。推荐理由:充满强烈的时代气息,把人生论放在教育哲学的核心问题来进行研究,探讨了理性、知识、自由、民主与教育哲学之间的关系。) 中国教育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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