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漫画《人散后》 凡是喜欢丰子恺漫画的人,都会记得这幅作品——疏朗简洁之极的笔触勾勒出房舍廊前的景致,廊上是卷上的竹廉,廊下有木桌茶具,画面大片留白,一弯浅浅的月芽高挂,题款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这幅如宋元小令般意境悠远的水墨漫画,是上世纪20年代丰子恺第一幅公开发表的作品,当时,他正在浙江省上虞县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任教。 那时的春晖中学,是一所私立的农村中学。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的20年代初期,其全新的教育理念犹如引力巨大的磁场,吸引得象山脚下、白马湖畔一时间群星璀璨,群贤毕至。春晖中学的校史记载着,从1921年到1925年,在这里任教的有: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匡互生、王任叔(巴人)、杨贤江、刘董宇等。而到过春晖中学居住、讲学的有蔡元培、李叔同、何香凝、黄炎培、柳亚子、张闻天、俞平伯、吴觉农、蒋梦麟、于右任、吴稚辉…… 那是上个世纪20年代中国教育史、文化史的独特景观,其余韵源远流芳,至今犹令人回望不已。 教育救国与经亨颐 春晖中学的创办人是近代著名教育家经亨颐。经亨颐,字子渊,浙江上虞人,早年受维新思想影响,为革古鼎新奔走呼号。戊戌事变后,曾因参与反对慈禧废光绪立大阿哥的联名电诤而遭严缉。1903年,他与许寿裳、钱家治、陈衡恪等一道东渡日本留学。从日本回国后,任浙江两级师范校长、浙江第一师范校长。五四期间,浙江一师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经亨颐为当局所不容。1920年,他从苦心经营13载的浙江一师去职,受上虞富商陈春澜资助,回家乡筹办春晖小学。做了多年“教育救国”的梦,他终于有了一块实验的田园。从校舍的选址设计,到教员的聘请,再到《春晖中学计划书》的完成,他一一亲力亲为。短短几年间,这所位于乡野的农村中学呈现出崭新的气象。之后,他离开浙江,投身国民革命,成为国民党左派中坚。晚年对国民党极其失望,与何香凝、于右任、张大千等同道好友组成“寒之友社”,潜心于书画。 经亨颐一生历任浙江一师、上虞春晖中学和省立宁波四中校长,而最能体现其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主张的,当首推春晖中学。春晖中学私立的性质,使其在学校建设方面不再受制于当时的政府;春晖中学办在乡村,官厅的压力和守旧势力的干涉相对城市有所减弱。多年来,经亨颐对“政府摧残教育”、“乱我清静教育界”不满,春晖依其“以哲人统治之精神自谋进行”的思路办学,“一洗从来铸型教育之积弊”。其兴学目标是:发展平民教育,培养有健全人格的国民。他常对学生说:“什么是人格?人格是做人的格式。”“求学何为?学为人而已。”他期望学生弘扬古人修身、齐家、平天下的精神,从改造自己做起,以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他为浙江一师制定的校训是:勤、慎、诚、恕。即:学习要勤奋,生活要勤俭;举止行为要慎独、严谨;为人要诚实、诚信;处世要严己恕人。他在《春晖中学校学则》中,阐明学校以“实施基础训练,发展个性,增进知能,预备研究高深学问,并适应社会生活为宗旨”。经亨颐以西方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反观中国教育,认为中国的教育是一种“铸型教育”。即教育原则固步不前,教育手段千篇一律,教育方法一成不变,教育对象不分差别,教育目标只顾眼前。针对其弊端,他倡导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相结合,即“以社会教育个人,以个人教育社会”。春晖之“所以设在白马湖者,是想感化乡村”,“至少,先使闻得你钟声的地方,没有一个不识字的人”。为了使自己的教育思想在春晖得到实施,经亨颐尝试推行教员专任,学生自治,教学自主,学制改革,男女同学,还为教师提供了优越的教学环境和优厚的待遇。这一切迥然有别于其他学校的举措,吸引了大批人才汇集。 一所好的学校,不仅能使学生得到很好的成长,使教师得到很好的发展,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一个地方的社会文化风尚。生机勃勃的春晖中学,一时间有了很高的声望。1930年,浙江省教育厅的报告中称:在数量上以及在校师生人数上,私立均超过了公立,质量方面,私立者也多不亚于公立,如春晖等学校,在造就人才方面,贡献很大。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中国教育界留下了“北有南开,南有春晖”的美谈。 1938年,经亨颐病逝于上海,时年61岁。建国后,他的女儿经普椿(廖承志夫人)遵其遗愿,将其遗骨从八宝山移灵安葬于春晖园内,墓前有他生前手书的墓碑“长松主人与妻袁氏长眠处”。墓旁埋葬着她女儿经普椿的骨灰。 柳亚子在一首《题白马湖图》的诗中写道:“红树青山白马湖,雨丝烟缕两模糊。欲行未忍留难得,惆怅前溪闻鹧鸪。” 爱的教育与夏丏尊 春晖中学开办后,时在湖南长沙第一师范学校任教的夏丏尊辞职来到春晖。他在象山脚下筑屋定居,六间粉墙黛瓦的房舍,一个小小的院子,名之为“平屋”。 夏丏尊为人实在敦厚,他不尚空谈,希望能为教育做些实际的事情。曾经有大学请他任教,被他谢绝,他认为中小学教育更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他在春晖教国文,正值社会弥漫复古思潮的时期。为让学生得真才实学,他自己精编教材。所选课文除部分优秀古典作品外,其余大多采自《新青年》、《新潮》、《创造季刊》。他要求学生做文章要“言之有物,不准讲空话,要老实写”,使学生割除了穿靴戴帽、陈陈因袭的积习,他把阅读和写作结合起来,通常当面批改学生习作,循循善诱,不厌其繁。授课之余,他翻译了意大利作家业米契斯的小说《爱的教育》,这本书印行后,一版再版,创下了当时外国译著印数的最高纪录。他以自己的一生,实践了“爱的教育”的理想。有时事回忆他执教春晖的情形,“……穿一件竹布长衫,略蓄短须,看到学生眯着眼微笑……”,可一旦他察觉到学生有什么不当的言行,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有人把他的教育方式称为“妈妈的教育”。假日学生出门,他会殷殷地拉着学生叮嘱:“勿吃酒!铜钿少用些!早些回校!”他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时,因学校原来的舍监被学生气得辞职而去,他就毛遂自荐,兼任舍监一职。每天清晨,起床铃一响,他就来到学生宿舍,把睡懒觉的一一叫起。晚上熄灯后,他再到学生宿舍一一查看。遇私点蜡烛的,他熄灭蜡烛后予以没收,合衣而眠的,他促起脱衣盖被。有学生在点名、熄灯后溜出校门玩耍,他知道后也不加责罚,只是恳切地劝导。如果一次两次不见效,他就会呆在宿舍守候这个学生,无论多晚都守候着。等见到了学生,他仍不加以任何责罚,只是更加若口婆心地劝导,直到这个学生心悦诚服,真心悔过。他当舍监七八年之后,学生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他高兴地看到,“几乎可以无为卧治了”。 夏丏尊在《爱的教育》译者序言中批评当时的教育:“单从外形的制度方法上,走马灯似地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从未有人培养顺及。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对于池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 夏丏尊在浙江一师任教时,和李叔同先生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夏丏尊曾对人说,李叔同先生教图画音乐课,学生对图画、音乐看得比国文、数学还重。这是因为李先生有丰厚的知识做背景。他教图画音乐,可他懂得的不仅是图画音乐。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的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好。好比是一尊佛像,背后有光,故能令人敬仰。夏丏尊这样评价李叔同先生,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早年留学日本,口语、笔译堪称娴熟,回国后长年教国文,可科学、佛典、金石、书法无一不通。丰子皑说,凡熟识夏先生的人都知道,夏先生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学校有了什么问题,别人都当作例行公事处理,他却当作自家的问题,真心地担扰。“国家的事,世界的事,别人当作历史小说看的,在夏先生都是切身的问题……” 1946年4月23日,60岁的夏丏尊病逝于上海。好友王统照在悲痛中写了《丏尊先生故后追忆》。文中写道:“……先生已逝矣!高山无语,流水不回,人往风微,吾谁与归?”其家人遵其遗嘱,将他安葬于象山之腰,与春晖中学隔湖相望。 美的教育与丰子恺 当时的春晖,有两个最大的教室,那就是美术教室和音乐教室,丰子皑任这里的美术、音乐教师。他教导学生,艺术能够陶冶性情,使生活富有意义,能够使人超脱卑微、痛苦、迷茫的生活。他教学生画石膏头像,教学生互为模特儿写生素描。春晖的学生,有各种艺术团体,“天然图画,点写不尽,音歌啸傲,山谷共鸣”丰子恺自己也常在白马湖畔写生作画,有时来了音乐灵感,手头没有五线谱纸,他就用画笔在自己的白衬衫上画五线谱。春晖中学早年的校歌,便是他以孟郊的《游子吟》为词谱写的。在宽松、自由、充满个性色彩的教育氛围里,呼唤出了学生对美的向往和创造的热情。“碧梧何荫郁,绿满庭宇,羽毛犹未丰。飞向何处?乘车戴笠,求无愧于生。清歌一曲,行色匆匆。”这是春晖中学当年的毕业歌,唱着这样的毕业歌离开校园的春晖学生,会拥有怎样的精神世界和心灵?蔡元培先生在春晖的演讲中肯定和赞美了春晖中学这种“美的教育”。他说:“美的东西,虽饥不可以为食,寒不可以为衣,可是却省不来……求美也和求知一样,同是要事。” 丰子恺居住的“小杨柳屋”与夏丏尊的“平屋”相距很近。他在春晖任教时,常常随手描画一些画稿,内容多取材于孩童的稚趣、学校的日常情景以及乡村的家居生活。他的这些画作得到了夏丏尊、朱自清的肯定和欣赏。于是,丰子恺有了新作就贴在小杨柳屋“一颗子”似的客厅墙壁上。微风吹过,画页发出飒飒的声响。朱自清每当看到佳作,便要求丰子恺再画一幅送他。他说,看丰子恺的画如同咀嚼橄榄,有无穷的回味。一次,丰子恺、夏丏尊在朱自清家闲谈,孩子们跑进跑出地玩耍。桌上是现成的笔墨,丰子恺顺手为朱自清的女儿画了一幅漫画肖像。朱自清爱不释手,请夏丏尊写几个字。夏丏尊即在画的上方题了“丫头四岁时子恺写丏尊题”。朱自清将此画用作了散文集《背影》的插图。 丰子恺举家迂到白马湖之后,曾写过一篇散文《山水间的生活》。文中写道:“我对于山水间的生活,觉得有意义……上海虽热闹,实在寂寞,山中虽冷清,实在热闹。上海是骚扰的寂寞,山中是清净的热闹。” 丰子恺一生最崇敬的人是老师李叔同,李叔同出家后云游到宁波一带,曾说:“我和白马湖是有缘的”。云水萍踪的李叔同居无定所,身体时好时差。经亨颐、夏丏尊、丰子恺、刘质平等人商议后,集资修建了“晚晴山房”,供先生常住。“晚晴山房”位于丰子恺的“小杨柳屋”和经亨颐的“长松山房”之间,与何香凝的“寥花居”相邻。倚山面水,坐北朝南,满目修竹茂林,湖山苍翠。李叔同先生在这里居住时,闭门修行,书写佛经佛号,每天由夏丏尊家里的人送去斋饭。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便写成于在春晖的日子。画作表达了小杨柳屋友人相聚后的心境。新月升空,友人尽散,清幽的夜色,清雅的房舍,清静的心境如泠泠的古琴声在画幅间流淌。朱自清极为欣赏这幅作品,将其收录进自己主编的《我们的七月》中。这是丰子恺公开发表的第一幅作品。郑振铎见到了,辗转找到了丰子恺,从此,“TK”(子恺)的画便经常发表在他主编的《文学周报》上。郑振铎把这些画作冠之以“漫画”,从此,中国才有了“漫画”的名称。后来,郑振铎想给丰子恺出一本画集,便和叶圣陶、胡愈之一起去选画,结果,他们带走了丰子恺所有的画作。郑振铎说:“……当我坐火车回家时,手里夹着一大捆子恺的漫画,心里感着一种新鲜的、如同占领了一块新高地般的愉悦。”就这样,丰子恺的第一本漫画集《子恺漫画》出版了,漫画这一画种在中国的画坛立住了脚。 “有信仰的教育”与朱自清 1924年,一个“微风飘萧的春日”,朱自清来到春晖小学任国文课教员。“走向春晖,有一条狭狭的煤屑路……山的容光,被云雾遮了一半,映在湖里。我的右手是个小湖,左手是个大湖。湖有这样大,使我觉得自己小了。” 来到春晖不久,朱自清在《春晖》半月刊上发表了《教育的信仰》一文。他在文章中谈到,教育界中人,无论是办学校的、做校长的、当教师的,都应当把教育看成是目的,而不应该把它当作手段。如果把教育当作手段,其目的不外乎名和利;结果不仅不利于学生的“发荣滋长”,而且还会“两败俱伤,一塌糊涂”。那么,什么是教育的目的呢?“教育有改善人心的使命”。他认为,如果学校太“重视学业,忽略了做人”,学校就成了“学店”,教育就成了“跛的教育”,而“跛的教育是不能行远的,正如跛的人不能行远一样”。所以,他说:“教育者须先有健全的人格,而且对于教育,须有坚贞的信仰,如宗教信徒一般。” 在这篇文章中,朱自清以自己近五年中学教员生涯中的所见所闻,写出了“以教育为手段”的种种行状。教育主管部门以教育为手段,通常会在学校安排自己的亲信熟人,于是学校里就有了许多不学无术的人,蝇营狗苟的人,“又圆又滑又懒惰”的人。学校校长以教育为手段,通常在受命之后,首先忙的是到处拉关系,“串门子”;然后是向什么大学里请几个什么毕业生“装装门面,新新耳目”;第三是算账,看看收入如何;“第四则才是例行公事,所谓教育”。而学校教师以教育为手段,则是“植党”。“有了同类,一面可以辖制校长,一面便可招徕学生”。他们以分数诱惑学生,用好处收买学生,“使本该清净的教育界,成了个浑浊的世界”。当然,教育界的很多问题属于体制的问题,但是任何体制都是通过人来实现的。在一个具体的教育环境中,校长的作为,教师的“师”“范”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教育的品质。所以,朱自清对经亨颐校长的“人格教育”思想深以为然。“教育者和学生共在一个情之流中”,“纯洁之学生,唯纯洁之教师可以训练”。 朱自清在春晖,一反“师道尊严”的传统,要求学生克服见了老师就“矫情饰伪”的毛病,培养做人“纯正的趣味”。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他都和学生平等地讨论。据校刊《春晖》记载,一次,有人报告学生中有几人聚赌。如此公然的违纪事件,朱自清不主张学校处理学生。他和别的教师商量后,采取的做法是:教师先找学生谈话,学生认识到错误后,就交由学生协治会处理。学生协治会是学生自己的组织,他们的处罚方式是,罚犯错误学生写大字和打扫学生宿舍卫生一个月。舍务主任匡互生则认为学生犯错与自己监管不力有关,自罚一个月薪俸并每天和学生一起做劳务。 朱自清的教学,是系统知识的浸润,是现身说法的影响,其方式是民主的、平等的。这一年,俞平伯应邀来到春晖,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他(指朱向清)去上课,我旁听了一堂,学生颇有自动的意味,胜第一师范(指浙江第一师范)及上海大学也。” 一次,朱自清的学生王福茂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可笑的朱先生》。文章写道:“他是一个肥而且矮的先生,他的脸带着微微的黄色,头发却比黑炭更黑。近右额的地方有个圆圆的疮疤,黄黄的显出在黑发中;一对黑黑的眉毛好像两把大刀搁在他微凹的眼睫上……他的耳圈不知为何,时常同玫瑰色一样。当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看了他的后脑,似乎他又肥胖了一半。最可笑的,就是他每次退课的时候,总是像煞有介事的从讲台上大踏步的跨下去,走路也很有点滑稽的态度……”朱自清在这篇作文下面画了许多双圈,并在课堂上读给大家听。他说,我平时教大家怎样写作,王福茂给大家一个榜样,这就是描写人要让人读后如见其人,最好还应如临其境,如闻其声。 当教育传达出对学生的善意、信任和关爱时,唤醒的是学生的向学之心和向善之志。 让朱自清快乐的是,当时的春晖“邀集了一批气味相投的朋友执教”。他与夏丏尊、丰子恺、朱光潜、匡互生等人志同道合,朝夕相处,友情甚笃。匡互生是湖南人,“五四”运动中,他冲在游行队伍的前面,是火烧赵家楼的勇士。在春晖,他任舍务主任,为人耿直热忱,深得同事和学生的爱戴。朱光潜教英文,与朱自清身材相似,性情相投,许多人以为他们是兄弟。他的第一篇美学论文《无言之美》,就是在朱自清、夏丏尊的鼓励下写成于春晖。夏丏尊一向好客,房子又比他们几个人的大一些,加之丏尊太太做得一手好菜,他们便常在夏家聚会。从学校的事情,谈到社会,谈到文艺,直谈到夕阳西下,月上东山,“天上偶见几 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在没有月亮的夏夜,可以在田野里看到萤火虫……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 当时的情形在俞平伯的日记中也有记载。他应朱自清之邀到春晖小住。“……下午夏丏尊来,邀至他家晚饭。去时斜风细雨,衣服为湿。他屋颇洁雅素朴,盆栽花草有逸致,约明日在校讲演,辞之不获。饭后偕佩笼灯而归。傍水行,长风引波,微辉耀之,踯躅并行,油纸伞上‘沙沙’作繁响,此趣至隽,惟稍苦冷与湿耳。畅谈至夜午始睡……” 白马湖畔的岁月,是饱经离战之苦、最后在贫病饥饿交加中死去的朱自清先生“一生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春晖同仁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持续下去,如同朱自清在《春晖的一月》中所说:“我只照我喜欢的做就是了。”这就是自由了。可这世界上哪里又有世外桃源泥?随着校长经亨颐长年奔波在外、校务由代理校长掌管后,校方和学生、教师的矛盾终于爆发了,春晖神话破灭在一个冬天的早上。 1924年深冬的一天,春晖中学的学生黄源在出早操时戴了一顶黑色的绍兴毡帽。体育老师认为不成体统,勒令除去,黄源不肯,师生由此发生争执,校方坚持要处分黄源,舍务主任匡互生力争无效,愤而辞职。全体学生罢课,校方开除了为首的28名学生并宣布提前放假。此举激起教师的公愤,教员集体辞职以示抗议。夏丏尊、丰子恺、朱光潜、朱自清等人先后离开了白马湖。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丰子恺在春晖如诗如画的岁月留下了这幅作品,既像是写实,也像是预言,而留给后人的则是无尽的怀想和叹息。(张清平) (摘自《过去的中学:人生最关键阶段的学习和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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