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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文人丢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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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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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12-20 23:50
标题:
今天的文人丢失了什么?
今天的文人丢失了什么?
阎晶明
那天,我上火车前,匆匆忙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准备路上闲时阅读。犹豫再三,提取一册老旧的《古文观止》。路上还真翻读了几篇妙文。读书真的是很奇怪,年龄、心境不一样,读书时的看点及其评价角度都会发生变化。有人说这是一种读书的深化过程,我倒也并不完全同意这种看法。但的确很多想法不一样了。所以我有兴趣对你讲一下那天途中闲读《滕王阁序》的一些想法。 《滕王阁序》全称《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饯别”,就是受邀吃饭去了,而且是在滕王阁这个奢华的“形象工程”里面。通读全文,我发现,语词华丽的《滕王阁序》,其实包含了三个方面的内容,同时也体现了三层含义。一是对这场盛大宴会的描述,对主人的感谢之情;二是对滕王阁胜景的描绘和盛赞;三是作者以一个文人的姿态抒发了个人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而又坚持真性情的内心想法,这些想法有点像个人牢骚,更有一种人文情怀。这就看我们如何解释了。
我的联想是这样的。我们究竟丢掉了哪些文学传统?何谓文学的真实?比如王勃的这篇名文,其中最精彩的华章是对景物的浓墨重彩般的描写,对仗之工整,辞藻之华美,文学史上也属少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句,更是成为千古绝唱,是纯粹写景的经典。但我今天重读《滕王阁序》却更看重另外两个层面的描写。一是不吝笔墨对“俗事”进行交代和叙述,二是对个人情怀的真切表达。我以为这正是今天文人所缺少的。文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叫阎伯屿,此公时任洪州都督,是个纯粹的官员。我们知道,滕王阁本来就是唐高祖李渊的幼子李元婴,一个无心问政而专好附庸风雅的公子在任洪州都督时修筑。到了阎某上任此职,他重修滕王阁并在其上大宴宾客,王勃是在省父途中路过洪州,有幸参加了这次宴会。
按理说,王勃即使要为滕王阁写序,也应是受景物感染,挥毫写就才是,没有必要而且应当以文人之自觉回避、不屑将阎伯屿这样的“官员”引入文中,破坏文气不说,还显得丧失了文人应有的警觉与清洁。可我们读到的,却是王勃对宴会盛况的称赞有加,是他对“都督阎公之雅望”的感谢。一场由“官员”组织的聚会,王勃却用了比美味佳肴更加豪华的词句进行渲染。作者先后两次写到宴会盛况,也足以说明他对场景的描述并非敷衍之辞,他是真的为现场的气氛所感染。我在想,我们今天的文人,有谁愿意在自己的文章大肆描写“领导”的盛情,宴会的景象,微熏之际的内心感受呢?
《滕王阁序》的另一层含义更加让人觉得触动心怀。这就是少年才俊王勃,在为官员写就的应景文章中,抒发了自己作为一个文人或曰“知识分子”的情怀与气节。这种明显“跑题”的作法,实在是其自由心态的另一种体现。在写尽了眼前美景之后,诗人笔锋一转,开始了文人情愫的释放。“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已经将感情由酒酣耳热的投入逆转到孤独难奈的悲凉之中。请看: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写得多好呵。此时,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在众声喧哗中孤独徘徊的诗人形象。他对世俗欢乐的认可和投入原来是如此脆弱和有限。文人的“毛病”很容易翻腾出来。不要忘记这可是吃喝了人家之后,为人家的“形象工程”写的赞辞呵,他怎么能夹带这么多“私货”呢。更有甚者,除了传达一般的文人感怀之外,王勃居然直接写了自己。“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惭。”一个空怀大志却报国无门者的形象跃然可见。
我以为,我们今天很难读到这样一唱三叹的文章了。这些年来,我也在一些风景名胜之地见过一些诗词歌赋,不少都是出自当代文化名人之手。引经据典,对仗工整,盛赞美景,夸耀成就都显得到位准确,可是我们从中读不到一个“我”字。既没有现身于“现场”的“小我”,也不见感时忧国的“大我”,既不愿声言自己应邀而作的荣幸,也不想抒发一点与景无关的“文人情绪”。如果我们把《滕王阁序》划分成“写俗事”、“赞美景”、“抒情怀”三个层面的话,我觉得我们今天读到的很多同类文章,包括一些所谓的“文化散文”,其实是丢弃了两头而只抓了中间,只竭力表达了对景物的描写,而忘了“在场”的感受与远阔的胸襟。不坦荡也不文人,挺没意思的平面写作到处可见,独特的文人情怀不见踪影。
我佩服王勃这样的“青年作家”,即使到文章结尾,他也不忘对当天见到的“世面”表达留恋之情。“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但那种物是人非人的不可把握,世事苍桑的不可逆转,仍然是盘桓在他心头最大的“纠结”,正所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说来说去,我就是觉得我们今天的人写了很多假文章,失了许多真性情。其实,“讲真话”并不等于讲漂亮话、讲大话,也包括表达对世俗快乐的满足和兴奋,受邀受捧的喜悦和当真。同时,文人的文章应时时将自我带入,这种投入不一定都是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指点,“愤青”般的指斥,也可以是一种无法追踪时代大潮的落寞感伤,一种无所作为的无奈与辛酸。那才会多一些真正的文采和个性吧。你说呢?(阎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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