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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时代的文字炼金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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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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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7 17:33
标题:
网络时代的文字炼金术士
网络时代的文字炼金术士
作者:刘泽球
基于一种古老的认识,文字在严肃诗歌写作者那里类似于炼金术过程中被彻夜熬炼的材料,其进入创造的命运,也同各种质地复杂的金属被置于坩埚中搅拌、溶解、细化、提炼、凝结一样,最终需要被熔铸、打制成一片闪光的弧形花瓣,也即精神创造物的有形化。在某种意义上讲,精神创造者都背负着几乎一致的集体命运,即通过某种途径(或者说是天梯的意义,在诗歌那里称之为语言),与精神本体发生着隐秘的联系和沟通,这也就决定了黑暗和匿名之于严肃创造者的基本特征和残酷检验,也肯定了神圣属性在个体生命中的秘密显迹,尽管我们并不一定每个人都会非常清醒地感知到在深夜的寂静里从四方涌来的不同时代的臂膀。以文字为建筑材料和创造工具的诗歌,其言说先后在岩壁、竹简、羊皮、丝帛上发生过,这些单纯而粗糙的载体,使诗歌呈现出某种喻言性的神圣(秘)属性,也即是祷词、谶语的化身,诗者被迫充当了某种代言人的角色。纸张和印刷术的出现,则越来越将个体抛掷出去,交流和参与变成了公众事件。诗歌在时间里被赋予的神圣特征被大众视野排挤为一个少数群体的事情,而诗人的社会化身份问题也日益凸显出来,本雅明曾就波德莱尔的两难处境进行过非常深入的讨论。但不管怎样,诗歌在纸张上发生的命运依然是坚固的、可长久凝视的。载体的第三次变化发生在网络上,当然也就是最近一两年才逐渐风行起来的事情,并且正以神话般繁殖的速度迅速蔓延着。有人兴高采烈地称之为自由主义时代的降临,形势一派大好;有人则谓之一场精神灾难。这些针锋相对的观点,表明了传统写作观念的某种变迁,我们是不是一定要求文字在诗歌中保有其与永恒有关的诸类价值?在今天,客观地讨论网络时代诗歌写作的种种特征及可能的走向,必然要涉及到或许与具体文本无关的众多领域,需要揭示出其更多的亚文化内涵。毕竟,网络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惯常理解的眼睛与自然、手与文字的天然联系,有着更为丰富的社会学内容,几乎是强迫性地把诗歌纳入一种更为宽广、也更具"专制"色彩的集体享用体制。本文试图从网络时代的诗歌写作状态入手,对在这一虚拟社会语境中,人与自然、文字自身的秩序、人的处境等正在发生着的一些变化,作一番尝试性的探讨。
一、偶像的黄昏
这种情形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过去依赖于书籍、刊物建立起来的以距离为标志的接受关系被动摇了。传统载体提供的接受关系,是一种传递和被动接受的线段关系,接受主体始终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仰视者而存在。作品-作者,在接受者的眼光里,是一个确定的、近乎膜拜物的对象,质疑在多数情况下,只能在小范围的心灵和交谈中发生。接受者的阅读行为是在引导中盲目进行的。中国历来就有将文字神圣化的传统。在这种古老的阅读关系里,我们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专制,作者与读者之间被一整套发表和传播体制的坚墙截然分开,这也使得作品的发表在许多人看来依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也就是作者对诗歌文本的优先话语权,至于作者告诉我们的是箴言还是精神鸦片反倒显得不重要了。
网络文化的自由主义特征,从根本上否定了权威和偶像的存在基础。过去,我们对高高在上的文本体制发表愤怒的途径是狭小的,甚至由于专制的编辑和发表体制,这些反对意见几乎无法达到。网络从其功能性来看,无疑更是一种交流平台式的工具,一种社会化的场所。任何人在网络载体发表言论都可以象在私人客厅里,对着镜子向臆想中的事物诉说一样简单、从容。网络的公众属性使诗歌的交流空间变得空前开阔、自由和非个人化起来。以往我们所理解的"介入性",一般指文学艺术对社会生活的批判性干涉,在网络场所里,"介入性"则变成以"众"为存在的接受群体对作品和诗歌事件的广泛批评。没有哪一个诗歌文本和观念是绝对有效的。多元化真正成为一种事实。同时,由于网络诗歌写作现场的参与者以年龄结构较轻的为主体,青春期的叛逆冲动,也淡化了对"维吉尔"式精神导师的期待。网络诗歌的兴起,在汉语诗歌界的直接影响有如下几个事实:一是老一代诗歌写作者的地位及其作品文本的价值受到了普遍怀疑。最典型莫过于八十年代登上诗坛、后来被打上知识分子烙印的一部分人,他们在无数次绝对缺席的情况下沦为被调侃的对象。这种大规模的集体叛逆,在以往依赖于公开刊物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二是诗歌媒体的迅速转型。中国的诗歌媒体大致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为数很少、公开发行、官方体制的诗刊,另一种是小范围交流、长期埋身于地下的大量民间诗刊。前者在经历了八十年代的桂冠岁月之后,终于沦为市场经济的弃妇,少数敏锐者则开始试图从网络中寻找出路,有的开始创办自己的网站或者网络版、论坛,有的推出网络诗选、专栏,以期博得新读者群的青睐。至于民间诗刊,可以说是网络的最大受益者。相当多的民间诗刊都建立了自己的主页、论坛,其受欢迎程度远非官方诗刊所能比。也正是民间诗刊通过网络迅速建立起自己的话语空间,才动摇了传统官方刊物的权威地位和发表专制体制,同时也构成了今天纷纭复杂的网络诗歌写作图景;三是新生写作力量开始迅速出场。七0后诗歌写作的被认可,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网络的出现。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是经过了很长时间写作准备的。其写作倾向和丰富的作品文本,显示了强烈的"弑父"野心,比之八十年代写作中的"精神弑父"冲动有着更为明确的目的性。
是的,在网络诗歌沙场中,随着键盘上手指的迅疾奔跑,汉语诗歌沉睡的神经被叩醒、敲痛了。现在不是谁掌握优先话语权的问题,而是同时代人相互之间的批评尺度和批评能力的问题。
至此,一个显而易见的悖论出现了:在一普遍价值怀疑、颠覆的时代,我们如何看待在我们写作之初,甚至整个写作生命中,曾经产生过重大影响的经典作品和伟大写作者的作用?如何看待前驱写作的意义及其阴影(尽管他们时常被当成不成功的典范)?诗歌的精神传统、人文情怀及数千年积淀下来的对于永恒价值的理解,是否就想一张写错的稿纸一样需要被丢进历史的废纸篓?
僭越者同样面临被僭越的忧虑和危险,尤其是拔苗助长式超前成熟的一代。
二、里比多的面具
当夜晚匆匆拉响汽笛,欲望街口,一副刚刚逃出日常生活格状空间的面具正逡巡着经过。这张脸,比另一些时间挂在头颅前方的木刻表情更加生动,富有伪足般易变的可塑特征。它毛茸茸的胸膛里,里比多的火焰将肺的高炉烧得通红。它好象才被酒精催入迷幻,摇摇晃晃,手指颤抖地在路旁随便一扇被称为电脑的亮板前按下键盘。那里,仿佛一台不存在任何开端与结尾的戏剧正在上演,它知道自己只是众多演员中的一个,于是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不可否认,写作行为与个人自我彰显的内在企图是有联系的。作品被广泛认可,甚至在诗歌史上留下点名声,对多数写作者而言毕竟不是一个坏结局。顾城在一首诗里写到:"当我们死后,我们的名字还会漂过许多代"(大意如此)。古人也将立言与立德、立功并称不朽三事。肉体结构的人迟早会消失,精神意义的个体则会有更长久地存在。人的意义被从肉体性中抽离出来。这或许是个体有限性对抗时光无限的一个十分有效的工具。人成为一个与高级感官无关的社会学动物。
在网络状态下,人的淘金幻觉很容易获得虚拟性的满足,诸如不成功的个人生活情绪、压抑的欲望冲动,得到合理的病理学疗治。其结果是,这些幻觉堆积了我们的另一部分现实,使我们相信那或许是真的。一种沉嗜于精神鸦片的欲罢不能。
在一些批评家的眼里,当代汉语诗歌如何有什么成就感的话,那就是同西方后现代主义终于有了某种移植性的同步。后现代主义一个重要特征是对肉身世界-肉体性的关注,并使之进入题材。下半身主义,是其狂飙突进运动的一杆大旗。尽管我们都清楚下半身们打开的肉体大门毫无新意可言,并且将肉身处境缩小到一个局部器官的机械运动,实在是哗众取宠,令人顿生厌恶、欲呕之感,但有意思的是,有关下半身的论争,却经常占据着多数网络诗歌论坛的神经兴奋点。这至少表明,我们在腾出一只手竭力维护由经验、秩序建立起的正统经验观念(道德谱系)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在有意识地下滑向隐秘的另一部分,偷偷验证一下它是否存在--虽然多数人绝对非常厌恶(恐惧)肉体属性在意识的手术台上被解剖、肢分、还原为一对终究与欲望实现有关的一团废肉的无情事实。我们是否需要回避内心深处浸泡在里比多酸液里萎缩成一片干皮式的本我面具?或者选择眼光对商场里货柜上不需要的商品的过滤态度?生活常识告诉我们,许多被群众手指围攻的事物,其实与施行者本人内心的隐秘意图是一致的。在指责和攻击中获得反方向和替代性的满足。在这种意义上,下半身们令人作呕的诚实和坦率是有勇气的。
领袖徽章崇拜:占山为王式的封建心理积淀产物。成名学词典里一个重要词条。对诗歌历史狂妄的个人强行进入。其恶性示范结果是,外部表演行为始终大于作品及理论文本自身所能提供的全部内容。骂人与被骂的双簧戏将事件推向前景。同八十年代极为相似的新"圈地运动"。民间诗歌的地下、独立、孤绝品质遭到生态性的破坏。越来越多民刊变成面目越来越一致平庸的复生变体。诗歌写作者的自我肯定和认知能力,在"个人领袖"的阴影之下,受到空前怀疑和质问。
器官暴露癖好:对西方后现代主义身体性的误读。有质感的、可触知的生命经验值改头换面为阳痿式的意淫。题材空间同卑琐的日常生活一道,缩小为一盏街边发廊里的粉红色视觉。健康、美感的因素被从诗歌作品中人为剔除。这或许是对九十年代初期开始泛滥的伪抒情的一种极端反拨,但似乎有些矫枉过正了。它更多唤起了诗人在日常生活里过度缺场、神光褪尽的阴暗心理报复冲动。匆匆扛上一只面具就上路了:自虐、施暴、仇视。男性对女性占有权的社会学变种。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无限制的网络诗歌和言论中发生的,其与写作者本人的日常状态多半相去甚远。它暴露了面具的存在意义:不及物。这自然是一种安全的心理疗治手段。
激素催长植物:网络助长了人的自我膨胀意识。一个刚刚开始写诗、展示一两首中规中矩词句的人,也可以获得一种意想不到提前量,而超前"成熟"起来,自以为很有成就感,从而迅速转化为一种棍子式的面具,开始混淆视听,四处作乱。其桂冠幻觉对本人的成长是极为有害的。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些才气,这才气需要收敛、培养和不断学习,过早、过度开发,就会变成罗勃特●勃莱所批评的对蛙皮湿润的破坏。
涤虫变体:思想太监。热衷于无理由的跟贴,逢迎拍马,八面玲珑,从无个人立场和评判原则。至多混个演艺圈式的脸熟。其存在基础是对各类所谓成名人物的依附、卑微顺从。网络文字垃圾的主要制造者。
一道脸型屏障横亘在人与生活世界之间:面对铆钉一样亮闪闪滚动的荧面,渲泄性的满足弥补了日常生活的不成功、不安全感,对未实现之愿望的假想实现。我们不必在惯常生活视野里维系一个虚伪的诗人身份。古人云:大隐隐于市。这是另一部分生活、不及物的虚拟生活。但文字中的思想如何回到尘土潮湿、粘滞、沉重的引力中去?一个在假想状态中生活太久的人,也是一个迷宫的制造者。长久浸淫于网络生活是危险的,就象沉湎于面具生活的人最终可能会成为面具所指称之物:一堆支离破碎的局部知觉。我们显然需要一种真实的袒露,宛如新生鸟儿的第一声啼叫,递送出自黑夜尽头升起的晨曦。
三、文字工厂
博尔赫斯的一篇小说里写道:一个诗人用一首只有一行的诗歌,浓缩了整个世界。在人与世界之间,语言是镜子般存在的另一空间,其珍贵与神秘之处在于它的命名属性。人类获得语言的能力,同时也是获得自名和他名的能力。我们与世界最本质的联系都可以回溯到语言源头的一汪清水。
而我们对语言作为精神故乡的背离,是在实用化发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所指逐渐被羽化,成为回忆性的背景,单一功能性的符号化能指填满日常生活黏滞的汗孔。
如果说,八十年代曾经出现过诗歌泛滥的情形的话,在今天,这种状况尤为令人吃惊和担忧。诗歌在一些人手里,变成可以批量生产的工业制成品式的物件,为了应付论坛上洪水般汹涌覆盖的新帖,而加快诗歌文本的制作速度。一首诗的新生和死亡因素被不负责任地忽略了,大家关心的只是一个人名(网络化名)在网络上存在时间长短。语言的精神属性、智性创造力弱化、褪化为文字躯壳,一堆符号形体。在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这本无可厚非。大约在九十年代初期,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英语一年要衍生近万个新单词。而现今网络中对语言的简化、缩写、同音替代等等暴力改造手段,已将珍贵的民族语言搞得面目全非,这也是有目共睹的。我向来认为,一个人写的比思考的、生命感知到的还要多,那肯定是不对头的。高产型的才子令人佩服,也令人怀疑。我担忧的是,在这批量生产的流程中,语言正丧失指向其言说本体,所指在群众大面积心灵分散运动中的溃烂和尊严殆尽。
面对电脑屏幕的阅读,并不是一件有多少快感的事情。其闪亮的荧光,令人头昏眼花,记忆衰退,同时也助长了心灵的惰性,妨碍了对世界的真实感知。这种痛苦的阅读状况,构成了对网络诗歌写作的一个巨大局限:回避深度,限制篇幅。相当多的作品成为眼光的即景、即情扫描和瞬间下意识的神经阵痛,呈现为切割成零碎知觉场景的平面情绪织物,一种缺乏精神延伸能力的意识-词语元素。意识深度、想象能力变得贫弱。语言的尊严遭遇巨大玷污。宏大叙写显得不合时宜。严肃的、有理想的写作,在纷乱的嘈杂环境中,无异于双目失明的悲剧主角。从这种意义上讲,网络诗歌的写作模式,对一些缺乏自我肯定和清醒认知能力的写作者而言,已经构成一场迷途式的精神灾难。诗歌及诗歌中的语言,很快象储存在玻璃罐头里的食品一样过期、失效。写作是一件不严肃、也不诚实的暑期恶作剧,越来越类同于市场推销行为的策略。同体克隆、惯性操作,妨碍了写作者在作品文本中显现其应有的心智水平。
而诗歌作为一门有着精神传统的古老语言技艺,它不仅厌恶重复,也反对与个人生命经验的全然剥离。一首诗同时也是一次性的独立精神创造劳动。
我们有必要站在虚假繁荣的网络诗歌文本制作现场之外,冷静反思与个人创造活动有关的真正意义的写作。不是量的堆积,而是类的意义的自我确立。在旧有语言体系、秩序面临颠覆,文字创造属性日益倾向于交际工具的简约、快捷需要的大溃退背景下,我们的诗歌写作如何回应伟大的精神传统,回到对语言尊严的尊重,重新走向诗歌语言的智性之路?恢复诗歌语言的原初活力、自由维度和精神欢愉或者炼狱般坦呈的鞭影、地火?让曾经建造天梯的手,触摸语言尚未冷却的石料和泥灰?
四、人的场所何在
自由,在极度泛滥的时候,也是一种专制。
在网络中,我们始终受困于大量无用的信息,只剩下一只挤破了眼眶和整个头部的孤立无援的独眼,被各种类型的事件制成品将时间从肉体上一小时一小时地夺走。它是否延伸了我们的感官能力,将世界充满隔绝的"大",变为一个加速了我们与之融和的场所的"小"?海德格尔关于"远"和"近"的讨论,已经为我们打破了这种一相情愿的幻觉。终究,我们不会在网络中成为真正的邻居,也不会成为其真正的主人。我们只是几乎同现实一样大小的另一体制的短暂住员。而诗者的栖息地何在?人的场所何在?"第一次亲密接触",这荒谬得可笑的青春期幻觉,怎么可能?一致性比个体性更具体,更安全,更不需要思考的理由。
如果有自由,那就是在网络中比在实在的生活中,不负责任,有更多充实的理由和条件。
面具人从日常生活灰蒙蒙、粘乎乎的雾霭中,将头努力转向网络阴影憧憧的文字丛林,渴望换上一口新鲜的呼吸,其结果是,它加剧了日常生活压抑所带来的精神幽闭症。传统意义的以英雄、哲人、先知面目出现的精神指归性已经消失。聚焦在群众眼光中的依然是时尚人物和时尚景观。人的意义的实现不是投入到对自身解放的精神创造之路,抵抗时光无限的虚无,而是在那个先在给定的舞台上的表演姿态,是否符合时尚标准:统一声部。加缪在解决人存在荒谬的问题上,指出了一条演员的隐喻道路。问题是,我们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中,多数情况下,都只充当了演员角色的一种,甚至是终身有效地葬身于体制安置的方形工作匣子里,丝毫体会不到演员在不同情节中的丰富可能。留下的仅有态度是,你必须尽可能把一种角色进行到底,直到与自己全然无关地离开这个世界。
面对被体制格式化、有效组织起来的人的实存境遇,我们必然要继续追问:人的场所何在?个体精神是否仅仅意味了不可承受的轻?个体的偶在性如何在一次性消费的时尚激流中保有其不被磨平的棱角?
人的自我解放和人的意义的实现,依然是一个深刻而具体的问题。它要求一种真正意义的行动哲学,表里如一、言行一致的实践理性,不可遏止的生命意志力冲动。网络不是天堂,我们的嗅觉也在那里找不到故乡。在尘世的枷锁之下,存在之重是一种生命勇气的验证。对问题的回避不意味着问题的消失或者解答。
五、虚伪的手
我在九五年的一个文论(《面具·虚伪的手--对严肃写作的一次理清和修正》)里,曾剖析过卡夫卡描述的那只在写作时伸向我们的虚伪的手。它使我产生过深刻的怀疑:是什么在引导、支配着我们写作的手,在白纸上撒下成行的黑字?我知道,我得小心翼翼避免重复说教的危险。毕竟诗歌写作最终只能落实到个体性上来。保持对严肃的理想写作的基本敬畏和投入,是必要的。尽管其结局,不可避免要打上伊卡路斯翅膀的烙印。高处无法达到。
在互联网经济已渐渐成为纳斯达克交易板上数字泡沫的尴尬处境下,网络诗歌也同样暴露其不稳固的另一面。尽管技术手段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诗歌文本的储存问题,但改变不了古老的写作与阅读习惯。诗歌永远不可能等同于每日消息报道。它的体内深埋着艺术良知的健康土壤和对生命价值永恒吁请的血液。网络工厂代替不了诗歌在纸张等存在实体上发生的命运。片面依附于技术神话的悲剧已为数不少。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写道:"艺术在机械复制时代失去了它的膜拜基础,因而它的自主性外观也就一去复返了。"这种自主性的丧失,意味着其社会基础的丧失。卢梭则一再慨叹:技术文明根本不可能带给人真正的幸福。我们自然大可不必要有如此绝望的想法。网络毕竟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较少限制的言论空间,同许多初始的事物一样是混乱、庞杂、无序、是非大于事实的,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修正,终究会趋向沉稳、有序、清晰、多元状态下的个性品质。
在这篇文论里,我努力尝试表达个人对网络时代诗歌写作状况的种种忧虑。我想,无论借助于什么样的载体,严肃诗歌写作都有其内在秩序、智性空间和精神指向。我看见许许多多坚持独立写作的诗歌友人,在众口一词的统一声部合唱中,努力寻找、释放出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同荷尔德林在遭遇世界之午夜时的痛苦沉吟是一致的。诗歌写作既是纯粹的个体精神劳动,也是古老精神传统的自动复活。
在此境遇下,我们有足够清醒的必要,对网络诗歌虚假繁荣的嘈杂现场进行无情的清扫、涤荡,象对待围剿了我们心灵与肉体的淤泥生活,给予沉痛的一击。
网络,打开一扇自由的集体享用的大门,同时也拉上一道掩盖了人自身面目和人与世界真实对视的黑幕。我不能忍受一个全然无觉爬行在那些数字程序堆积起来的圆柱、墙壁、大理石地板之间的伪足。这也使我不得不选取警惕地与之保持适当距离的态度,在孤寂、单调、充满负重感的个人生活里感知真实的个体存在。
我深信诗歌语言中生生不息的精神传统依然在延续。那文字炼金术士彻夜不眠的熬炼作坊,精神之火始终在熊熊燃烧,我们只是其中极微弱的一小簇。
人的自名,必将在与自然的真实对视和纯真回应里发生,在语言、在意义的创造中重获其珍贵尊严。这是真实的、可触知的、充满野生生命气息的、自然的、有质感的生命存在,刀锋和淬火在血液中的舞蹈,是天、地、人、神同在的历史谱系,是人的面目永远停留在第一次、可以从容赴死的曙光,是呼唤与一切诋毁人之为人的陈旧、腐烂、衰败、专断体制彻底决裂的诗歌战士的勇敢出场。诗歌道路,在诗者那里,也是人的道路,无限自由的、朝向自身解放的道路。网络或许会改变人的生活,但改变不了人的信仰尊严和诗歌的精神使命。它应该成为一个加速器、一个过滤网、一个可以包容众多什物的健康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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