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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失陷的语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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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管季超0712
时间:
2011-7-25 18:08
标题:
失陷的语文课
失陷的语文课
文/王木春
五月中旬。紧张而高强度的高考复习,还在如火如荼中。扣除模拟考、温书假,语文课就剩六七节了。有点轻松,有点遗憾,遗憾中的茫然。今天的课,除了处理昨天剩余的试卷,似乎还得做些什么。我顶着沉沉的脑袋,想。为什么不读阿多尼斯的几首短诗呢?我眼睛一亮。是啊,一个多星期来,一直急于讲评试卷、赶进度,都不曾静静地读书了。
走进教室,我在圆凳坐下——每回读书,我都喜欢正襟危坐着。当然,今天还因为有些累。昨夜家里有事,没睡好。
我掀开茶杯盖子,一股岩茶的浓香如花瓣似的轻轻铺开在洁净的讲台上。取出一叠“名言名句”资料,取出几张试卷,最后是精装的阿巴尼斯诗选。教室里有些眼睛开始发亮。
铃声响过。我说:“好些天不读书了,今天我们朗读几首诗歌,好吗?”好!他们喊着,坐直身子。几个人鼓掌。我很满足。相伴他们已整整三年,看来,他们都被我教“坏”了。想当初,对于我动辄朗读“一些无用的文章”的举动,他们起初怀着好奇,渐渐地变得怀疑乃至不屑不愿(据说,曾担心影响高考),后来,是喜欢。——倒是我每每“适可而止,点到为止”,毕竟,他们还要高考。而高考,还需要别一种“学问”。
我炫耀般地把阿多尼斯的诗集举过头顶:“喜欢这黑色的封面吗?好。算你们有眼光。再看看这个诗人,一个糟老头,他,就是叙利亚著名诗人,阿多尼斯。”阿多尼斯,有人小声重复。
我开始读。都是两三行的短诗。——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我们村庄的树木都是女诗人,
把笔插进天空的墨水瓶。
词语不止是房屋,
有时候,它是妻子,
更多的时候,它是情人。
玫瑰的沉默是呼唤,
听见它的不是耳朵,是眼睛
你是对的,蝙蝠啊!
——黑暗是一种安逸,
光明是一种折磨。
星星——
天空衬衣上的纽扣。
爱情就是一切
但是仅有它还不够。
是的,光明也会下跪,
那是对着另一片光明
……
不做任何解释,只轻轻读,慢慢读,一种近乎舍不得的心情。有时重复。有时,情不自禁感叹:“是这样的啊!”“哈哈,舒服!”有时,傻笑着喝口茶。
读罢一小节,寂静中总会传来“啊”的声音。我知道,一些年轻的心,正被阿巴尼斯击中。
约莫10分钟,我打钩的几十首短诗念完。“好,结束了。”我宣布。“再读吧!”他们建议,像往常一样。但这次,似乎要求得特别坚决。“可是,我只准备读这些啊。”我慌张了。我想起孔乙己盖住茴香豆的细节。我还惦记着未完成的试卷讲评。看着他们热切的脸,我再看看手中的阿巴尼斯,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终于,我投降说:“要不,就读这首《外套》吧。”
我家里有一件外套
父亲花了一生裁剪
含辛茹苦地缝线。
外套对我说:当初你睡他的草席
如同掉光了树叶的树枝
当初你在他心田
是明天的明天。
我家里有一件外套
皱巴巴地,弃置一旁
看到它,我举目打量
屋顶、泥土和石块砌成的土房
我从外套的窟窿里
瞥见他拥抱我的臂膀
还有他的心意,慈爱占据着心房
外套守护我,裹起我,让祈望布满我的行旅
让我成为青年、森林和一首歌曲。
读完上节,我停下,忍不住唠叨:我们每个人年幼的时候,都“如同掉光了树叶的树枝”,赤裸裸地躺在父亲温暖的怀里,也曾经是父亲心中“明天的明天”,一切的一切。
念完下节,我正欲开口胡言,突然,让什么噎住了,发不出声音。同时,双眼迅速潮湿。课堂静悄悄。
我低下头,沉默。然后,对着洁白的讲台桌,说:“我们……我们就读到这里吧,大家先看看发下的名言名句……”
我更低下头,偷偷用大拇指抹去两颗泪。
一会儿,我说:“同学们,刚才我失控了,对不起。”停顿一下,我觉得还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又鼓起勇气道:
“阿多尼斯的这首《外套》写得太好了……而且就在昨晚,我父亲突然生病去医院。他年迈了,生病吃药,药物副作用,无法自行排尿,必须马上实施人工导尿。大姐夫和我把父亲搀进急诊室,我去办理有关手续,回来后,发现父亲已躺在床上,退下裤子。瞥见父亲的下身,我下意识掉转眼光,转身走出来。就在刹那间,一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这是我父亲,这是我父亲的下身,没错,它已经衰老,非常丑陋,但,没有它,怎有我的生命?有我的一切呢?它是我生命的源头,它是美丽的。不,父亲身上的每个器官都是美丽的,即使掉下的一根白发,也像太阳光线一般的金灿灿……。于是,我迅速走回去,站到父亲的身旁。同学们,今天,我似乎才真正懂得父亲的意义。”我有些语无伦次。
“同学们,你们马上高中毕业,再过几年,也都将成为人之父母。同时你们每人的上面还有自己的父亲、母亲,我希望大家都能体会我今天的感受。我对父亲的理解太迟了……”
说完,我浑身如泉水冲刷过一般,清爽,澄澈。接着我讲评试卷。可是,下课铃响了。
下课铃响了。我坐在圆凳上喝茶,为刚才的“失态”与“失陷”耿耿于怀。一向痴迷于古典文学的丽娜上来,不容商量地借走诗集,理由是“要抄里面的几个句子”。喜欢画画的欣莹问:老师,这书名是什么?我要网上买。
出了教室,鸿敏将我堵在走廊,说:“王老师,毕业前,你送我一本你认为适合我的书,好吗?但最好是外国的……”
我盯着这人高马大却满脸书卷气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读过许多书。这年轻人,曾告诉我他的梦想很多又很远。我快乐地回答:“好,我记着!”
走下楼梯,内心的不安彻底消散。我觉得,这是我多年来最失态的一节课,也是最值得记忆的一节课。无法抹去的记忆。不可重复的课。
猛然间一个念头擦过:哦,过十几天,这些学生就毕业了,我再也不能为他们读诗了……
20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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