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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上学记 文/张祖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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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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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3 07:45
标题:
上学记 文/张祖庆
上学记
缘起
翻译家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我极为喜欢。先生晚年忆及当年西南联大的那段令人神往的岁月,常常让我羡慕嫉妒恨!我常常感慨自己“生不逢时”。若逢乱世,则可以像何先生那样,读西南联大,在诸多大师门下受业。哈,我忘记了,即便生逢乱世,也不可能读西南联大——除非,我早出生40年。
近读蒋保华先生编的《小学学什么——英才是这样炼成的》一书。这本书,是由很多作家、学者合写的。北岛、残雪、杨叔子、张五常、陈子善、止庵、刘墉、葛雄剑、孙绍振、兰英年、老村、钱理群等40多位名人对小学生活的漫忆,勾起了我对往昔的怀想。一幕幕往事,清晰地重现脑际。于是,有了写这篇小文的冲动。
1
我在五年制村完小,读了六年书。
那时候压根儿没有幼儿园,结束了7年懵懵懂懂的幼儿生涯,我和同村的所有学龄儿童一样,上学了。
母亲用姐姐退下来的旧书包,稍加改造,缝制了平生第一个属于我的书包。我背着一只什么都没装的书包,怯怯地走向了村部——学校,是村部改造的。所谓学校,只有一个教室,一个老师,三个年级。
我曾偷偷尾随邻家哥哥,“考察”过学校——因为学校离家只有400米远。没有围墙、没有操场,课桌椅,也都是村民山上砍下来的松树做的。下课——所谓下课,就是老师上课累了,让小朋友出去玩。小朋友们唯一的课间娱乐活动,就是摔跤。谁摔跤厉害,谁就会得到老师的激赏。我常偷偷地躲在角落,看着高年级大哥哥在村部空地上疯玩,暗暗羡慕。
但是,上学的第一天,我却做了回逃兵。跟着邻居哥哥来到学校门口,一看教室里坐着不少块头比自己大许多的“高年级”。不知怎么的,心突突跳得厉害。于是,贴着墙根,悄悄溜掉。
家,自然是不敢回的。不然,母亲会“家法伺候”——用磨面的米棒打我屁股。疼自然是不很疼的,但就是无端地怕。怎么办?逃!于是,逃到同村的姑妈家,央姑妈不要告诉我妈,让我混一天,等放学时,再回家。
姑姑哪肯依我!招待我吃过中饭,把我押送回家,再由妈妈押送我,进了教室。
我的求学之旅,就这样以不光彩的逃学开篇。
2
村小的一年,记忆甚为模糊。本村代课老师,讲着本地方言,拼音无从学起。朗读、回答,全部用方言。上课下课,也没个概念。老师说,下课了,我们便一窝蜂地拥出来疯玩;老师说,上课了,我们便又一窝蜂地进教室,听老师传道。唯一深刻的印象,便是常常和三年级的大哥哥一起在小天井摔跤,玩得汗流浃背。
第二年,不知怎么地,村小停办。于是,我们集体出村“留学”。说“留学”还真不假。我们这10来个学生,全部被“留级”一年。村小的一年,白读了。
于是,这帮“留学生”,开始了又一次的一年级生涯。
教我们语文的,也是个代课教师。记忆中,她叫陈云平,蛮清秀的女老师。普通话说得不错——比起村小的那位只会讲方言的老师,她的普通话,不知好了几个等级。于是,我们从a、o、e学起。虽然我们多读了一年书,但和邻村同学比,并不占任何优势。一切都是新的。
最好玩的是,所有课文都得从头学起。常常有孩子站起来说,老师,这个字不这样读的,我们原来的老师是这样读的。逗得邻村孩子们哄堂大笑,老师也哭笑不得。
渐渐地,我们便觉得这位老师的普通话,比我们原来的那位“普通”老师,不“普通”多了。一次,老师让我们有感情朗读,也记不得是什么课文了,只记得我小时候嗓门大,读得摇头晃脑的,陈老师一个劲地夸我,说我读得真有感情。此后,每逢陈老师让我们读课文,我都第一个举手。慢慢地,后来的课文,我都超前练习朗读,每次,陈老师总是喜欢请我读。我,也便成了班级里的“读霸”。由此,我无端地爱上了语文。
后来,陈老师嫁给了我们村的一位干部。每逢照面,她总是主动招呼我,而我,总是很羞涩地低头避开。
3
陈老师教我们大概有两年,调走了。后来又调来另一位代课老师。发音怪异,不甚喜欢。
三四年级,是我们玩闹的黄金岁月。仗着年龄优势,我们常常欺负别村同学,以至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弱者终于联起手来,抗击强者。一下课,我们就冲出教室,占据地盘,和两个村的“敌人”对垒。叠罗汉、造人车,扔石子……战斗方式五花八门。每次,我们总能占得上风。
最原始的搏斗,便是摔跤了。我是村里最骁勇的猛将,常常冲锋陷阵,屡建奇功。一回,我“杀”得兴起,一下将两名同学撂倒在地——他们个儿特别小,正欲好好“修理”,品尝胜利“果实”,铃声却不合时宜地打响。我哪里肯轻易放弃这辉煌战果,愣是将两小个子死死摁在地上,他们无力地挣扎了好一阵子,难以逃脱我的“魔爪”。直到有人喊“老师来了”,我才遗憾地放了他们。
没想,惹了祸。
被欺负的小个儿同学,第二天搬来了救兵。我一看,救兵个头和我差不多,也便没太放心上。结果,来不及摆开架势,便被打了个稀巴烂。头一次吃败仗,羞惭无比,竟搬起一块大石头,欲砸对方解恨(幸亏对方逃得快,不然后果难以设想)。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穷追不舍。可对方跑得比我快,一会儿就进了教室。“嘭”地一声,我用力地将石头砸在门上。门,自然不会流血,但却留了个大窟窿。事后,母亲掏钱了结此事。我的屁股也因此肿了好几天。
后来,人家告诉我,这救兵,是邻村力气最大的,练过几年功夫。
比把门砸出窟窿更离谱的,是我把自己左眉心弄出了个窟窿。
那一回,我们玩冲锋游戏。我们比赛在村民烧制的灰堆上,谁最先跑到,谁就抢占高地。我卯足劲儿狂奔,忽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在诊所里,赤脚医生正给我缝着针。一边缝,一边还恨恨地说:“鬼才信!和人碰头,把额头碰出个大窟窿!”
至今,我的左眉心,还留着一道疤。
4
玩够了,该收心了。一晃到了四年级。四五年级的语文,是杨大寿老师教的。
杨老师略有耳背,能拉二胡,兼教音乐。他的语文课,我印象不深刻,但是音乐课,却记忆犹新。因为,他很少教唱歌,常常教了10来分钟的音乐,便开始给我们讲故事。
杨老师最喜欢讲《景阳岗武松打虎》的故事。每次音乐课,我们总是很期待,我们缠着他把武松的故事一集一集地往下讲。讲完了武松,他便讲《薛刚反唐》、《瓦岗寨起义》《说岳全传》,有些心急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面的结果,便到文化站租来小人书偷偷看。有时候,杨老师因小小激动而口吃,这心急的孩子便替杨老师将些结巴的地方,给补出来。这心急的孩子,便是我。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喜欢杨老师的音乐课,连带他的语文课也爱听了。因为,语文课我们若认真听的话,他便会在音乐课上,多讲故事。后来,姐姐告诉我,杨老师以前也是这样教音乐的;后来,弟弟告诉我,杨老师以后也是这样教音乐的。杨老师,教了我们姐弟三个音乐课,我们听了不下百来个传奇故事。
杨老师的语文课,我早忘记了,但他讲故事的神态和所讲的故事,却融进了我的记忆。
5
我和杨老师,也闹过别扭。
那是毕业班那年,临近复习,学习的氛围似乎有点紧张起来。那个时候,是有小升初考试的。若考不上,就在家里务农。于是,老师们开始抓教学质量。从来没有单元考试的我们,也便第一次被考试了。对于考试,我照例是进不了前5名的——无论数学还是语文。
老师常常恨铁不成钢。找到我妈,说,这孩子人挺聪明,就是太爱玩了。
是啊,我爱玩是出了名的。一年级开始便爱摔跤,眉心摔了个窟窿,还是玩性不改。越是临近毕业,越是玩得疯狂。
白天,打乒乓;晚上,捉黄鳝。
那时候的课桌,依然是松木做的。因此,打乒乓可以就地取材。常常将四条长方形桌子拼在一起,就算球桌;拿两块砖头放中间,横一根竹竿,就算球网。球拍呢?从家里偷偷拿来米缸盖——也是松木板的。每逢午间及放学,我们总要和伙伴们杀几盘,乐此不疲。
晚上,几乎是没有家庭作业的。每逢夏季,我便和弟弟一起用蚯蚓穿在竹签上,放黄鳝、抓泥鳅,偶尔,也捉几个萤火虫玩玩。隔三差五地,把黄鳝泥鳅送到市场上,卖个三角五角的。
马上就要毕业考了,可我似乎一点都不紧张。依旧白天打乒乓,晚上放黄鳝。太监不急皇帝急啊。老师按捺不住了,见我这样优哉游哉,便开始警告我。可我依然我行我素。终于,老师爆发了。一天下午,他杀气腾腾地闯进教室,将我的“球拍”狠狠地砸在走廊的石板地上,米缸盖终于四分五裂。我忍不住哇地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见到杨老师我连个招呼也没有。倒是学习,开始上心了,成绩一次比一次好。
最终,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初中。
6
相比于小学的无忧无虑,初中三年,还真是蛮辛苦的。
学校是一所乡村完中。离家较远,因此中午必须在学校里蒸饭吃。学校没有食堂,只负责蒸饭,菜是陈福初老师的爱人烧的。五分钱一餐,天天大白菜,居然也不会吃厌。母亲偶尔在饭盒里放上一块咸带鱼,便算是改善伙食了。
一年级,各门功课还算马马虎虎。特别喜欢英语,因为英语老师马丽花老师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于是,我们男生便都喜欢她的英语课。到了二年级,换成了另一个代课老师,气质、风度,以及声音,远不及马老师。于是,我们的英语成绩,也便“跌停”。以至于,这一跌,让我一直没有“涨停”过。到了初三,英语更是差得离谱,常常不去听课。最终,以一分之差,进不了温岭高中的大门——于是,只好去读师范——于是,也便只好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了。
7
初中三年,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陈根德老师。
陈老师是在我读初二时教我们语文的。陈老师教我们那阵子,是个代课教师。
虽然过去整整25年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给我们上第一节课的情形。那是初二第一个学期的第一节课。上课了,同学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室门口,我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新老师的到来(因为教我们初一的语文老师到新疆支教去了)。不一会儿,教室里进来了一位比较消瘦的年轻老师。说实在的,我们都微微有些失望,因为这位老师相貌实在不怎么样,个头不到1米70,脸黑黑的,眼睛小小的,而且脑袋明显有点侧,穿着也略显寒碜。陈老师也不多说什么,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只用了一笔,就把自己的名字很潇洒地写在黑板上,仔细琢磨,发现他把有些笔画巧妙地重叠了起来,看上去很是美观(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学他的连笔写法,不过一直没有学像)。接着他简单地向我们介绍了自己的情况。22岁,高中毕业后曾经打过工,83年开始代课,现在当丙班的班主任,兼任我们丁班的语文。接下来,他就开始为我们讲第一课。
后来,我们慢慢地喜欢上了陈老师的课。他上课有几绝:第一,读课文速度非常快。他的朗读速度,我一直以为是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快的,比中央电视台的宋世雄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大段长长的文字,他能够一气呵成、一字不差。更绝的是,他能够把书倒着读得也非常流畅。因此,每每陈老师偶尔为我们表演快速范读的时候,同学们总是很兴奋。第二,陈老师教古诗文第一个环节总是向我们范背。无论多长多枯燥的古文,他总是一上来就非常流利而正确地背诵,从来没有卡壳或错误过。这一点,是我尤为佩服的。他教古文还有一招,就是在课的最后安排默写全文。那时,我每次默写总是第二个交卷的,因为第一个就是陈老师。陈老师,就是以他朴实而独特的教学方法,赢得了我们的尊重。我们,尤其是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语文。每次考试,我总在前三名。
其实,陈老师只有高中毕业学历。那个时候,还没有像现在那样的网络大学拿文凭那么容易。陈老师一边坚持繁忙的工作,一边坚持汉语言专科自学考试。印象最深的是,每到考试前的一星期,为了避开我们学生宿舍嘈杂的吵闹声,陈老师就和学校里的另一位老师点着蜡烛到教室里看书——那时候我们的教室还没有装上电灯。我们,也总是远远地,无比敬仰地看着陈老师在昏暗的烛光下,认真复习的身影。传达室大伯告诉我们,这烛光,常常一直亮到下半夜。
三年级,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班的语文由毛学明老师教(大概是学校怕陈老师没有带初三的经验吧),陈老师改教一年级了。不过.陈老师和我们的交情却一直很不错。我们遇到难题,也喜欢找陈老师解答,他也常常送些格言警句之类的书给我们看。偶尔,有事情忙不过来,他会让我们几个语文尖子改一些比较容易的试题。当然,改了之后,陈老师一般都会很细心地复查,我就有好几次被他发现误判的地方。改好试卷之后,我们总能从陈老师手里接过香甜的芝麻糖。
不知道是听谁说的,陈老师好几天没有在学校了。我们跑去问他教的学生,他们说陈老师的父亲过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流泪了。我们很想去安慰陈老师,但是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当时也没有电话,只好把这一份牵挂深深地埋在心里,盼望着陈老师早日回来。两天后,陈老师回来了,更加消瘦了。我们见了,都围了上去,可是谁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陈老师,只是傻傻地望着他,半晌无语。陈老师反而安慰我们,好了,都过去了。陈老师告诉我们,他父亲得了癌症,只活了49岁,抛下他们兄弟仨,走了。我们这才知道,陈老师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
日子对陈老师来说更加艰难了!一边张罗着自己的婚事,一边要还父亲治病欠下的好几万元的债。更为艰难的是,要担负起父亲的职责,把两个弟弟拉扯大。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就这样落在了陈老师的肩上。然而陈老师依然认真地工作,我们依然感受得到他的乐观。在陈老师的感染下,我对语文的兴趣依然没有改变。转眼到了毕业考试,我考入了师范。在师范读书期间,陈老师一直鼓励我多看书。师范毕业后,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教语文,因为,做一个像陈老师那样优秀的语文老师,成了我的理想。
此后的20年来,我和陈老师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我也总能从陈老师的鼓舞和鞭策中汲取力量。陈老师,也以自己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感染、激励着我。这些年来,他还了债,帮两个弟弟成了家,自学了本科学历,后来曾担任一所比较大的完全高中的政教主任。
8
毛学明老师,是另一位风采卓绝的老师。他只在初三第一学期教我们语文,却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毛老师大概是院校进修回来的一位颇有经验的老师。他的粉笔字甚为秀逸,讲课更是天马行空。仔细回想起来,毛老师上课,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讲课外的。他常给我们讲十大元帅的故事,讲文革的故事,将抗美援朝的故事,也常给我们讲很多文学掌故,讲着讲着,就偏离了轨道,顺着这个轨道,信马由缰地往前。忽然,想起自己扯远了,便忙刹车。刹车后,却想不起讲到哪里了。便问,我们刚才讲到第几段了?于是,某个学生说,我们讲到哪里了。于是,思路接续,刚起了个头儿,铃声便打响了。
毛老师讲课,还有一个特点。常常讲着讲着,把头偏向左边,看一下窗外。大概每隔两三分钟,便看一次。有一回,我好奇地问:“毛老师,你在看什么啊?”
“啊?我有吗?”他一脸无辜,粲然一笑。
第二天,依还是常常将头偏向窗外,一瞥,又开始神聊。毛老师给我们讲的《醉翁亭记》,“有亭翼然”这几个字,分析得极为传神。具体怎么讲的,忘了。
我们初中毕业后,毛老师当了几年领导。后来听说还是喜欢教书,又辞去职务,继续当老师。
尾声
也许是为了摆脱父辈们一辈子做“泥腿子”的命运,也许是受陈老师和毛老师等的影响、感染,我读书开始用功起来。最终,以全高龙乡第一的优异成绩,考进了温岭师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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