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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刘翔当官和“干部”的中国定义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1-10-6 17:13
标题: 刘翔当官和“干部”的中国定义
刘翔当官和“干部”的中国定义

徐 贲

   

有来自《华西都市报》的消息说,体育名人刘翔在微博上发了一张“新办公室”的照片。据了解,刘翔在今年6月就已开始担任上海市体育局团委副书记。该职务为非行政职务,刘翔无需像公务员一样“坐办公室”。有网友评论道,“这相当于副处级干部咯”。

像刘翔这样,又是“干部”,又不需要像“公务员”那样上班,在一般人的眼里,大概是只有“离休干部”才可以享受的“干部”待遇。

人们每天都能看到不少关于“干部”的消息,干部又经常被称为“领导”或“官员”。在人们的头脑中,“干部”与“领导”早已形成了一种自动转换的关系,简直变成了同一个词,没了区别。这就像在小孩子的头脑里“爸爸”或“父亲”就是“家长”一样。这样的转换关系太自然、太平常了,我们从来也没想到要去问一下为什么。

有一次,我班上学生在读华裔美国女作家闵安琪的《红杜鹃》,问我,“干部”(cadre)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闵安琪小时候在上海住的那个里弄里会有“干部”。我随口回答,干部就是“官员”(official),这个词是从日语传到汉语中的,现在中国人已经用习惯了。那学生也没再追问。但我回家一想,这个回答很不确切,大有误人子弟的可能。这是因为,在英文中,cadre (姑且就翻译成“干部”吧)这个字是有定义的。

在英语里,“干部”这个字是指“职业革命家”(professional revolutionaries),是一个“列宁主义的观念,用来指那些献身于共产主义革命的人,他们把大部分空余时间用于党组织建设,发动群众进行工人革命,党越大,干部也就越多。”在关于“干部”的词条中,还有这样的说明,在中国,“干部”相当于“有职位的人”(office holders)。

第二天,我把这个对“干部”一词的解释告诉了那位学生,没料到反而引来她更多的问题,诸如,干部就是美国人说的“公务员”(public servants, 要经过国家考试、招聘程序、品格调查才能录用)吗?相当于“政治人物”(politicians, 要经过民主选举才能得到职务)吗?是美国人说的“领导者”(leaders,一般是因为有政治成就而得到公众认可)吗?

在我的一生里,我见过无数不同的干部,但要我为他们下一个普遍的定义,实在是我办不到的事情。例如,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从小学起就有“班干部”,他们是什么意义上的“干部”呢?在我居住过的地方,有“里弄干部”和“街道干部”,东家长西家短地管些闲事。要说明这些干部,很难为美国学生提供可以引起他们实际生活联想的类似例子。又例如,我插队的时候,村子里有好几个“干部”,一个是在一个农户家倒插门的队长,一点威信也没有,家里不当他是个人,不给他钱用,他就只好到社员家骗吃骗喝,还有一个副队长、会计和妇女队长,都是村里的人物。

队里的这些人物既不是“公务员”,也不是“领导”,更不是“政治家”,但都是“干部”,大队开“干部会议”也都是他们去的。我插队的时候,布票是很精贵的东西,农村用的化肥有的是进口的,尼龙袋子上印着“日本尿素”的字样,虽然有一股刺鼻的臭味,但很结实,可以做衣裤。农民都抢着要,因为数量太少,所以按“干部优先”来分配。农民就这么唱,“干部,干部,五毛钱一条裤,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虽然是“文革”时候唱的,但不能算是“红歌”。

几年前,国内有一个大学的朋友请我吃饭,席间有一位贵客,是社科院一个什么研究所的“副所长”。朋友们都很恭维他,请他上座。他告诉我们,他是“副处级”待遇,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颜色封皮的本本(忘了什么颜色了),说凭这个本本上医院不用排队挂号,是一种“待遇”。看来,“干部”是与“待遇”联系在一起的一种身份,现在有了刘翔这样的“干部”,解释干部一词的事情就更难办了,既然有不用上班的干部,那么,上了班也不用做事的干部,做了事也无益于人民的干部,不但无益而且有害的干部,他们又都是在什么意义上的“干部”呢?要把这些关于“干部”的中国特色给美国学生解释清楚,那可不是提供一个“定义”或者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了。



刊《南方都市报》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1-10-6 17:18
官场文化使黄艺博“童年消逝”

徐 贲



湖北武汉一名叫黄艺博的13岁少年近日成为社会舆论的热议对象。网上有他佩戴五条杠臂章在“阅读文件”的照片。据报道:这位天才少年两岁起收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七岁开始每天阅读《人民日报》、《参考消息》,至今已在 各级报纸发表100多篇文章,拥有“中国少先队武汉市总队副总队长”、“全国百名优秀少年”、“湖北十佳少先队员”、“武汉少年形像大使”、“武汉市首届 十大孝星”等称号。报道还详细描述他作为政治天才的种种表现:上网只看时政新闻,从不打机玩游戏;十分关注时政和民生,不时向学校提出改善管理的各种意见和建议;参加官方活动,发表政论;在网上开博客写文章,用词造句十分豪气,犹如得如同成熟的政治家。

法国社会学家阿里耶斯(Philippe Aries)在《古代的儿童和家庭生活》一书中提出,古代人是没有“童年”的,因为童年不只是指年纪小,童年是由属于童年的生活内容构成的。阿里耶斯运用的历史材料包括绘画、信件、私人日记,他发现,古代的儿童穿的像是小大人,玩的是大人的游戏,大人做什么,小孩就做什么,小孩的生活世界和大人的没有区别。因此“童年”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阿里耶斯说的不是年纪小的孩子以前不存在,从7岁到15岁的孩子当然是存在的,但他们并不被视为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儿童”。按照罗马天主教神学,7岁已经是懂道理的年龄,7岁的人已经可能犯下严重的罪了。阿里耶斯考虑的不是像这样的神学理解,而是孩子的实际生存环境。在古代,大多数的孩子从小就开始学习手艺(当学徒),在田里帮着干活,随着工业革命的发生,则到工厂做工,因此很早就进入了成人世界。

阿里耶斯引述了一位名叫希尔拉德(Heorard)的医生的日记,他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生于1601年)儿时的医生。这位王太子年幼的时候便已经是宫廷生活的一员,17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小提琴,2岁时就已经在餐桌上陪伴王后进餐,4岁时就已经学跳成人芭蕾舞,并且扮演爱神丘比特的角色当众表演。“他5岁时就已观赏滑稽戏,7岁时观赏戏剧。他能歌唱,还能演奏小提琴和鲁特琴。有摔跤比赛、投环赛、斗牛或斗鹿,或者走绳索表演,他也总是坐在前排观赏。”在这个小王子的世界里,儿童和成人的游戏活动和文化生活没有区别,儿童是被当作体型较小的大人来对待的。

路易十三的“童年”是由17世纪的宫廷文化所构建的,在阿里耶斯看来,那是过早的童年消逝,不是真正的童年。而这位武汉少年则是21世纪中国官场文化的产物,他的童年也是由这个特定文化所构建,同样是一种过早的童年消逝。然而,区别在于,路易十三生为王子,天生是候补国王,他虽然接受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人教育,但那毕竟还是文化教养的教育;而这位武汉少年,他并非生下来就是候补干部,他言谈举止犹如一个小干部,完全是因为接受了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人政治教育,如果非要说这与“文化”有关,那也就是官场文化了。

社会学家布勒那(Samantha Brenna)说,童年有一种“内在的善”,正是因为有“内在的善”,童年才值得挽留和维护,童年的逝去才成为一件令人惋惜的事。童年“内在的善”指的是无忧无虑(不包括儿童的那些小烦恼)、不必承受成人生活的沉重压力,这些压力来自与暴力有关的死亡、与性有关的疾病、与政治有关的勾心斗角。“童年之善”的构成因素还包括不需要被迫为生计工作操劳,身体不受药物或有毒物品的控制、有充裕的游戏玩耍闲暇,等等。每个有条件帮助儿童享受这些“童年之善”的社会和家庭,都应该积极承担起这个责任。

社会学家赫尔曼(Annie Hermann)指出,儿童担负起成人的责任,或者扮演成人的角色,并不表明他们成熟了。那些身为“童工”、“娃娃兵”、“童妓”的儿童,他们并不比在学校里学习的儿童更成熟。他们只是被剥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童年。在这些并不成熟的儿童成人中,或许还可以添加以前作为“革命闯将”的“红小兵”和现在的这位黄艺博型“小干部”。儿童的生活是成人生活的镜子,儿童模仿的是成人,由于儿童的成熟程度有限,他们模仿的往往只是未成年的、并不充分成熟的成年人。就像儿童是成人的折射一样,少年黄艺博是成人黄艺博的镜像。少年黄艺博的不可爱映照的是成年黄艺博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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