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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狗屁不通，未尝不是好老师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1-12-5 10:39
标题: 狗屁不通，未尝不是好老师　
狗屁不通，未尝不是好老师　

李武军

多年前，我在一所中学教书。我的同事曲老师是个很真诚、善良的中年人。那时，我单身，曲老师常常叫上我去他家吃饭。不多久，就熟稔了。曲老师家庭条件很好，爱人不上班，开了一间副食品批发部，正如曲老师所言，那点工资对于他不算啥，按他的说法也就刚够喝酒打牌。他家的批发部生意很好，有时候一天的收入就赶上他一个月的工资，曲大嫂给我开玩笑说，教书也就是好听点，我不图别的。
曲老师教的是物理，他的成绩全校最好。按说，凭他的成绩他应该享受大家的尊崇才是。可怪了，一旦说到曲老师，几乎所有人都会显露出些许的鄙夷。校长有一次在全校大会上，不指名道姓地批评，某些老师连符号都不识，请问你是怎样教书的？曲老师站起来回答，你说的就是我！我是不识符号，可我的成绩难道比任何人差多少吗？校长无言以对。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秒钟，突然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你不够格，狗屁不通！曲老师是个老实人，大家知道老实人一旦真怒，那是要地动山摇的。曲老师一个箭步冲上去，要不是有人拦腰抱住他，我以为他一定会饱揍校长，说不定一拳捣下去，校长的鼻子上也要开个杂货铺的。说实在的，我对校长的行为忿忿不平，不止是因为我和曲老师关系和睦，那时，我就在想，教师到底是干什么的，教师教书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让学生学会？如果是的话，那么曲老师难道不是个好老师吗？
曲老师为什么不识符号呢？曲老师原先根本就没怎么上过学，因为家里的成分好，有幸被推荐上了大学，那时叫“工农兵学员”。可没想到毕业后却神使鬼差地被分配到了中学教物理。开始时，校长听说局里照顾给新分配来一个本科生，兴奋得满校园声张，吆喝了几乎全校的老师都来观摩“曲本科”的课，所有人都抱定了怎样的虔诚呀，结果一定可想而知。校长的脸色就变了，课没听完，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局里，局里领导不冷不热地说，换个人？难道是你想换就换的？他也是本科！校长的心死了。回来好几天闷闷不乐，见了曲老师，就没了就开始喘粗气。曲老师只当没看见。
可一学期下来，曲老师的成绩全校最好！
真是奇怪。很多人纳闷了。校长又悄悄地去听曲老师的课，曲老师还是曲老师，曲老师依然是连符号也不认识。

一个不认识物理符号的老师为什么能把全班成绩带到全校第一呢？
可惜的是，很多年这一直是个谜团。没谁去认真研究过为什么。也没谁瞧得上曲老师，谈起曲老师，背地里没谁称呼他为老师，习惯地要么称为“曲本科”，要么就简称为“狗屁不通”，乃至于整个教育系统，都知道我们学校有个教师叫“狗屁不通”，他的名气大得不得了。
我好奇地问一位临近退休年龄的姚老师，姚老师鼻子里哼出点细弱的气流，转身端起杯子喝他的浓茶，喉咙里有坦克车碾过的轰鸣声。他显然不屑于谈论他，和曲老师当同事，许多人觉得很丢分，可曲老师还是曲老师，他的物理成绩不仅全校最好，慢慢的竟然是全区最好。
某一天，我和曲老师喝了顿小酒，都微醺醺的。我对曲老师提出要求，说老哥哥，你和我是朋友不？当然是，因为我和他都不受校长待见。曲老师回答我，兄弟，咱是兄弟。我知道曲老师要是有些“文化”，一定会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我和曲老师套磁，目的是想去听一节他的课。真没想到，曲老师竟然痛快地答应了，只是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你老弟千万别像他么那样笑话我。我也痛快地说，怎么敢笑话大哥呢，这句话我真的是发自肺腑说的。
我尾随着曲老师走近他的班。
曲老师开始上课了。曲老师是怎样上课的呢？
他不像一般老师那样，踏着上课铃声大步跨上讲台。他笑眯眯地在班里不急不慢地逡巡，走近谁的时候，要么摸摸头，要么揪揪耳朵，要是女生就拍拍肩膀，学生们真是可爱，凡是被曲老师揪过耳朵的，照例都提着肩、缩着头，夸张地配合他，“表演”出一副龇牙咧嘴状，于是全班便轰然爆笑，有几个调皮蛋，还故意半立着身子等着他揪，好像被曲老师揪耳朵是一种莫大的奖赏！
曲老师就在这样的班级氛围中开始上课了。
他不讲，着实是因为他不会讲，正如校长所说，他狗屁不通，是个连符号也不认识的不够格的老师。他甚至连粉笔也不动，因此每每曲老师下课时，手指头都是白的，他是“白手上课”。他不动粉笔，他让学生动。曲老师揪完了耳朵，就开始布置任务了，他说，同学们翻开课本吧，这节课规定5个问题，现在还是请咱班写字最漂亮的把题抄在黑板上，谁的字最漂亮呢？曲老师话音未落，就有几个学生举手了。对于中学们而言，哪个班没有几个人以为自己的字最漂亮呢，我在上学时就以为自己的字最漂亮。
题抄好了。几个学生还踯躅在黑板前不想下去。曲老师也不撵他们，几个孩子便越发胆子大了，向着台下扮鬼脸。教室里就掀起一阵一阵的笑浪。我发现曲老师的课堂没有人在开小差、睡大觉。
曲老师根本不看一眼黑板上的题。他再度走下台来，边走边问，第一题、第一题、第一题……他不是口吃，而是在着重强化，似乎是故意为之，多留一点思考给学生，他“第一题”、“第一题”的重复了足有8遍，然后加重语气地问，谁会？谁会谁上台！
他的话音未落，教室里就站起一大片人，争先恐后地向讲台上冲。他依然不看讲台，依然在重复：谁会？谁会谁讲！
又一批学生冲上台。讲台上已人满为患，力气小、又没占据有利方位的，被生生趔趄着挤下了台，一副人仰马翻的情景，看着看着，我内心突然盈满了莫名的感动。
接下来，曲老师走近讲台，他用力拍掌，提了声说：同学们注意了，我让一个人先讲，其他的听好了，一旦他讲错了，你们马上给他纠正好不好？“好——！”大家拉着长腔喊。
曲老师让其中的一个人讲，这孩子兴许是有些激动，磕磕巴巴的，有些表述不清，有人就抢着替他讲，曲老师不愿意了，示意他别急。其实不光是他，那些冲上台来的孩子都跃跃欲试，恨不得那个人讲得漏洞百出才好，唯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逞能呀！这些小家伙，难道期待的不是这个效果吗？

果然就讲错了。这还了得！台上就炸锅了，七嘴八舌，不，是人声鼎沸、剑拔弩张！曲老师赶紧制止，说：一个一个轮着来行不？

就一个一个轮着来。还是有出了错的，不过没关系，保准有人抢着纠正！

这哪里是上课，简直是过节！

不知不觉中一节课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学生们意犹未尽，可下课铃响了。

孩子们叹着气，恋恋不舍地给曲老师“送行”，有的孩子说，你都两节课没让我讲了，曲老师很“愧疚”，像犯了错一样保证：“下节课，一定先让你讲，中不？”“中！”孩子满意地跑了，吹着口哨！

曲老师就是这样上课的。

他的课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课堂，当然更不懂得新课改，其实也没有什么新课改。那个时代，魏书生刚够崭露头角，魏书生是偶像，而曲老师是“呕像”。

多年之后，我开始专注于对课堂的研究，曲老师一直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我的思考里。今天，我可以给曲老师“正名”了，他的课完全符合新课改的理念。我在讲座时，常常要拿曲老师的案例来分析，我这样说，之所以曲老师的成绩最好，是因为曲老师啥也不会！正是因为他不会，他才想着把学习还给了学生，他才依靠学生、“利用学生”，乃至于无心插柳地“发展”了学生。

教师什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们为什么办学？教师讲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为了展现自己的课堂教学艺术，而不是为了让学生学好、学会？

回想起我们当年的那位校长，他指责曲老师“狗屁不通”，现在我们一起来思考，通了“狗屁”。教师就一定是个好老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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