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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12年的沙飞,其摄影始于1932年,终于1950年。迄至今年的3月4日,沙飞离世恰已60年。作为“中国革命摄影的奠基人”之一,沙飞与他同时代的诸多摄影人相比,这一称号包含着他在个人经历上的独特性以及他以摄影服务于革命政治斗争时的特殊贡献,尤其于后者,他堪称那一时代摄影人群体的代表。在年限上,他的摄影生涯恰好横跨了20世纪30和40年代这段历史,而在题材上,他的摄影也可以抗战为界,划分为三个阶段:抗战前的中国、抗战中的中国和抗战结束后解放战争中的中国。 然而,就沙飞和沙飞的摄影而言,他的价值又何止仅限于此。 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是摄影术传到中国后,摄影在形态呈现和功能体现上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其原因首先端赖于摄影术和照相机的推广,其次是中国现实的剧烈动荡和社会生活的变化不定,后者为摄影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与此同时,摄影人基于摄影特性所展开的对摄影意义和价值的追求,仍然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其中,沙飞则是他摄影生涯中自始至终的追求者。 思想者的摄影 处于动荡社会中的人们,命运多是被动而难以自主的,因此也具备了更多的偶然性。但以一个有思想的人而非仅为肉身者的标准来衡量,蕴藏于不同生命个体中的主观欲求始终是支配其命运的根本。从这一角度看,此种人的命运又是必然的。初涉摄影,看到几幅“好的新闻照片” 1931年,20岁的沙飞已经在汕头电台谋取了一份足以养家的工作。当时他对摄影产生兴趣有着怎样的偶然性,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对摄影的爱好到底有着怎样的欲求,我们却很快从他随后的摄影实践中得到了明确答案。 身处广东这一较早沟通海内外的前沿省份,他有机会阅读到来自国外的书刊杂志,这或许使沙飞有了认识摄影的偶然机会。这一点也可以从与他同时期的几位杰出摄影者郑景康、石少华和邹健东等人都来自于广东,都因为在早年有过接触和从事摄影的经历中,得到印证。当然,“从国外的摄影杂志上看到几幅好的新闻照片”的人,肯定不止沙飞一人,但他看到的那几幅所谓的“好的新闻照片”,其实就是完全有别于当时布满中国各类画报上的山水风景、美女花鸟的“艺术”摄影,而是直面现实社会和民众生活的纪实主义摄影。他在照片中读到了一种思想,感受到了照片给予自己、并认为也能够给予他人的力量。这种偶然的观看触及了他潜在于心的激情,或许是某种向往。有了这种向往,电台稳定的收入和安逸的工作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甚至家人的反对和离婚的威胁都已不能成为阻止他去追寻摄影梦想的障碍。 似乎,一颗关注社会并渴望融入社会、以一己之力参与社会改造的心,原本就潜伏于这个20岁的青年胸中。他只是在等待“几幅好的新闻照片”的激发,在寻求相机这个工具、期待摄影这个途径。他在寻找一个机会或者说一种武器。于是,饥饿中挣扎的人力车夫、流离失所的灾民、呼号求乞的盲人、被奴役的女佣、瘦骨伶仃的流浪儿童、衣衫褴褛的穷苦母亲、怀抱中啼哭的婴儿……这些属于那一时代所特有的景象,渐渐成为他镜头的目标。这些影像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也许并不是很好的、讲究的,但在当时,在摄影普遍地“为艺术而艺术”、“稍有政治见解的作品,不但不易被报刊所选用,甚至摄影者还会遭到迫害和残杀”的情况下,这些作品的意义不容忽视。作为一个敢于表达个人思想和见解的人,沙飞不仅勇敢地拍摄了这些直面社会的影像,还在标题上清晰地阐明了作为拍摄者的观点:《码头工人》《辛苦为谁忙》《生命的叫喊》《乌云遮不住太阳》。他的旨趣,就如同他在1936年举行摄影个展时所写《写在展出之前》的文章中所说:“现时世界中,多数人正给疯狂的侵略主义所淫杀、践踏、奴役!这个不合理的社会,是人类最大的耻辱,而艺术的任务,就是要帮助人类去理解自己、改造社会、恢复自由。因此,从事艺术的工作者——尤其是摄影的人,就不应该自囚于玻璃棚里,自我陶醉,而必须深入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角落,去寻找现实的题材。” 抗战前实践,从风格到技艺的定型 在抗战前的第一阶段摄影实践中,《南澳岛——日人南进的一个目标》专题和有关鲁迅的系列照片,是沙飞通过摄影表达个人见解,参与维护国家利益、张扬民族精神的代表作品。前者表达了危难国家中一个青年强烈的民族自觉和责任意识。在那一年代,中国灾难频仍,但最大的灾难莫过于民族的危亡。23岁的沙飞在初涉摄影时就是以表达思想为理想,而不是以跻身“艺术”为目的。他要用相机记录重要的信息,并告知于更多必须知晓这些信息的人们,他要唤醒被苦难和不幸压榨得几乎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和防范、自救意识的大众。因此,他的摄影并不是像那个年代的无数同行那样将作品限于狭小群体的把玩。他像一个思想者在关键时刻总是竭尽所能将自己的想法与观点迅速传递给最需要的人们那样,努力将这些作品投寄于进步刊物发表并通过展览予以广泛传播。他希望通过照片使处于国家危难中的民众,都能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清醒的意识。而极其偶然地遇见鲁迅并不失时机地在鲁迅生命最后时刻拍下一组他与爱好木刻的青年的谈话照片,在鲁迅逝世后又立即拍下他的遗容并勇敢地将其发表、传播,则可视为早年的沙飞与那一时代的激进思想相印合的不凡之举,更是他与鲁迅这个以思想启蒙大众的民族先知幸运相遇之后,他的自我理想与价值被确定并开始得以施展的重要契机。 沙飞从一个自觉地以相机干预社会和国家问题的业余摄影爱好者,到努力成为一个以影像阐述思想、引领思想的摄影记者,既是艰难时事给予他的触动,又是个人意志渴望表达的结果。事实上,沙飞在1936年拍摄的鲁迅,不仅在当年是激进思想和引领大众改造旧世界的一个精神符号,即便在今天,鲁迅先生那清瘦的脸庞,冷峻的双眸,沉醉于思考之中的睿智,与青年交谈时的和蔼、平易,都已经成为鲁迅留存于后人的种种文化与思想遗产的象征——一幅精神的图腾。 这一阶段的沙飞,不仅在摄影风格上完全脱离于风花雪月的唯美时尚,专注于现实的社会问题和大众的生存处境,而且在技艺上也开始了不干涉拍摄对象、讲究抓取真实的现场瞬间。他在最初就具备了影像真实的基本自律。 八年抗战,摄影社会改造的具体延伸 1937年参加八路军是沙飞人生十分重要的新起点。公认的看法是:他的摄影成就,也主要始于这次转折并集中在这一阶段。 投身于革命的沙飞,成了战争中的一员,而战争中的摄影,自然就具备了工具之上的武器功能。置身于国家危亡和民族灾难中,沙飞在早期萌生的以摄影作用于社会改造的思想得到了延伸,理想也从宽泛和朦胧的状态渐渐过渡到具体和清晰的目标之中。他在1939年为吴印咸的摄影著作所作的序言中这样表达:“在这伟大的民族自卫战争的过程中,一切都必须为抗战建国服务”。像他同时代的诸多同行一样,沙飞在这一时期的摄影,大量的是宣传、动员、政治学习、主要指战员纪念照式留影、练兵、改造俘虏或者战争结束后的胜利景象。此外,还有后方生产、拥军等画面。真正拍自战场的激烈、险恶和撼人心魄的影像,并不多见。摄影和摄影者的角色,更多地被赋予了政治教化的功能,而不是记录历史的职责。 解放战争,心理嬗变和灵魂煎熬 从抗战结束到生命陨落的国共内战时期,沙飞在这一阶段的摄影可谓是平淡和重复的,是具备了标准而缺失了更多自主性的规范性摄影。因此这是一个完全有别于他在前两个时期的新阶段,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有别于前两个时期的反向。强大而充满了民族仇恨的外敌被消灭了,而内战中的敌人,无论在情感上还是道德上,都不可同日而语。除此,随着国家统治权争夺导致的对立政党领导者对自己队伍进行的训导的发展,让作为知识分子和思想者的沙飞,处于一种新的历史境遇。他要改变的不仅是工作职责和政治身份,还必须和其他人一样改造自身思想——从不适应到困惑、矛盾,到被迫就范、归队,并最终成为领导者和规训他人的角色。这在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场经历、一次难忘的心灵改造,但在一个始终在寻求理想并将摄影作为改造现实利器的思想者而言,这是一场痛苦的心理嬗变和灵魂煎熬。 就沙飞而言,这一时期的摄影所表现的只是来自于严格指定的题材和为主要领导留念式的合影,个人的思想和感受、见解与认识,都被压抑着,被严格地限制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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