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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诗经》里的动物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28
标题: 《诗经》里的动物
《诗经》里的动物  作者:林赶秋
一 雎鸠
  
  
  第一个在《诗经》里出场的既不是什么显赫的人物,也不是什么悦目的植物,而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动物——雎鸠。
  汤显祖《牡丹亭》第七出,那位家庭教师一开课,就叫女弟子杜丽娘念起书来: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然后,他老先生讲道:“雎鸠是个鸟,关关,鸟声也。”究竟是个什么鸟呢?在下文中,汤显祖通过杜小姐的陪读丫环的插话点明是“斑鸠”。
  年长于汤氏的医药学家李时珍却不敢苟同,他认为雎鸠即“鹗”,又名“王雎”、“下窟乌”、“沸波”、“鱼鹰”等,并逐一进行解说:
  
  鹗状可愕,故谓之鹗;其视雎健,故谓之雎;能入穴取食,故谓之下窟乌;翱翔水上,扇鱼令出,故曰沸波。《禽经》云:“王雎,鱼鹰也。”……似鹰而土黄色,深目好峙。雄雌相得,挚而有别,交则双翔,别则异处。能翱翔水上捕鱼食,……亦啖蛇。《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即此。其肉腥恶,不可食。(《本草纲目》禽部第四十九卷)
  
  用现代术语严格地讲,这种肉食猛禽属鸟纲、鹗科,趾尖生着锐爪,适宜于捕捉油滑的鱼、蛇。
  从李氏的描述看来,雎鸠是如此地“可愕”可怕,那么先秦的诗人又为何要以它来兴起淑女与君子的情事呢?原来,关键在于“雄雌相得,挚而有别,交则双翔,别则异处”云云。这些自然习性被儒家吹捧为美德,正如朱熹朱夫子《诗集传》所谓:“生有定耦而不相乱,耦常并游而不相狎。”这等于是说,雎鸠的配偶是命运注定的,而非相亲相出来的。它们在谈恋爱的时候,可以“关关”地一唱一和,但绝不轻佻地动手动脚,只“骂俏”,不“打情”。于是,诗人由此联想到了具有相同德行的淑女与君子。不仅如此,“关关”的鸟鸣声还跟《关雎》后文的“琴瑟”、“钟鼓”之音遥相呼应,达成了一种虚实互补、人禽共处的和谐情境,使人们对雎鸠行为所作的那些“移情”式诠释显得不再牵强而突兀,仿佛它和淑女、君子一样生来就是“挚而有别”(原出《毛传》)这类懿行美德的载体,而非后天人为所附加。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29
二 黄鸟
  
  林语堂在散文《记鸟语》末尾堆砌了一大摞汉字和英文来模仿“百鸟齐鸣的情形”,无疑是造作而又费力不讨好的。你看《诗经》多么会以简取胜,叠词“关关”既准确地模拟出了扁喙鸟禽的独鸣之声(详见郑樵《通志·昆虫草木略序》),也可被视作雌雄共鸣、“音声和也”(《鲁说》)。
  在《葛覃》之中,诗人则换“喈喈”来形容“黄鸟”的和声——
  
  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
  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
  集于灌木
  其鸣喈喈
  
  《诗经》里的“黄鸟”或指黄鹂,或指黄雀,都是“载好其音”(《凯风》)的小鸟。凡言成群飞鸣的都指黄雀,如上所引即是,因为“集”就是“群鸟在木上”(《说文解字》)的意思。其实,此处的喈喈用来押韵的成份远要多过于拟声,“萋”、“飞”与“喈”是脂微合韵(详见王力《诗经韵读》),“其鸣喈喈”主要是摹写黄雀群飞合鸣的和谐、热闹,以反衬“我”将“归宁父母”前的孤单、冷清,重点是氛围,而不是声音,不像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突出的是颜色。虽然“灌木”也大都是翠绿的,但诗人并未去刻意强调,一如杜诗只说“鸣”而不表出“喈喈”之类的假性拟声词,取舍之间自有技巧在焉。
  在《秦风》与《小雅》的篇什之中,都各有一篇以《黄鸟》为题,且以黄鸟起兴的诗歌。《秦风》“交交黄鸟”,这个“交交”才是黄鸟的独叫之声,而这个黄鸟就是黄鹂,又名“仓庚”(《豳风·七月》等)、黄莺。一个停在树(“止于棘”、“止于桑”、“止于楚”)上孤鸣的黄莺引出一个秦国独立特行而惨遭杀害的良人,悲壮之情顿时溢于言表,表达出秦国百姓对三良的惋惜和对暴君(“穆公”)的憎恨。
  《小雅》“黄鸟黄鸟”则与《葛覃》一样都在描写“小而黄口”(《本草纲目》禽部第四十八卷)的黄雀,它们在树间飞来飞去,而且还啄食“我”辛辛苦苦栽种的粮食(“粟”、“粱”、“黍”),就像“此邦之人”让“我”备尝人情冷暖。看到雀们融洽而快乐,“我”真想回到“邦族”、回到父兄身旁。很明显,此诗是流浪异地的男子在抒发怀乡之情,而《葛覃》则为寄人篱下的女子在盼回娘家。取相同之物象(黄鸟及其动作)抒相近之情感,不是非常合式吗?金昌绪《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兴许受了这些古诗的影响,亦未可知。
  经科学家研究表明,鸟类的鸣叫可分为叙鸣与啭鸣两种。叙鸣是日常生活中不分雌雄鸟都能发生的鸣叫,如“交交”之类;啭鸣是雄鸟在繁殖季节所特有的一种鸣叫,乃鸟类的婚期行为,如“关关”之流。当然,我们古代的诗人不可能这么泾渭分明,所以“关关”也不妨被理解为鸟类婚期中的雌雄共鸣。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29
三 马
  
  千百年来,马一直以其擅长奔跑而被人乘骑,同时也能拉车、驮物以致远。商周时期,用于行路、狩猎和作战的车一般都是用马牵引,因此先秦文献如《唐风·山有枢》等常以“车马”连言,说到马就意味着车,说到车也就包括着马。在近代机动车辆产生之前,马可算是交通运输活动中最重要的畜力了,以至于《易经》第二篇、《诗经》第三篇就出现了“马”字和“马”事。
  《诗经》第三篇名为《卷耳》,其实“卷耳”只是道具之一,而“马”却成了除男女主人公外上镜率最高的配角。诗的第二、三、四章以咏叹马病来委婉道出征夫旅途的劳瘁,烘托并加深了他的相思之愁。到了《汉广》里面,男主人公却要喂饱马、“驹”准备迎娶恋人,还是相思,但多了几许激情与愉悦。《鹊巢》内出现了三个“百两”,实即百辆马车,恰是“说到车也就包括着马”的最佳例证。
  《击鼓》第三章云:
  
  爰居爰处
  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李汝珍《镜花缘》第十七回借“紫衣女子”之口对此作出了一段胜解——
  
  上文言“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军士因不得归,所以心中忧郁。至于“爰居爰处”四句,细绎经文,倒象承著上文不归之意复又述他忧郁不宁、精神恍惚之状,意谓:偶于居处之地忽然丧失其马,以为其马必定不见了,于是各处找求,谁知仍在树林之下。这总是军士忧郁不宁、精神恍惚,所以那马明明近在咫尺,却误为丧失不见,就如“心不在焉,视而不见”之意。
  
  马再次成了诗意的“客观对应物”(参看拙文《中外小诗之初步比较》),寄托并表达着复杂的人情。
  李杜无疑是欣赏《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这两句绝妙好辞的,所以他们在自己的诗中遂有“萧萧班马鸣”、“马鸣风萧萧”之类的挪用与点化。钱锺书更是特别关注这两句所蕴含的文心,不惮烦地征引若干中外诗文及心理学原理来证明:“寂静之幽深者,每以得声音衬託而愈觉其深”(详见《管锥编·周易正义、毛诗正义》)。看来,马鸣虽不见得有鸟鸣那样动听,却举足轻重,不容小觑!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0
四 螽斯
  
  
  《诗经》的注家往往将螽斯、蝗、莎鸡、蟋蟀这几类直翅目的昆虫相提并论,说明古人早已具备了一定的分类知识,例如李樗等《毛诗集解》“或言螽斯(高亨《诗经今注》:“螽,蝗虫。斯,之也”——赶秋按),或言斯螽,其义一也。螽斯,蝗虫之类”、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莎鸡居莎草间,蟋蟀之类,似蝗而斑”。严粲《诗缉》干脆称之为“螽蝗”——
  
  螽蝗生子最多,信宿即群飞。因飞而见其多,故以“羽”言之。
  
  诗人采取这种习性来比附和祝福人们(王安石《诗义》等认为是“后妃”)多子多孙,于是就成就了《周南·螽斯》这么一篇工整而铿锵的欢乐颂。
  《春秋》载:桓公五年(公元前707年),“螽”。学者认为这是蝗灾的最早纪录。《农书》的作者王桢曾根据《春秋》统计出“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书‘大有年’仅二,而水、旱、螽蝗,屡书不绝”,我想《螽斯》等篇也从旁间接证明了《诗经》时代(自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螽蝗为数也不少吧。好在“比喻有两柄而复具多边”(钱锺书语),诗人可以避开灾害不提,只拿“螽斯羽”的众多譬况“子孙”的济济——“振振兮”、“绳绳兮”、“蛰蛰兮”。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0
五 兔

  
  有道是“飞禽莫如鴣,走兽莫如兔”,但在《兔罝》一诗中,“兔”并未正式露面,它只是作为定语来修饰后面的名词——“罝”。罝就是网,兔罝就是猎人用来捕兔的网:
  
  凡网取禽兽,必筑橛于地,而以捕器网之。罝兔亦如是也。(陈奂《诗毛氏传疏》)
  
  “橛”(木桩)实则是兔罝的木质部分,就像书画挂轴的天杆和地杆,橛应该也位于网的两头,便于人们布网于地、收网于手。
  在童年的山居岁月中,我曾目睹捕鱼者傍晚布网于溪底,网的两端四角或用木桩或用石块固定于河床的两岸,然后就回家等鱼儿从上游下来落网了,“肃肃兔罝/椓之丁丁”则是描写在林中岔路上敲桩布网待兔的情形。捕没捕到兔并不重要,诗人主要是以肃肃(闻一多《诗经新义》:“肃,当读为缩,缩犹密也”)的兔网比拟和赞美“赳赳武夫”是“公侯干城”,是他们严实的挡箭牌、血肉长城。
  为什么用兔不用其他动物来兴起公侯云云呢?年湮代远,我们不妨胡思乱想一通。在《周礼》“庖人”一职所掌理的野味之中,兔与鹿、野猪等同属“六兽”之列,早早就作为宫廷食品供公侯君子之流大快朵颐了。故《瓠叶》诗云:“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顾炎武《日知录》也说:“宾客之设不过兔首炰鳖之类”。现代营养学证明,兔肉鲜嫩,瘦肉多,脂肪低,易消化,所含蛋白质比牛、羊、猪肉皆高,确属“食品之上味”(苏东坡语)。如此这般,自然有人捕来孝敬公侯咯。
  中国人食兔渊源有自,而西方国家多少有所顾忌,因为《圣经·旧约》曾谆谆告诫耶和华的子民:兔、骆驼等“倒嚼而不分蹄”的动物的“肉不可以吃,死的不可以摸,都与你们不洁净”。恐怕也由于这个缘故,西方经典内就缺失了《兔罝》、《瓠叶》之类的兔文学。与西人截然相反,我们的先民不但不觉得兔“不洁净”,而且还赞扬“其性怀仁”,能“彰吾君之德馨”(蒋防《白兔赋》),难怪冰清的月神嫦娥要养一只玉洁的兔子当自己的宠物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1
六 鲂

  
  如果雎鸠真是鱼鹰,那么《关雎》一篇就隐隐然有一“鱼”在,好比弦外之音。活鱼真鱼有名有样地正式亮相,则要等到《汝坟》末章:
  
  鲂鱼赪尾
  王室如毁
  虽则如毁
  父母孔迩
  
  鲂鱼又叫鳊鱼,《本草纲目》鳞部第四十四卷载:
  
  鲂,方也;鳊,扁也;其状方,其身扁也。……鲂鱼处处有之,汉沔尤多。小头缩项,穹脊阔腹,扁身细鳞,其色青白。腹内有肪,味最腴美,其性宜活水,故《诗》云“岂其食鱼/必河之鲂”(见《陈风·衡门》——赶秋按)、俚语云“伊洛鲤鲂,美如牛羊”。又有一种火烧鳊,头尾俱似鲂,而脊骨更隆,上有赤鬣连尾,如蝙蝠之翼,黑质赤章,色如烟熏,故名。其大有至二三十斤者。
  
  诗人在汝水(位于今河南临汝至新蔡一带)畔所见到的红尾鲂莫非就是这种火烧鳊?
  《毛传》:“赪,赤也,鱼劳则尾赤。”认为是普通的青白鲂劳累后,尾巴就变红了,恰似汽车防盗灯遇到情况。这不过是臆测之词,不足取信。其实尾红是鲂发情时的正常表现,形容“未见君子”的妻子的性“饥”渴。“王”者大也,“毁”者火也,欲火焚身犹如大房子烧着了,兼喻鱼与人。虽然情热委实难以自控,但父母就在近旁需要照顾,也只好强忍着不去寻找爱人。作为一首先秦的性爱诗,《汝坟》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但这绝对离不开那尾小小的鲂鱼对诗人的启发。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2
七 麟
  
  马、兔是“十二生肖”家族的成员,麟则为“四灵”之一,灵有神明、祥瑞诸义,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麟的“仁”。据说在所有动物之中,只有它不用足、额、角去伤害其他动物或者植物,拿今天的话说,就是“走路都深怕踩死了蚂蚁”,更甭说用足踢人、用额抵人、用角触人了。拿仁兽与仁人一配合,就诞生了《拾遗记》孔子“生之夕有麟吐玉书于阙里人家”、《公羊传》孔子遇麟“涕沾袍”的奇美故事。而故事的寓意总不外乎“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有道则现,无时不出”之类,麟俨然成了世道的晴雨表。
  在《麟之趾》一诗中,麟的仁厚则直接被借来比况、歌颂“公子”、“公姓”、“公族”的仁厚。后世以“麟趾呈祥”为祝辞,即源出于此。值得注意的是“麟之趾”、“麟之定”“麟之角”这种句法,与前面的“螽斯羽”如出一辙,这也反过来证明读螽斯羽若“螽之羽”确乎不错。
  问世间麟为何物?《说文解字》答曰:“大牝鹿也。”牝者母也,仁厚、慈祥正是十足的母性。在古人的心目中,她既是“灵”,其配偶也应该不是凡兽,所以便用“麋身,牛尾,一角”这种怪模样来描述它,最终于《宋书·符瑞志》内合为一物:“麒麟者,仁兽也。牡曰麒,牝曰麟。”这些都是后话。《诗经》时代所谓麟虽已被附会为仁兽,但它毕竟还是凡间真实存在的生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3
八 鹊与八哥

  
  英国考古学家Mortimer Wheeler曾经指出:“我们正在发掘的不是物,而是人。”我们梳理《诗经》里的动物,窥见的又何尝不是当时与这些动物共处的人物呢?当然,离我们最近的要数记下这些动物的无名或有名的先秦诗人了。
  创作《鹊巢》的诗人看见:喜鹊在树上筑好了巢,八哥(释“鸠”为八哥,详见焦循《毛诗补疏》)却飞来居住;便想到:男方准备好新房,用百辆马车去迎娶新娘来入住。这种联想很自然,既可以是先后关系,所谓“鹊噪则喜生”(《禽经》旧题张华注),先睹喜鹊,后出喜事;也可以是同时并进的场景,树上鸠占鹊巢、叽叽喳喳,地上男婚女嫁、热热闹闹。
  郭沫若散文《杜鹃》告诉大家:
  
  杜鹃是不营巢的,也不孵卵哺雏。到了生殖季节,产卵在莺巢中,让莺替它孵卵哺雏。雏鹃比雏莺大,到将长成时,甚至比母莺还大。鹃雏孵化出来之后,每将莺雏挤出巢外,任它啼饥号寒而死,它自己独霸着母莺的哺育。莺受鹃欺而不自知,辛辛苦苦地哺育着比自己还大的鹃雏,真是一件令人不平、令人流泪的情景。
  
  相形之下,“八哥占鹊巢”则要文明得多。据焦循观察,每年农历十月之后,喜鹊要“迁移”到其他地方去“避岁”,八哥见其留下空巢,便搬了进去,好像主要也是为了产“卵”。由此观之,《晋书》“乌鹊争巢,鹊为乌杀”、《隋书》“乌鹊通巢”都只不过是些空穴来风似的喻辞罢了。要不然,就是乌鸦替八哥背了黑锅,真真比窦娥还冤!
  小时候,我也曾好奇地眺望过那高树桠间的鹊巢,但喜鹊究竟会不会盲目地帮八哥带孩子,却不得而知。恐怕等它度假回家,小八哥的翅膀已经硬了。虽然《庄子》、《荀子》都说每当盛世人们可以“攀援”上树“俯而窥”鹊巢,而鹊还不会被惊飞,但我终究没有足够的胆量与臂力去效仿此举。



喜鹊




八哥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3
九 草螽

  
  《召南·草虫》诗云:
  
   喓喓草虫
   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
   忧心忡忡
  
  有的注家认为“草虫”是蝈蝈,“阜螽”是蚱蜢,显然忽视了那两句的互文见义之法。其实,草虫就是阜螽,阜螽就是草虫,“喓喓”拟其叫声,“趯趯”写其跳貌,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时珍说“蚱蜢”有若干种,阜螽是它们的“总名”:“在草上者曰草螽,在土中者曰土螽,似草螽而大者曰螽斯”。而“江东呼为蚱蜢,谓其瘦长善跳,窄而猛也”(详见《本草纲目》虫部第四十一卷)。李氏训蚱为窄,训蜢为猛,依然用的是音训释名这个老法子,我们尽管姑妄听之、姑妄信之。
  害了相思病的女子爬上“南山”采摘“蕨”菜、“薇”菜,阜螽在草丛中又叫又跳,叫得愈起劲,女人心里就愈忧愁、愈“伤悲”。虽然“未见君子”才是症结所在,但阜螽的叫声也给她添了不少乱,因为这种大幅度、高频率的叫声不是乐音,而是噪音,自然会干扰人的情绪,李清照《行香子》词“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即为最恰切的旁证。并且螽叫还有个副作用,就是跟蕨、薇一道暗示出季节已到了“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哀蟋蟀之宵征”(《楚辞·九辩》)的秋天。因为蕨菜秋、冬可采,而阜螽“冬有大雪,则入土而死”(《本草纲目》虫部第四十一卷)。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4
十 鼠

  
  
  《行露》那些“穿我屋”的“雀”显然跟《小雅·黄鸟》那些“啄我粟”的黄雀是一丘之貉,此处可以略去不提,我们只说说“穿我墉”的大坏蛋——鼠。从表面看,鼠是离我们最近的动物,常常和人同处一室;从内层看,鼠基因的排列组合绝大部分都与人类相同,以致于有科学家论断人类起源于美国的老鼠。基于此,《行露》、《相鼠》、《硕鼠》等诗篇以鼠起兴并讽刺人事就毫不奇怪了。
  《行露》问“谁谓鼠无牙”,即罗隐《蟋蟀诗》所谓“鼠岂无牙”,《相鼠》答“鼠有齿”,牙者齿也。诗人认为人有“礼”、“仪”应像鼠有牙齿一样正常,然而却偏偏有人逼娶民女,私欲不能得逞,便反咬一口,要诉“讼”该女子,这种“无止(耻)”之徒“不死何为”?而那些贪残统治者尸位素餐、不劳而获,也是一种无耻的表现,他们被诗人骂为“硕鼠”。硕者大也,鼠大欺主,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逝将去女
  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
  爰得我所
  
  我们不干了,不再为你们卖命了,誓要另找出路、另谋职业。这颇有点今人所谓“炒老板鱿鱼”的意味,好不痛快!
  如果讲《行露》之鼠、《相鼠》之鼠所携带的感情色彩尚处于中性的话,那么《硕鼠》之鼠则彻彻底底是个贬义符号。《诗经》以降,雅俗文艺中的鼠的形象与性质就始终在这两者之间摆荡,让人既恨又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4
十一 羊

  
  正如兔在《兔罝》中是个画外音、到了《兔爰》、《巧言》里才正式曝光一样,《羔羊》、《羔裘》(《郑风》、《唐风》、《桧风》各有一篇)内的羔羊也只是个死板的定语,它的正面出场则要等到《君子于役》。
  “羔羊之皮”用“素丝”缝制,再加上“豹饰”,便做成了“如濡”、“如膏”的“羔裘”,这是“公”务员或贵族(“邦之彦兮”)才能享用的奢侈品。诗人用“逍遥”、“翱翔”等词来形容他们在“朝”、“堂”之上穿着羔裘游逛的闲逸,其中“翔”字殊堪玩味。《说文解字》“翔,回飞也”,原本是鸟类的行为。曹植《梁甫行》诗“狐兔翔我宇”、毛泽东《沁园春·长沙》词“鱼翔浅底”等又以之写走兽与水产。不管是水、陆、空哪一栖,这些总还不离动物。《桧风·羔裘》倒好,竟别出心裁以之写人。我想这多半出于押韵的考虑,还有就是裘白如羽,穿上它来来往往,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回飞”的白色鸟儿。不过以“翔”写人最成功的句子应该算《穆天子传》卷三“六师之人翔畋于旷原”,英姿飒爽的军人骑着骏马在旷野上来回追猎着走兽,多像盘旋高空的猛禽啊!曹植乐府歌辞“白马饰金羁/连翩(参看《说文解文》“翩,疾飞也”、《泮水》“翩彼飞鴞”等——赶秋按)西北驰”略微似之,气势却大为逊色。
  孔颖达疏“羔羊之皮”云:
  
  小羔大羊,对文而异。此说大夫之裘,宜直言羔而已,兼言羊者,以羔亦是羊,故连言以协句。
  
  此处的“羊”是虚字,是为凑够四言而添加的,所以后面的诗径直称作“羔裘”。《七月》“曰杀羔羊”则反之,“跻彼公堂”用来“祭”祀的应该是“大羊”,连言“羔”也是为了“协句”。
  
  日之夕矣
  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
  如之何勿思
  
  日落崦嵫,羊呀牛呀也从山上下来了,君子出差在外,却“不知”归“期”,教我如何不想他呀?拿羊之类的家畜来写景抒情,这显然出自最得本地风光三昧的民间诗人之手。像陶渊明那种士大夫诗人虽已归田在乡,依然喜欢弹“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鸟倦飞而知还”之类的雅调,羊们很难插足他们的字里行间。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5
十二 麕与狗

  
  “麕,獐也,鹿属。”中国古代法定教材《诗集传》的作者如是说,《野有死麕》第二章的“鹿”就是指的这种“麕”。首章是两组特写镜头:
  
  野有死麕
  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
  吉士诱之
  
  一、 郊外躺着一只死獐子,有人怕它被弄脏了,便用白茅草包了起来;二、怀春的男女正在
  幽会。周围的环境则留在第二章和尾章交代,这是离人家户不远的野外(即“林”,《毛传》:“郊外曰野,野外曰林”)如果“吉士”对“如玉”的美女“诱之”不足又继之以粗手大脚,极易引起“尨也吠”。
  《毛传》认为“尨,狗也”,而男女“非礼相侵则狗吠”。从《野有死麕》始作俑而后,历代诗文描写儿女私情仿佛总离不开狗,例如李商隐《戏赠任秀才》中那只“卧锦裀”的“乌龙”、裴铏《传奇》中那头“漕州孟海”猛犬。贾岱宗甚至专门写赋赞美大狗“昼则无窥窬之客,夜则无奸淫之宾”,它既能防盗盗物,也能防人偷人。稍微世故一点:外贼来了才吠,获取主人的宠爱;外遇来了就不作声,博得主妇的欢心。“有女怀春”虽然乐意“吉士诱之”,但她极怕“尨也吠”,因为她要么不是它的主人,要么是,它却并不世故、识趣。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6
十三 猪

  
  钱锺书小说《围城》引书称“人家小儿要易长育,每以贱名为小名,如犬羊狗马之类”,而我们的古人好像并不觉得在姓名内采用猪字很“贱”,例如被贾谊《新书》频频提及的汉朝功臣陈豨(扬雄《方言》:“南楚曰豨,吴扬曰猪”;何承天《纂文》:“渔阳以大猪为豝,齐徐以小猪为豨),竟以猪作为大名,再如《西游记》里鼎鼎大名的猪八戒,“猪”俨然成了他的尊姓。
  在“驺虞”(《新书·礼》:“驺,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兽者也”)眼里,猪可不是什么美名,而是天子盘中的美餐。在诗人眼里,能够一箭双雕、一石三鸟的猎人并不值得赞叹(“于嗟乎”),只有那“壹发五豝”(我不同意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那样释壹为“发语词”,全句意思应该是:连续五次都以一箭射毙一猪。《小雅·吉日》称这种壹发而死为“殪”)的虞人才是最棒的。
  天子之家崇尚黄色,兔以“皎如霜辉”(蒋防《白兔赋》)最为人所喜闻乐见,猪则以乌黑者为贵。所以,它曾被人冠以“乌羊”、“乌将军”、“黑面郎”等称号;今人常呼煤炭为“乌金”,而“唐拱州人畜猪致富,号猪为乌金”(张鷟《朝野佥载》)。俗语云“穷不丢猪,富不丢书”,书中有“黄金”(当然也有“乌金”,如《诗经·驺虞》),但要人去读去找,而猪全身是宝,不管你吃不吃它,它活生生就是一大块金子。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7
十四 燕

  
  《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初》里有一则美女与燕子的故事:
  
   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隘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原文据毕沅校正有所改动)
  
  “帝令燕”用《商颂》的话说,就是“天命玄鸟”,燕“色黑,故谓之玄鸟”(严粲《诗缉》引“李氏曰”)。《邶风·燕燕》只写“下上其音”,此篇则已模拟出了它的叫声——“隘隘”。这两个女子极喜爱那只玄鸟,舍不得它飞走,可最后还是飞了,只遗留下两枚小蛋,后人因此敷演出了一段大传奇:在《诗经》里还很含蓄,如“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有娀方将/立子生商”;到了《史记·殷本纪》就直言不讳了——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
  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燕子向北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两位美女依依不舍,便谱了一首只有“燕燕往飞”这一句歌词的歌,《吕氏春秋》写作班子视之为北国音乐的开山之作。《燕燕》抒发的也是“我”送妹妹出嫁时的难舍之情,“燕燕于飞”实即“燕燕往飞”,燕燕就是燕,复言之既为了凑字协句,也洋溢着亲昵的味道,并非当代注家所谓“双双对对的燕儿”。“差池其羽”、“颉之颃之”、“下上其音”都是在描写同一只燕子,句句皆饱含着送嫁者与出嫁者(“之子”)之间依依惜别的深情。二女不愿“燕燕往飞”,“我”难舍“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
  伫立以泣
  ……
  实劳我心
  
  让我不由联想到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那个感人的场面:
  
   玄德不忍相离,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辞曰:“不劳使君远送,庶就此告别。”玄得就马上执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说罢,泪如雨下。庶亦涕泣而别。玄德立马于林畔,看徐庶乘马与从者匆匆而去。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将奈何?”凝泪而望,却被一树林隔断。玄德以鞭指曰:“吾欲尽伐此处数木!”众问何故,玄德曰:“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8
十五 雉与鸿雁

  
  众所周知,阳性动物的羽毛总比阴性动物的漂亮,就如《雄雉》里这只“泄泄其羽”的“雄雉”(《清人》里用其羽毛来装饰“矛”的“乔”也应该是一种雄雉)吧,它无疑就是《匏有苦叶》中那只雌雉想要追“求”的“牡”,正像“怀”念“君子”的“我”与等在“济”水渡口旁的“卬”都渴望着成为“士”之“妻”一样。
  深秋的清晨,“旭日”初升,一个女子焦急地徘徊于岸边,惦记着住在河那边的未婚夫,心想:他倘若没忘了结婚的事,就该趁河水还不曾结“冰”,赶快过来迎娶才是。眼下这济水虽然涨高,还不过半车轮深浅,那迎亲的车子该不难渡过吧?此时,雉、雁“求其牡”的“鸣”声又响起在耳畔,更加触动了她的“心”事。
  有异性追求的雉是幸福的,一旦误落罗网就惨了,所以《兔爰》以“雉离于罗”形容人“生”不“逢”时。等待是漫长的,男女共同生活则是快乐的,仿佛那“将翱将翔”的“雁”随时都可能变成“与子宜之/宜言饮酒”的下饭菜(详见《女曰鸡鸣》)。
  《易经·渐》虞翻注:“鸿,大雁也”;《诗经·鸿雁》朱熹传:“大曰鸿,小曰雁”。然而闻一多说《新台》之鸿为虾蟆,似乎更合乎该诗的讽刺用意。《鸿雁》那只“肃肃其羽”、“哀鸣嗷嗷”的鸿雁也一反《匏有苦叶》“鸣雁”的欢欣,成了“劬劳于野”的孤苦劳人的象征。









鸿雁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8
十六 狐

  
  《诗经·匏有苦叶》“济盈不濡轨”,是因为车轴比较高;《易经·未济》“小狐汔济,濡其尾”,是因为狐个子小加上不小心而功亏一篑。《未济》的集解者引干宝的话说:“狐,野兽之妖者。”这与《诗经》作者的态度差不多,试看:《北风》“莫赤匪狐”是讲天下狐狸一般赤,“喻卫之君臣皆恶”(孔颖达《毛诗正义》),也因为狐是妖淫之兽;《有狐》“有狐绥绥”是比喻妖淫的奴隶主,他有霸占奴隶的妻子的权利;《南山》“雄狐绥绥”与前句相似,是影射私通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文姜的齐襄公。
  在诗人的法眼中,狐似乎只有被制作成“狐裘”来暗示冬季降临和君王身份的好处(详见《旄丘》、《终南》、《七月》等)。狐裘的制作工艺甚至形式恐怕都与《羔羊》所描述的羔裘相仿,所以《桧风·羔裘》“羔裘逍遥”跟“狐裘以朝”不但并提,而且是相得益彰的互文。
  拟人化后的狐不仅妖淫,而且狡诈,最显著的例子莫如《战国策》那则狐假虎威的寓言:“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巧的是《诗经》也多以雄狐指代君王,君王不也常自诩为奉天承运的天使、天子吗?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39
十七 虎

  
  虎的前额有似“王”字形的斑纹,在猎手眼里却并非“长百兽”之“山君”(《骈雅》),正所谓“一猪二熊三老虎”,发怒的野猪才是最猛的。然而颇具反讽意味的是,有些虎在夜间竟敢于捕食野猪。看来,虎无疑还是“孔武”(《韩奕》)有力的,《简兮》便以“有力如虎”来歌赞英俊的“舞”师。而《山海经·海内北经》“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虞”莫不就是那“壹发五豝”的驺虞的拟物化?甚至有学者继《方言》“虎……江淮、南楚之间谓之李耳”之后宣称道家始祖老聃、李耳的彝语意义即为虎首、母虎(详见刘尧汉《中国文明源头新探》)。诸如此类,虎与人可谓太有缘了!
  《论语·述而》记载了一则关于勇与谋的对话——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孔子化用《小雅·小旻》中的成语“暴虎冯河”形容面临战事有勇无谋之军人,《小旻》本义却是说:如果贤人只有临渊履冰之惧,“不敢暴虎/不敢冯河”,那么国事就不可为了。徒手搏虎叫作“暴虎”(又见《大叔于田》),就像《水浒全传》“武松把左手紧紧地揪住(大虫)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那样,不仅需要手劲,更需要胆量,甚至离不开酒精的催化与激发。
  《红楼梦》贾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其实人人体内都富含水份。人要打虎是因为虎要吃人,虎要吃人是因为解渴;对虎而言,人是再美不过的“水果”或“矿泉”了。而对于“谮人”,“寺人孟人”恨不能将其喂虎,结果那人坏透了,连老虎都嫌弃“不食”(详见《巷伯》)。猛虎不吃坏人,天下可没这本书卖,这只不过是诗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呵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40
十八 乌

  
  今人口头禅有所谓“老鸹嫌猪黑,自己不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红楼梦》作“天下老鸹一般黑”,《冷眼观》作“天下老鸦一般黑”), 《北风》只用“莫黑匪乌”四字就道尽了这些意思。老鸹是乌鸦的俗称,按照《唐雅》、《小尔雅》等词典的说法,纯黑而反哺者谓之乌,小而腹下白、不反哺者谓之鸦。然则古代却不常连言“乌鸦”,而惯于并提“乌鹊”来偏指“鹊”,如杜甫“浪传乌鹊喜”、黄庭坚“慈母每占乌鹊喜”等诗句,不过“乌”与“鸦”却可以等义互换,如《易林·师》“鸦鸣庭中”云云《大过》篇只改一字作“乌鸣庭中”云云。
  万事万物皆有例外,“乌鹊”也有偏指“乌”而言的时候,最知名的例子就是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该诗不但引用了《诗经·子衿、鹿鸣》里的原句,还化用了《正月》“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请比较成语“爱屋及乌”)之义。此两句说瞧那乌鸦不知将停降在何家屋顶,比喻“我”怀才不遇、无处栖身,这刚好符合曹氏赤壁战败后写此诗的心境(一说诗以乌鹊绕树无依比喻人民流离,一说乌鸦绕树无枝可依是比喻乱世中人才的漂泊无所依托,亦通)。但曹操毕竟是曹操,不像《正月》的抒情主人公那样一味地“忧伤”到底,他在曲终处用“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转,表达了一种近乎自负的自信。注意这“转”中还有“承”,以吐哺的周公承接反哺的乌,以乌的反哺比拟周公的吐哺。钱歌川认为这个“乌鹊”的“乌”字是个形容词,因为鹊本属乌族而羽毛也黑,不啻是强作解人。英国汉学家Herbert H. Giles将这个“乌鹊”译成raven非常准确,却被钱氏斥为“大错特错”(详见钱著《英文疑难详解续篇》),其愚不可医也!《正月》又云“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请比较《木兰辞》“安能辨我是雄雌”),挖苦的正是钱氏这类自以为是的人。《三国演义》第四十八回也释“乌鹊”为“鸦”,文人果然心细若发,往往比学士更易见道而为读者揭示事实的真相。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42
十九 象

  
  
  “文革”中,竺可桢先生在其名著《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内转述1944年胡厚宣发表的论文《气候变迁与殷代气候之检讨》道:
  
  在武丁时代(公元前1324?—1365?)的一个甲骨上的刻文说,打猎时获得一象。表明在殷墟发现的亚化石象必定是土产的,不是象德日进(P. Teilharde Chardin——赶秋按)所主张的,认为都是从南方引进来的。河南省原来称为豫州,这个“豫”字就是一个人牵了大象的标志,这是有意义的。
  
  近几十年来,广汉三星堆、成都金沙等蜀文化遗址发掘出土了大量象牙,我认为也是中国“温和气候时代”的土产,而非进口货、舶来品。
  象牙除被古人用来搞祭祀活动以外,还被制成各种日用品,例如《诗经·君子偕老》“象之揥也”、《葛屦》“佩其象揥”,就是贵族(“邦之媛”、“好人”等)的发饰。这二句中的“象”和《采薇》“象弭”之“象”皆为“象齿”的省称,用法等于《楚辞·离骚》“杂瑶象以为车”,瑶者玉也,《君子偕老》与“象”并提的也是“玉之瑱也”,《泮水》则径称“象齿”为“琛”,可见象牙自古至今都是好东西。对象这个陆地上现存最大的哺乳动物而言,那一对伸出口外的又长又白的门牙则不是什么好货,常常因它丧命,诚如《左传》所谓:“象有齿以焚身”。









金沙象牙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42
二十 鹑

  
  Doctor李描述说:
  
  鹑性淳,窜伏浅草,无常居而有常匹,随地而安,《庄子》所谓“圣人鹑居”(请比较《论语》“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赶秋按)是矣。其行遇小草即旋避之,亦可谓淳矣。(《本草纲目》禽部第四十八卷)
  
  俨然也有仁兽之风,而《鹑之奔奔》的作者就是拿它“有常匹”的淳美品德讽刺其“兄”(卫宣公庶子顽)和其父之妻宣姜勾搭成奸——
  
  鹑之奔奔
  鹊之彊彊
  人之无良
  我以为兄
  
  奔奔是鹌鹑双双跳行之貌,彊彊是喜鹊双双飞翔之貌,诗以鹑、鹊均有固定的配偶(雎鸠亦然)反比顽与宣姜乱伦姘居,“我”恨啊,恨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偏偏跟这个“无良”的人成了兄弟。
  圣人鹑居,贤人鹑服,《荀子》曰“子夏贫,衣若县鹑(二字出自《魏风·伐檀》——赶秋按)”,李端《暮春寻终南柳处士》诗云“庞眉一居士/鹑服隐尧时”,这个妙喻直接来源于鹌鹑毛斑尾秃的经典形象。




鹌鹑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5 16:43
二一 蝤蛴、螓与蛾
  
  芸芸万物,各有各的形象与性能,而且每一物又不仅仅只有一种形象、一种性能,这些多样性让谙熟审美的诗人也应接不暇,以至于眼花缭乱。但大家不必担心,会审美就得会取舍,诗人一旦取某物作为喻体,自然要针对本体的一两种特征来拈出该物与之相近或相似的一两种形象或性能,舍去其余,化繁为简,这样才能方便读者通过联想领会到该喻辞的“情感价值”及寓意。而在领会的过程中,切记不要扭着喻辞的“观感价值”不放。例如《硕人》:
  
  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
  
  诗人选用色白体长的蝤蛴比喻硕人颈项的白而长,用宽广方正的螓额比喻硕人头面的广而方,用细长弯曲的蛾须比喻硕人眉毛的细而弯。如果读者惯于绘画思维、雕塑思维,追求文字的画面感、立体感,认为其领、其首、其眉等同蝤蛴、螓、蛾之全貌,那还成个什么人样!
  蝤蛴实即天牛的幼虫,“其在腐柳中者内外洁白”(苏恭《唐本草》);螓是蜻蜻,蝉的一种,其“颡广而方”(《毛传》);蛾实即蚕蛾,“其触须细长而弯”(高亨《诗经今注》)。《硕人》创作者可谓善于体物取譬,是阅读者的福音、阐释者的克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28 16:05
二月春风为什么不能似菜刀?               

                        





孙绍振




       前几年初中语文课本第一册上选了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诗后还选了一位唐诗研究的权威的赏析文章。阐释这首诗的好处在于:第一,万千柳丝表现了“柳树的特征”。不但写了柳树而且歌颂了春天。第二,从“二月春风似剪刀”中,看到了诗人歌颂了“创造性的劳动”
       这样的阐释,几乎是无效的,因为根本经不起推敲。
       写出了(反映了)对象的特征,就是好诗吗?抒情诗以什么来感人呢?是以客观对象的特征来感人,还是以主观的情感动人呢?
       这样的阐释,也是扭曲的。
       这是一首唐朝高级知识分子写的诗,他的脑袋里有“创造性的劳动”这样的观念吗?,再说,一首好诗,一定要有如此这般的道德的教化作用吗?
       这表现了机械唯物主义,至今仍然在严酷地束缚着我们。
       其特点就是连分析抒情诗,都不强调,是人主观的情感感动人。
       正是因为这样,文章才不得要领,时时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来搪塞读者,如“构思新颖”,“比喻十分巧妙”,“形象凸出”。岂不知,读者期待正是构思新在哪里,比喻如何巧妙,巧在哪里。形象是如何突出的。
    机械反映论的特点,是把满足于客观对象和艺术形象之间的统一性。
    因而,虽然文章的题目叫做“赏析”,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分析。
    本来所谓分析,就应该分析矛盾,拘泥于统一性,就谈不上矛盾。
    号称分析,为什么却连矛盾的边都沾不上呢?
    因为一切经典文本,形象都是完整的,天衣无缝的,从表面看来是没有矛盾的。
    矛盾是分析出来的。
    而分析是要有方法的。
    这种方法并不神秘。
    粗浅地说,就是“还原”。(这个方法和现象学的还原有一致之处,为避免把问题说得太复杂,请允许我暂时不涉及现象学)也就是根据把艺术形象提供的线索,把未经加工的原生的形态想象出来,找出艺术和原生形态之间的差异有了差异就不愁没有矛盾了。
    在这首诗里。最精彩的是后两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赏析文章说,“比喻很巧妙”巧在哪里呢?有还原的方法,首先就要问二月春风,原来,是不是剪刀?当然不是。还是剪刀,却要说它是剪刀。就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歪曲了,但是,诗歌给人人感觉不是歪曲,而充满了感染力。而且经受住了一千多年的历史考验。那么第二,可以肯定它是很艺术的。第三,矛盾在于,本来,春风,是柔和的,温暖的,一般说,不大好用剪刀来形容的。有人说,二月春风,虽然说的是阴历,等于阳历的三月,毕竟还是初春。还有一点冷的,所以用刀来形容并不是绝对不合适的。这有一点道理。但是,同样是刀,为什么只有剪刀,比较贴切,如果换一把刀,二月春风似菜刀,行不行呢?显然是笑话。这是因为,汉语的潜在特点,在起作用。前面有一句,不不知细叶谁裁出,有个裁字,后面剪字才不突兀。如果不英语,就没有这种联想的自由和顺畅。在英语中,剪和裁,并没有这样的现成的组合关系,而两个不相干的字,cut  和design.
    这是诗人的锦心绣口,对于汉语的潜在功能成功探索。
    而这种成功的探索,所表现的并不仅仅是大自然的美好,而且更重要的是,诗人对于大自然的美的惊叹。
    美在哪里呢?
    前面一句说,说是万千垂下绿丝绦,意思是柳丝茂密,按还原法,一般的树,枝繁则叶茂,而柳树的特点不同,枝繁而叶不茂,柳丝茂密,而柳叶很细小。很精致,诗人发现了这一点,就觉得这很是了不起。太美了。
    再用还原法:本来柳丝柳叶之美是大自然季节变化的自然结果,但是,诗人觉得,这用无心的自然而然来解释是不够的,应该是有意的剪裁,精心加工的结果。
    春天柳叶柳丝之美,在诗人看来,比之自然美还要更美。
    有了还原方法,则一系列矛盾都显示出来了。
    第一二句的矛盾:柳树本平是碧玉,但是,就是要说它是玉,柳叶不是丝的,偏偏要说它是,这里当然有柳树的特征,但是,更主要的是诗人的情感的特征:用珍贵的物品来寄托珍贵的感情。但是,从语言的运用上来说,这样的说法,并不见得特别精彩。最为精彩的,是后面这两句,把春风和剪刀联系起来以后,前面的句子也显得有生气了。
    剪裁在古代属于女红,和妇女联系在一起。
    有了这个联想,前面的碧玉“妆”成,就有了着落了。女红和妆是自然的联想。
    这首诗在词语的运用就就更加显得和谐统一了。
    但是,光是这样分析似乎尚未穷尽这首诗的全部艺术奥秘。
    裁剪之妙,不光妙在用词,而且妙在句法上。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之所以精致,还由于句法在统一中的错综。精彩的唐诗绝句,往往在第一、二句是陈述的肯定语气,第三、第四句,如果再用陈述语气,就可能显得呆板,情绪节奏就单调,不够丰富。绝句中的上品,往往在第三句变换为祁使、否定、疑问,或者感叹。如:王维的《送元二至安西》:

     谓城朝露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里的第三句和第四句是祁使句和感叹句。
   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自古征战几人回!

  这里的第三句是否定语气,第四句是反问的感叹语气。
  王之焕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里的第三句是疑问语气,第四句是否定语气。
  王安石的《船泊瓜州》: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河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里的第四句是疑问语气。
  赵师秀的《约客》: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第三句是否定语气。
  以上所有的句法结构都是在统一求变化,都在第三、四句让句法和语气发生变化。所以元代诗论家杨戴在《诗家法数》中特别强调绝句是第三句“转”的工力,只有在第三句或者第四句的在语气上转折,绝句这样每句的音节都相同的单纯节奏才不至于变成单调,在语气上达到在统一和变化中达到和谐,而这种和谐才不呆板
从文化批评的角度来说,这首诗虽然在外部节奏和内在情绪上统一而又和谐,但是,其根本内容却是表现对于妇女的一种固定观念,亦即,她们的美,是与化妆和女性的手工联系在一起的,不论是“妆”还是“剪刀”,不论是“碧玉”(小家碧玉)还是丝绦,都是某种男性趣味的表现,是供男性欣赏的,明显是男性话语霸权的一种表现。
    这样分析,这首诗的美,就有被解构的可能。
    由此可以看出:包含在这样一首小诗中矛盾是多元的,光从一个方面揭示出一重矛盾,已经是难能可贵,但是,要从多方面,揭示,难度是很大的。传统的机械反映应,满足于对象与形象之间的统一性是不可能深入到作品内在的奥秘中去,从而也就不可能使分析能为有效的。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5 19:39
蟋蟀在《诗经》中的象征意义

文章作者:五味子 来源:中国文化报 

    蟋蟀是个寻常的小虫子,又名“蛩”和“促织”,在北方的村庄和野外随处可见。但它却比别的昆虫更具知名度,这不独因它是一些人的玩物,以好斗闻名——斗蟋蟀是自唐天宝以降的事,而蟋蟀进入中国诗歌的经典,则比蟋蟀可斗更为久远。在距今2500年前的《诗经·唐风》中,就有《蟋蟀》篇,其诗曰“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在堂,岁聿其逝”等,《诗经·豳风·七月》中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古诗十九首》之七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之十二有:“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蟋蟀因是秋虫,等它入室鸣叫,已是天凉岁暮时节,因此,在凄清的夜晚,对古人来说,听着蟋蟀的鸣叫,最易引起对时光飞逝的伤感。这基本上为蟋蟀入诗定下了调子。在此以后,唐杜甫的诗中感叹:“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宋姜夔的词中不止一次地沉吟:“乱蛩吟壁”“藓苔蛩切”“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
    数千年过去了,到了现代,诗歌中用蟋蟀来表现悲凉、忧愁的基调仍然不变。试看余光中的《蟋蟀吟》:
   “中秋前一个礼拜我家厨房里/怯生生孤零零添了个新客/怎么误闯进来的,几时再迁出/谁也不晓得,只听到/时起时歇从冰箱的角落/户内疑户外惊喜的牧歌/一丝丝细细瘦瘦的笛韵/清脆又亲切,颤悠悠那一串音节/牵动孩时薄纱的记忆/一缕缕的秋思抽丝抽丝/再抽也不断,恍惚触须的纤纤/轻轻拨弄露湿的草原
    入夜之后,厨房被盅于月光/瓦罐铜壶背光的侧影/高高矮矮那一排瓶子/全听出了神,伸长了颈子/就是童年逃逸的那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入夜,人定火熄的灶头/另一种忙碌似泰国的边境/暗里的走私帮流窜着蟑螂/却无妨短笛轻弄那小小的隐士/在梦和月色交界的窗口/把银晶晶的寂静奏得多好听”
    在写这首诗之前,他在与大陆诗人流沙河的通信中说:“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可能也是这段话激发了灵感,他后来写了这首《蟋蟀吟》,而这段话也给收信人流沙河留下了一个诗眼,流沙河亦来了灵感,写了《就是那一只蟋蟀》。诗中说:
   “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你的记忆里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唱歌/唱童年的惊喜/唱中年的寂寞/想起雕竹做笼/想起呼灯篱落/想起月饼/想起桂花/想起满腹珍珠的石榴果/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想起雁南飞/想起田间一堆堆的草垛/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海峡那边唱歌/在海峡这边唱歌/在台北的一条巷子里唱歌/在四川的一个乡村里唱歌/在每个中国人脚迹所到之处/处处唱歌/比最单调的乐曲更单调/比最谐和的音响更谐和/凝成水/是露珠/燃成光/是萤火/变成鸟/是鹧鸪/啼叫在乡愁者的心窝”
    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次灵感的闪耀,成就了两首隽永的好诗,也成就了一段诗坛佳话。
    诗人李瑛、叶延滨、灰娃、吕德安也写过一些以蟋蟀为题的诗,叶延滨的诗感慨唐宋历史,联系现实,灰娃、吕德安则有些晦涩,而李瑛依旧传承了旧有的格调,且看他的《蟋蟀》:
   “产后的田野疲倦地睡了/喧闹如雨的秋声已经退去/夜,只剩一个最瘦的音符/执著地留下来/代替油盏,跳在/秋的深处,夜的深处,梦的深处
    轻轻的,胆怯的/一只没有家,没有寒衣的蟋蟀/躲在我庭院的角落/挣扎地颤动着羽翅
    如一根最细的金属丝/从它生命的最深处抽出来/颤抖在落叶霜风里
    会叫的白露/会叫的霜花/是我童年从豆秧下捉到的那一只吗/养在陶罐用草茎拨动它的长须/现在,我的童年早巳枯萎
    而今,这孤凄的叫声/像敲打着我永远不会开启的门/震撼着我多风多雨的六十个寒暑/六十年和今天的距离只有几米/但我不能回去
    在秋的深处,夜的深处,梦的深处/一丝凄清的纤细的鸣叫/犹如从遥远传来的回声
    激起我心头满海的涛涌”
    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位旅居国外的诗人也写过《带一只蛐蛐走世界》,诗中说:“于大洋彼岸/昼于思绪纷飞的案边/夜于华发散落的枕边/听它苦吟/一亩一亩的乡愁/一顷一顷的乡恋。”这首诗的意象和表达形式都比较老套,而蟋蟀仍然承担着同样的角色。
    从诗人的诗中可以看到,那蟋蟀虽然叫声微弱,但在秋凉的夜里,却极具穿透力,最能惊人心灵,震人魂魄,发人深思,尤其对于感情极其细腻敏感的诗人。
    蟋蟀在新诗中,基本继承了《诗经》中的象征意义,但也不是绝对,也有变奏,比如意象较为独特的《愤怒的蟋蟀》。这是诗人邵燕祥在“文革”后复出的作品,邵燕祥是一个有着强烈的社会干预意识和正义感的诗人,尤其经过“文革”的洗礼,他更加面对现实,持有更为坚定的社会批判立场。诗歌多取材于历史和现实的社会问题,具有尖锐的论辩色彩,在诗的情绪基调上也是激愤而炽热的。在该诗的开头,他写道:“世界上有多少蟋蟀,你问我是哪一个”,然后他说,我不是在窗下鸣琴,在阶前鼓瑟的“快乐的蟋蟀”,不是在灯阴绷线,织半夜冷露的“悲哀的蟋蟀”,“我也曾悲哀/我也曾快乐/但我是那只愤怒的蟋蟀/五百年前那一个/苦孩子的魂/为了救人/为了补过/化成一只小东西/因愤怒而忘了纺织/因愤怒而忘了唱歌/因愤怒而张翅,而伸须/而凝神,而抖擞,而跳起角逐/而叮住不放的/那一个!”邵燕祥的诗,取自蒲松龄一篇名为《促织》的小说,内容说的是明宣德年间,宫中尚促织之戏,下欲媚上,到处要人进贡蟋蟀,事情摊到一穷困潦倒的读书人成名身上。成名惶惶不可终日,“忧闷欲死”,无奈到处捕捉,终于得到一只上品,谁知刚刚到手,却被好奇顽皮的儿子不小心捏死了。儿子惧怕,投井自尽。虽被救起,却昏迷不醒。成名又悲又惧,一夜未眠,天亮时忽听门外蟋蟀在叫,成名赶快来捉,谁知一只公鸡看见来啄,成名骇立愕呼,幸未啄中,蟋蟀跳开,鸡又逼进,眼看蟋蟀已在爪下,成名顿足失色,但这时鸡伸颈摆扑,非常痛苦,到跟前一看,蟋蟀已跳到了鸡冠上,力叮不释。原来这只蟋蟀是他的儿子的魂魄所化。这里的蟋蟀,成为愤怒、反抗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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