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溪:书生何妨有点狂 |
孔子尚且尊崇狂狷,虽然只是求“中行”不得,而求其次的选择,但也无疑是一种可贵的品格。先秦诸子、魏晋名士、汉唐高人、明清义士,无不是“狂生”们的一员。而这些人,都是中国文化史上无法回避的人物,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高峰,让后人仰望。所以刘梦溪才说“书生留得一分狂”。 学术中的真性情 对于新书《书生留得一分狂》,刘梦溪说这其实是一本小书,“新旧杂陈,以新为主。内容不出学术与文化的范围。特点是有一点思想,有一点性情。” 书共四卷,有些是以前旧作修改而成,有些是新作,刘梦溪介绍说:“分卷的区隔,其实无甚深意,主要是为阅读方便。卷一的八篇文章,除《宫廷文化与时尚》是发言修改而成之外,其余都是很花心思很用情的文化书写。” 卷二多是人物研究,包括陈寅恪,刘梦溪说“《陈寅恪的“哀伤”与“记忆”》在我有比较特殊的意义。本人研陈多年,对萦怀于这位大史学家胸怀脑际的沉哀巨痛,获一豁然的了解,不啻拨开云雾见青天,故亦寄存于此,期与读者分享学术的快乐。” 卷三则大都与刘梦溪主编的《中国文化》杂志有关,他说“选了几则自以为不无意思的编后记入于此书,似亦可为留心近二十年学术轨迹的朋友提供些许原始材料。” 卷四辑录了一组缅怀师友的文字,如王元化、龚育之、季羡林、柳存仁。刘梦溪说“四位先生,都是《中国文化》杂志的学术顾问,可惜前年至今年的短时间里,他们相继离去。” 一分可爱的狂气 新书名为《书生留得一分狂》,刚刚出版不久,但是这本书的书名却已经很早了,刘梦溪说:“说来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在哈佛做访问学者,女作家木令耆一次邀为波士顿郊外游,乘兴来到她的美丽的湖滨居所。她书房里的一幅字,是武汉大学世界史专家吴于廑先生的书法,一首《浣溪沙》词,写的是——丹枫何处不爱霜,谁家庭院菊初黄,登高放眼看秋光。每于几微见世界,偶从木石觅文章,书生留得一分狂。诗中的最后一句‘书生留得一分狂’,与其说是对书赠对象的期许,不如说是对整个知识分子群体的一种期许。” 刘梦溪认为知识分子要有一点儿狂气,他说“这种期许并不高,只希望我们的作家和知识分子保留‘一分’可爱的狂气。是呵,如果不是一分,而是三分、五分乃至更多,也许就不那么合乎分际了。但如果连这‘一分’也没有,作家或知识分子的义涵就需要打折扣。” 为了这一分狂气,刘梦溪甚至专门写了长达2万5千字的论文,纵论古来狂生狂气,从春秋战国到晚清民国,从先秦孔孟,到魏晋的竹林七贤,到唐朝李白,到宋朝的苏轼,到明朝的李卓吾、王阳明,到清朝的龚自珍,到民国的陈寅恪、王国维,细数两千年来的狂生与狂气,他说“先秦的士狂,魏晋的诞狂,唐代的诗狂,明代的圣狂,是狂者精神在不同历史段落的特异呈现。” ●刘梦溪 刘梦溪,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研究员、所长;《中国文化》杂志创办人、主编。研究方向为思想文化史、明清文学思潮和近现代学术思想。近年出版的主要著作有《学术思想与人物》(2004)、《红楼梦与百年中国》(2005)、《中国现代文明秩序的苍凉与自信》(2007)、《中国现代学术要略》(2008)、《论国学》(2008),《书生留得一分狂》(2010)、《牡丹亭与红楼梦》(2010)等。 狂来自传统的深处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中规中矩,虽然中规中矩应该是最高的境界,不过这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刘梦溪说:“孔子把人分为四品,中行,狂,狷,乡愿。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虽然孔子本人未必特别喜欢‘狂’和‘狷’,但这个解释本身却是正面的。孔子最不能容忍的是‘乡愿’,称之为‘德之贼也’。‘中行’最为孔子看重,但难以遇到。所以孟子说‘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狂和狷的特点,都是不追求四平八稳,只不过一个急促躁进,希望尽快把事情办好,一个拘泥迂阔,认为不一定什么事情都办。狂和狷都是有自己独立思想和独立人格的表现。” 这种狂狷的性格来源于传统文化的深处,刘梦溪说:“中国文化里面长期存在狂者精神的传统。所以然者,由于中国很早就有健全的文官制度,有‘处士横议’的传统,有‘游’的传统,有‘侠’的传统,有自由文人的传统,有浪漫的诗骚传统,有绘画的大写意传统,有书法的狂草传统等等。这些人文艺事的固有性体都与‘狂’有不解之缘。而儒家的圣人理想,道教和道家的崇尚自然,佛教禅宗的顿悟超越,又为狂者精神的构建供给了理念和学说的基础。” 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自近代以来,这种狂气逐渐消失不见,刘梦溪说:“清代四十年的武力征伐,百年的文字狱,知识人士欲言无声,狂的社会条件没有了,狂的心理基础也不存在了。晚清民国以来的现代化浪潮,也没为士之能狂预留多少地盘。20世纪是中国泛科学主义的时代,而科学天生能够止狂、制狂。虽然科学家本身也需要狂者精神,但科学以外的‘一事能狂’者,在强势的科学面前,未免自惭无形。何况战乱和流离,同样是狂者精神的杀手。战争都疯了,文化便失去了张扬个性的余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除了个别高等学府偶尔能看到他们孤独的身影,社会政治结构和文化秩序里面,已经没有狂士得以生存的机会。” 没有了狂的精神,知识分子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刘梦溪说:“知识人士的狂狷之气,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洗澡’,已消失殆尽。流行于文化社会人们耳熟能详的口号,是知识分子喜欢翘尾巴,因而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有效方法,是教育他们无论如何不要翘尾巴。社会的众僧则顿悟似的学会了从小就‘夹着尾巴做人’。近三十年改革开放创立新局,知识人和文化人有了施展才能的更阔大的空间,照说‘狂’上一点两点应无不可。但‘狂’在今日,早已成为人所共知的负面语词,没有谁愿意跟这个等同于翘尾巴的不雅行为发生任何关联。” 晨报记者 周怀宗 |
文章来源: 北京晨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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