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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奔五的武术师管季超画完稚画读70后许知远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19
标题: 奔五的武术师管季超画完稚画读70后许知远
许知远,1976年出生,200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系微电子专业,现任职于《生活》杂志。自1998年起为《三联生活周刊》、《新周刊》、《书城》、《21世纪经济报道》等报刊撰稿,文风犀利。曾任《PC Life》执行主编、中国先生网主编、e龙网内容总监,他是单向街图书馆的创办人之一,曾任《经济观察报》主笔。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曾出版《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中国纪事》、《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转折年代》、《纳斯达克的一代》、《昨日与明日》、《思想的冒险》、《新闻业的怀乡病》、《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等。许知远是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他的文章中体现着一个知识分子对中国过去与未来的思考,充满忧患意识,如果你厌烦了每天阅读报纸看到形势一片大好的陈词滥调,那么许知远毫无疑问是最有可能给你浇冷水的那个人。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21
许知远作品 

 1《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2《转折年代》
许知远

  3《纳斯达克的一代》
  4《昨日与明日》
  5《思想的冒险》
  6《新闻业的怀乡病》
  7《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
  8《醒来:110年的中国变革》
  9《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10《中国纪事》
  11 《 祖国的陌生人》
  12 《镀金中国》(繁体)
  13 《极权的诱惑》(繁体)
  14 《未成熟的国家: 变革中的百年中国》(繁体)


许知远大事记  华商报5月11日消息 韩寒入选时代周刊年度百人榜之后,突遭“炮轰”,知名作家许知远撰文《庸众的胜利》,网友麦田撰文《警惕韩寒》,分别对韩寒的“公共知识分子形象”进行批判,虽然网络的评论依然倒向韩寒,但对韩寒评价不再一边倒也让我们开始反思,对这个年轻人我们究竟了解有多少?
  批判一韩寒需要警惕?
  观点:“韩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他所有的文章都是在迎合大众的情绪”。
  对于韩寒的争议,似乎还停留在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夜成名、辍学等多年之前的事件上,但最近几年来,韩寒的形象俨然已经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在众多热点事件中,总是有韩寒的身影,虽然他基本不接受记者采访,但他的曝光率却居高不下,而且大多以正面形象出现。然而,5月7日一篇名为《警惕韩寒》的博文引起了对韩寒现象反思的开始,与过去不同,这次反思更多是对韩寒的批判。
  作者麦田称自己通读了韩寒的博文,并提出了韩寒博客的“2008”这个分水岭:在2008年之前,博客还是“私人习作”范畴,2008年之后,韩寒的博客重心明显转移到“公共话题”,尤其时政话题,“我个人一直比较欣赏韩寒。当我梳理韩寒全部博客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这个‘一直’,其实恰好也是从2008年开始。至少对我而言,韩寒是因为从2008年开始关注公共话题,才成为现在之韩寒;否则对我来说,韩寒和郭敬明并无高下之分。”麦田写道。
  在文章第二部分,他的主题为“露馅”,在列举韩寒几次博文的观点后,作者认为韩寒的话“不是理性的,但都是老百姓‘爱听’的”。
  因此作者得出结论,“韩寒的价值=永远的热点+一流的文字+正确的立场”,但是,“韩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他所有的文章都是在迎合大众的情绪”。
  批判二韩寒的成功是民族的失败?
  观点:“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
  相比于麦田对韩寒抨击的浅显,知名专栏作家许知远所撰《庸众的胜利》更具力量与高度,他在更深层次分析韩寒的成功。“此刻的中国,人人都在谈论韩寒。他像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迷惘的时代的最后救命稻草。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说他头脑清醒,媒体欢呼他是‘青年领袖’、‘年度人物’,青年人觉得他不仅很酷,还有思想。”
  许知远将韩寒描述为一个聪明的年轻人??“他的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也不会提到任何你不知道的知识;还有他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他还熟知挑战的分寸,绝不真正越政治雷池一步;他也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他能把赛车冠军、畅销书作家、叛逆小子和即兴讽刺者等多种角色结合,并能在种种诱惑面前保持警惕,况且他才二十七岁。人们尤其着迷于最后一点,他在自己全球浏览量第一的博客上,嘲讽这社会中的种种愚蠢和不公。”
  许知远的结论则是:“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一个聪明的青年人说出了一些真话,他就让这个时代的神经震颤不已。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
  专家分析:越批判越清醒
  韩寒目前遭遇的质疑难免让人困惑。这究竟是真知灼见,是对他的洞悉,还是对他的误解。
  对韩寒遭遇到的批判,常年居住澳大利亚的历史研究者雪珥认为这很正常:“韩寒现象所承载的种种表现,以及这种表现后头的种种原因,归根到底只有一条:我们的时代的确是不同的,表扬与自我表扬者、批评与自我批评者,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镜子。这是一股能令人清醒的‘寒流’,它的力量绝对不来自韩寒,而来自你我,在此次批判中,人们会更清醒地看清韩寒。”
  雪珥这样分析,他认为,韩寒作为一个年轻人,靠说比较有技巧的真话赢得了民心,而不是靠装出精英状,这是时代的幸运,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也不象征着思想的力量,他只是象征着真实的力量,象征着那个指出皇帝的新装的孩子的力量,尽管涉及了很多敏感词,依然得到了主流的容忍和默许,这是时代的进步。
  如以往一样,韩寒对此次批判依然表现得不在乎,未作任何回应,雪珥说,这也值得其他批评者、尤其以批评为饭碗者思考。
  旁观者说:
  就算批评者是嫉妒,说得对,也要听
  这两篇文章一出来,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各种评论也就纷至沓来。
  张鸣就认为许知远这篇《庸众的胜利》有太强烈的精英意识,完全无视韩寒身上体现的批判精神,认为只要拥韩,就是庸众。
  闾丘露薇则对麦田的批评不以为然,她在微博上写道,“人家就是做好自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简单不行吗?”而麦田针锋相对,称她这个观点相当糊涂,“当一个人成为公众人物时,怎么还能用他的个人行为作为规避批评的理由呢?”
  网友“再见列宁”评论许知远的文章称:“为韩寒辩护的最糟糕的理由是嘲讽批评他的人是出于‘嫉妒’,就算批评者是嫉妒,说得对,也要听;这正如就算韩寒的动机是‘商业’,他说的真话也是真话。”
  而在新浪微博上,关于这两篇文章的讨论也甚为热闹,《东方企业家》杂志执行主编魏寒枫说:“我认真看过知远的文章。虽然他评价韩寒成名本质,某种程度也适合他自己;虽然他对韩寒和公众要求似乎过高;虽然他用‘庸众’一词略显刻薄;甚至虽然他评韩寒可能也有左宗棠不服曾国藩的情绪嫌疑??但你能否认,你不是一位‘庸众’吗?”




人物经历  许知远出生在1976年江苏北部的一个小乡村,许知远一直在这里生活到7岁。1983年, 许知远

邓小平决定裁减的100万军队,父亲所在的铁道兵首当其冲,于是,许知远跟随父亲来到北京
  1995年,整天为自己能否考上大学而忧心忡忡的许知远进入北京大学,蔡元培时代早已是昔日的传奇,大学则变成流水线式的加工厂。于是,毕业时,许知远成为了一名.comer,第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母亲一年的收入。
  网络泡沫破灭,他又成了新闻记者,彼时,中国的出版物逐步获得发言,一些以市场为基础的媒体,正学习用《纽约时报》的口吻报道中国。身处1999年至2003年的许知远,被一种强烈的乐观情绪左右着。
  2002年3月,许知远首次出国,目的地是美国。一个月里,他从东海岸转到西海岸,采访了20个人,似乎实现了他年少时从《流放者的归来》中所了解的那种文学流浪生涯。
  2004年,许知远第一次给大陆以外的杂志《天下》撰写专栏。一名台湾学生说,他从这本在华人世界颇有影响力的杂志上,第一次看到了大陆人写的文章。
  2010年,胡舒立和《财经》成为中国传媒时代嬗变的缩影时,远在英国的许知远内心颇为唏嘘,他一口气写下洋洋万言的文字,细数中国媒体命运的雷同与宿命。
编辑本段写作历程  许知远的出现从来都离不开书。
  即使是坐地铁或是接受媒体采访前的空隙,他的面前也总会有一本书,或是一本英文杂志,一本厚重的英文字典。
  他做书店、开专栏、写书。八年间,从《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到《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从《经济观察报》到《生活》杂志,这个在23岁就决定做一个作家的人,他的文字已经影响了新一批年轻人。
  从24岁到31岁,许知远称,他的写作已经从追求华丽转变为注重对生活真实的体验。“我希望在写作中寻找安宁、美好的东西。”尽管他同时也认为,写作不应该是一件随性的事,发表意见应该是一种义务。
  许知远文章中充溢的,是众多西方著名知识分子的名字。他在《经济观察报》的专栏结集《昨日与明日》,名字就是模仿李普曼的专栏“今日与明日”。不仅如此,他的参照体系的英美色彩浓厚:“特别是高中时期,那时受了很多李敖的影响。他不是在文章中说,什么都是西方的好吗?”而对于传统文化,他却“一无了解”。朋友说,他谈论中国时的口气“就像一个外来者”。
  高中与大学时期,被翻译成中文的外版书籍成为许知远最主要的阅读来源。北大图书馆三、五块钱处理的《时代》过刊,成为他认识西方的主要途径。这段阅读经历,对他的思维体系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人、对事物、对国家的看法,都是从西方经验里来的,比如说,我就曾认为个人主义是最好的。”
  2002年,许知远第一次出国,他在美国待了一个月。“以前对于西方的认识更多是从书本上,这次是人和人更感性的接触,也是第一次跟以前只在教学参考书上出现的人进行真正的交流。像加尔布雷斯、希勒,他们都是非常典型的美国知识分子,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对于世界的思考方式,甚至他们的谈话方式,你都可以从他们身上借鉴,慢慢形成自己的态度。我见加尔布雷斯时,他已经92岁了,还在写新书,当时我就觉得,我要做这样的人,要做一些新的事情。”
  2004年,许知远第一次给大陆以外的杂志《天下》撰写专栏。一名台湾学生说,他从这本在华人世界颇有影响力的杂志上,第一次看到了大陆人写的文章。这也是许知远“发现中国”的开始:“那时还很模糊,不知道该怎么写中国。但写作和谈论是一种探索方式,在谈论中,我发现自己中国意识的空白,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写中国,只能去看《F o rtu n e 》、《N ew yo rk tim es》是怎么写的。这是一块陌生的知识和情感领域。”
  从为中国介绍西方,到向台湾介绍大陆,许知远感受的最大不同是,“你越描绘自己的国家,越意识到跟她的感情,情感是一点点凸显出来的。所谓的冷峻都是假装的,要温情,不要滥情就可以了。”
  这之后,许知远的文章中,“中国”不再是简单的地理概念,“现在清晰一些了”。他开始试图探讨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任务。他的价值体系中,也开始补充进一些非英美体系的东西。近一两年,他开始写更多关于中国的事物。在《金融时报》中文版的专栏就是希望帮助海外读者了解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
  从来不读鲁迅的他,近几个月开始读鲁迅了。而且,他还计划今年下半年到中国各地走走,通过与当地人的交谈,把看到、听到的东西表达出来。他依然读不下去古文,看的更多的还是汉学家写中国的文章。
  微电子专业的背景却频频在经济领域发言、文章中过分的旁征博引,都成为人们对许知远的最大质疑。“专家是多么愚蠢的title呀!”许知远反驳说。“我的专业是人,是一个更宏观的概念。而且我大量使用引语,是在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用引语,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一个连接的过程,连接过去和现在的人,为读者提供启发。那是我试图分析和推理的方式呀。在西方传统里,这是很正常的。但我们的国家太反智了,人们喜欢直接的东西。而我传递更多的是信息和推理,不是一个确定的观点。我不一定有观点,结论必须建立在事实上,才能得出看法。当我有观点的时候我会表达出来的。”
  许知远说,近来,他开始更重视微小的变化。“成长的过程不仅是知识的积累也是经验的积累,更是内心对于自己所做事情确认的过程。”这个曾经迷恋苏晓康式抒情体,曾经以李敖、孔庆东为精神武器的年轻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世界的参照体系很多,你要试图从不同的地方借鉴不同的经验。我还没有成型,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体系,所以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知识可以被不断取代、颠覆,但性格的塑造却能给人生带来稳定性。生活没有特殊的转折点,而是由dailywork积累而成的,认识到这一点,是我自己成熟的标志。”



语录  1、我们的时代病了。
  2、每个人都要尽量地寻找自己。
  3、不要让年龄成为唯一的武器。




“炮轰”韩寒经过  2010年5月,韩寒入选《时代周刊》年度百人榜之后,突遭“炮轰”,知名作家许知 韩寒

远撰文《庸众的胜利》,对韩寒的“公共知识分子形象”进行批判。 观点  “此刻的中国,人人都在谈论韩寒。他像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迷惘的时代的最后救命稻草。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说他头脑清醒,媒体欢呼他是‘青年领袖’、‘年度人物’,青年人觉得他不仅很酷,还有思想。”
  “他的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也不会提到任何你不知道的知识;还有他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他还熟知挑战的分寸,绝不真正越政治雷池一步;他也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他能把赛车冠军、畅销书作家、叛逆小子和即兴讽刺者等多种角色结合,并能在种种诱惑面前保持警惕,况且他才二十七岁。人们尤其着迷于最后一点,他在自己全球浏览量第一的博客上,嘲讽这社会中的种种愚蠢和不公。”
  许知远的结论则是:“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一个聪明的青年人说出了一些真话,他就让这个时代的神经震颤不已。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22
http://www.ftchinese.com/column/00700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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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23
许知远:韩寒受推崇是庸众的胜利
2010年07月05日



新华网







约三十年前,当法国学生们被问道,谁是他们最仰慕的公众人物时,他们选择的不是老年萨特,而是米歇尔·科卢奇——一位电视喜剧演员,以嘲讽和出言不逊著称。
时代的风尚转变了,六十年代的理想主义、改变世界的愿望,让位于七十年代的幻灭与狭隘的个人主义。嘲讽成了时代的情绪,人们在乎的是姿态,而不是内容。
此刻的中国,人人都在谈论韩寒。他像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迷惘的时代的最后救命稻草。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说他头脑清醒,媒体欢呼他是“青年领袖”、“年度人物”,青年人觉得他不仅很酷,还有思想。
没人能否认韩寒的魅力。他能把赛车冠军、畅销书作家、叛逆小子和即兴讽刺者等多重的角色结合,并能在种种诱惑面前保持警惕,况且他才二十七岁。人们尤其着迷于最后一点,他在自己全球浏览量第一的博客上,嘲讽这社会中的种种愚蠢和不公——它们绝大多数与这个越来越膨胀和傲慢的官僚系统相关。有些时候,他不仅嘲讽,还期待创造意义,尽管他还不清楚这意义到底是什么。
作为一个青年人,这似乎已经足了,他必定是我们时代最可爱、最聪明的明星人物。但很多人(包括一些自认有思想的人)把他推到了一个令他本人都尴尬的位置——他要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象征着思想的力量,象征着对权力的反抗。
但这不是韩寒,人们越是把他推向这个位置,越暴露出这个时代、这些高声吶喊者的愚蠢、脆弱与怯懦。在某种意义上,韩寒的胜利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而是这个正在兴起的庸众时代的胜利。
是的,你可以说每个杰出人物必然与他身处的时代相关联,但一种越来越明显的趋势是——名声和有影响力越来越与个人的质量、才能与成就无关。在西方,这是个Paris Hilton和苏珊大妈的年代——她因为有名而有名,因为不怕出丑而有名。在中国,这是个李宇春与小沈阳的年代——人们因她小小的个性,或是他的自我贬损,而把票投给他们。
韩寒与他们不同,却也是被同样一种力量推到今天的舞台。他是这个时代明星文化与成功文化的产物,也符合这个时代所推崇的业余精神——赛车、写作、表演,你都要会一点;他还下意识响应了日趋悤烈的反智倾向,他的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也不会提到任何你不知道的知识;还有他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他还熟知挑战的分寸,绝不真正越政治雷池一步;他也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
于是谈论韩寒,变成了一次全方位的心理按摩。你沐浴了青春、酷、成功、机智、还觉得自己参与了一场反抗,同时又是如此安全,你不需要付出任何智力上、道德上的代价,也没有任何精神上的仿徨,他是这个社会最美妙的消费品。
但世上真有如此美事吗?集体性地沉默与忽视也在表明,其实我们对于真正的自由与反抗毫无兴趣,甚至心生恐惧。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它不仅要反抗,而且有明确的主张。这需要智力与情感上的成熟,并愿意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
对于韩寒的热烈推崇,是整个社会拒绝付出代价的标志。当我们沉浸于只言词组的嘲讽时,一定误以为自己已消解了这可恶的权力体制,其实一点没变,嘲讽只是为上面裹了一层糖衣,但我们进行自我麻醉,还将此视作一次反抗。
而且,人们或许也觉得,韩寒也不需要为行动承担任何后果,他可以进行象征性、边缘性的反抗了,然后还全身而退,像是去商场进行一次购物。韩寒成了所有人的借口,人们借着他撒娇,卖弄自己那可怜的“小心思”。
但公众必定为这种愚蠢和怯懦付出代价。既然他们对于真正的成就缺乏兴趣,不去赞叹那些卓绝的道德勇气,不去准备接纳真正的思想,他们就只能在这个烂泥塘中继续打转,相互抱怨、相互麻痹。因为这庸众的数量是如此的巨大,他们还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中国已经影响世界。中国的确影响了世界,但它只是数量上的造就,而非真正值得尊敬的成就。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一个聪明的青年人、说出了一些真话,他就让这个时代的神经震颤不已。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许知远)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25
一个编辑的困惑:读韩寒还是读许知远?
作者:彭晓芸
2010年05月10日  来源:时代周报 


  这一个晚上,我都在翻看许知远。许知远于2006年(我正式成为媒体人的那年)写下的困惑,今天依然困扰着我,甚至比2006年的情状更甚,只能说,这个国家在迅速下滑。  
  关于“我们时代的话语方式”,策划这个专题,缘起于胡泳和郭巍青老师在本报发的文章,谈谷歌谈得那么好,却不如人家重庆某报纸搞个插科打诨的恶搞文章的所谓网络影响力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时代已经出了问题了(甚至更早,跟评论部诸同事讨论“我们时代”系列的时候,就在想)。
  恶搞是没有门槛的,胡泳和郭巍青谈谷歌,那是有门槛的,不是人人可以谈的。纸媒不该将自己降低为网民门槛。
  恶搞的力量,是在消解直接对话的力量的,别以为权力害怕发笑,权力不怕发笑。
  的确,李鸿忠才不怕全国人民发笑。签名,正面求解,竟然已经被李鸿忠接受采访时嚣张说的,“慢慢就过去”说中了。
  “一个插科打诨的时代终将成为过去”,几个月前,就脱口而出的一个标题。所以,我们的专题倒是有备而来,在开始写稿才得知韩寒入选时代,这是天赐良机,但如果没有得奖,我们也照常推出这辑专题。
  做完专题,夜不能寐,昨夜凌晨三点起来翻书,看到胡泳的那本《众声喧哗》,其实他早就论述得非常清楚。在第298页,关于官话,新话,以及这种恶果——犬儒主义。
  “官话由于与现实生活的脱节及矛盾极为明显,成了民间公然嘲笑的对象,手机段子的流行就是明证。然而,政治与语言的这种结合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并不能够小觑。奥威尔曾经精辟地指出,‘新话使我们损失的不仅仅是语言的典雅和清晰,而是把语言的混乱化作了政治控制的核心工具,使系统的统治得以合法化’。它的恶果是犬儒主义,表现为对政治的冷漠和对现实的失望和无可奈何的接受以及‘双重思想’——在表演的同时嘲笑表演,怀着轻蔑投入机会主义。”
  这段论述真是太经典了!可惜我的开篇篇幅有限,且写的时候对犬儒主义这个概念一闪而过,但没敢深入再去剖析,觉得那已经不是一个短短的开篇能够承载的了,但现在很后悔,还是觉得应该在开篇点出来,我的开篇还是写得感性了,轻飘了,如果点出犬儒主义这点,可以提升一个层次。
  而这期的采访,在我看来,一个成功的议题,恰恰不在于请一堆专家来验证常识,而是,我们的议程设置竟然能够让李公明和王晓渔这两位气质相似,价值观非常一致的学者,说出了不同的意见,这才是时代需要的言说方式,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或你所想不到的。
  本期操作,更加确信了我的一个信念,纸媒评论的未来,如果说还能有多长时间的未来,我想,必然是摆脱简单自由主义的逻辑,走向一种复杂的更细微的更确切的言说方式,摆脱表态文章的简便,摆脱插科打诨的不自重,走一种有技术含量、知识含量、方法论含量的评论,否则,纸媒的评论没有必要存在,网民插科打诨比我们做得精彩。
  但我们能走得多远?我的知识储备是那样地贫瘠,眼界是那样的力不从心,语言已经是那样的粗鄙,我似乎在寻找一个遥远的目标。
  幸好有他们,我的同事们,我们是那样幸运地成为一个小团队,达成了一种毫无障碍的沟通和默契。他们让我觉得,无论纸媒的整体命运如何,我们可以坚守目前的言说,就是一种幸运。
  深感厌倦的自我重复

  By [ 许知远 ] 2006-6-26

  我对于专栏作家这一职业从未这么厌倦过。
  想起了2001年的10月,我第一次开始以这个身份工作。
  是9·11激发起我最初的兴趣。2000年时,我读到了《李普曼与美国世纪》,罗纳德·斯蒂尔不无夸张的评述,令我热血沸腾。如果按照托马斯·卡莱尔的分法,有了作为诗人的英雄,作为先知的英雄,那么李普曼一定是作为专栏作家的英雄。自1931年开始写作 “今日与明日”以来,他是全世界的最重要的新闻人物。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全球超过1000万的精英读者通过几百家的媒体的转载,来了解他对于正在变化的国际局势的看法。他开始说话时,全世界都在倾听,在20世纪50年代的日记里,他总是匆匆地写道,见到希腊首相、埃及总统,不过是泛泛之辈。美国历任新政府的驻外大使,在上任前都渴望得到他的教诲。  
  他傲慢,甚至有点看不起自己所从事的新闻职业。他每天早晨有条不紊的起床,从容镇定的写作、打网球、到俱乐部闲聊,他从不追踪新闻事件,他不相信什么独家新闻,认为那只是廉价的好奇心。他所依靠是他的分析能力,他有一个数学家头脑,新闻只是他恰好分析世界的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不意味着他不犯错误,事实上,他经常犯错误,人们倾听他的声音,不是因为他的预测能力,而是他不动声色地分析事物的方法和冷静气质。他的知识眼界使他更像是个哲学家,因为他总是一边在谈论新政的弊病,以便和凯恩斯与哈耶克谈论自由主义的前途。他写作的语气,有时又像是个政治家,他从整体来看待问题,而不是局部。  
  李普曼从不取悦读者,他通过专栏影响美国詹姆斯·莱斯顿那样的专栏作家,然后莱斯顿又影响新闻界的高级决策人,而这些决策人则影响广播与电视,广播与电视则影响公众。在对李普曼虚妄的想象中,我过了还算认真的三年的专栏作家的生涯,然后开始深感不安。我缺乏穿透力,不能看穿复杂的现象的本质,更多的只是将它们在描述一番。更糟的是,我发现可能永远也获得不了那种影响力,李普曼生活在一个新闻媒体与政府机构共同成长的年代,公共舆论有能力影响政治决策、商业行为,后者也必须向专栏作家们提供更多的信息。在他们背后则是一个正在兴起的全球性领导国家,美国的声音得到世界的关注,人们争相阅读李普曼,是因为从中看到美国政策的可能的导向、美国精英阶层好恶。  
  公共舆论在中国的力量仍旧弱小,作为一个专栏作家,你所能得到信息太少,很多时候,你只能在外围猜测。即使评论国际政治,你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前往中东、白宫或是进入欧盟总部的办公室。然后,你发现精英舆论在今天的反智的中国社会中,得到的唾弃远比尊敬要多。在我们的时代,专栏作家意味着的是那种写作 800字的无关痛痒的小品的人,而不是在报纸上最重要的版面发表正在发生的社会变革的严肃看法的写作。与艺术家、诗人、电影导演一样,专栏作家是一个国家创造性的标志之一,很显然,这一点在中国是如此欠缺,这多少表明了中国社会在自我理解方面存在着巨大的障碍。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28
文学的力量

文/许知远



拉丁美洲作家在政治生活上的创造力总令人嫉妒。略萨在写作多年小说之后,决定竞选总统,在之前他是一位坚定的自由市场的信仰着,至少有一次,他曾与左派立场小说家马尔克斯在电影院前扭打起来。

在1990年的秘鲁总统大选时,若不是藤森表示支持他的主张,当选总统可能是略萨。所有在所谓的 “文学爆炸”中涌现出的拉美作家在作品中都带有鲜明的政治痕迹,不管他们采用的手法多么富有想象力、甚至魔幻般的不真实,但他们可能比任何人都更好的理解与分析了这块长期被混乱、无政府、独裁困扰的大陆。阿根廷作家胡利奥·科塔萨尔说:“阅读与写作总是意味着询问和分析事实。”作家往往比政治学家、经济学家更出色地解读了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尽管他们主要依靠是直觉。
这次,我们从卡洛斯·富恩特斯开始。1928年出生于墨西哥城的富恩斯特, 11岁在智利发表第一部小说, 30岁时出版的《最明净的地区》,被誉为现代墨西哥的总结。他认为思考和写作是对自然秩序,甚至所谓的神圣秩序的一种挑战,1975-1977年时,他墨西哥驻法国大使,以直言不讳著称:“必须批评议会,因为它还没有组织得像一个真正独立的议会;必须批评政党,因为它们正处于一种深刻的危机中;还必须批评司法的职能。”一直到今天,他从未停止过写作,他的演讲与谈话能力和他的作家身份一样著称,一位本国作家称他是360度的知识分子,一位唯一可以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墨西哥知识分子。
在9月中旬的柏林文学节的演讲中,已经77岁的老作家谈论塞万提斯、卡夫卡与福克纳,最后谈到了我们时代最热门的话题“历史的终结”与“文明的冲突”。这真是个有趣的命题,塞万提斯对于解决21世纪的全球混乱会带来帮助吗,在这个被全球化、高油价、恐怖主义、文明冲突所包围的世界里,文学应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宗教是教条的。政治是意识形态化的。理性必须被要求是逻辑的。只有文学具有这样的特权——它可以是模棱两可的.”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击中了问题的核心。真相从不等于事实,他说道:“文学创造历史遗忘的那部分。”
在现实的世界里,文学可能比任何力量都更为真实与有力。还记得9·11刚刚发生时,是什么帮助美国人渡过了最初的振荡期,他们都在传诵奥登在半个世纪前写的诗。在谈到人类社会今天遭遇的恐怖主义、不同信念之间的冲突时,富恩特斯谈到了福克纳与卡夫卡。前者说:“在痛苦与无情感之间,我选择痛苦”,而后者则说:“我不期待胜利,抗争本身并非幸福,除非它是我唯一可做的事……或许有一天我会投降,但不是向抗争本身,而是向抗争所带来的欢愉感。”人们经常忘记,是人类的情感而非理性,缔造了今日的世界,当人们遭遇痛苦、表现欢乐、攻击别人时,缔结和平,人们所依赖的首先是我们在情感上的感知,而非理性的分析。
伟大的文学作品,可能比任何其他人类活动,都更好地教给我们了,爱、恨、热情、公正、同情,并催促我们将之转变为行动。一本小说,往往可能变成一次革命的导火索,当“文学爆炸”在美洲发生时,正是这些作家成为了社会道德的衡量标准之一,他们鼓舞了人们寻求自身权利的欲望。在《拉丁美洲的现实与文学》中,科塔萨尔写道:“作家和读者比任何时候等更清楚,文学是一种历史因素,一种社会力量;伟大而美丽的怪诞之处就在于:文学越是文学——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它就越具有历史特点,月能够起作用。”
于是在政治学家看到不同文明间难以调和的冲突时,富恩特斯却看到趣味无穷的对话与智慧的分享,他在结尾问道:“在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前,我们怎么能说历史已经终结?”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29
被混淆的记忆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许知远 2009-04-16





约瑟夫•斯大林差点就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俄罗斯人”。一家俄国电视台在二零零八年举办了这场网络竞选。出人意料的是,斯大林受到的广泛的推崇。当投票持续到夏天时,斯大林和沙皇尼古拉斯二世对第一名的争夺,倍加激烈,吸引了全球媒体的关注。
到了年底,结果最终显现。虽没有得到第一,斯大林支持率还是达到了第三名,而普希金仅仅排名第四。这项投票是正在回潮的“斯大林热”的征兆之一。莫斯科的书店的架上不断增加着支持斯大林的著作,在九月的新版学生教科书上,斯大林时期的政策被描述成“最好和最公平的社会”。新一代的少年是从这句话展开他们对于自己祖国的理解的:“亲爱的朋友们!你手中的这本教科书是献给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伟大的爱国战争到今天。我们将回溯苏联从其最伟大的胜利到悲剧性的解体。”
那个习惯性的斯大林形象,日趋模糊了。他发动了残酷的党内斗争,用清洗、流放的方式至少使一千五百万人丧生,他发展了强大的秘密警察制度,使两代人生活于深深的恐惧之中,他的审查制度则让伟大的俄罗斯创造力陷入停顿……自列宁去世的一九二四年至他去世的一九五三年,斯大林统治苏联将近三十年岁月—— 国家型的恐怖活动深入了社会每一个角落里,让整个国家陷入一种深深的压抑和沮丧中。即使他的继任者赫鲁晓夫,都被他的暴行所激怒过。

而另一个斯大林形象则不断清晰。在他统治的时间里,苏联迅速达成了物质积累和领土上的扩张,并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击败了希特勒的军队。莫斯科跃升为新世界秩序的奠基者。过去几个世纪始中,俄罗斯终感觉到西方的焦虑,但彼时,它的影响遍及了世界一半的地方。
很多因素促成了这种变化。岁月流失,那些身经过残暴年代的见证者们离去后,记忆逐渐被淡化与抽象化,昔日的残酷也被过滤掉了,年轻一代再难对此产生深刻理解。同时,反思与记忆也从来不够深入。对于斯大林年代的控诉,在很大程度上仍集中于“受难者”的记忆,却对罪行本身缺乏更入的追究。斯大林年代的显著特征之一是国家暴力的滥用,但是对应国家力量的怀疑,并没有随着斯大林的覆灭或是苏联的解体,而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所以经过动荡不安的一九九零年代之后,国家主义反而获得了新的胜利。俄罗斯人深感动荡给个人带来的屈辱,国际地位的下降,普京的强硬方式勾起他们对于一个强大、统一的俄国的期望。而普京也了解如何重新激发起这种期望,利用高涨的俄罗斯的民族情绪,来填补共产主义破产后留下的意识形态真空。修正历史、改变记忆是重要的举措之一,正是普京本人指导了新版历史教科书的修正方向。他在任期间利用国家机器,对于挑战者的不遗余力的打击,对于民意的操纵,虽不比斯大林时代的残酷与全面,其逻辑却是一致的。
在去年十月的《Prospect》的封面上,我看到了斯大林与梦露共舞的画面,它来自于一位当代俄罗斯艺术家的作品。这一作品传神的表现了此刻俄罗斯和历史记忆的关系——残酷被消解了,人们开始和昔日的暴君调情,历史的真实与凝重被丢弃了。
“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这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的一句流行用语。苏联的体制、工业化、意识形态,都曾是中国追随的对象。但是过去二十年的苏联则是另一番经验,在一个极权体制解体后,一个自由社会并不能随之而来,一种倒退反而可能随之而来。过去清晰的价值,反而变得混乱和难以理解。
中国,可能再次追随这种脚步吗?二零零九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六十周年。倘若对斯大林的判断突显了俄罗斯人对历史和今日的态度的话,毛泽东则是我们是否能正视自身的试金石。俄罗斯人记住了斯大林时代的强大,却忘记了其付出的可怕的、可说是人类惨剧的代价。如果在这一历史性的年份,我们依旧混淆记忆,毛泽东仍只是作为这个国家的奠基者,而我们对他和他统治的时代的悲剧性,没有真切和痛苦的探索的话,我们就掉入同样的轻薄和愚蠢。我们掉进了这种轻薄与愚蠢太久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34
从秋瑾到章子怡

文/许知远




那座深灰色、简约、方头方脑的纪念碑像是天外来客,矗立在解放北路中央,两旁车流不息,过马路的人群匆匆走过,没人有兴趣多打量它一眼。

“秋瑾烈士纪念碑”,在朝西的那面上刻着这样的七个金色大字。在下面,是密集的碑文。借着路旁的灯光、不断闪过的车灯,看得到“而轩亭口人烟稠密,往来肩摩,睹纪念碑矗立,尤足以感动群情,廉顽立懦”的句子,它的落款是蔡元培,撰写者是于佑任,那是来自一九三零的遗迹。建筑、文词、书法,都是民国时的审美了。
马路的东侧,是一块小小的广场,汉白玉雕的秋瑾神情严肃,身形挺拔的站在那里。她穿着斜扣的褂子、折皱的长裙,微微上扬着头,脑后束着发髻,她双手背在身后,端庄有余,烈性不足,身后墙上是另四个金色大字“巾帼英雄”,孙文的字。

她的目光穿越过解放路与纪念碑,是座红色的牌坊,上挂的白匾之上正是四个黑字——古轩亭口。穿过牌楼,是喧闹的、店铺林立的府南路。第一家的“名牌首饰”的商店,章子怡在橱窗的广告画上笑靥如花、明艳照人,而在府南路上的一长串广告画,则来自女子整形医院。
灯光改变了夜空的颜色,它微微发红。我想即使是后半夜,当人群散去、街道入睡,天空仍旧很难变成“乌蓝的天”吧。在写于一九一九年四月的那篇著名小说里,鲁迅用这句来开头“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出来,只剩下乌蓝的天……”也是在这个丁字路口,华老栓接过了鲜红的馒头,那块破匾上是“古□亭口”四个字,那时还是暗淡的金字。想必秋瑾的死必在鲁迅心头留下了深重的印象。否则他也不会在十二年之后,在《药》中使用了夏瑜这个名字。
前往绍兴,最初是想去看看鲁迅的故居、他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这真是迟来的拜会,直到一年前,我才发现他是那么好的作家。在漫长的时间里,他被政治所劫持,过度的、不着边际的宣传,掩盖了他的魅力。这次到了绍兴,发现他又被商业劫持了。一家又一家的咸亨酒店,一个又一个孔乙己的铜雕,茴香豆的小碟摆满了柜台,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回字的四种写法”。他的故居一扩再扩,原先的老宅变成了簇新的、连成一片的大宅,游人可以逛得更久些。旁边一片巨大的工地正在施工,那是鲁迅故居的第二期,号称咸亨新天地。它的围墙上有着这样的广告语:千年福址 百年咸亨 鲁迅故里 城市客厅。它夸耀自己有25876平方米的停车场,30000平方米的鲁迅文化酒店,还有17000平方米的商业区。老街道上是灰尘与泥水,三台吊车正在地基上工作,卡车装载着沙石进进出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
我没能参观他的故居,白天游人太多了,人们拥挤着走来走去,品着黄酒,空气了飘荡着炸臭豆腐和烦躁的味道,而夜晚时,它又大门紧闭。不去又何妨,院内那些野草早已不野了,赤练蛇的传说恐怕也早被游人惊吓走了吧。在鉴湖旁修建的“鲁镇”,像是另一种版本的世界公园。阿Q调戏尼姑的小桥,祥林嫂,衙门,假洋鬼子,镇公所,鲁迅笔下的人物与场景,在这个人造小镇上懒散地再现着。或许是怕游人们乏味,绍兴的土产店到处都是,还有汽枪射击、打沙包的游戏,甚至连越王勾践的雕像也被加了进去。这混乱与贫瘠的价值观,就像是小镇上书店里摆放的图书,围绕在几本鲁迅相关著作周围的是这样的书目:《细节成就人生》、《圈子成功书》、《股市一万点》……
“这已不是我二十年来记得的故乡?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得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言辞了。仿佛就是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在一百元门票的鲁镇入口处是鲁迅雕像,底座上引用他在《故乡》中这一段话。
或许,故乡本就如此,而人世也是如此。鲁迅的旧居太过的拥挤,我去寻找秋瑾的遗迹。在二十年代末感慨“轩亭口离绍兴中学并不远,就在秋瑾小姐就义之处,他们常走,然而忘却了”。
城南和畅堂上的秋瑾故居,和胜利路上的大通学堂空空荡荡,游人寥寥。那间督办室内仍旧是白墙木桌,秋瑾的墨迹“读书击剑”被装进玻璃框内挂在墙上。好一笔刚劲的字,就像秋瑾给自己的号——“竞雄”。一九零七年七月十三日,她在这间办公室被捕时,穿着白衬衫、黑哔叽长裤和皮靴,英气十足。这一年她三十二岁,裹过小脚、作过官太太、生过两个孩子、去日本留过学、研制过炸药、办过报纸、结过社,在她朋友的记忆中,她勇敢、尚武,钟爱慷慨激昂的演说,一心要推翻满族人的统治,倡导男女平等。她的性格比她的主张给人留下了更深的印象,鲁迅记得她从日本归国前的欢送会上说“归国后,若有人投降满虏,吃我一刀”,然后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啪的一声插在演讲台上。
即使透过那些黑白照片,我还是想象不出这些革命者的模样,他们在那时遭遇的困境,和他们内心的勇气。在二十世纪最初的十年里,中国充满了起义、暗杀、爆炸、慷慨赴义。一代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像是俄国的十二月党人一样,希望用暴力来终究旧秩序。他们将个人的困境、国家的困境,都归咎于满族人的政治统治。这份或许单纯得近乎幼稚的信念,给予他们过人的力量。

很可惜,他们的人生与选择,却被抽象化了。历史的复杂性,也从历史叙述中消失了。到了绍兴,我才发现秋瑾的同乡与同志,刺杀安徽巡抚的著名的徐锡麟,原来在革命中深深的受困于他浓重的绍兴口音。当他在安庆向士兵发表演说,争取他们时,那些士兵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他杀死恩铭后,跟随他的士兵,从一百多人减少到三十多人。而秋瑾,她拥有非凡的个人魅力,但是进行一场与政府的对抗,唤醒民众的支持,却需要更强大的组织能力。原定与杭州的起义,尚未开始就终结了,秋瑾上了断头台。

她的死引发了复杂的反应。审判秋瑾的山阴县知县李宗岳深感愧疚,上吊身亡,生前他倍受百姓爱戴。一大批官员被罢官。而那位告发秋瑾的绍兴府学务胡道南,在一九一零年被另一位革命党王金发刺杀。但是,你又很难说他只是一个腐烂、卑劣的清政府官员。给秋瑾撰写了碑文的蔡元培也同样写了《胡道南传》来悼念他,而趋向自由的《白话报》也在悼念文章中说:“胡君平生待人和善,学识丰富,遭遇惨祸,友人痛惜。”

转折期的历史充满了彼此矛盾的征兆,你难以用单一的角度去理解它。一九零五年后的中国,像是进行一场赛跑。新政所催生出来的建设性,革命的摧毁力,还有旧政权的腐烂速度,并存着,相互赛跑,看谁能获得领先。

满人的政权在一九一一年崩溃了。但是,中国却没有变得更好,对于革命的种种憧憬开始褪色。鲁迅的感受与思考,是那个纷乱和复杂年代的最好的描述。

革命者想解救民众,她的鲜血却只是他们无效的药,那些不断到来的新名词、新口号、新政体,却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而那些“光天化日、熙熙攘攘,则是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

一百年前的秋瑾为女人的独立而呐喊,渴望见到男女的平等社会。但如今她的雕像对面的橱窗里,街道上的整形广告上,都在暗示,“那样的女人更平等”。

买了一百块的门票,进入鲁镇,在入口处紧邻着鲁迅雕像的,是一块上写“民族魂”的石碑,红色题字来自中国前任领导人。它的意思似乎双重的,“民族魂”,需要来自权力的认可,“民族魂”也要迅速折换成现金。




那座深灰色、简约、方头方脑的纪念碑像是天外来客,矗立在解放北路中央,两旁车流不息,过马路的人群匆匆走过,没人有兴趣多打量它一眼。
“秋瑾烈士纪念碑”,在朝西的那面上刻着这样的七个金色大字。在下面,是密集的碑文。借着路旁的灯光、不断闪过的车灯,看得到“而轩亭口人烟稠密,往来肩摩,睹纪念碑矗立,尤足以感动群情,廉顽立懦”的句子,它的落款是蔡元培,撰写者是于佑任,那是来自一九三零的遗迹。建筑、文词、书法,都是民国时的审美了。
马路的东侧,是一块小小的广场,汉白玉雕的秋瑾神情严肃,身形挺拔的站在那里。她穿着斜扣的褂子、折皱的长裙,微微上扬着头,脑后束着发髻,她双手背在身后,端庄有余,烈性不足,身后墙上是另四个金色大字“巾帼英雄”,孙文的字。

她的目光穿越过解放路与纪念碑,是座红色的牌坊,上挂的白匾之上正是四个黑字——古轩亭口。穿过牌楼,是喧闹的、店铺林立的府南路。第一家的“名牌首饰”的商店,章子怡在橱窗的广告画上笑靥如花、明艳照人,而在府南路上的一长串广告画,则来自女子整形医院。
灯光改变了夜空的颜色,它微微发红。我想即使是后半夜,当人群散去、街道入睡,天空仍旧很难变成“乌蓝的天”吧。在写于一九一九年四月的那篇著名小说里,鲁迅用这句来开头“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出来,只剩下乌蓝的天……”也是在这个丁字路口,华老栓接过了鲜红的馒头,那块破匾上是“古□亭口”四个字,那时还是暗淡的金字。想必秋瑾的死必在鲁迅心头留下了深重的印象。否则他也不会在十二年之后,在《药》中使用了夏瑜这个名字。
前往绍兴,最初是想去看看鲁迅的故居、他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这真是迟来的拜会,直到一年前,我才发现他是那么好的作家。在漫长的时间里,他被政治所劫持,过度的、不着边际的宣传,掩盖了他的魅力。这次到了绍兴,发现他又被商业劫持了。一家又一家的咸亨酒店,一个又一个孔乙己的铜雕,茴香豆的小碟摆满了柜台,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回字的四种写法”。他的故居一扩再扩,原先的老宅变成了簇新的、连成一片的大宅,游人可以逛得更久些。旁边一片巨大的工地正在施工,那是鲁迅故居的第二期,号称咸亨新天地。它的围墙上有着这样的广告语:千年福址 百年咸亨 鲁迅故里 城市客厅。它夸耀自己有25876平方米的停车场,30000平方米的鲁迅文化酒店,还有17000平方米的商业区。老街道上是灰尘与泥水,三台吊车正在地基上工作,卡车装载着沙石进进出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
我没能参观他的故居,白天游人太多了,人们拥挤着走来走去,品着黄酒,空气了飘荡着炸臭豆腐和烦躁的味道,而夜晚时,它又大门紧闭。不去又何妨,院内那些野草早已不野了,赤练蛇的传说恐怕也早被游人惊吓走了吧。在鉴湖旁修建的“鲁镇”,像是另一种版本的世界公园。阿Q调戏尼姑的小桥,祥林嫂,衙门,假洋鬼子,镇公所,鲁迅笔下的人物与场景,在这个人造小镇上懒散地再现着。或许是怕游人们乏味,绍兴的土产店到处都是,还有汽枪射击、打沙包的游戏,甚至连越王勾践的雕像也被加了进去。这混乱与贫瘠的价值观,就像是小镇上书店里摆放的图书,围绕在几本鲁迅相关著作周围的是这样的书目:《细节成就人生》、《圈子成功书》、《股市一万点》……
“这已不是我二十年来记得的故乡?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得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言辞了。仿佛就是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在一百元门票的鲁镇入口处是鲁迅雕像,底座上引用他在《故乡》中这一段话。
或许,故乡本就如此,而人世也是如此。鲁迅的旧居太过的拥挤,我去寻找秋瑾的遗迹。在二十年代末感慨“轩亭口离绍兴中学并不远,就在秋瑾小姐就义之处,他们常走,然而忘却了”。
城南和畅堂上的秋瑾故居,和胜利路上的大通学堂空空荡荡,游人寥寥。那间督办室内仍旧是白墙木桌,秋瑾的墨迹“读书击剑”被装进玻璃框内挂在墙上。好一笔刚劲的字,就像秋瑾给自己的号——“竞雄”。一九零七年七月十三日,她在这间办公室被捕时,穿着白衬衫、黑哔叽长裤和皮靴,英气十足。这一年她三十二岁,裹过小脚、作过官太太、生过两个孩子、去日本留过学、研制过炸药、办过报纸、结过社,在她朋友的记忆中,她勇敢、尚武,钟爱慷慨激昂的演说,一心要推翻满族人的统治,倡导男女平等。她的性格比她的主张给人留下了更深的印象,鲁迅记得她从日本归国前的欢送会上说“归国后,若有人投降满虏,吃我一刀”,然后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啪的一声插在演讲台上。
即使透过那些黑白照片,我还是想象不出这些革命者的模样,他们在那时遭遇的困境,和他们内心的勇气。在二十世纪最初的十年里,中国充满了起义、暗杀、爆炸、慷慨赴义。一代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像是俄国的十二月党人一样,希望用暴力来终究旧秩序。他们将个人的困境、国家的困境,都归咎于满族人的政治统治。这份或许单纯得近乎幼稚的信念,给予他们过人的力量。

很可惜,他们的人生与选择,却被抽象化了。历史的复杂性,也从历史叙述中消失了。到了绍兴,我才发现秋瑾的同乡与同志,刺杀安徽巡抚的著名的徐锡麟,原来在革命中深深的受困于他浓重的绍兴口音。当他在安庆向士兵发表演说,争取他们时,那些士兵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他杀死恩铭后,跟随他的士兵,从一百多人减少到三十多人。而秋瑾,她拥有非凡的个人魅力,但是进行一场与政府的对抗,唤醒民众的支持,却需要更强大的组织能力。原定与杭州的起义,尚未开始就终结了,秋瑾上了断头台。

她的死引发了复杂的反应。审判秋瑾的山阴县知县李宗岳深感愧疚,上吊身亡,生前他倍受百姓爱戴。一大批官员被罢官。而那位告发秋瑾的绍兴府学务胡道南,在一九一零年被另一位革命党王金发刺杀。但是,你又很难说他只是一个腐烂、卑劣的清政府官员。给秋瑾撰写了碑文的蔡元培也同样写了《胡道南传》来悼念他,而趋向自由的《白话报》也在悼念文章中说:“胡君平生待人和善,学识丰富,遭遇惨祸,友人痛惜。”

转折期的历史充满了彼此矛盾的征兆,你难以用单一的角度去理解它。一九零五年后的中国,像是进行一场赛跑。新政所催生出来的建设性,革命的摧毁力,还有旧政权的腐烂速度,并存着,相互赛跑,看谁能获得领先。

满人的政权在一九一一年崩溃了。但是,中国却没有变得更好,对于革命的种种憧憬开始褪色。鲁迅的感受与思考,是那个纷乱和复杂年代的最好的描述。

革命者想解救民众,她的鲜血却只是他们无效的药,那些不断到来的新名词、新口号、新政体,却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而那些“光天化日、熙熙攘攘,则是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

一百年前的秋瑾为女人的独立而呐喊,渴望见到男女的平等社会。但如今她的雕像对面的橱窗里,街道上的整形广告上,都在暗示,“那样的女人更平等”。

买了一百块的门票,进入鲁镇,在入口处紧邻着鲁迅雕像的,是一块上写“民族魂”的石碑,红色题字来自中国前任领导人。它的意思似乎双重的,“民族魂”,需要来自权力的认可,“民族魂”也要迅速折换成现金。

那座深灰色、简约、方头方脑的纪念碑像是天外来客,矗立在解放北路中央,两旁车流不息,过马路的人群匆匆走过,没人有兴趣多打量它一眼。
“秋瑾烈士纪念碑”,在朝西的那面上刻着这样的七个金色大字。在下面,是密集的碑文。借着路旁的灯光、不断闪过的车灯,看得到“而轩亭口人烟稠密,往来肩摩,睹纪念碑矗立,尤足以感动群情,廉顽立懦”的句子,它的落款是蔡元培,撰写者是于佑任,那是来自一九三零的遗迹。建筑、文词、书法,都是民国时的审美了。
马路的东侧,是一块小小的广场,汉白玉雕的秋瑾神情严肃,身形挺拔的站在那里。她穿着斜扣的褂子、折皱的长裙,微微上扬着头,脑后束着发髻,她双手背在身后,端庄有余,烈性不足,身后墙上是另四个金色大字“巾帼英雄”,孙文的字。

她的目光穿越过解放路与纪念碑,是座红色的牌坊,上挂的白匾之上正是四个黑字——古轩亭口。穿过牌楼,是喧闹的、店铺林立的府南路。第一家的“名牌首饰”的商店,章子怡在橱窗的广告画上笑靥如花、明艳照人,而在府南路上的一长串广告画,则来自女子整形医院。
灯光改变了夜空的颜色,它微微发红。我想即使是后半夜,当人群散去、街道入睡,天空仍旧很难变成“乌蓝的天”吧。在写于一九一九年四月的那篇著名小说里,鲁迅用这句来开头“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出来,只剩下乌蓝的天……”也是在这个丁字路口,华老栓接过了鲜红的馒头,那块破匾上是“古□亭口”四个字,那时还是暗淡的金字。想必秋瑾的死必在鲁迅心头留下了深重的印象。否则他也不会在十二年之后,在《药》中使用了夏瑜这个名字。
前往绍兴,最初是想去看看鲁迅的故居、他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这真是迟来的拜会,直到一年前,我才发现他是那么好的作家。在漫长的时间里,他被政治所劫持,过度的、不着边际的宣传,掩盖了他的魅力。这次到了绍兴,发现他又被商业劫持了。一家又一家的咸亨酒店,一个又一个孔乙己的铜雕,茴香豆的小碟摆满了柜台,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回字的四种写法”。他的故居一扩再扩,原先的老宅变成了簇新的、连成一片的大宅,游人可以逛得更久些。旁边一片巨大的工地正在施工,那是鲁迅故居的第二期,号称咸亨新天地。它的围墙上有着这样的广告语:千年福址 百年咸亨 鲁迅故里 城市客厅。它夸耀自己有25876平方米的停车场,30000平方米的鲁迅文化酒店,还有17000平方米的商业区。老街道上是灰尘与泥水,三台吊车正在地基上工作,卡车装载着沙石进进出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
我没能参观他的故居,白天游人太多了,人们拥挤着走来走去,品着黄酒,空气了飘荡着炸臭豆腐和烦躁的味道,而夜晚时,它又大门紧闭。不去又何妨,院内那些野草早已不野了,赤练蛇的传说恐怕也早被游人惊吓走了吧。在鉴湖旁修建的“鲁镇”,像是另一种版本的世界公园。阿Q调戏尼姑的小桥,祥林嫂,衙门,假洋鬼子,镇公所,鲁迅笔下的人物与场景,在这个人造小镇上懒散地再现着。或许是怕游人们乏味,绍兴的土产店到处都是,还有汽枪射击、打沙包的游戏,甚至连越王勾践的雕像也被加了进去。这混乱与贫瘠的价值观,就像是小镇上书店里摆放的图书,围绕在几本鲁迅相关著作周围的是这样的书目:《细节成就人生》、《圈子成功书》、《股市一万点》……
“这已不是我二十年来记得的故乡?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得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言辞了。仿佛就是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在一百元门票的鲁镇入口处是鲁迅雕像,底座上引用他在《故乡》中这一段话。
或许,故乡本就如此,而人世也是如此。鲁迅的旧居太过的拥挤,我去寻找秋瑾的遗迹。在二十年代末感慨“轩亭口离绍兴中学并不远,就在秋瑾小姐就义之处,他们常走,然而忘却了”。
城南和畅堂上的秋瑾故居,和胜利路上的大通学堂空空荡荡,游人寥寥。那间督办室内仍旧是白墙木桌,秋瑾的墨迹“读书击剑”被装进玻璃框内挂在墙上。好一笔刚劲的字,就像秋瑾给自己的号——“竞雄”。一九零七年七月十三日,她在这间办公室被捕时,穿着白衬衫、黑哔叽长裤和皮靴,英气十足。这一年她三十二岁,裹过小脚、作过官太太、生过两个孩子、去日本留过学、研制过炸药、办过报纸、结过社,在她朋友的记忆中,她勇敢、尚武,钟爱慷慨激昂的演说,一心要推翻满族人的统治,倡导男女平等。她的性格比她的主张给人留下了更深的印象,鲁迅记得她从日本归国前的欢送会上说“归国后,若有人投降满虏,吃我一刀”,然后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啪的一声插在演讲台上。
即使透过那些黑白照片,我还是想象不出这些革命者的模样,他们在那时遭遇的困境,和他们内心的勇气。在二十世纪最初的十年里,中国充满了起义、暗杀、爆炸、慷慨赴义。一代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像是俄国的十二月党人一样,希望用暴力来终究旧秩序。他们将个人的困境、国家的困境,都归咎于满族人的政治统治。这份或许单纯得近乎幼稚的信念,给予他们过人的力量。

很可惜,他们的人生与选择,却被抽象化了。历史的复杂性,也从历史叙述中消失了。到了绍兴,我才发现秋瑾的同乡与同志,刺杀安徽巡抚的著名的徐锡麟,原来在革命中深深的受困于他浓重的绍兴口音。当他在安庆向士兵发表演说,争取他们时,那些士兵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他杀死恩铭后,跟随他的士兵,从一百多人减少到三十多人。而秋瑾,她拥有非凡的个人魅力,但是进行一场与政府的对抗,唤醒民众的支持,却需要更强大的组织能力。原定与杭州的起义,尚未开始就终结了,秋瑾上了断头台。

她的死引发了复杂的反应。审判秋瑾的山阴县知县李宗岳深感愧疚,上吊身亡,生前他倍受百姓爱戴。一大批官员被罢官。而那位告发秋瑾的绍兴府学务胡道南,在一九一零年被另一位革命党王金发刺杀。但是,你又很难说他只是一个腐烂、卑劣的清政府官员。给秋瑾撰写了碑文的蔡元培也同样写了《胡道南传》来悼念他,而趋向自由的《白话报》也在悼念文章中说:“胡君平生待人和善,学识丰富,遭遇惨祸,友人痛惜。”

转折期的历史充满了彼此矛盾的征兆,你难以用单一的角度去理解它。一九零五年后的中国,像是进行一场赛跑。新政所催生出来的建设性,革命的摧毁力,还有旧政权的腐烂速度,并存着,相互赛跑,看谁能获得领先。

满人的政权在一九一一年崩溃了。但是,中国却没有变得更好,对于革命的种种憧憬开始褪色。鲁迅的感受与思考,是那个纷乱和复杂年代的最好的描述。

革命者想解救民众,她的鲜血却只是他们无效的药,那些不断到来的新名词、新口号、新政体,却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而那些“光天化日、熙熙攘攘,则是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

一百年前的秋瑾为女人的独立而呐喊,渴望见到男女的平等社会。但如今她的雕像对面的橱窗里,街道上的整形广告上,都在暗示,“那样的女人更平等”。

买了一百块的门票,进入鲁镇,在入口处紧邻着鲁迅雕像的,是一块上写“民族魂”的石碑,红色题字来自中国前任领导人。它的意思似乎双重的,“民族魂”,需要来自权力的认可,“民族魂”也要迅速折换成现金。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37
一代人的希望与幻灭
文/许知远


在信义路诚品书店的咖啡厅里,杨照向我讲述了他对昨夜的民进党在中山北路抗议活动的看法。

“它或许意味着民进党的瓦解,很长一段时间恢复不过来。”杨照掩饰不住的失望。在他眼中,昨夜抗议活动的松散组织,与民进党纯熟的社会运动风格迥然不同。“指挥车停在哪里,怎样讲话,何时鼓动情绪,怎样保持队列不乱,这其中都有一丝不苟的安排”,他说,“但昨夜却不这么回事,蔡英文下午就撤离了现场,只剩下一些不重要的指挥者。”正是组织的失力,使得群众的和平示威滑向了暴力的冲突。
出生于一九六三年的杨照,是台湾中生代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是个早熟的灵魂,少年时读到白先勇的《台北人》,就被一种衰老的恐惧抓住——人老了,一切就都变了。二十四岁时,写出了小说《黯魂》。“在他生命中最后一次面对镜子,凝视着自己六十五岁的脸上隐约的几点淡黑色寿斑时,颜金树突然想起父亲过世那天的种种,因而恍然大悟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小说的开头是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模仿,探索的却是台湾的悲情。从一九二一年的“台湾议会请愿团”开始,皇民化运动、抗日战争、二二八事件,他祖父那一代台湾人见证历史的暴虐和嘲弄。
写作这篇小说的一九八七年,杨照刚刚服完两年兵役,准备前往美国读书。那也是台湾的转折岁月,蒋经国解除了维持了三十八年的戒严令。“那是个街头运动的年代”,杨照回忆说,“每周都有各种人群以各种名义上街。”深埋在社会记忆深处的愤怒、压抑,开始释放出来。一个惊心动魄的变革年代开始了。
杨照不后悔他错过了这个年代。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三,他在哈佛大学攻读历史,台湾发生着炽热和忙乱的转变。持续了四十年的威权体制瓦解了,一个巨大的权力与价值观的真空出现了,不同的人、群体、组织,既在释放长期的压抑,也在寻找新的空间。此刻的台湾,也开始收获它长达三十年经济增长的成功。这个破败、落后、濒临破产的小岛,如今成为了世界上外汇储备第二的地区,股市不断攀升,新竹工业区成为全球信息产业的重要一环。经济增长、民主转型,西方媒体上,充斥着对“台湾奇迹”的赞扬。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杨照说,“没人觉得国民党会垮得这么快”。像他那一代中的很多有抱负的年轻人一样,杨照准备大学毕业后,去搞党外运动,坐几年牢,继续奋斗,支持他们的是对“民主”、“自由”的朴素却顽强的信念。他出生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年份,在他的成长记忆里,那个威权政府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很少想到它会消亡。
但他一九九三年回到台湾时,从前不敢设想的一切,似乎正在实现。一九七九年还因美丽岛事件被镇压的党外人士,一九八六年才组建的民进党,已经成为台湾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之一。当初那位年轻有为、充满正义感的律师陈水扁,在一年后还将破天荒的当选为台北市的市长。一九九零年春天时,超过五千名青年静坐在中正纪念堂广场上,向国民党当权者提出“解散国民大会”、“废除临时条约”、“召集国事会议”、“订立政经改革时间表”。他们把这次运动命名为“野百合”,这种白色小花在台湾四处生长,生命力旺盛,象征了年轻一代挑战威权政治的不屈决心。
杨照加入了这股洪流。一九九五年,他担任了民进党中央党部的国际事务主任,负责接待来台的外国政客与记者,向他们解释这个党派的主张。他对于民进党的使命充满了期待:“民进党不是个单纯参与选举竞争的一般政党”,他对于拜访者解释说,“而是带有高度民主改革理想的政党,取得权力、任何形式的权力,都为了让台湾变得正常。”在他心目中,国民党政府的权力无处不在,社会与民间力量过分弱小,而未来民进党的政府要限制自身的权力,让民间力量生长起来。
十年之后,这种理想开始暗淡。民进党已执政了五年,昔日的“明日之星”陈水扁,已可疑的赢得了第二任总统,而杨照则早已离开了民进党的党部,成为一名活跃的社会评论家。过去十年的台湾,演练了全民投票、政党轮替,但是整个社会却没有变得“正常”起来。相反的,他发现台湾正在陷入一种败坏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环境中,社会气氛中充斥了一种无力感——“大家都觉得被自己不能认同的力量牵着走,无法反抗更无法逆势扭转”。
他也发现,当初寄予无比希望的民主,不再是答案,而是新的挑战了。以民主的名义进行的各项政治活动,看起来正在撕裂台湾。
阅读他二零零五年出版的《十年后的台湾》中,我感受得到他的幻灭情绪——昔日他们所反对的,如今仍幽灵式的缠绕着,他们期待的进步,没有发生,他们未曾想到的挑战,却蜂拥而来。在二零零六年一期的《新新闻》中,他将幻灭更集中于他曾经效力的民进党上,《民进党失魂自毁三部曲》是他选择的题目。或许这一切变化在早已酝酿在民进党最初的价值观上,它缺乏自身的信念,仅仅定位于“反国民党”。当被反对者倒塌后,它反而迷失了方向;它也没有做好去领导和建设台湾的准备,转而通过挑动族群纷争获取政治筹码;它也尚未经过真正的考验,内部也很容易被轻易到来的权力与金钱所腐蚀……
当他和我在诚品书店里隔桌而坐时,又两年过去了,陈水扁的弊案正像连续剧一样上演着,越来越多的人、金钱、网络被卷入其中,陈水扁的被收押仅仅是时间问题。另他更心痛的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民进党却依旧顽固的和陈水扁的个人命运捆绑在一起。三年前,他说“台湾最大的危机不在于中共武力犯台,而在于快速的从全球化与世界体系中被边缘化”,如今中国已成为不争的全球重要角色,对中国大陆的抵制,像是自动选择了边缘化。陈云林访台期间,“围陈呛马”的民进党的支持者们,像是掉入了情感的旋涡——他们深感挫折与沮丧,只想反对些什么,却不知道支持些什么。
杨照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四十五岁的脸上依旧书卷气十足,像是个刚刚上完早课的大学讲师。当谈到文学时,他略带失望与嘲讽的语气消失了。比起他以之为业的新闻评论、社会分析,小说写作才能真正触动他的敏感神经,让他获得价值的认同。
也像他那一代中的很多人一样,文学曾是他探索世界、释放青春躁动的主要方式。当我说起昨夜的中山北路的骚动现场时,他回忆起自己的少年,说起了黄春明的小说。
顺着中山北路再向南走上一段,就是晴光市场,儿时他的家就住在那附近。在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七九年,他家在这里经营“艺新服装店”。他的母亲手巧而干练,自己设计与剪裁服装。

那时的台北,仍旧像是发黄的旧照片中的场景,社会在酝酿躁动,却仍显得悠闲、宁静。越南战争将很多美国士兵带到这里,他们要寻求欢乐和安慰。色情业生长起来,酒吧里年轻女人们浓妆艳抹,想要买时髦的衣服。
“服装店很有名,”杨照俏皮的回忆说,“她们一定会记得,衣服很时髦,老板娘很凶,从不杀价。”你可以想象,那些成熟而妖艳的女人们,给这个少年留下怎样的印记。当他读到黄春明的小说《小寡妇》时,一阵惊讶和熟悉——“不就是来服装店的那些姑娘吗?”
当天夜晚,我去了晴光市场附近的双城街,那个昔日美军流连的酒吧区。时代的气氛早已转变,二百米长的窄街上,拥挤了一家又一家酒吧。但显然,主人与顾客都不是四十年前的了。霓红灯管依旧打出了这样的店名“曼哈顿”、“白宫”,像是对历史的一丝戏仿。街头一些裸露着大腿和双臂的姑娘,她们不再用吃力的学英文,叫自己是Amy, Betty 和Catherine了。我进了一家名叫Sugar的酒吧,喝一瓶台湾啤酒,看着吧台上那个丰满的姑娘,动情的扭动腰肢。
除去被遗弃的气息,我还闻到了烤香肠的味道。一个摊位上,香肠正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旁边还摆放了一碗大蒜头,烤香肠配大蒜,据说是绝佳的美味,还有一副骰子。卖香肠的老人,看起来要有七十岁了,头发稀疏,穿一件白色汗衫,眼神倒是很亮。香肠并不好买,付了五十元,你要掷骰子,和老人家比大小。赢了,你才拿走三根香肠,输了,就算白付钱。
那个老台北似乎突然浮现在眼前。从大陆迁来的不同省份的人群,说着各处的乡音,日据时代留下的遗产,还有从美国舶来的披头士、口香糖、咖啡香,就这样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在努力探索自己的命运。当代台湾的故事,是从那时开始的,所有今天的希望与困境,都蕴涵其中……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39
无根的丹青

文/许知远





“拉萨的马路上全是尿的味道,夜晚时,牦牛就直接在睡在路中央,寺庙里飘出酥油香
”,陈丹青这样回忆起对西藏的第一印象,“当时觉得像是到了外国了。”

那是1976年的秋天,陈丹青23岁了。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178公分的修长身材,有一张
南方人的清秀面孔,大眼睛、鼻梁挺直。当他笑起来时,有一股少年人的憨厚,头发总
是乱蓬蓬的,但在他的朋友中,他以能言善辩著称。在一幅他的朋友所绘的铅笔素描上
,他表情严肃而倔强,似乎饱受委屈,随时准备展开一场反击。

在拉萨,他算是借调来的知青画家。他很乐意离开苏北插队那个小乡村。自从1970年起
,他就成为了全国1600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的一员。最初,他被分配到江西,几年
后他又跑到了江苏。真实的农村生活,既不像“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样激动与高尚
,也没有古诗词中描绘到的静谧、诗意。

“每天下工后,我跟在牛后面回来,走在田埂上,天开始黑下来”,他被一种绝望包围
,“完了,我到老都得在这个村子里面。”画画是他逃避绝望的方式之一。

他是1968年开始学习油画的,毕业于“行知艺专”的章明炎教他在油漆的大铁皮和水泥
墙上画毛主席像。那时,文化大革命度过了它最动荡的两年。陈丹青目睹着周围人的命
运的戏剧性起伏。当这场社会革命1966年5月份爆发时,13岁的少年感到莫名的兴奋——
他们不用上课了。但随即,兴奋转为了震惊与苦涩,他的知识分子的父母成为了被批斗
的对象,他看着自己的家被抄,父亲给人摁着头在公共场合批判,而他自己被孤立起来
——“昨天还在和你玩的朋友开始向你吐口水,扔石子”。几个月后,斗争范围扩大了
,曾经嘲笑他的家庭也被批斗了。

我不知这幕眼花缭乱的戏剧是否深刻的影响了这个13岁少年的内心,令他觉得这世上没
什么是稳固可靠的,也没什么值得相信的。不过,青春的活力和懵懂或许能暂时消化掉
这些悲痛而荒诞。

社会机构被摧毁,日常生活失调,少年们却可能在混乱中寻找到意外的自由。他在街道
上无所事事的闲逛,焦急地等待着喉结的变粗,用说粗口掩饰自己的胆怯,并随时准备
和人打上一架以证明自己。

他旺盛的好奇心也通过某种奇特方式来满足。“红卫兵抄家,反而把以前很难见着的外
国小说、画报、画册,给散到社会上来了”,陈丹青说,“我们读民国时期翻译作品,
英美法俄的古典文学,听古典音乐,当时流行傅雷翻译的《艺术哲学》,我看不懂,可
是里面有美术史黑白图片。”

陈丹青的生活是双重的,白天他画毛主席像,夜晚则临摹达?芬奇、米开朗琪罗,还有从
垃圾箱里拣来的扑克牌——它的背面印有哈尔拉莫夫《意大利女孩》。他还幸运的碰到
一些刻骨铭心的场景,那是1968年的春天,他在淮海路中路到陕西南路的一段水泥墙上
,看到一群正在作画的青年,他们“一字排开,高踞木梯,手握大号油漆刷”,正在涂
画一幅巨大的毛泽东油画像。几年后,他认识了这些比他年长几岁的青年,他们叫夏葆
元、魏景山、陈逸飞、赖礼痒……他们是上海美专的毕业生,他们厌恶已占据中国艺术
主导的苏联现实主义传统,试图在政治与革命题材上,实践对于德加、门采尔、柯勒惠
支的理解。

初中毕业后,陈丹青的知青生活在赣南、苏北的农村和上海之间来回转移着。他试着摆
脱沮丧的农村生活,他用50元贿赂南昌一所文艺学校的招生者,却还是失败了。他的艺
术天赋偶尔派上过用场,他为江西人民出版社画过3本连环画,还曾为大队办的骨灰盒厂
服务过——青松、白鹤、夕阳、落日、兰花,他将这些形象绘在骨灰盒周边的空白处。
他最愉快的时刻,还是溜回上海的油画朋友圈子,他和那些美专的学生已经相熟,他们
躲在屋子里偷偷听三十三转的古典音乐老唱片,切磋如何打破已成为教条的苏联油画技
巧,对于重新开始的全国美展议论纷纷。陈丹青第一次前往北京就缘于1974年的全国美
展。怀揣从家里要来的40块钱,他换了好几次火车才赶到。“第一次上北京就像后来到
纽约、到巴黎,走进中国美术馆就像走进卢浮宫,一泡一整天,赖在几幅画前,后面全
是人挤着,比现在印象派展览的观众多得多了。”他回忆说。

这种热忱象征了陈丹青对于坐标的渴望。他们是一群散落的种子,凭着本能发芽与结果
,能依赖的只是从紧闭床帘漏过的几缕阳光。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既与整个世界割裂开
,也埋葬了自己的传统,而陈丹青和他的朋友,则依靠零星寻找到的历史遗迹、相互间
的鼓励与影响而成长。青春无所畏惧的生命力、对僵化模式的反抗,还有那个时代特有
的对恢宏气势的热爱,激发起他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并以一种错乱而意外的方式爆发


于是在1976年秋天的西藏,陈丹青看到却是库尔贝、列宾画笔下的风物,是19世纪的俄
罗斯的现实主义传统,他也记得朋友魏景山劝告——不是以素描去陈述对象,而是在对
象中看见素描。

他还在拉萨遭遇人生中另一次重大历史事件——毛泽东的去逝。这一事件激发他画出了
《泪水洒满丰收田》,金黄色稻田里、身穿皮袍的藏民,正围绕在一个小收音机旁,毛
主席去世的消息通过无线电波传来,他们神情悲壮……

这幅154×235cm画作,成为陈丹青的成名作,它入选当年全国美展,挂在令这个年轻人
仰慕的中国美术馆里。它给人带来的冲击来自于画面的情绪,就像他自己所说的:“画
工农兵哭,这在当时绝对不可以,可那是哭毛主席,但美术界欣赏的是悲剧性。”

对于23岁的陈丹青来说,画面上的情绪或许是悲剧的,但在私下,他则感受到一种莫名
的希望和躁动——一个时代结束了,等待他的将会什么?



我再次见到陈丹青,已是2008年的5月,北京初夏的傍晚,干爽宜人。在东三环旁的一座
小区里,他领我们进入他的画室——一套两层挑高的单元房。堆在东墙的木制画架框,
他在欧洲旅行时购买的雕像,西墙墙上的他临摹的委拉斯凯兹的名作《宫娥》,老式沙
发摆在房间中心,木桌上放着零食与水果,桌上那盆正娇艳盛开的牡丹,一下子让我出
了神,它不仅散发香气,还带来了某种气氛,似乎只要沙发上再侧卧一名丰满女子,我
就进入了一位19世纪欧洲艺术家的画室。

房间北面是整面的落地窗,一条铁轨横在窗外不远处,更远一点是这个不断变得更宽、
更高、更闪亮、更喧嚣的北京的缩影:国贸中心、建外SOHO、万达广场、嘉里中心,那
些巨大的荧光广告漂浮在灰尘与夜色中,还有那座像是天外来客的CCTV大楼——荷兰建
筑师雷姆·库哈斯的倍受争议的作品。

“操他妈的文化背景”,我记得陈丹青不止一次的引用过库哈斯的名言,似乎语带讥讽
。对于陈丹青来说,这座大楼和遍布在中国城市的新建筑一样,是“急于赶超”、“一
心求新”的中国文化心理的典型流露。他将这个传统上诉到19世纪末,从那时起,中国
的文化自信开始被摧毁,一代代人急于让自己变得和西方一样。李鸿章购买德国制造的
坚船利炮;孙中山试图将美国共和引入中国;胡适想创造中国的文艺复兴;毛泽东想赶
英超美,依赖的却是苏联的技术与制度。而此刻的中国,像是一个舶来观念的实验场,
而结果经常是某种拙劣的仿制——像是一个小城里穿上西装的青年,似乎时髦,却总是
不对劲。

这些言论,也是过去8年的陈丹青给予中国公众的印象——一名机智、犀利、渊博、直接
的批评家,语言别致、感受细微的散文作家。事实上,我对于他的认识,是从他的写作
,而不是他的画作开始的。

我记得2005年春天的一个深夜,我阅读到那本薄薄的、黄色封面的《陈丹青音乐笔记》
。此刻的陈丹青已是个被过度谈论的人物,在杂志封面上、在电视屏幕前、还有互联网
上,他几乎可见头皮的板寸、冷冷的眼神、有点阴柔的英俊,还有那不变的黑色中式褂
子,已是此刻中国社会最难忘的形象之一,像是某个民国人物——或是一名刚刚卸了妆
的梨园爱好者。我记得书店里长期摆放着那两册一套的白色的《纽约琐记》,还有偶尔
增加新的书名《多余的素材》,或是《退步集》……我没有购买,一方面,它们变得过
分时髦,在一群自认为有想法、有性格的年轻人中,人人都在谈论陈丹青,就像几年前
,他们谈论王小波一样;另一方面,我对于艺术所知甚少。我模糊的记得他作为画家的
标本意义。1980年那组《西藏组画》早已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史的开端,在某种程度上它
帮助中国人开始重新开始观察他们熟悉的世界。或许是对此刻中国艺术家正在获得暴发
者式的地位感到嫉妒与不屑吧——他们没有特别才华与真诚,在这个视觉主导的时代,
却获得过分的关注。所以,我对这个30年前暴得大名,然后在纽约销声匿迹,如今又归
来的人物,保持着下意识的回避——过去十多年中,有多少人将在异国生活的贫乏经验
,贩卖回国内。

但在那个夜晚,阅读这本偶然购买的小书,我却感得到自己内心的潮湿。上一次类似的
感受,是来自于余华的散文集《高潮》,也是他倾听古典音乐的历程。我搞不清曲目的
名字,记不住音乐家的名字,更分不清版本,但古典音乐却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清
晨时,它被我清理头脑,沮丧时,我从中获得安慰与鼓舞,而我工作时,它则飘荡在空
间里,我知道当我需要一个抒情的结尾时,我该听一段拉赫马尼诺夫。我喜欢余华,是
因为他试图在音乐中寻求叙事,在肖斯塔科维奇的旋律和霍桑的句字之间,找到相似的
回应,那都是人类心灵的密码。

陈丹青则让我在音乐里,听到那些往事与记忆。比起他对于音乐家和音乐会的品评,我
更喜欢他自身境况的描述。我喜欢他那样的语句,“终日作画,音响常开着。八九年冬
初,是在迟午,纽约第104频道古典音乐台正播放肖邦”;或他对第一次听到《拉科齐进
行曲》的记忆,那是1970年的赣南山中,他用自制的收音机偷听台湾的广播,“因是山
野荒村更深人静的偷听,台湾女播音员的款款语调格外柔美”,“柏辽兹管弦乐一声声
清亮清亮地奏起来,传过海峡这一边”……

比起余华那绵延、曼妙的长句子,陈丹青的措辞像是一截截被折段的小黄瓜,简短、干
脆、滴着新鲜的露水,而且有一种读惯了翻译体文字的我不熟悉的白话文味道,像是新
文化运动那个年代某个变种。除去语言的新颖,日后令他倍受争议批评风格也显露出来
——即使在最抒情的段落,他强烈的社会意识与政治意识,也从未丢失。

这本书一下子颠覆了我,之前对他的回避,转化成一种敬意。以至于几周后,当我见到
他本人时,有一种难以化解的紧张。那是在洪晃主持的一个谈话节目上,在南三环一间
由破落舞台搭建的录影棚里,我们围坐在暗色藤椅上。大部分时刻,我们听陈丹青在谈
,那时,他辞去清华大学的教职的新闻,正沸沸扬扬。我对于他当天的谈话内容,全无
记忆,却记得他是多么的会谈话——流畅、紧凑、选词新鲜而恰当,并且会在适当时刻
爆出一两句粗口,仿佛他依旧保持着上海弄堂里的少年意气。

我对他的表现,充溢着赞叹与羡慕。“你的语言方式是怎么来的”,节目后,我问他。
他一字一顿的说,他有老师,但他现在不想说是谁。但是,我也感到一丝不悦,我猜是
因为他身上流露出的某种傲慢——他似乎对一个刚见面的年轻人,懒得多说上几句。几
个月后,在另一次人数众多的宴会上,我再次碰到了他,我们在饭店门口相遇,我叫上
一声陈老师,他的鼻腔中冒出“哼哼”两声冷笑,我分不清那是什么意思——算是某种
招呼,还是他在人群中同样感到不自在?我只觉得他的某种冷,倘若在街头碰到他,我
是不好意思拉他去咖啡馆里,去和他谈谈我的焦虑和梦想,指望他给我某种启示的。

我不知道这种小情绪是否影响了我对他的判断。总之,在我印象中,2005年后的陈丹青
,变成了一个似乎无所不谈的公众人物。他指责教育的堕落,批评建筑的夸张与无根,
他追溯摄影的历史,谈论文艺复兴的内核,分析消费与时尚,还突然开始就鲁迅演讲,
和人谈论八十年代,他还四处推荐木心的作品——对,这就是他所说的老师,在很多人
看来,他将木心放在了后者不匹配的高位上……

至于他个人的绘画,倒是很少有人去追问,人们感兴趣的是他对那价格高涨的艺术市场
的意见。他变成了各种观点的生产者。

有那么两年时间,我觉得他说得太多了,太快了,太流畅了,以至于让人怀疑他说的是
否真诚,那些观点是严肃的思考,还是一场聪明才智的表演。这种怀疑,或许也是我对
于八十年成名的另一位杰出人物阿城的态度。他和陈丹青等几位经常被形容成那一代最
敏锐与智慧的人物,他们智力与经验似乎可以完成各种事。但我却发现,他们有智慧和
感召力,却没兴趣承担起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更严肃的使命。或许,他们年轻时被各种空
洞的口号弄得心力交瘁、遍体鳞伤,以至于怀疑严肃的使命,是另一种劫持和欺诈。我
不知道这种要求是否是另一种专制,或许在潜意识里,我期待这个社会能够有真正的智
力风范与道德勇气,而不仅仅是将自己的生活过好的聪明(或是狡猾)。

陈丹青,仅仅是又一个极度聪明的人吗?还是他的努力中蕴涵着些别的东西?

因为这此采访,我开始真正阅读陈丹青。我承认,它让我吃了一惊。不错,这些断断续
续的文集中的一些,我已在报纸与杂志上阅读过的。不管何种题材,陈丹青总有能力将
它表达得与众不同。我记得他在北京鲁迅纪念馆的讲演,他说到鲁迅的脸,“这张脸非
常不买帐,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
子里却透着风流和俏皮”,我还对他引用贝特鲁奇所说的“高贵的消极”过目难忘……

而且,我得承认,他对教育、建筑、电影、当代艺术的诸多判断,是惊人的准确。他的
写作风格也无比鲜明,他拥有强大的直觉,能敏锐在繁多的表面现象之下,寻找到被人
忽视的东西,他的形象思维比逻辑思维强大得多,用铺陈、类比、列举,来取代分析、
推理与逻辑……所以,他的文章中,被记住不是整体结构,或是具体的结论,而是他经
常性的灵光一闪,或是格言警句——那里面有戳破窗户纸的畅快。

这种艺术家式的敏锐是他应对如此繁多话题的主要方法,而他的哲学与思想基础,与其
说是来自某种特定的价值观,不如说来自于他自称的“常识与记忆”。对于“常识和记
忆”的寻找,则耗费了他整整半生,如今仍在这个过程中。



1982年1月的场景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严寒,阴霾。我从北京远赴纽约。上海转机
一小时,隔窗遥望前来送行的父母和孩子,热泪长流”,陈丹青后来回忆说,“机身缓
缓转弯趋向跑道,螺旋桨启动的剧风刮得机坪草丛成片倒伏,庞大机翼掠过一群正在列
队操练的士兵,军衣阵营在风中抖动翻飞,望之壮观而萧条。”

那时的陈丹青29岁,他刚刚迎来了人生第一个真正的高峰。他在毛泽东时代结束时所朦
胧的感到的希望,不仅成真,而且将他推到了一条眼花缭乱的快速通道上。

1978年,他进入了中央美术学院。经过长时期的压抑之后,中国的政治、社会、文化变
革也突然纠结在一起,一同爆发了。

邓小平复出、十一届三中全会、中美建交、中越战争?西单民主墙、首都机场的裸体画
、星星画展、伤痕文学……

而陈丹青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被青春的躁动、对艺术与自由的渴望,弄得兴奋异常。
他依旧留着长发,尽管已25岁,结了婚,但仍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位,脸上还有着青春
痘的痕迹。食堂提供的白菜、米饭,不能提供给他们足够的营养,他们总觉得饥饿,却
不妨碍他们声嘶力竭的辩论与争吵——中国这一切变化,意味着什么?

在陈丹青自己的描述里,他是个典型的愤怒青年,在全班开会发言时,因为年纪小,他
总是排到最后一个,“讲一些我就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讲了,然后就骂人,然后就哭,就
这样”。他的叛逆气质没怎么变,当星星美展的曲磊磊、钟阿城来到美术学院时,他在
这些“野路子”身上,找到了更多的精神契合。

不过,这不妨碍他在主流中获取到足够的认可。那幅《泪水洒满丰收田》,是1977年的
全国美展的参展作品,帮助他进入了中央美术学院。1980年时,他再次前往西藏,经费
则来自学校特批。

距离上一次进藏,已经四年过去了,陈丹青更成熟了,眼界也更开阔了,也画了更多,
但他的方向没有改变——他仍在努力的摹仿,在寻找他者的眼光。上一次在拉萨,他看
到的是苏联现实主义的景象,希望自己画得像苏里科夫;而这一次,他依旧在试图摹仿
,他希望画得像法国现实主义,之前不久,法国乡村画展的带给他至深影响,于是他希
望画出米勒眼中的西藏。

拉萨的半年时光,他画出了《西藏组画》。当时的他无法意识到,这组画将可能吞噬他
,把一个具体陈丹青,变成一个抽象的陈丹青——人们围绕着他支持、反对、喋喋不休
的争论。

对于美术,我所知甚少,时至今日,我也从看过《西藏组画》的原作,而且倘若你对中
国美术史缺乏理解,对于1980年代初的中国气氛没有具体的印象的话,似乎也很难理解
它引发的狂潮。

那是中国人热烈的重新寻找自己的过程。多年以来,他们被捆缚在一种单调的词汇、情
感、颜色之中,他们渴望一种新的语言与感受力。不管这种表达来自何处,只要它与之
前不同,那么它就可能引起广泛的争议,不管它是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萨特的“他人即
地狱”,还是街头的红裙子……人们急于告别一个旧时代,用各种方式来寻找新时代,
于是,人们在陈丹青的西藏发现了新时代——尽管他借用的是19世纪的法国眼睛,但在
那个年代,只要它不是革命年代的色彩与形象,它就意味着崭新的、值得被不断欢呼的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陈丹青错过了那个喧嚣的八十年代,他的画作被视作那个年代的
主要标志。他孤身一人来到纽约,怀抱着他自认的简单理想:去各个美术馆,去看原作
。伴随终身的自省意识那时或许已很强烈,“这一切刚开始,就觉得《西藏组画》是个
习作……先得出去看看”,他后来对说。

这是第二次甩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了。上一次,他从上海被扔到了江西南部的山中,饱
受水土不服的煎熬,不知是否还能回到上海。而这一次,他则被进入了一个陌生之地。
他从未离开过中国,对纽约一无所知,几乎不懂英语,所有熟悉的关系网络都消失了,
他在国内的声名毫无用处,他像一颗水珠滴落到纽约的大海中。

“像是一种流亡之感”,他对我说,“我是强烈靠记忆生活的人,跟你记忆能够有关系
的视觉、触觉都没有了,1980年代初的纽约还没有太多的中国大陆人,华人主要来自台
湾、香港,每天醒着的时候全是这种感觉。”

在纽约,他人生的重要一刻又开始了。他深陷两种困境之中,自信的坍塌和深深的孤独
。前者来于那些美术馆和纽约的艺术环境。“我很早就意识到我们根本是个巨大的断层
,文革后的我们是绕过苏联影响,回到欧洲19世纪前的大传统,就是说去接续徐悲鸿他
们被中断的一切”,他说,但是他真的到了美国之后,发现他本来想寻找某个欧洲传统
,发现的却是一个整体“希腊、文艺复兴、印象主义、现代主义,直到当时在苏荷发生
的所有当代艺术:连现代主义都早已过时了”。

我猜陈丹青在那时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长期处于黑暗中人,突然被扔到了强光之下,处
于巨大的震惊与失落之中。而他这种内心剧烈的起伏,又无人可以表达,在英语的环境
中,他同样感到失语。

与国内朋友的通信,变成了排遣内心的方式。他心急如焚的等待阿城的来信,等待他寄
来的小说,他等待和访纽约的作家和艺术家的交流……

阅读是他另一种方式,这是他人生第二次高密度的阅读,上次是对俄罗斯文学的饕餮,
而这一次,他则发现了那些在中国大陆被忽略的作家,张爱铃,沈从文,尼采……不知
是他的懒惰还是顽固,他没有进入英语的语言环境,这些书是竖排的台湾版本。

他还发现了纽约的古典音乐台,一天24小时播放,其中一些曲目和旋律,让他想起了自
己的年轻时代,他们想方设法才搞到那些唱片。

而他的个人生活则依旧依靠“西藏”来维持。他算是幸运,一位画商根据他在国内的大
名上门索骥,每年付给他一定报酬,但是他要不停的画西藏。于是,他变成了一名匠人
,在西藏时,他满怀着对法国米勒的崇敬下笔,而在纽约,他要兴味索然一遍遍的毫无
快感的意淫西藏。

在纽约一间租来的画室里,他总把收音机调到104频道,然后开始画他的西藏。这种情形
持续了六年。在这六年中,他也学习在失语中生活。他感觉不到又再作画的冲动,他找
不到自己的表达方式,而且他对于正在兴起的巨大时髦——当代艺术——缺乏兴趣,他
的根紧紧扎在现实主义的土壤里,激起他内心情感的是形象、是记忆,而不是标新立异
的观念。

于是他成了纽约的一名游荡者,他喜欢这城市的无边的宽容。他在美术馆里临摹,参观
画廊,偶尔参与社交活动,和街头艺术家相识,他充当来纽约朋友的导游,陪着来玩的
罗中立在第五大道上拿大顶,在大都会博物馆抽烟时,他有一次碰到路过的伍迪·艾伦
牵着他女友的手路过,还有一次他一家小画廊里迎面撞上了安迪·沃霍……

这是个自我荡涤的过程,他在逐渐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如何与自己的相处,
这种经验是在人群与运动中长大的他那一代人,很少体验的。

在最痛苦的时刻,叔本华抚慰了他:“我突然发现,哦,生命一点意思也没有,从那以
后就好多了,然后读叔本华,发现他妈的就这么简单,种种得失都放下了。当然焦虑苦
恼肯定会有,但是情绪的那些东西都离开我了。”叔本华的虚无情绪,或许让他想起了1
966年那些无所适从的日子。

也是在这种疏离与寂静中,中国的主题却意外的回到陈丹青的内心。在中国时,他一心
要寻找欧洲视角,而在美国,他却发现原来中国的传统是如此丰富。他发现了董其昌的
魅力,“带着全套的油画工作钻进他管辖的水墨山林中”,在接下来的年份里,他还将
不断被中国昔日的艺术成就所震惊。


7年的纽约生活给予他的另一个重要启式是,你要肯定自己的经验,它是你重要的资源。
于是,他开始将正在发生的新闻,和他昔日的对欧洲油画记忆,放在一个共同的平台上
,他开始画三联画、四联画,甚至是十联画。这些画作曾给予他巨大的激情,但是它们
始终安静的躺在他的画室里,它们从未被展出过,也很少有人看过。

在中国,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的过渡是以突然截断的方式完成的,而在纽约,陈丹青的
方式则自然与平静得多。他熟悉了这里的空气、味道、节奏和颜色,喜欢上与自己相处
,而且有更多的中国艺术家正涌来,他也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除去绘画,他还开始
练习写作,阅读生涯打开了他的另一重视线,更何况,他还遭遇了另一名在纽约游荡的
人,那个不会拒绝学英文、沉浸在现代汉语之中的木心成为了他在文学、思想上的启蒙
者。或许,也是通过木心,他还产生了一种对民国时代中国的浓浓的乡愁——那时的中
国人,根依旧未断。



“2000年2月9日,严寒,大晴。我从肯尼迪机场启程回国。飞机轰然升空后,我临窗下
看,与纽约默默告别。”陈丹青在2007年新版的《纽约琐记》中写道。他在这个城市中
住了18年,他的全家已搬到此,他最终还是决定回国。

吸引到回来的,是乡愁,还是又一次对现状的逃避——他厌倦了纽约局外人与旁观者的
生活?18年间,世事沧桑。1982年他离开中国时,满耳仍是李谷一颤微微的“属于你,
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而现在谁还记得李谷一?然而很多人仍记得《
西藏组画》,所以清华大学的美术学院希望他能回来任教。但是,他也看到了,作为画
家的陈丹青给人的记忆,似乎仍停留在80年代初,他在90年后的新探索,画书、三联画
,很少有人知道。而在中国当代艺术的版图上,他文革时的兄长与朋友陈逸飞,已经完
成了多次的转型,他从革命情怀到了江南水乡,如今又变成了电影导演;而比他更晚来
到纽约的徐冰、谷文达、蔡国强,则已经获得了国际性的声誉……而陈丹青将以何种面
目再度登场?

昔日的幽灵无时无刻不在。“我没有那种为别人的承认的焦虑”,陈丹青说。在某种意
义上,他的确早已经体验过名声的喜悦,23岁画出了《泪水洒满丰收田》,27岁则已是
《西藏组合》的作者。他也声称10年以来,很少受到内心折磨,他获得了某种平静。

我不能确认是否当真如此。他坐在我对面,缓缓的谈话,一根接一根的抽细长的大卫·
杜夫香烟。之前,他耐心被时尚摄影师摆来弄去,夸其中一位摄影助理的好身材,分明
是个温和、宽厚之人。

之前的整个下午,他正在将石涛的画册绘到画布上,这幅新“画的书”,将在慈善晚会
上被拍卖。

不知是否他作画已疲倦,还是他只吃了一个三明治能量不足,或者是我的问题不够有趣
,他一直诚恳却不够兴奋的回答着,夜色从黑到特别黑,但他耐心却从未减弱过。窗外
的铁轨不时有火车经过,巨大的声响经常淹没他的谈话。

稍作休息时,他给我们看他的画作,然后把音响的声音调大一些,正是勃拉姆斯一段旋
律,悲怆而崇高,充盈了整个画室。而裹在松垮垮的黑色褂子中的陈丹青,则像是幽灵
一样在空空荡荡的空间里游荡着。“对,我们是不太有这种情感”,他这样评价这段曲
子,“据说崇高是来自于恐惧,你觉得呢?”

我不置可否。我觉得在四个小时的谈话里,我神经一直没有真正放松下来。他此前两次
的印象、还有他的文字,要温和耐心得多,偶尔电话打进来,他则耐心得像个好好先生
。他说自己正在被人情网络所吞噬,尽管不再教书,他仍要帮助学生找工作,帮助过去
的老朋友办画展,还有一直不停的媒体采访,偶尔,他还要帮助一些受他“误导”的年
轻人——一个南方青年因为他对教育体制的痛骂,而退了学,他要帮他写推荐信去欧洲
读书……

但是,我仍觉得无法和他进入更深入的谈话,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或许,因
为我不懂艺术,这样就等于错过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东西。或许,这是他习惯性的
保护自己,他喜欢谈论外界事物,而不是他自己。对前者,他可以运用才智,而不太触
及内心。

此刻的中国,有太多的外部事物可以谈论。当他在8年前回到中国时,肯定想不到他即将
展开的新旅程,就像他日后所写的:“记得三峡大坝接近完工、京城的五环路才刚开通
,申奥结果还无公布,电子游箱犹未普及,博客更是多年后上市的新把戏……《上海宝
贝》的作者正当大红大紫,少年歌迷尚不知周杰伦何方神圣,八零后才俊还在大学用功
……小小美术界,千禧年那届双年展是为当代艺术正名的信号,京城的前卫盲流被驱赶
的生涯初告缓和……所谓教育界,世纪初适值全国重点大学的庞然合并和行政升级,当
初我初识中国教育现状而少见多怪,格外伶俐的学者们则各个悄然欣喜,竞相关起门来
着手又一轮权力洗牌与利益瓜分。”

他的青少年时代是一个封闭无知岁月,当他回望八十年的文化热时,又说它是仅仅是“
恢复了一点残破走样的记忆”,是“瘫痪病人下床给扶着走,以为蹦迪呢”,他曾经热
烈赞扬90年代开始兴起的个人表达与个人空间,但他真的在21世纪初回到中国时,则发
现个人、体制与社会已经迅速庸俗化、八十年代的热忱、纯真反而变得弥足珍贵……

媒体文化、大众文化则已无比昌盛起来,三十年前,人们没有渠道表达,而现在人人都
有很多话可说,却不知自己说的尽是无用的垃圾。

而陈丹青则像突然被卷入了层出不穷的争论中,他敏锐的感受力、他阅读过的书籍、他
刻意寻找的表达方式,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30年前,他用法国人的视角来对抗苏联
的僵化传统,而现在他则用多年游荡积累的常识、用民国白话文的传统、用少年时说粗
口留下锐利,来刺破这个迅速膨胀、思维混乱的时代。

或许他的精神资源并不充沛,不外乎是对往日传统的追忆,对已被认同为常识的强调,
但是由于他的敌人目标实在过分显著与愚蠢,不管是那不断扩充的城市、不断官僚化的
教育机构,还是不断庸俗化的精神世界,所以他仍刀刀见血。在这些鼓舞他的精神力量
中,鲁迅再度鲜明的站了出来。

陈丹青再度回到了过去一个世纪知识分子、艺术家们的传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充满悲
剧、不断堕落的中国文化图景。他们用各自的方法,来改变这种现状,但却始终发现,
他们力量微弱。

一个世纪以来,我们生活在西方的阴影之下。我们模仿他们,不断自我反省,却发现这
种反省并不奏效。鲁迅哀叹、讥讽“吃人的传统”,但是当陈丹青成长时,这些传统已
经夭折,但此后并未出现一个新世界,相反的,失去了传统的人,在以更高速度的堕落
。他不断碰到类似的困境,在他年轻时,他需要打破封闭、需要更多的信息,但他再度
回到中国时,他发现尽管面对如此多的信息,年轻人的头脑却以另一种形态封闭着……

他继续求助于传统,求助于记忆,求助于常识。他不断引用着约翰·伯格的名言:“一
个被割断历史的民族和阶级,它自由的选择和行为的权力,就不如一个始终得以将自己
置身于历史之中的民族和阶级,这就是为什么——这也是唯一的原因——所有过去的艺
术,都是一个政治问题。”他重复着民国的精神,民国人的面孔与风范——经过这么多
年的发展与进步之后,人的质量反而降低了。




对我来说,此刻的陈丹青,有点像是马修·阿诺德在19世纪末的英国所扮演的角色。阿
诺德目睹了英帝国的兴起,中产阶级庸俗的价值观、物质主义,支配了维多利亚时代,
他试图通过古希腊传统,来恢复英国社会的贵族精神、对精神世界的追求。阿诺德的批
评被形容成“矗在艺术、政治与社会政策的血腥十字路口”。

而陈丹青呢?你当然不能苛求他的知识背景与思维深度,他自己早已承认,他是断层中
的一代,缺乏足够情感与知识背景,去企及更高的地方。他也没有打破语言的壁垒,去
进入更大的思想与知识空间。但是,他的方式却是相似的。在我们谈话时,他再次提到
了,这个时代需要“新的语言”,“新的感受力”,三十年前,他为中国的美术界寻找
某种“新的语言”,而今他在公众中的广受欢迎,仍依赖他与他在文字中的“新的语言
”。

当然,他没有马修·阿诺德式样的道德与伦理热忱,他将诗歌、文学视作新的宗教形式
。这使得陈丹青的表达,充满快感,却可能变成了某种漂亮的表演,它锋利,却不温暖
与鼓舞。我不知道在那他内心深处,是否存在着某种持续的信念。而人类的辉煌,经常
是依靠这种信念而不是头脑达成的。

但是,对于这一切,我怎又好意思苛求?陈丹青喜欢说,他喜欢此刻的中国,是因为它
“充满剧情”,回想他所走过的53年里,在他那一代人并不稀奇,但倘若和其他国家人
的相比,那么这实在是过高的密度了。而且,这些变化中,只有很少情况下是他们主动
的选择,大部分时刻,他们是被裹携在更大的社会变动中,他们中只有极幸运的才能一
直跟随自己的志趣。同时,他们又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漫长、庞大、被各种网络交织的社
会中,他们的个人很容易被吞噬其中,既浪费了精力与才华,又淹没了自我。

此刻的陈丹青正在犹豫,是在中国继续观看这“精彩的连续剧”,还是回到纽约重新找
回那个安静的自己。

我不知作为画家的陈丹青的生命是否已经结束,或是未来的历史将怎样记录他?或许他
对此并不关心,在他深夜独自作画与听音乐时,想必叔本华经常跳跃出来吧——他试图
用坦白承认人生的无意义来,来面对人生注定的孤独与无根。我很想知道,这种方法是
否真的有效。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41
许知远:一个温州女人

作者:许知远





  原文载于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

  一
  “现在说还有什么用,都没用了”,我们坐下的一刻,她这么说。
  她还是把故事又说了一遍。
  她穿着黑裤子,蓝色的线绒衣,短圆脸上除去皱纹,还有焦虑、冤屈与轻微的愤怒。一直到9月,她还是这个创业精神浓厚的城市的成功者,可能再度迎来新突破,她的工厂名字正是“腾飞”,她叫项碎兰。
  对于她的人生前半段,她一句带过。而这也不是个追问的好时刻,她被一种深切的焦虑和不平占据了。她出生于1960年,只上到小学五年级辍学,这可能是文化革命的时代原因,也可能仅仅是家庭选择,一个农村女孩不要读太多书。她开始随着大人到附近的瑞安卖毛线。这是温州兴起的时刻,在整个中国仍陷于计划体制的禁锢时,温州人则玩起市场游戏。不过十年,他们创造出一个个产业群,这个镇子都是纽扣,下个村子都在生产变压器,隔壁镇则都是皮鞋……
  临街的前屋是展示店铺,后面则是工厂,简陋的工厂一家接一家,而加工、包装、运输,一条龙式的服务就沿街道展开。这些产品轻易地征服了全国,甚至销往了海外。经过三十年重工业主导的发展,中国人的日常用品匮乏得可怕。社会学家费孝通创造出“小商品,大市场”来形容它,它也是八十年代改革精神的象征,被称作“温州模式”。它也是绵延了两个世纪的工业革命的最近一幕。它从18世纪的英国发端,接着到了欧洲大陆与北美、日本,20世纪后中叶,它又转移到东南亚,亚洲四小龙因此兴起,如今它到了中国。
  项碎兰是这股浪潮的创造者与受益者。到了八十年代末,卖毛线的小女孩已在上海兴建了棉纺厂。一九九五年,当温州龙湾区的工业园区建立后,她把工厂迁回家乡,她是工业园区最早的两三个企业主。
  接下来的十六年,一切稳定顺利。工厂的雇员将近百人,年产值也有两千万。但困难也一直存在。尤其原料、人工、贷款的利率都在上涨,产品的利润越来越薄了,这也是中小企业面临的普遍问题。很多企业干脆把资金投入到利率更高的地产、股票中。
  她想通过新产品来应对,转产一种专供拉链使用的纤维纺织品。“温州还没有人生产这个产品,需求量很大。如果我们买了新机器,工人只需要30多个,每年的产值却能到4、5个亿。”她说。
  8月,她和同事在在萧山考察了一个星期。9月2日,她向绍兴一家公司订购了新机器。她在工厂里安装摄像头,撬开地板,搬走老机器,准备安装新设备。一切顺利的话,11月就可以投产。
  但不到两个星期,一切都变了。9月12日,传出吴保忠“跑路”的消息,他是温州宝康不锈钢有限公司老板。夏天以来,这样的消息不时传出,它涉及到皮革厂、连锁咖啡店、电子公司、制鞋商、电器公司……它是这个城市日益浮现的危机的征兆。几年来,一场疯狂的金钱游戏席卷了温州,街道上是不断涌现出的担保公司、寄售行、典当行与投资服务公司,而茶馆、酒店大堂、餐厅、KTV里,人们谈着拆借与利息。
  对于外界来说,这是富有、贪婪的温州人新表现,他们炒楼、炒矿、炒媒,这一次他们直接炒钱。从市民到公务员、企业家,它涉及的人群广泛。它与人性的贪婪有关,所有的危机不都是由没有节制的贪欲导致的吗?而在中国,或许在全球范围,很少有人比温州人更钟情于金钱与生意的了。它当然也与国际环境事件有关,温州人聚集的大量金钱,在迪拜的投资、在莫斯科大市场的危机,当然还有山西煤矿的国有化中,都遭遇重大挫败。但倘若深入下去,它更与体制的困境有关,是这种体制造就了一场实业危机,让金钱投向逐利性更高的高利贷行业,它的回报率有的高达一年180%。它也是温州长久以来的地下金融系统,它是对僵化的官方金融体制的补充。
  但没什么行业可以支持这样高的回报率,总有一个时刻,资金链会断掉,它会反作用到本就在危机中的制造业。到了8月,情况更严重了。仅仅在龙湾区,就发生了20多起,其中设计10亿元的就有三起,谣言四处蔓延。
  她从未想过这与自己有关。她从未借过高利贷,她的银行贷款要到明年才到期。吴保忠的失踪让她感到了直接的冲击。她的工厂与宝康不锈钢有限公司有关联担。腾飞连同她个人向宝康提供银行贷款担保1600万,而宝康则为腾飞担保800万元担保。不过,她也没太过担心,她相信自己会和银行说明情况,这笔担保贷款也没足以威胁到她的工厂。
  她没想到,在宝康事发后四天,台州银行温州支行就上门催要尚未到期的贷款。恐慌性情绪已经四处迷漫,这些一年前还热情放贷的银行,变得过度敏感,纷纷要提前回首贷款。“六个人在工厂里东看西看,你叫工人们怎么想”,她回忆说。银行职员还把她带到宝康公司的一处仓库,希望她能搬走残留的资产。三天后,情况恶化了,支行的行长把自己的奥迪车横堵在工厂的门口,除非立刻还款。她甚至需要报警来交涉。
  这一景象被对面工厂的一个女孩用手机拍了下来,随即被发上了微博,还附上了这样评论:“公司对面的腾飞化纤制品的老板欠银行贷款连夜运设备逃跑了,工人在大闹,银行警察都来调解!唉,现在办企业都难,打工的更难,工资一分钱没到手,厂都人去楼空了!”
  这或许仅仅是一个目击者的臆测,在这敏感的时刻,微博的传播速度与范围,让它变成了致命一击,而且以项碎兰从未想过、也难以理解的方式。
  一家接一家的银行开始催款,到了9月底,连与她关系最密切的银行也失去了耐心。她不断地凑钱还贷,家里的房产也被抵押出去。
  二
  “我觉得太冤枉了”,几乎每隔十分钟,她都要说一次。她的工厂运转良好,她从未参与高利贷,银行的贷款也未到期,她为何要成为牺牲品。她遭遇的危机,不仅是生意上的失败,是对她人生信念的颠覆。
  “刚办厂的五、六年,我都没回过家,一直睡在厂里的沙发上”,她说,尽管她的家就离工厂六、七公里。她的母亲就住在不远处的状元镇,但她也难得回去照顾她。她从未出门旅行过,不仅没去美国探望过亲戚,甚至北京也没去过,她最远只到过江苏和上海,都是为了进货。
  “我们哪里是老板呀”,她感慨道,“从买原料、销售到财务、食堂买菜,都是我一个人干“。对她来说,现在的工人也不比十年前,“他们不高兴了,说不干就不干了。”
  让她最愤怒的是台州银行与对面工厂的女孩的微博,她相信,是他们的不负责导致了腾飞的困境。她多少也感到了某种困惑,一个经营良好的公司缘何这么快地陷入危机。
  这一天上午,我去看了她的工厂。龙湾工业区的主要是皮革厂,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臭气。除去一个看门的湖北老人,厂里空无一物,只剩下空荡荡的水泥柱与撬坏的地板。作为原料的棉絮挂满了屋角与窗户。而原是工人宿舍的两栋三层小楼里,只剩下残破的桌椅、墙壁上贴的美女招贴与骚动的青年写下的绵绵情话。
  湖北的老人五十五岁,对于正发生一切茫然无知。当摄影师为他拍照时,他习惯性地立正,双手服帖地放在两侧,目不转睛的看着镜头。看着他严肃又不自在的表情,还有脸上的皱纹,我感到一阵感伤。
  他的肢体语言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他今年55岁,经历过饥荒、政治运动、武斗,生活对他来说只是命令与服从,他很少有主动权。自从1992年,他一直在外打工,从广东到广西,现在又到了温州,他在鞋厂、纺织厂、玩具厂都干过。一年前,他从广东惠州的一家公司二楼摔了下来,后背受伤。半年前,他成了腾飞公司的看门人“我儿子不让干重活了,看门比较轻省”。
  他的妻子早就离开他了,而他的三个儿子也都在外,小儿子在潮州,老大、老二都在温州,也都成了家。
  “你们过年时,还回湖北老家吗?”我在空荡荡的车间里问他。
  “回家,哪还有家呀”,他的情绪突然有点激动。是啊,家里早已没人,儿子们也不愿回家。他们早已四海为家、或者无家可归,这些内陆人为沿海人提供了经济起飞的源源不断、低廉的劳动力。
  我也去项碎兰二楼的办公室,空荡荡的房间的一面墙上挂了好几幅荣誉证书,它们来自不同的银行与信用社,表明这家工厂是多么的信誉卓著、值得信赖。但此刻,它变成了一种嘲讽。
  站在厂房的二楼,我看到对面的树脂厂的红旗在飘,这是最令项碎兰愤怒的地方。发出致命的微博的女孩,是这家工厂的一位股东的女儿。很有可能,她也不知问题的严重性。但她拒绝做出道歉,让项碎兰难以接受。信心才是一个商业环境的基础,谣言摧毁了信心,随之一切都毁了。
  “我都不想活了”,十月初,她在医院里住了三天,经常半夜惊醒,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抱怨还债与坏运气,她愿意因为错误担保宝康而承担责任。让她愤怒的是不公,是缺乏合理的规则。那些催她还贷的银行,应该遵守合约,或至少要等宝康的资产拍卖后,再追加她的赔偿。在地方政府决定救助时,却只把焦点放在了大型企业,却对她这样的中小企业没有政策帮助。她也气愤发布谣言的女孩,没有承担相应的法律惩罚。
  三
  我试着把她从愤怒的情绪摆脱出来,随着语气不断的激烈起来,屋内的气氛有点压抑。
  我问起她的个人生活。她有姊妹六人,其中三人在美国。“就是在唐人街”,她说。她多少觉得,唐人街本身是一个地方,而不管它在纽约、洛杉矶还是旧金山。
  她的丈夫在厨房里炒菜,过来递过一次烟,看得出是一个忠厚的人,多年前,他的耳朵聋了,工厂的事都靠她。她的儿子也过来一次,拿着iPad给他妈妈看一篇关于她的报道。他是个时髦的青年,也看得出,他是不可能替母亲承担些什么。
  再读到《21世纪经济报道》上对她的报道时,她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放松,文章对她的遭遇满是同情。她不住地说女记者,仿佛找到某种确认。当我们表示出同情,赞赏她的能干时,她脸上有流露出腼腆,既感激又不知所措。
  但我们鼓励她直接去向政府部门申诉时,她又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不信任:“我一个女人去说不好吧”。
  隔壁的工地的水泥搅拌机一直响个不停。
  “晚上会吵你们睡觉吧?”。
  “不会,我们在工厂里的机器更响,要是不响,反而睡不着了”,她说。
  天色暗了下来,我起身离去。她送我到门口。她的三层小楼已被抵押,
  倘若明年春节再不还银行贷款,房子就要被拍卖了。
  “这个厂子一定要办”,我不由得被她的坚强打动。她也对自己的能力、也对自己选择的产业有信心,“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与其说,这是生意上的决心,不如说她要挽回自己的尊严。
  离开村子前,我远远地透过窗户,看她穿过客厅,走到厨房炒菜的丈夫身边。一天疲惫的生活要暂告段落。我突然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她终究会在站起来,取得更大的成功。
  (注:作者系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43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Y5MDcyNz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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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43
许知远:精英化有什么不对吗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01日
南方人物周刊
  我内心充满不安。现在获得的,和我期待的还是差距太大。我期待能有伟大的作品,流传几代人的作品,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本刊记者 高任飞 发自北京
  9月27日,许知远三张了。同事们一起到北京西海的饭馆吃饭庆祝,让他发言,他发
      

表了一番演讲,关键词都是“ 国家精神”、“知识分子”、“思维”……他严肃地说,大家默默地听,生日聚会的气氛有点飘忽。  幸亏吃饭的人大部分都跟他相识多年,不会吃惊也不会因此而多有感触,所以接下来PARTY才能回到PARTY 的模样,大家吃喝哄笑无厘头,只是热闹间,主角有点游离。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的日常状态“也不是特别高兴的一个人”。几小时后,他回到家中,把那篇即兴演讲整理成文,凌晨时分发到了自己的博客上。
  在这篇名为《地下室与阁楼》的文章中,他写道:
  昨日三十岁。过去的十年中,我变成了一个准知识分子,形成了朦胧的思维方式,未来十年呢,每一个创作者都会迎来自己的黄金十年,我的也要开始了吧。漫游时代结束了,我的学习时代真正到来了。
  漫游时代
  许知远的漫游时代,从16岁时开始酝酿。在那之前,他是一个“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有充分的零花钱,所以没有特别强的不安全感,也没过过苦日子”的孩子,钱都被他买了书,和父亲的放在一起。
  16岁时,他遭遇李敖27岁时的名作《十三年和十三个月》,“从小立志要当钱学森陈景润式的基础科学科学家” 的人生理想第一次受到冲击。
  但90年代初,理科生已然高出文科生一等,优秀学生许知远又怎么会去读历史、中文、社会学,他自然是要读理科的,“所有的中国年轻人,在高中时都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只有学习比较差的才读文科。”那个时候,他身上便浮现出今天经常被人攻击的“精英”气质。
  “精英”在1995年高考时如愿进入北大,却并没能考上第一志愿经济学,而被挤到了第三志愿微电子。大二时,他试图转系学习经济未果,加上“微电子非常难”,此外17天的军训生涯,又“彻底断绝了要加入军队的念头”。
  厌学似乎不可避免了。这是多么好的实践一把李敖式生活的机会啊,他告诉老爸,自己“想过一种自在的生活”,擅自作主休学一年。许父大怒但无能为力,于是小许痛快了一年。后来竟蓄起了长发,许父再次对他如此“不正经”而勃然,但仰望1米85的儿子,要使劲也有点力不从心。长发留到了现在。
  那一年他看书写作,“老想写政论体的东西,喜欢气势磅礴,但经常都没什么逻辑关系。”虽然他说自己现在已经不追求政论体,但在关注他的人的记忆中,许氏文风形式大于内容的说法很有市场,现在他承认,“思维的系统训练还有待加强 ”。
  不管怎样,那种气势磅礴的北大才子风让他成为高校偶像圈的红人,名声在外,有女生千里迢迢坐火车来一睹风采。但这不影响这狂傲的人时不时做自我检讨,“我内心会有不好的习惯,觉得‘为钱操心是可耻的事情’,对金钱的态度不端正。”
  不管受到的是追捧还是棒喝,他都说自己游离在主流之外,就像当初在学校里也不参加社团一样。旁观者的身份让他享受,一个人呆着让他自在,思考大问题到忘我的地步让他幸福,至于参加诗社之类的事情,“那是中文系学生干的”。
  “倒不是说我就比中文系的学生有多成功,或者多了不起。中国大学的训练基本上是错的,我没有在错误训练里面,就已经躲过了一劫。”不过,他也自省,“主要是历史与传记影响了我的思维,我缺乏文学上的想象力和对细节的把握能力,过度迷恋于轰动的历史叙述。”
  后来,见识了社会的许知远决定“和社会做点妥协,还是要拿个文凭”,便回到学校完成学业,他说,“哪儿有那么洒脱!大三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会去宝洁、IBM上班呢。”努力成为小白领是那时候的风气。
  但,24岁毕业时,许知远“发现内心里还是想影响别人的思想,成了习惯,所以最终选择了媒体”。他去一个网站当了一个“总监”,不久,便跳槽到某经济类大报任“主笔”,四年后,因为理念不合而辞职,去一家新杂志当“联合出版人 ”。
  精英化有什么不对吗?
  在告别“气势磅礴的政论体”后,许知远的文字依然有很强的许氏印记,总是充满引自外国媒体的名称和段落,以及各种冗长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是别人批评他的把柄。
  他无奈:“怎么解释呢?那是因为这些人太慢了。第一,这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是在装,我就是在看这个书啊。你跟朋友喝酒可以说出来,我看这个书就不能说出来?第二,我现在也很少这么写了,那是以前的事情。我个人的变化是很快的,每过一年、半年就会有新的变化。”
  2002年3月,许知远首次出国,目的地是美国。在一个月里,他从东海岸转到西海岸,采访了20个人,似乎实现了他年少时从《流放者的归来》中所了解的那种文学流浪生涯。他说,“那次旅行对我影响很大,坚定了自己成为一名知识分子的信念”。
  5年前,去经济报纸谈新工作的时候,他一进领导办公室便把脚跷在办公桌上。5年后,他已经学会了为工作而妥协,忍受了现在所供职的杂志高达50元的定价。
  外界提到这本杂志,经常使用的定语是“一本定价50元的杂志”,他无所谓。
  “我本来就很‘精英化’,精英化有什么不对吗?我又不想成为易中天,我只要对我认可的、他也认可我的人讲话就好了。别人怎么评价,是他的自由,跟我没关系。”
  许知远觉得自己很幸运,在知识分子被极度边缘化的今天,自己的声音还能被一部分人听见。
  “人的命运是由种种偶然构成的,情境换了,可能一切都变了。我要在五四时期,可能最期望成为胡适吧。但更有可能是一名藉藉无名的文艺青年。要成长在父辈的年代,根据我口无遮拦的毛病,已经生活在监狱里吧。”
  开始喝绿茶的许知远说他现在的日常读物还是《纽约书评》之类,但他已经决定要更多把目光投向国内。
  “我从一个全盘西化论者,变成了一心要了解真实的中国。越来越确信,自己的生活是有价值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希望自己“能成为影响一代人或几代人的知识分子”,“出去,多读书、思考、旅行、写杰出的书”。
  对话
  人物周刊:对你父母那一辈人的年代了解吗?有没“代沟”?
  许知远:有代沟,而且都是最基本的问题——对人生的态度、对婚姻的态度、对事业的态度、包括对国家的态度,都有分歧。我们在一起都不谈看了什么书之类,而是谈“什么时候结婚啊,发展啊”,我爸想我尽快结婚。
  人物周刊:对现在所处的行业满意吗?你觉得这个行业在进步还是退步?
  许知远:80年代跟现在最大的区别是,那是一个社会逐渐打开的过程,跟年轻人的 青春期一样,富有生命力。90 年代,那种打开的过程消失了,物质的可能性越来越多,可以给人带来满足感,但时间长了会发现,这是一种新的单调。
  但心灵上的打开就没那么显著了,是停滞的,某些东西在明显倒退,甚至有些肆无忌惮。现在中国“粗鄙化”的程度在明显加强。而我这个群体——知识分子群体,已经被排斥到边缘了。
  人物周刊:在工作领域之外,对这个时代有什么看法?
  许知远:我们怎么能建立一个好的、良性的社会。中国面临这么剧烈的转折,我们怎么能让转折的痛苦轻微一些,怎么能使未来的方向更光明、健康,这个东西我总在想,想不清楚的。
  一是我没有受到良好的思维系统训练;二是对中国历史还是了解得太少;三是怎么使自己的表达更有温情。
  这个社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希望在情感上和理智上,真正了解这个国家和社会,然后把它更清晰、更有洞察力地表达出来。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幸福吗?有没有不安?现在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许知远:我不是个特别高兴、特别快活的人。幸福,有时候有,都是我一个人获得的,很多是在思考的时候。忘掉自己投入到某个东西里去,是最幸福的。
  至于不安,我内心充满不安。前途怎么样啊?现在获得的,和我期待的还是差距太大了。我期待能有伟大的作品,流传几代人的作品,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但我写不了文学,得非小说、非虚构,比如历史学家、社会学家那样的。将来可能会去国外呆两年,联系英文写作吧。
  最大的担忧,是怕写不出东西来。以前年轻时更焦虑,现在好一些。我为一些抽象的东西焦虑。具体也有,比如身份证丢了,去办个身份证,焦虑死我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45
http://chuangye.umiwi.com/2010/0930/1067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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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huangye.umiwi.com/2010/0930/1066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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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46
“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整个民族的失败”
作家许知远向韩寒开炮(图)

http://hsb.hsw.cn   2010年05月11日



韩寒 资料照片
   韩寒入选时代周刊年度百人榜之

后,突遭“炮轰”,知名作家许知远撰文《庸 众 的 胜利》,网友麦田撰文《警惕韩寒》,分别对韩寒的“公共知识分子形象”进行批判,虽然网络的评论依然倒向韩寒,但对韩寒评价不再一边倒也让我们开始反思,对这个年轻人我们究竟了解有多少?   批判一韩寒需要警惕?   观点:“韩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他所有的文章都是在迎合大众的情绪”。   对于韩寒的争议,似乎还停留在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夜成名、辍学等多年之前的事件上,但最近几年来,韩寒的形象俨然已经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在众多热点事件中,总是有韩寒的身影,虽然他基本不接受记者采访,但他的曝光率却居高不下,而且大多以正面形象出现。然而,5月7日一篇名为《警惕韩寒》的博文引起了对韩寒现象反思的开始,与过去不同,这次反思更多是对韩寒的批判。   作者麦田称自己通读了韩寒的博文,并提出了韩寒博客的“2008”这个分水岭:在2008年之前,博客还是“私人习作”范畴,2008年之后,韩寒的博客重心明显转移到“公共话题”,尤其时政话题,“我个人一直比较欣赏韩寒。当我梳理韩寒全部博客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这个‘一直’,其实恰好也是从2008年开始。至少对我而言,韩寒是因为从2008年开始关注公共话题,才成为现在之韩寒;否则对我来说,韩寒和郭敬明并无高下之分。”麦田写道。   在文章第二部分,他的主题为“露馅”,在列举韩寒几次博文的观点后,作者认为韩寒的话“不是理性的,但都是老百姓‘爱听’的”。   因此作者得出结论,“韩寒的价值=永远的热点+一流的文字+正确的立场”,但是,“韩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他所有的文章都是在迎合大众的情绪”。   批判二韩寒的成功是民族的失败?   观点:“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   相比于麦田对韩寒抨击的浅显,知名专栏作家许知远所撰《庸众的胜利》更具力量与高度,他在更深层次分析韩寒的成功。“此刻的中国,人人都在谈论韩寒。他像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迷惘的时代的最后救命稻草。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说他头脑清醒,媒体欢呼他是‘青年领袖’、‘年度人物’,青年人觉得他不仅很酷,还有思想。”   许知远将韩寒描述为一个聪明的年轻人——“他的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也不会提到任何你不知道的知识;还有他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他还熟知挑战的分寸,绝不真正越政治雷池一步;他也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他能把赛车冠军、畅销书作家、叛逆小子和即兴讽刺者等多种角色结合,并能在种种诱惑面前保持警惕,况且他才二十七岁。人们尤其着迷于最后一点,他在自己全球浏览量第一的博客上,嘲讽这社会中的种种愚蠢和不公。”   许知远的结论则是:“韩寒掀起的迷狂,衬托出这个崛起大国的内在苍白、可悲、浅薄——一个聪明的青年人说出了一些真话,他就让这个时代的神经震颤不已。与其说这是 韩 寒 的 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   专家分析:   越批判越清醒   韩寒目前遭遇的质疑难免让人困惑。这究竟是真知灼见,是对他的洞悉,还是对他的误解。   对韩寒遭遇到的批判,常年居住澳大利亚的历史研究者雪珥认为这很正常:“韩寒现象所承载的种种表现,以及这种表现后头的种种原因,归根到底只有一条:我们的时代的确是不同的,表扬与自我表扬者、批评与自我批评者,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镜子。这是一股能令人清醒的‘寒流’,它的力量绝对不来自韩寒,而来自你我,在此次批判中,人们会更清醒地看清韩寒。”   雪珥这样分析,他认为,韩寒作为一个年轻人,靠说比较有技巧的真话赢得了民心,而不是靠装出精英状,这是时代的幸运,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也不象征着思想的力量,他只是象征着真实的力量,象征着那个指出皇帝的新装的孩子的力量,尽管涉及了很多敏感词,依然得到了主流的容忍和默许,这是时代的进步。   如以往一样,韩寒对此次批判依然表现得不在乎,未作任何回应,雪珥说,这也值得其他批评者、尤其以批评为饭碗者思考。本组稿件由本报记者 狄蕊红 采写   旁观者说:   就算批评者是嫉妒,说得对,也要听   这两篇文章一出来,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各种评论也就纷至沓来。   张鸣就认为许知远这篇《庸众的胜利》有太强烈的精英意识,完全无视韩寒身上体现的批判精神,认为只要拥韩,就是庸众。   闾丘露薇则对麦田的批评不以为然,她在微博上写道,“人家就是做好自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简单不行吗?”而麦田针锋相对,称她这个观点相当糊涂,“当一个人成为公众人物时,怎么还能用他的个人行为作为规避批评的理由呢?”   豆瓣网友“再见列宁”评论许知远的文章称:“为韩寒辩护的最糟糕的理由是嘲讽批评他的人是出于‘嫉妒’,就算批评者是嫉妒,说得对,也要听;这正如就算韩寒的动机是‘商业’,他说的真话也是真话。”   而在新浪微博上,关于这两篇文章的讨论也甚为热闹,《东方企业家》杂志执行主编魏寒枫说:“我认真看过知远的文章。虽然他评价韩寒成名本质,某种程度也适合他自己;虽然他对韩寒和公众要求似乎过高;虽然他用‘庸众’一词略显刻薄;甚至虽然他评韩寒可能也有左宗棠不服曾国藩的情绪嫌疑——但你能否认,你不是一位‘庸众’吗?”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49
许知远:中国让人愤怒事情太多 我们的时代病了
来源:新华网
2010年02月02日


黑白衬衫、牛仔裤、一头天然乱发,这是雅痞许知远的标志。

  也许,今天的许知远已不再悲伤,但是面对现实,他的愤怒却依旧饱满
  先锋语录
  ★我们的时代病了。
  ★每个人都要尽量地寻找自己。
  ★不要让年龄成为唯一的武器。
  【简介】许知远 1976年出生,天秤座,2000年毕业于北大计算机系。曾任《经济观察报》主笔,现在是《生活》杂志出版人、专栏作家,也是单向街书店的发起人之一。出版过一些书,包括《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中国纪事》、《醒来》等。他以其炫丽的文字风格,对当下时代的独特理解、公共领域的话语思辨,成为70后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他正在着手下一本新书《祖国的陌生人》,是一部游记。目前,他在剑桥做访问学者,阅读、旅行和发呆是他的常态。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杨梅菊发自北京 就像走路一样,许知远的语速快得离谱,碰到表达激动的地方,对方还没有听清楚,他自己先乐起来。但这属于他在亢奋状态下的上佳表现。大部分时候,他的发言严肃而稀少,关键词离不开“时代精神”“历史进程”和“世界”,中间夹杂一长串复杂的外国人名,这种气势磅礴的许氏风格,总是能让聆听者热血沸腾。
  最近一次到北大讲课,许知远带着一本快要被翻烂了的书。
  这本书,是临近毕业的他,从北大图书馆“偷”走的,为此,他付了十倍的罚款。这本885页的书,定价2元6角,由新华出版社1982年出版。
  他走上讲台,翻开这本已经泛黄的书,开始朗读它的序言。投入地,充满感情地朗读。
  这本书的名字叫《李普曼传》。许知远和它的第一次相遇是在1998年。11年后,他仍能确切地回忆起那个夏日的傍晚,当大多数同学都离开图书馆拥向食堂时,他在图书馆的传记书架上发现了这本书。
  那一刻,这个一头乱发高个儿长腿、对于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年轻人,开始了他漫长、焦虑的青春期——事实上,这种焦虑,直到今天仍未结束。
  从忧伤走向愤怒
  许知远毕业已经10年。10年会怎样改变一个人?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许知远用一句有些虚无却也不无深意的话,总结了自己的“入世”10年。在这个几乎与中国互联网同时成长起来的10年里,许知远渐渐抛弃宏大叙事,开始从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变成站在中国土地上唤醒沉睡文明的思想者,他越来越悲观,但也越来越沉着,他更加不喜欢互联网,对于在开放平台上成长起来的一代,也更加声色俱厉,“愚蠢的一代”,他这样称呼那些在开心网上偷菜度日的青春。
  2000年,在写出《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时,许知远相信写作是为生活而存在,他毫不迟疑地宣称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当所有的现代人沉溺在生计和单一工作中无暇深度关切这个世界,社会需要精英分子来梳理并告知有价值的观点,毫无疑问,许知远正在或者即将成为的,正是这样的精英。即使多年后,当这个社会已经陷入反精英化的情绪无法自拔时,许知远依然坚持自我:“我就是很精英化,精英化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另一方面,很精英的许知远也悄悄发生了变化。2008年,在持续了数年“虚张声势”的国际评论写作后,他渐渐厌倦了这种充满快感但常常不知所云的虚空——“我不过是那些死去的西方思想家和英文新闻媒体的传声筒,不断讲述的是二手、三手甚至四手的经验,它们遮蔽了自己的声音”。这个时候,他问自己,如果运用自己的双眼、双脚、自己的头脑,来观察、思考和触摸中国社会,我能发现什么?事实上,当他这么去做的时候,我们在《中国纪事》和《醒来》中发现了另外一个许知远:当然,文笔依然保持着某种自以为是的腔调,但是,他的内部显然更加饱满,他放弃了贩卖西方经验,而是选择用行走和观察来观照这个艰难生长的民族。
  许知远不是没有怀疑过自我,每当他满腔的忧愤受感到现实产生的斥力,他便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虑,他无法不让自己去注意这个社会所产生的种种问题,面对一个正在失去方向的民族,他想呐喊,可是很快被淹没,他坐不住,却又不知道站起来该走向哪里。面对记者的采访,许知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对于现实的失望——尽管在很多人看来,愤怒是年轻人的标签。
  时间的迁移会带走他的青春,但总有些什么,只属于许知远一个人,如果硬要总结出来什么,那一定是——一种迫切关注国家命运、迫切参与历史进程的野心。
  学习时代开启
  30岁那天,同事们一起吃饭庆祝。开始前,许知远先发表了一番演讲,围绕“ 国家精神”“知识分子”“思维”……他严肃地说,大家默默地听,气氛在瞬间有点飘忽。在热闹之中,许知远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游离,也没人管他,反正他平时“也不是特别高兴的一个人”。几小时后,在一篇名为《地下室与阁楼》的文章中,他写道:昨日三十岁。过去的十年中,我变成了一个准知识分子,形成了朦胧的思维方式,未来十年呢,每一个创作者都会迎来自己的黄金十年,我的也要开始了吧。漫游时代结束了,我的学习时代真正到来了。
  他以漫游的形式,开始了自己的学习时代——2007年,从黑龙江走到云南腾冲,一条对角线,将祖国整整齐齐分成两个世界,就是沿着这条线,他找寻中国遗失的自我文明,他一路走,一路写,两个月挥洒了几万字,成为后来《中国纪事》的雏形。随后,他又策划了中国海岸线之行,沿着大海的腰肢和曲线,他和同事们探求中国与世界的数次僵持与讲和,再后来,有了《醒来》。这半年,他又走了东欧和埃及,下一本书,是题为《祖国的陌生人》的游记。







  从北京到剑桥
  2002年3月,许知远首次出国,目的地是美国。一个月里,他从东海岸转到西海岸,采访了20个人,似乎实现了他年少时从《流放者的归来》中所了解的那种文学流浪生涯。他说,“那次旅行对我影响很大,坚定了自己成为一名知识分子的信念。”
  相比那次仿佛头脑风暴般的美国之行,此后任何一次走出国门,都没能再激起许知远内心仿若当年的激情与野心。就像这次前去剑桥,从欢腾的北京到宁静的校园,许知远接受了外在环境的切换,但拒绝“幻想改变了一个地方,然后改变一个人”,因为,“一切都不是从前那个时代”,而许知远,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
  “现在,旅行经常比读书更重要。”他说。游历成为他学习世界的方式。
  但事实是,那么多城市里,他竟说自己喜欢北京。这个黑白衬衫、牛仔裤、纯天然乱发的瘦高男子,他曾日复一日地穿越这城市,却从未产生过了解的欲望。在自己为它所花费的稀少笔墨中,北京只不过是一座沸腾而又令人备感压抑的大城市。
  但是,北京有他全部的朋友,有他文字的出路,以及那间干净明亮的单向街书店。
  一切野心都其来有自
  许知远出生的1976年,中国正处于新生的前夜。这个国家在其后30余年摸索前行,许知远则“在某个浅薄的程度上”折射了这种变化。
  在江苏北部一个小乡村,许知远生活到7岁。1983年,邓小平决定裁减的100万军队,父亲所在的铁道兵首当其冲,于是,许知远跟随父亲来到北京。
  1995年,整天为自己能否考上大学而忧心忡忡的许知远进入北京大学,蔡元培时代早已是昔日的传奇,大学则变成流水线式的加工厂。一切都如此干瘪,幸好一场.com风暴席卷了中国城市,它成为许知远那代人所经历的最浪漫故事。硅谷的技术天才把旧世界撕开了一道裂缝,而许知远则是全球化毫无保留的拥护者。
  于是,毕业时,许知远成为了一名.comer,第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母亲一年的收入。网络泡沫破灭,他又成了新闻记者,彼时,中国的出版物逐步获得发言,一些以市场为基础的媒体,正学习用《纽约时报》的口吻报道中国。身处1999年至2003年的许知远,被一种强烈的乐观情绪左右着。
  而当2010年,胡舒立和《财经》成为中国传媒时代嬗变的缩影时,远在英国的许知远内心颇为唏嘘,他一口气写下洋洋万言的文字,细数中国媒体命运的雷同与宿命。
  在用英语采访的时候,许知远很喜欢用一个德语词“Zeigeist”(时代精神)。事实上,许知远和时代精神之间存在的最直接关系,就是他永远不能停止谈论这个词。
  正如多年前北大图书馆的那个下午,许知远依然渴望像李普曼一样,以谈论自己身处的世界为生,并且赢得声名。后来,他将自己出版的众多书籍中的一本命名为《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他从不掩饰这种充满雄心和渴望的表达方式,“出去,多读书、思考、旅行、写杰出的书”。
  “我的内心充满不安”
  【作者】《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杨梅菊 发自北京
  《国际先驱导报》:目前你文字的出路是什么?
  许知远:除了亚洲周刊和FT的专栏,也为我工作的《东方企业家》与《生活》供稿。
  Q:坚持写专栏的意义和动力在哪里?
  A:有时我经常困惑,为什么还写专栏。有时候是出于愤怒,中国让人愤怒的事情太多了。有时,纯粹是因为没耐心写更长的东西。
  Q:你说过自己有参与历史进程的野心,现在,这种野心是否还有?
  A:当然还会有,却也被社会现实经常打压。
  Q:这种野心到底应该如何评价?
  A:所有人年轻时都有野心吧?只是有人保持得稍微长一点,我没有十年前那种浅薄的乐观与自信了。
  Q:你的批判视角和为国家担忧的情怀从何而来?
  A:任何社会都有一批人自然而然地关心他的国家和社会的未来,我只是其中之一。
  Q:有人说你“只训斥,不安慰,只批评,不解决”。
  A:有很多人试图安慰这个社会,让人们对社会现实视而不见。也有很多人提出解决方案了,只是大部分解决方案是错误的也是危险的。21世纪的中国太急躁了,什么都想找快捷方案,但首要是把问题想清楚。
  Q:在关注社会、国家等宏大身外事物的时候,是否有对于自身的反省和焦虑?
  A:当然有,对个人的困惑远远多于对国家社会的困惑。
  我不是个特别高兴、特别快活的人。幸福,有时候有,都是我一个人获得的,很多是在思考的时候。忘掉自己投入到某个东西里去,是最幸福的。
  我内心充满不安。前途怎么样啊?现在获得的,和我期待的还是差距太大了。我期待能有伟大的作品,流传几代人的作品,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但我写不了文学,得非小说、非虚构,比如历史学家、社会学家那样的。
  Q:你说起自己这几年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具体是指什么?
  A:更悲观了。这个现实正在让人越来越无力。
  Q:第三极书局倒闭的事情你知道吗?
  A:我很伤心。书局的老板是我的师兄,我们谈过对书的理想。我们的时代病了。
  Q:对于单向街书店未来的生存是否心有担忧?
  A:暂时不会消失吧,五年内应该不会。
  Q:你满意现在的自己吗?
  A:我对自己的想法与文字都不太自信,也不习惯于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写作更私人,更安全。我很羡慕梁文道他们呀,我做不了他做的事。
  Q:想对当下的年轻人说什么?
  A:不要让年龄成为唯一的武器。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1
[一种声音]梁文道:要安慰找于丹,要批判找许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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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中国的大学越来越官僚 许知远:北大图书馆是图书管理员的世界
主持人:摆开龙门阵,畅谈天下盛事,邀来座上宾,打造文化大餐,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盛事龙门阵”,这期节目中我们为大家请来的两位嘉宾,如果他们的名字按谐音组合起来是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叫“闻道而知远”,当然此“闻道”非彼“文道”,现在我为大家介绍,坐在中间的这位是来自香港的著名主持人,电台节目总监,另外您好像还是绿色和平的董事。

梁文道:这都是过去的,我以前做过绿色和平的董事,也做过电台的主持人,但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做节目,写东西的人,做媒体的。

主持人:这么多称呼中,你比较喜欢哪一个称呼?

梁文道:叫我名字吧,我叫梁文道。


主持人:前面不需要加头衔。右边这位是曾任《经济观察报》、《三联生活周刊》主笔的许知远先生,另外许先生还是“单向街图书馆”的创办人之一。

我搜了一下,梁老师是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系毕业的,许老师是北京大学计算机系毕业的,两位可以说上的是内地和香港最具特色的两所大学,梁老师,您能不能说一下,您感觉香港的这种教育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吗?
梁文道:不一样的地方当然还是很多,因为我想一般都会觉得香港的学生素质并不如内地学生高,内地的学者也有很多很拔尖的,香港是处在一个觉得它会冷冷的气氛,校园气氛不是很浓厚,比如说你做什么讲座,来得人都非常少。可是问题是,香港有别的好处,别的好处就像香港这个城市你可以嫌弃它很多事,但是它有一些东西是你意想不到的。我举一个例子,香港大学或者是中文大学发信给学生,比如说通知你哪天来注册,它这个信如果是用英文写的话,它的抬头Mr Xu,中文会说是许知远先生,他从来不会说许知远同学,我觉得这一点很特别。
许知远:我讲一下差别是什么,其实对我来说,最明显的是图书馆的区别,我去港大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所有的都是开放的,开架的,学生可以自由的去借,到晚上9点钟一直结束。然后在北大图书馆,基本上所有的书都借不出来,所有的书不是给学生和老师准备的,基本上是图书管理员的世界,他们可以在图书馆大声的喧哗,大声的讲话,织毛衣,所以我觉得北大图书馆盖了一个非常气派的图书馆,但是实际上里面的书少得可怜,包括可借率少的可怜,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区别。中国的大学越来越像一个行政机构。

梁文道:我也有这个感觉,我觉得中国大学现在越来越官僚化,在很多方面,现在是一帮学官在把持这个校园,教授都是靠边站,学生更是靠边站。

主持人:但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基本上图书馆9点开门,晚上9点关门,我们借书还是蛮自由的。

许知远:那是因为你不敏感,你可能还没有做过对比,因为你肯定以为北大图书馆是中国最好的图书馆,你比起港大的服务和内在的那种感受,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体验,它是一个拒绝式的。
主持人:4月份有国际阅读日,我记得在调查中显示,香港、台湾跟内地的国民阅读率,香港和台湾普遍高于内地的。

梁文道:这是因为拉了一个平均数,一般我们会觉得在香港看书的人比较少,读书的气氛也不大好,出书的话,肯定在大陆的数字会比在香港大,那是因为中国的人口规模。假如我们扯一个平均数来看,说不定大陆的情况就真的是阅读率会比较低,这个也跟整体的气氛有关。比如说刚才讲图书馆,我一直觉得图书馆是一个很重要的机构,就是在任何国家迈入现代文明的过程里面,他们都很注重图书馆的建立,比如我们现在常常说日本明治维新值得学习,我们都忽略了日本在推广阅读,推广图书馆的规划上做了多少的事情,但是你看今天中国的公共图书馆,我去过一些不错的,但是很坦白讲,大部分的大面积的是很糟糕的。

主持人:可能因为大部分人现在读书少了,阅读氛围不好导致在图书馆的很多建设上跟不上,还是因为图书馆不好?
梁文道:图书馆是可以主动的推动一些阅读计划,阅读的风气,你想想看,怎么样可以更清明一点。

许知远:这个跟过去这么多年政府的思维和普通人的思维是有关系的,我们最终相信的是看得见的东西,看不见的东西是不受尊重的,思维也好,书籍也好,是一个缓慢的看不见的东西,它不像一个大楼那么显著,就像我跟你讲的北大图书馆,建一座大楼是非常显著的事情,但是里面的书是什么样子的,你接受的程度是什么样的,阅读文化是什么样的,这是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它是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事情,这是很大的。观看阅读文化,观看地铁上,公共场所的阅读空气就好了,基本上没有,而且你最多看到的是《明朝那些事》和盗墓的小说。
许知远:现在劣质书比较盛行。
梁文道:《中国不高兴》没结构没系统 是做烂了的书

主持人:现在畅销书在图书市场是比较盛行的。
许知远:是劣质书比较盛行。
梁文道:我也觉得有的时候我听一些数字比较失望,有一些我很尊重的学者写了一些很好的书,后来我很惊讶的发现那个书卖了很久才卖几千本,我会觉得怎么会呢?那么重要的一个人写了这么一本书。

主持人:我感觉看书的话,还是偏向于小说这一类比较多,小说肯定是有优劣高低,但是你现在从书市上看到连好的小说都没有,全是跟风或者是炒作之类的,尤其是学者的书可能就更少了。

梁文道:跟风我觉得是很怪的,我很能理解,比如说杜拉拉火了,大家喜欢看,但是我不知道中国厉害得连写书也写成山寨,真的是迅速的有大部分人模仿,然后出来,然后不要脸的大家用抄袭的方法或者是什么方法,弄一大堆这种,一个类型的书火了,一大堆的跟上去,盗墓那个也是,我觉得我们做了一堆盗墓的出来了,你的感觉是全中国人都在盗墓,这是我们十几亿人有一亿人是在干盗墓的。
主持人:两位老师觉得现在最烂的书是哪一种?最让你们不能忍受的?
梁文道:我觉得最难受的我有一个感触,最难忍受是做烂的书,比如说《中国不高兴》。你书的观点我赞不赞成,我觉得是其次,我觉得那个观点是一个可以尊敬的观点,就是说OK,你把它陈述得非常清楚,你提出一个观点有论据支持等等等等,那可以变成一个很有力量的一个观点,我们可以来辩论,我不同意你,我可以跟你辩论,但是现在这本书的问题是它做得烂,在我觉得还不只是那几个作者的问题,而是编者要负很大很大的责任,就是整本书是完全没有结构,没有系统,里面夹插一堆附文,这篇文章它是为什么加进去,没有前言,整个是散乱一团,整个文字的写法你觉得与其说是写作还不如说是谈话笔录,前后又矛盾,基本上做得很烂的书,这种书是我最生气的,就是你书制作得这么不认真,然后整个目标还是想要去畅销。

许知远:它还能畅销。

梁文道:你说这生不生气。
许知远:庸俗化是当下最重要的潮流
我们是一个轻信的、缺乏辨别力的民族
许知远:最烂的书基本上在机场的书里就能看到,他们在审美上,在包装形态上,里面的编辑程度,内容的话题,就像你说的那几样,庸俗的历史化的东西,庸俗商业化的东西,庸俗化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潮流,这跟过去四五年整个中国文化的迅速衰败和溃烂有很大的关系,这个民族变成一个非常煽动的轻信的缺乏辨别力的一个民族,当然这个跟互联网有巨大的关系。我觉得在03、04年发生很巨大的变化,十年前的社会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不会出现公然的愚蠢,公然的劣质,公然的不讲逻辑,这种东西在十年前中国还不敢这么做,但现在基本上都可以了。你刚才举例子,基本上所有的公然都公然得表现出来了。
梁文道:而且你刚才讲机场那个我常常有很大的感触,我非常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国家的机场总是放一个电视机,电视机里面总有人,然后穿着很大红大紫或者是大黄的唐装,然后对着台下侃侃而谈,“知道怎么样成功吗?”真的有人去看那个东西,去买那个,我的天啊,这个很怪。

而且你刚才讲互联网跟我们欠缺辨别力的关系,我觉得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我们现在说话的自由比以前多了,机会比以前多了。比如说我们都可以开博客,都可以在论坛上留言,于是我们对于我们有权说话这一点很在意,但是你说什么话不是很重要,然后一个人说了这些话之后,我们现在反对它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是一个精英或者他是一个什么样就完了,然后不用讨论内容,不用去讲论据的,不用去论证的,基本上现在大家表达我的意见有什么就行了,其实也对,大家表达意见也对,但是问题是表达意见之余如果要有异议讨论出来,还是要有一些思辨的过程。
许知远:80后的年轻人是伪叛逆
梁文道:80后以为消费自由就是公民自由
主持人:我刚才听两位老师谈话,我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自己的一种感觉,我是感觉两位老师都是70后,如果用很流行的说法,我感觉你们70后跟我们80后,好多人说我们80后比较叛逆或者是比较愤怒,但是我觉得,相比我们这一代可能你们这一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对社会的一些问题更多的从一些不同的角度来认识这些问题的。我觉得如果说愤青的话,应该是你们这一代的人多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是不是与你们的经历有关,比如说70后可能还是有很多共同的一些记忆,可能对这个社会和其他的一些问题有不同的认识。

梁文道:因为我在台湾跟香港长大,所以跟许知远这种我们70后的背景不一样,但是我在猜,像许知远这种在大陆成长的70后跟80后不一样的地方在于70后他是经过少年长成的,整个人的性格、学问、知识结构的养成阶段是经过80年代的,而中国的80年代是很特别的10年,经过那10年我觉得是有点不一样的,是不是这样?
许知远:其实这个问题,首先我觉得80后的年轻人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非常伪叛逆的,其实是非常循规蹈矩的一代人,其实说实话,你吹捧一下你的书,之前那本《常识》,比如说我76年出生,一直到78、79年的几代人,五几年,四几年的人我们身上都有一种共通的地方,比如说青年人是应该对社会有提出批评的意识,文学和艺术是改造社会的非常重要的武器,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工作了,通过书本来阅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深度是好的,然后对世界更宽阔的了解是好的,我们需要一个更开阔的过程。这个线索是整个世纪的线索,但是这个线索在过去十多年里边遇到了很大的挑战,这个线索开始遇到问题了。这个跟互联网文化的兴起,这种新的形态开始兴起了,一种消费为主导的互联网带来的短暂的注意力为主导的新的形态开始形成了,这个形态跟我们之前的形态都不一样。我觉得这个变成了新的状态了,这里面讲的是跳跃性的反逻辑的,注意力非常短暂的,情感的深度变得不重要的这么一种新形态,这是他们的形态。而他们的成长青春期基本上是赶上了这种形态开始慢慢出现的一个过程,开始空前的庸俗化的这么一个过程。

梁文道:而且还有一点,我常常怀疑80后和70后还有一个分别,就是70、60在两个十年中间里面,他们经过那个阶段是这样,你要想象一下,对于一个60年代或者是70年代的人来讲,他小时候,比如说他看书是没有现在那么容易的,看电影没有现在那么容易,以前哪儿有这些碟,那会儿有寻找,甚至你要买什么是不会给你买到的,70年代还要用票的,你要买外国的东西要友谊商店加上外汇券要换票,是很复杂的一个过程,你要听外国的音乐,你要是买打孔的,对当时60、70年代的人来讲,你的不自由的感觉是很具体的,那种匮乏感是非常具体的,在身边你会很渴求的。

80后不一样的地方,80后是非常丰裕的时代,比如说今天美国在演什么电视台,我马上可以看得到,而且还有人配了字幕,你要什么东西,你的消费自由是绝对有的,你有钱你就买个真的LV,你没钱,我买个山寨的,完全是这种自由,80后的年轻人会觉得他的生活很自由。言论也很自由,你有互联网你可以在上面发言,我怎么没自由,我的言论自由多好,我们今天的年轻人不会觉得自己有所匮乏,不会觉得不自由,相反他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太平盛世,只不过的问题是他以为他的消费者的自由就是一种自由,这是一种公民自由,而我们以前会觉得我们公民自由那个意识是很强烈的,但是今天他们有消费者自由麻痹了这一层东西。
许知远:同质化导致真正自由的消失
主持人:可能之前追求的更是精神上的自由。
许知远:但另一方面的丰沛是同类型的丰沛,就像你在腾讯或者是新浪看到的新闻一样,他们是同样的新闻排了50条,另外一点,其实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空白的空间的,真正创造想象力都需要空白的空间,包括需要一个探寻的过程的。在这个时代,互联网的标志,就是过程的消失,过程的消失是很可怕的事情,过程的消失意味着空间的消失,空间的消失意味着真正自由的消失,因为早上起来你的头脑里被塞满了种种的东西,从小到大,塞满了以后,你的着空间就消失了,空间的消失意味着本质的自由的消失。

主持人:周国平老师曾经说过,我们现在正处于心灵缩减的过程中,所有的东西没有过程,只有一个现实的一个结果。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比如说我是感觉,两位老师还是比较偏理性的,但是其实梁老师是学哲学系的,是一个非常文科的专业,许老师,你的大学是在中国最好的文科大学上的计算机专业,你们两位觉得个人更感性一些还是更理性一些?

梁文道:我的真不会回答,因为我首先不大会这样区分,我不认为有这样的区分,事实上。在感性的思维或者是活动都排除不了一个理性的成份,你以为最理性的东西也都可以是激情,很感性的,今天我们说我们要理性的看清楚美国的真面目等等等等,这些话说不定也是很感性的。
主持人:你这本书我看好多网友对你的评论,相比之前出的《常识》,有网友说,他的文字可能会是一种比如说呈现内心的深沉的软弱,难以排解的焦虑,这种更心灵化的文字还是感觉到更感性化一点的。

梁文道:但是这个也可以是很理性的,因为我在写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仍然在分析,比如说两个人分开了或者是从头来过好不好,我就分析从头再来是不可能的,从头再来是表明两个人重新洗牌,重新洗牌你就不是原来那个人,这两个人就算真的能够在一起,他们已经不是原来那种在一起,因为他们已经否定掉那个前提了,你已经不再是你原来那个人,那你怎么可能还是从头再在一起呢?你懂我的意思吗?就算我写这些,你刚才形容是比较感性的东西的时候,我仍然是在这样子来想。
主持人:而且我自己读这本书的感觉,明显的感受到还是有一种哲学的思辨在里边的,是这么一种成份。您最早这本书在专栏的时候叫《秘学笔记》,为什么后来起了一个《我执》这个名字?因为《我执》好像是佛家的名字。
梁文道:这是最早的香港很烂的报纸开的专栏,那是一个非常烂的报纸,读者人数巨少,应该不超过一万,而且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主要是用来看马球的,永远拖欠稿费,永远传出财政危机,永远说下个月就要关门,但是当时我们文坛有一个老前辈,不知道怎么样,居然还在相信那个老板的话被拐了去当社长,他当社长就拉着我们一帮小辈去写东西,我们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骗局,但是我们很讲义气就去写,写了五个月,果然他就走了。那个专栏当时叫《秘学笔记》是因为那个老前辈就跟我说梁文道你帮我写个专栏,写点东西吧,我说我什么都写了,我写过书评、影评、乐评、时评、文化、饮食我都写过,旅游我写过,我还能写什么呢?他说你写爱情吧,我说你想我怎么写,他说你写柔软一点的。当时一开始的想法是我要把罗兰•巴特,一个美国的大学者、大文豪,他的一本书叫做《恋人絮语》,我就想要把《恋人絮语》做一篇注解,后来我就用自己的方法写了一个等于我自己的版本的《恋人絮语》,《恋人絮语》就像你刚才讲的那种感性,但是他又很理性的分析爱情中的所有的仔细的环节是怎么回事,他又好像有点自传体,但是那个自传是效果多于真实的自传,它让你觉得是自传。

后来为什么叫《我执》呢?后来我回头看,我发现那个专栏加上这里面夹杂的其他文章,它在表达的都是一个人特别执着于自我的贪欲、吃、嗔等的种种状态,就是在佛教里面讲你相信有一个真实的自我,但是其实我们讲是无我的,你相信有一个真实的自我,你非常沉迷于某种状态,去满足自我的话,这个就是《我执》,我发现这里面写的都是我执的状态。
主持人:您在写这本书的半年时间,您处于什么样的感情状态上呢?


梁文道:我处于最忙碌的工作状态,我本来就很多专栏,多开一个专栏,你说多忙啊,我每天写两三篇文章的时候,是空前忙碌,睡也睡得很少,你说人有什么感情状态。我是稿匠,稿匠的意思就是你给我一个题目,就去完成它,你想我怎么完成,比如说我跟那个社长说,你想让我讲爱情,我就写爱情,你说柔软一点,我就给你这么写。我是一个定做的工匠,我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
主持人:您的全家是信仰天主教的吗?包括我在采访的时候,您曾经说过早晚有一天要出家,但是我后来注意到,您在这本书,我特别看了一篇文章讲了您的病例,然后你提到,因为您感觉到,你自己是亚里士多德和儒家的一个信徒。

梁文道:那是我20出头写的东西,我觉得我仍然认为亚里士多德是西方最伟大的哲学家,我仍然也很尊敬儒家里面的那种独立,那种知识分子的精神,我一向都相信这个,这个没有冲突。
主持人:许老师,您是怎么看的?我们刚才谈到了亚里士多德和佛教,现在很多人都说中国人没有真正的信仰,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许知远: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主持人:就像刚才梁老师讲的,他会讲到一些问题,比如佛教。

许知远:我相信世界上有一些人类更高的秩序,超越人类本身的更高的秩序。但是另一方面,我又特别不希望,不喜欢看到很多人为了逃避自身选择的困境而去投身到一个信仰里去,我看到有大批这样的人,文道也看到大批的这样的人,变成一个新的迷狂,是这样的一种状态。所以我想每个人在这个过程中,都有一个非常大的探索的过程,我觉得我们对宗教或者是信仰谈的时候经常会变成一种不加选择的东西或者是不加探索的东西。

我看到中国人在饭桌上突然有一天在谈佛教,突然有很多知识分子开始说我们必须通过基督教来拯救整个国家,这不都是胡扯的事情吗,这个国家有它自身成长的历程,有它内在的经验,所以它必然要寻找到一种自我的方式,它不可能通过一致的东西来突然获得一个“速效救心丸”的东西,这里面背后蕴含着,如果是这么快的一个“速效救心丸”说明这个国家会变成一个轻信的国家,一个轻信的国家也是同样可以变得非常轻易的放弃和转移,就像你看到互联网上的态度也好,我今天可以在骂你,明天可以吹捧你,这些东西是不可靠的东西,也是毫无价值的东西,我觉得信仰可能是这样的东西,我觉得中国有自己的特色,有自己的方式。
许知远:我们现在有一个很糟糕的价值观

梁文道:我们很多人都这么讲,中国人没有信仰,前二三十年还很信一些东西,信党,然后相信毛主席,家里头挂一个毛像,早上跟他请示,早上跟他问安,这都是一种信,有价值的,问题是在于你是不是轻信,我觉得今天各种方案,我们中国人一起信基督教这都是很荒谬的,你随便拿一个东西过来,中国过去几千年没有一个什么宗教,那么我们中国人是怎么活下来的,那我们是不是早该死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荒谬的。

你可以说今天中国人没有一个价值观,很稳固的形成一个价值观,但是它跟信仰不一定是同一回事,你不能直接说今天中国人没有价值观,所以就说我们没有信仰,必须要有信仰才能有价值观,这种讲法不一定成立。


主持人:它是两个不同层面的东西。

许知远:我们现在有一个很糟糕的价值观而已,很单一的,很单调的价值观。


主持人:许老师,我不知道梁老师有没有听过,很多人给许知远老师挂上了一个名叫“替国人承担焦虑”这么一个称呼。
梁文道:真的?

许知远:我也第一次听说过。

梁文道:把你的焦虑交给我。

主持人:刚才在谈国人的素质,包括我们这几代人的锻炼来讲,可能好多人就会觉得,就是那句话,对人性的一些弱点只训斥不安慰,这种说法你们怎么看待?比如说批判我,或者是可能一些人,可能觉得就从批判的角度来讲这个问题。

梁文道:术业有专攻,要安慰找于丹,要批判找许知远
许知远:我们干的事情是差不多的,我们没有批判什么,我们就是讲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为什么大家的心理承受力变得这么脆弱,就会变成了一个批判了。

主持人:可能是一个常识性的一些问题,是一种相当于知识性的一种问题,可能在别人眼里就会成为了尖锐的犀利的批判层面的一些东西了。

许知远:坦白来讲,批判不是知识分子一个最基本的职责吗?就像你去做完这个访谈一样,这是你最基本的职责,这不是你的问题。
主持人:在两位心理是否认同大家把你们定义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这样一种称号?刚才许老师不是说,批判是一个正常社会的知识分子应该承担的一个问题,那你们是否认同大家把你们定义为公共知识分子?

梁文道:首先我一向都觉得这个公共知识分子的这个说法当然也很好,但是我觉得,公共两个字是不必要的,是同意反复的,因为我认为知识分子从定义上讲,最必然是公共的,你听过有私家知识分子这个名词吗?

许知远:没有皇上给我们发这个。

主持人:比如说我能感觉到可能平常有的人是像两位这样,可能是有那种承担批判的使命在,但是更多的批判可能是文学的,文化的,比如说梁老师出了一本书,然后讲这本书的好坏,对于您的书,是说好话的多还是说坏话的多?
梁文道:你刚才说两个问题,一个是时事评论和文化艺术评论的分同意,另一个是说好话和少坏话,这是两组问题,前面那一组,这个界线我觉得不一定要很鲜明,当然你可以说它是一个职业选择,我就做时事评论,一门心思的做,甚至你可以说,我就只做时事中专门跟财经有关的,有人说我专门从法律角度来做,这都可以。

可是我觉得,我不需要把它固化下来,事实上有很多很了不起的大知识分子,他都是没有明显的区分,我只能干什么,那你说梁启超,你说我只写时事评论,我以后就不管文学了,我觉得这个界线不一定要看得那么明显,它只是看你把文学和政治之间的关系怎么拉起来或者是不拉起来。

你说好话说坏话,这不是一个选择,就是说,我很难想象有一个评论人说,我选择以后要当一个说好话的评论人或者是我只说坏话,这不是一个选择。
梁文道:政治和文学的分离是当代很不好的倾向

主持人:可能会有的呈现出来的文字状态,比如说我们感受到好多评论家是讲,同是文学评论家可能会从赞美的角度更多来讲这本书的文学价值,可能有的评论家更多的擅长从发觉一些缺陷的一些角度来讲这个问题。

梁文道:我相信大部分的认真写评论的人都不会觉得称赞或者是骂,我只是说大部分,是一个对他来讲很重要的问题,重要的问题是分析。评论时事不是为了骂政府或者是赞美政府,而是分析,那写评论文学也是一样的,你先分析,比给一个判断重要吧?是不是许老师。
许知远:确实我们所有的常识都已经混淆了,一个其实是对知识的态度,就是说知识的细分化只是近代的事情,知识本身不应该是这么被细分化的一个过程,而且一个评论家,知识分子的传统是应该对所有的事物都应该发扬的人,这才叫知识分子的态度,第二个,好和坏涉及到基本的态度,你对事情的判断是否诚实,如果你觉得它好你就去赞美它好了,你觉得它不好,你就批评它了,这是一个分析过程的东西,这是一个思维训练的过程。

这些东西,可能没法儿上来加一个这么多的标签,而且说句坦白话,政治和文学的分离,文学和社会的分离,这是一个当代很特殊甚至于很不好的一个倾向,这是特有的政治环境造成的,政治怎么和文学分离呢?文学怎么可能不着边际呢,这都是不能够分离的。就文学而谈文学,这是一个很糟的倾向。

主持人:我刚才看到好多网友的留言,现在很多评论家,尤其是最近几年受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质疑。
许知远:因为文学本身枯萎,文学正在变化的过程当中失去了它的捕捉能力和发言能力,如果批评不投放到更广阔的社会环境中,它变得更失误。

主持人:梁老师这本书因书商的要求写得更柔软一些。

梁文道:不是书商,是报纸编辑。

主持人:您有没有想过写作风格变得更温和一些?

梁文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层面,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有不同的经历,对应不同的情感反映,此刻在想一个层面,下午可能就有不同的反映,它的反应会随着不同的变化而变。

主持人:您有没有读过梁老师的新作?

许知远:我知道它有私人的这一面。坦白讲这都是正常的一方面,还有很多方面他没有展现,可能隐私的那一面更没有展现了。

梁文道:这本书很多网友说情感的场景,比如说有一篇是同居,讲一个女孩她天天去您那儿过夜,后来她突然有一天消失了,但是就会问这本书里的故事里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虚拟的?

许知远:其实最不可见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许知远:这个也反映出现在的所有人的思维模式,所有的可见的确凿的东西都变成是真实的东西,其实最不可见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混淆了。
梁文道:比如说描写的因为思念做货船的水手出航,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你做过吗?这个很怪吗?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章的状态,我们可以把它当小说看,我们就不要执着于真实的梁文道的我,它可以不是叙事者本身,这种阅读方法让我们想起来我们看红楼梦,很坦白讲,红学有很大一部分,我觉得都不算是文学研究,文学评论,它不是现代意义的文学评论,为什么?文学评论里是研究,比如说文学作品好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分文学角度去谈,今天我们研究问学全变成考据学,曹雪芹是不是就是贾宝玉,中国一做,马上变成索引派的这样的一个想法来讲。

许知远:而且我觉得去做水手的梁文道可能是特别真实的梁文道,幻想的那一刻难道不是他本人的真实的状态吗?
主持人:大家可能从你公共人物的状态看你,比如说你之前写过《常识》,大家觉得你是一个写时评的梁文道。

梁文道:因为写这些东西,我承认里面会有自传效果,就好象张爱玲的《小团圆》,可是我们要分清楚自传和自传效果,自传效果是可以创作出来的,比如说我创作一些电影,让大家觉得这个电影就是导演自己,重要的不在于这个电影多真实的反映了这个导演,而是这个导演如何聪明的利用这些技巧让观众以为这是他的自传。这就是自传效果,它是可以创造出来的,用一种非常私秘的语调在写作,当你这么写,我是模糊了散文和虚构之间,你这么写的时候,你会让人觉得他一定在说他自己,这其实是一种文体的选择。我刚开始讲了,我是稿匠,我是掌握了各种工具和技术的人,我可以示范给大家看。

主持人:刚才你解答这个问题,您更多的是用的男字旁的他,而不是女字旁的她,让读者自己去解码。

梁文道:其实我很少用女子旁的她,女子旁的她是现代汉语才有的,古代没有的,从来都是男字他,男女都是人,我写了这么多年,我常常都是这样的,我很少用女子旁她,我觉得重点是把性别模糊掉之后看那个状态,我写这些东西里面很多感情是真的,可以是我的这种感情,我进入一个状态之后,身处一种感情把它写下来,带入某种角色,因为场景角色可能是假的,我带入进去,呼唤,写的那个感情是真的,或者是我的某种欲望是真的,某种愿望是真的。我的感官的状态是真的,把这些东西写下来,基于对象里面的他是男还是女这个都不重要。
主持人:我也注意到你的书的一个细节,你提到你小时候曾经把一封情书拿来改改当作文写,这个就是为了让老师感动得哭,但是你现在却很鄙视煽情,为什么您会鄙视煽情?

梁文道:我不知道。

主持人:这个还特意提到了。
梁文道:我鄙视煽情准确的说并不是鄙视煽情,而是我很怕很热的东西,我觉得今天的中国是一个很热的时代,比如说像刚才讲的,激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激情这个字眼成为一个那么被推崇的一个正面价值的一个字眼。

主持人:这其实是一个贬义词。

梁文道:也不一定是一个贬义词,我觉得它可以是正面的褒义词,但是为什么我们会称重那么多人的都会用激情这个字眼,比如说我们形容一个人会说:许知远动情的说,这些词让我们觉得中国好热啊。
谈激情
许知远:这时代空前不浪漫,空前没有激情
梁文道:我们的官员都很激情。

许知远:可能现在是情感缺乏的东西,因为他越缺乏什么东西,越要表达什么东西,这个时代是空前不浪漫,空前没有激情,空前实用主义的时代,所以所有的激情和浪漫变得特别重要,因为我们毫不浪漫,所有你说这个东西多么多么浪漫,因为它一点儿都不浪漫,所以拼命的加这些东西。

梁文道:我们通常是对官员的访问,某某某书记激情的说,动情的说。我们的官员都很激情。

许知远:感情匮乏和煽情是两个方面,这个官员他可以流泪,因为他毫无感情。
谈电视节目
梁文道:我基本上不看电视
许知远:中国最不能忍受的电视台就是湖南卫视,它要对国人情感匮乏和庸俗化负责

主持人:刚才谈到,哪些书是您最不能忍受的书,您也是做电视节目的人,您觉得中国哪类节目让您最不能忍受的那种煽情?

梁文道:我很少看电视,我基本上不看,我看得非常少,如果真的看电视剧,我就宁愿全了之后买一个碟看一看这样的。
主持人:许老师呢?

许知远:坦白讲,中国最不能忍受的一个电视台可能就是湖南卫视和它大批的模仿者,但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也是一个畸形体制下的产物,我觉得它可能要对中国人的情感匮乏和庸俗化也要负挺大的责任,因为媒体本身还是多少对这个社会有一些责任的。

主持人:现在时间过得非常快,感谢两位老师来作客我们这一期“盛事龙门阵”,也谢谢腾讯的网友来关注,同时请大家关注梁文道老师出的这本新书,是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的,应该现在已经上市了。
来源:腾讯读书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2
许知远: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2007年07月23日
  中国青年报   
  
   
     许知远的出现从来都离不开书。
     即使是坐地铁或是接受媒体采访前的空隙,他的面前也总会有一本书,或是一本英文杂志,一本厚重的英文字典。
     他做书店、开专栏、写书。八年间,从《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到《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从《经济观察报》到《生活》杂志,这个在23岁就决定做一个作家的人,他的文字已经影响了新一批年轻人。
     从24岁到31岁,许知远称,他的写作已经从追求华丽转变为注重对生活真实的体验。“我希望在写作中寻找安宁、美好的东西。”尽管他同时也认为,写作不应该是一件随性的事,发表意见应该是一种义务。
     许知远文章中充溢的,是众多西方著名知识分子的名字。他在《经济观察报》的专栏结集《昨日与明日》,名字就是模仿李普曼的专栏“今日与明日”。不仅如此,他的参照体系的英美色彩浓厚:“特别是高中时期,那时受了很多李敖的影响。他不是在文章中说,什么都是西方的好吗?”而对于传统文化,他却“一无了解”。朋友说,他谈论中国时的口气“就像一个外来者”。
     高中与大学时期,被翻译成中文的外版书籍成为许知远最主要的阅读来源。北大图书馆三、五块钱处理的《时代》过刊,成为他认识西方的主要途径。这段阅读经历,对他的思维体系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人、对事物、对国家的看法,都是从西方经验里来的,比如说,我就曾认为个人主义是最好的。”
     2002年,许知远第一次出国,他在美国待了一个月。“以前对于西方的认识更多是从书本上,这次是人和人更感性的接触,也是第一次跟以前只在教学参考书上出现的人进行真正的交流。像加尔布雷斯、希勒,他们都是非常典型的美国知识分子,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对于世界的思考方式,甚至他们的谈话方式,你都可以从他们身上借鉴,慢慢形成自己的态度。我见加尔布雷斯时,他已经92岁了,还在写新书,当时我就觉得,我要做这样的人,要做一些新的事情。”
     2004年,许知远第一次给大陆以外的杂志《天下》撰写专栏。一名台湾学生说,他从这本在华人世界颇有影响力的杂志上,第一次看到了大陆人写的文章。这也是许知远“发现中国”的开始:“那时还很模糊,不知道该怎么写中国。但写作和谈论是一种探索方式,在谈论中,我发现自己中国意识的空白,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写中国,只能去看《F o rtu n e 》、《N ew yo rk tim es》是怎么写的。这是一块陌生的知识和情感领域。”
     从为中国介绍西方,到向台湾介绍大陆,许知远感受的最大不同是,“你越描绘自己的国家,越意识到跟她的感情,情感是一点点凸显出来的。所谓的冷峻都是假装的,要温情,不要滥情就可以了。”
     这之后,许知远的文章中,“中国”不再是简单的地理概念,“现在清晰一些了”。他开始试图探讨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任务。他的价值体系中,也开始补充进一些非英美体系的东西。近一两年,他开始写更多关于中国的事物。在《金融时报》中文版的专栏就是希望帮助海外读者了解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
     从来不读鲁迅的他,近几个月开始读鲁迅了。而且,他还计划今年下半年到中国各地走走,通过与当地人的交谈,把看到、听到的东西表达出来。他依然读不下去古文,看的更多的还是汉学家写中国的文章。
     微电子专业的背景却频频在经济领域发言、文章中过分的旁征博引,都成为人们对许知远的最大质疑。“专家是多么愚蠢的title呀1许知远反驳说。“我的专业是人,是一个更宏观的概念。而且我大量使用引语,是在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用引语,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一个连接的过程,连接过去和现在的人,为读者提供启发。那是我试图分析和推理的方式呀。在西方传统里,这是很正常的。但我们的国家太反智了,人们喜欢直接的东西。而我传递更多的是信息和推理,不是一个确定的观点。我不一定有观点,结论必须建立在事实上,才能得出看法。当我有观点的时候我会表达出来的。”
     许知远说,近来,他开始更重视微小的变化。“成长的过程不仅是知识的积累也是经验的积累,更是内心对于自己所做事情确认的过程。”这个曾经迷恋苏晓康式抒情体,曾经以李敖、孔庆东为精神武器的年轻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世界的参照体系很多,你要试图从不同的地方借鉴不同的经验。我还没有成型,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体系,所以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知识可以被不断取代、颠覆,但性格的塑造却能给人生带来稳定性。生活没有特殊的转折点,而是由dailywork积累而成的,认识到这一点,是我自己成熟的标志。”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3

2009年05月31日  来源:武汉晚报 

  许知远我想当个旁观者
  许知远,1976年出生,2000年毕业于北大计算机系微电子专业,曾任《经济观察报》主笔,现为《生活》杂志出版人,《亚洲周刊》与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他也是单向街书店的创办人之一。出版了《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纳斯达克的一代》、《昨日与明日》、《思想的冒险》、《转折年代》、《新闻业的怀乡病》、《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中国纪事》等。
  记:你是公共知识分子写作还是独立知识分子写作?是智力迷恋者吗?
  许: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具有公共性,而知识分子的前提是独立性,这两个公共性与独立性都包含在知识分子的涵义里,没法作区分。这两者当然是一体的。我当然是智力迷恋者,很多知识分子或以写作为业、以思想为业的人,都会对智力产生迷恋感。
                     

  记:《醒来》从曾胡左李那一代的读书人开始,讲到李鸿章、梁启超、胡适、孙中山、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一直讲到了“海龟”张朝阳。你认为这些人在一百多年里面,对塑造中国今天的历史进程和面貌作用非常大?
  许:他们都以不同方式推动这个国家的改变。这几代人面临着类似的挑战,这个挑战从来没有减轻过,他们的工作是如何唤醒这个国家、唤醒大部分人去成为更独立的现代社会中的个体、个人,当然对国家的强盛欲望超过了唤醒人。
  《中国不高兴》是垃圾
  记:吴晓波为《醒来》写的序文开头,引用了奈保尔的一句话来阐释你的姿态:“祖国,于我是一个难以表述的国家。”为什么你会用完全迥异于《中国不高兴》的叙说方式来抚摸中国、想象中国、诘问中国?
  许:《中国不高兴》从来不是书的叙事,完全是垃圾作品,那不是书啊!为什么要跟它一样呢?我们两者之间不存在着可比性。
  最大危机是人的贬值
  记:现在是物欲高涨时代,金融危机和信仰危机双重挤压下,在“镀金时代”里,最可怕的危机在哪里?当下年轻人该如何自处?
  许:最大危机是人的贬值,人仅仅作为经济动物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没有灵魂的时代。我也不知道当下年轻人应该怎么办,现在又是一个快速文化时代,人会变成一种很浅薄和狂躁的动物,就像聊QQ一样,是一种即刻反应,因为人所有的审美能力和想象能力是建立在人的专注能力和深度思考能力上,这种想象力和专注力都在巨大丧失,他们都不觉得。
  于丹完全迎合这个时代
  记:怎么看90年代以来勃兴的国学热和《百家讲坛》热?
  许:中国传统文化是很丰富的,你看百家争鸣那个年代,中国人是非常丰富的,各种各样的不同想法和不同情感。于丹是迎合性方式,搞成人际关系怎么样,完全迎合这个时代,跟中国传统文化没有任何关系。
  重建公共知识分子的传统非常艰难
  记:你是勤勉的专栏撰写者,“天然的全球化的一代”,为《金融时报》、《亚洲周刊》等写专栏,你受到史景迁、李文森、沃尔特·李普曼、托马斯·弗里德曼影响很大,你的野心是成为那样的专栏作家吗?还是别的什么,比如说想重建公共知识分子的传统,认为一名知识分子可以对社会进程和政治家产生关键影响力?
  许:还在写专栏。受史景迁影响。不要试图成为另外一个人吧,你也成为不了。他们会启发我,你只能成为你自己,很难成为别人。重建公共知识分子的传统非常艰难,但一切皆有可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些的工作来做,对我来说,建立这种传统或者说对这种传统提供一点点帮助和建设性东西,这是我的义务和个人兴趣所在。
  记:你被外界描述成一个充满焦虑和传播焦虑的中国公共知识分子,很多人都说你是西方观点的二道贩子,言必称大师,你喜欢别人称你为专栏作家、记者还是公众知识分子呢?中国现在的公共知识分子应肩负什么样的任务和角色?
  许:我想当个作家,没想那么多。某种程度上,我想当个旁观者吧。现代分工制度是现代事情,之前所有人都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思考者身份出现,可以思考任何问题,对任何问题提出某种看法,这是一个丰富、健全的个人,我希望不被专业分工所限制。
  标签你愿意加就加嘛
  记:当时明月在《走入历史的许知远》一文中写道:“许知远对于工业文明下精神世界的贫瘠和知识分子使命感缺失的痛心和反思成为新世纪中国的一道独特风景。少年盛名下,却难有一丝得意和忘乎所以,站在时代高处的独自忧伤是许知远的别样标签。”是这样子吗?
  许:挺吓人!现在社会扭曲状态下,任何正常反应会变成很奇特的反应,这个人很有正义感,这个人变得像怪物一样;这个人诚实、自豪,这个人就很变态,中国变成这样一种状态。我做的所有事情,是正常的知识分子所做的表达方式,在这样一个时代,你不再感到焦虑吗?事实上很多人感到很焦虑。在这样一个时代,你不应该对荷尔蒙充满了批评态度吗?确实应该嘛。我没觉得我做了什么事情,只是正常反应而已。这个时代需要标签嘛,标签作用是不需要理解你,比如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不需要跟你解释是什么人,背个LV包,我就告诉你是什么人了;或者说我穿了paul smith衬衫,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了。标签是完成了简化的过程,标签会变成理解嘛,你说你是愤青,好,我不跟你争了,你是愤青;标签你愿意加就加嘛,跟我没关系。
  我从来不在文坛里面
  记:作为一个作家,你对当下文坛、文学界怎么看?对80后作家有何看法?
  许:我不了解,我从来不在文坛里面。也没什么看法,文学界存在一个界吗?已经非常零散了,不像80年代是一个整体性的一种声音,文学是用来解放个人或对抗过去遗留的固化思维方式,现在还这样吗?文学已经四分五裂了,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声音,整体上退却了,整体上在社会上边缘化了。因为作家依靠的是价值观和艺术能力,他们可能失去了发言能力和观察能力,当下失语,除非偶尔加入语言的泡沫狂欢,那非常无聊,不提供新的价值观,只提供新的语言喧嚣而已。我不了解80后,我没看过他们写的东西,非常早的被市场化了,大家谈论80后,不是因为具体人和思想是怎么样子,就是谈的文化现象,人作为文化现象的一部分,这对人是很大的伤害。
  文/记者 袁毅 图/记者 何晓刚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4
许知远:旅行让人变谦卑2008-01-28
 来源: 京华时报(北京)


  本报讯(记者卜昌伟)新锐思想家许知远新作《中国纪事》日前由海南出版社出版。与许知远此前的作品善于宏大叙事不同,该书以微观的视角去体察社会现实。对于这种改变,许知远表示,这是自己年龄和心态变化导致的一种自然转变。他自认自己不能从事其他行业,写作是他喜欢的职业,在旅行中写作会让他变得谦卑而好奇。

  《中国纪事》是许知远一年以来在《金融时报》中文网发表的专栏结集,除此还收录了发表在其他媒体的专栏文章。在这些文章中,许知远用自己独特的视角诠释了中国社会的一些独特话题,如“2008年之后”“重新认识中国”“唐山如何记忆”等篇章,观点鲜明,言语犀利。与许知远此前的作品善于宏大叙事不同,《中国纪事》以微观的视角去触摸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去感受每一个小细节。
  对于自己的这些改变,许知远解释说:“我从最开始写东西,就被过分宏大的东西所迷恋,因为那个时候我内心很虚弱,渴望一些更强大的东西,所以就死死抓住一些强大概念,以为这样可以获得一种力量。时间长了以后,发现所有的力量是借用别人的,因为所有的东西是别人谈论的,你把它们组合在一起,与自身没有什么关系。”许知远认为,他已经30多岁了,已经不年轻了,“青春是一个美好的时刻。随着年龄日增,心态老化,发现身体功能也老化了,这个时候的我与六年前出版《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时的我已经不一样了。这也让我感到不安。”
  为写这些文章,许知远近两年一直深入民间,四处旅行,用双脚丈量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并打量着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说:“其实我是一个很糟糕的旅行者。在旅行中,你所有的身份都没有了,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平时骄傲,但这个时候会很谦卑。”许知远说,在旅行中会有一种强烈的身份丢失感。“这种感觉使你一方面刻意寻找自我,会想你是什么样的人,另一方面你对世界也变得好奇了。因为谦卑带来了好奇,你想知道别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这些给我的感觉是很强烈的。”
  对于写作,许知远说,他干不了别的事情,无论是姚明还是周杰伦干的行业他都不行,“我也认了。我有许多的痛苦,这些痛苦来自外在或者内在,写作是我解决痛苦的方式。我的心里会淤积许多的情感和想法,会通过写作把这个东西表达出来,这是我解决痛苦的最有效的方式。”许知远说,写作这个职业让你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写得不好就是不好,不是做生意,能骗则骗。“写作这件事你写得不好就是不好,你自己会知道的。因为深谙其中深浅,我长期焦虑不安,但这所有的焦虑不安,最终会转化为我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谈到现在的生活状态,许知远称,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些乏味,自己还没有碰到特别深层次的考验,不管是恐惧还是挫折,“我没有碰到这个时刻。这个时刻也许会让我快速地调整自己。我觉得人生是又一次炼狱的过程,从炼狱中涅槃出来,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5
许知远:我们的新旅程http://www.sina.com.cn  2011年11月14日





《商业周刊/中文版》执行主编许知远
  撰文 许知远
  “《商业周刊》从不犹豫提供观点,通常是强烈的观点。我们期望你发现,有可能清醒、机智地描写商业世界,既不虚张声势也不乏味。”马尔康姆·穆尔这样宣称。他时任麦格劳-希尔公司的总裁、《商业周刊》的出版人。
  它的第一期杂志出现在1929年9月的纽约街头,它要报道商业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并做出大胆的预测。一个繁荣、喧闹、得意忘形的年代正接近尾声。1920年代的美国,是汽车、电影、广播、股票的年代。欧洲人苦苦挣扎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遗症,美国则在拥抱新的财富与权力。连他们一直被嘲笑的粗鄙品位都得到改善,菲茨杰拉德、海明威成为了国际闻名的小说家,好莱坞电影开始风靡各地。媒体的响应也创造了这种变化,周刊是那个时代的创造物之一,它比报纸更深入,比月刊与书籍更加快捷,它捕捉到日益庞杂与碎片化的时代。1923年
  亨利·卢斯的《时代》,1925年哈罗德·罗斯的《纽约客》,现在则是《商业周刊》。
  不过,它的时机不那么走运。在《商业周刊》上市几周后,繁荣了将近10年的股票市场开始暴跌,但很少有人意识到它是一场空前的经济灾难的前兆。《商业周刊》的编辑们也没自己宣称的那么清晰与机智,他们在1929年11月2日这一期上评论道:“华尔街的崩溃并不意味着普遍或严重的商业萧条,商业会很快回归正常,毫发无损,在财务上会比过去更健康。”
  历史最终证明,这个观点多么短视和愚蠢。华尔街的崩溃不仅导致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萧条,它或许要多少对二战的爆发负责,传染性的危机促使了希特勒的上台与日本军国主义的扩张。
  不过,《商业周刊》不仅挺过了这一切,还成为了世界最成功的杂志之一。读者们没记得它的幼稚判断,却习惯每周一次阅读它对商业世界的报道。人们也热爱鲜明的观点,至于它的对错,倒经常被忘记。
  在接下来的80年里,《商业周刊》报道了底特律的繁荣与困境、硅谷的兴起、日本的经济奇迹、里根与撒切尔的自由市场改革、苏联的解体、拉美的债务危机,最近10年,它则不断涉及到中国的崛起。它也在媒体形态上不断创新,它的首席执行官的薪资调查、美国经济晴雨表的封面报道、还有商学院排名,都对商界影响深远。
  当然,它也不可避免受到时代环境的影响,印刷媒体正在衰落。一个世纪前的杂志还代表着媒体的革新,现在似乎成了过时之物。
  2009年年底,彭博集团购买了《商业周刊》。2010年4月,重新改版的《彭博商业周刊》上市。创建于1981年的彭博社是新一轮媒体革命的象征,为客户提供可能影响商业世界的各种新闻信息与洞见,而且一刻不停。它们的结合产生了意外的效果。彭博覆盖全球的152个机构中拥有2300多位记者编辑,为这本杂志提供了稳固而强大的信息源,重新设计的杂志则符合网络阅读的特征。新版杂志证明了新媒体与旧媒体的区分是多么浅薄。它们不仅并非泾渭分明,而且彼此影响与交织。因为人们的需求从未真正改变,他们仍希望知道商业世界发生的变化,了解深入的分析,听到强有力的判断,尽管这判断仍可能是错的。
  当《商业周刊》在1929年创办时,中国看起来正处于一个充满希望的时刻。张学良在一年前宣布易帜,这标志着南京政权至少在名义上统一了中国。而对于中国新兴的商人阶层,他们仍经历着一个所谓的“资产阶级的黄金时代”。之前的10多年中,一次世界大战让列强无暇顾及中国,它们让出了大量商业机会,而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他们摆脱了常年来自官僚的困扰,反而获得了巨大的生命力。当然,这种生命力随着南京政权的越来越专制,与1937年爆发的中日战争而结束。
  1986年,当商务部与麦格劳-希尔公司合作出版《商业周刊/中文版》时,中国正处于经济改革的黄金年代。农村活力已然释放,私营经济开始尝试,经济特区方兴未艾,这一切都缘于政府放松了对社会与个人的控制,中国积郁已久的创造力正喷涌而出。同时,人们对于外部世界充满渴望,想了解一切更先进的东西,管理、技术、文化,这其中也带有普遍性的崇拜之情。人们或许也不无悲哀与焦虑地感受到,在经过一个世纪的学习追赶后,中国仍可悲地落后,距离西方的距离甚至更远了。
  封闭了多年的中国正重新融入世界。这本杂志也是这股潮流的创造者与映衬者。对当时的中国读者来说,艾柯卡拯救克莱斯勒汽车的故事、汤姆·彼得斯追求卓越的激情,多少像是中国青年在1920年代听到罗素、杜威的演讲一样激动。他们都希望借助这些外来的思想来改变自己的社会。对外界来说,中国仍难以理解,为何昨日还以马克思主义为信条,今天就拥抱了亚当·斯密?
  距离第一期的《商业周刊/中文版》已25年。《商业周刊》发生了变化,中国更是经历了戏剧性的变迁。它不是那个被视做衰败文明的1929年的中国,也不是拼命学习西方的1986年的中国,全球媒体正着迷于谈论“当中国统治世界”。
  过去四分之一世纪的中国,是一个伟大的经济故事。这么庞大的人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创造了这么多财富。一年前,它的经济规模超过了日本,如果一切乐观的话,不用二十年,它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而长远来看,物质的财富也将转变成政治与文化的影响力。它意味着中国将成为这个新世界(7.60,-0.05,-0.65%)最重要的国家、新的历史动力。
  生活在此刻的中国,多少会有古罗马历史学家波里比乌的感慨:“在不到五十三年的时间里,整个世界就臣服在罗马的无可置疑的权威之下。对于这样一个过程,无论多么平庸和冷漠,怎么可能不产生探究的好奇心呢?”
  这探究的过程,意味着你要深入东莞的工厂,温州的钱庄,鄂尔多斯(13.18,-0.15,-1.13%)因能源的兴起,中石油(10.20,0.03,0.29%)在非洲的开采,中国移民为何涌入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中国对希腊的援助,腾讯与淘宝如何深刻改变了一代青年的生活方式,乔布斯为何大获成功,新的技术革命来自何方,社交网络怎样重组商业世界。
  改版的《商业周刊/中文版》,会沿袭借鉴美国版的诸多优势,他们的全球新闻网络、对全球经济的分析与判断,还有杰出、炫目的设计风格。我们相信,它必然对形态沉闷的中国商业媒体市场,带来冲击。
  但我们也从未忘记我们理应坚持的使命与视角。比之现在的美国,此刻的中国与20世纪初的美国更相似。城市化、工业化和商业化是时代的主旋律,技术革命催生社会变革,大众媒体蓬勃兴起,对物质的崇拜、欲望与焦灼困扰着人们,随着它们日益深刻地卷入国际事务,它们对自身的身份寻求也强烈起来,对自身的历史意识也开始觉醒。
  在这样的时代,媒体也理应扮演更关键性的角色。我们也深知,从没有纯粹的商业故事,商业只是了解人类环境的某个角度,它与政治、文化和习俗相互影响。对于中国这样的转型国家,更是如此。
  我们秉承对自由市场、社会正义和技术创新的信念,相信商业行为必须推动更广泛的社会进步。我们也致力于推动中国与世界更为深入的了解与融合。只有长久地持有开放与宽容的态度,创造多元的价值观,一个国家才能持续地发展与进步。新的商业理念与技术变革,从来是启蒙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相信,当下中国仍迫切等待一场商业文明的启蒙,它必将作用于更广泛的领域,这个看似古典的词汇仍然具有崭新的意义。
  在关注全球新闻时,我们致力于提供中国视角,而在描述中国故事时,我们又试图挖掘它的普遍意义。对我们来说,中国的故事,不仅与中国有关,它是人类普遍经验的一部分。
  或许,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不正是此刻中国的诱人之处吗?它的剧动转变,为各种尝试提供了实验场。
  而此刻,我们也相信《商业周刊》在1929年的判断,我们提供强烈的观点,哪怕它是错误的。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6
许知远:拒绝碎片化来源:今晚报  
从《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到《一个游荡者的世界》,许知远贡献了独特的文本语言。他被众多年轻人奉为“精神导师”,也贴着“公共知识分子”的标签。但他更怀念单纯读书、孤独思考的日子——本报记者 王洪波 陈君《那些忧伤的年轻人》首版封面“它的绝大部分篇章,写于1998年夏天到2000年春天。我即将从大学毕业,未来充满希望又暧昧不明。我渴望知识、名声、自由,还有冒



忧伤“80后”的生活缺少留白
  写《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的时候,许知远二十三四岁。如今,我们的话题还是从“忧伤”开始。
  许知远在书里,描述了很多忧伤的年轻人,他们也是他的灵魂导游者——“我的朋友”胡适、“永远年轻气盛”的李敖、“懒散的师兄”梁遇春、“行动者”海明威、“边省青年”于连、“在麦田守望”的霍尔顿、“全欧洲最浪荡”的卡萨诺瓦、狂妄笑谈的孔庆东……阅读着许知远对他们的描述,财经作家吴晓波感叹说,“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重新抚摸到了那份曾经生动而致命的忧伤。”
  从这本书开始,许知远叙述风格就逐渐确定下来,用他的话讲,“我是一位非文学类作家”和“喜欢面对世界广泛发言的通俗知识分子。”
  十年后,《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纪念版出版,初版序言《46年之后》被保留下来,他写道,“这里面充斥着让人痛恨的自以为是,与一个年轻人不知深浅的狂妄。但是,如果你抛弃掉这些表面的不适应,你应该可以看到,这里面充满了海明威初学写作时的认真与坚定。你也应该会依稀看到46年之后的我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已经苍老,眼睛应该没有失明,可能也拄着拐杖,可能狂妄之气已经淡去,但是肯定依然严肃与认真,依然坚信伟大的思想和灵魂。”
  离开北大后,许知远在网络公司迷惘与选择了一段时间。世界被9·11改变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以“理性,建设性”为办报理念的《经济观察报》,以27岁的年龄成为主笔,撰写出大量令人耳目一新的社会观察作品,先后结集出版。他在《昨日与明日》中思考如何认识今日的世界;他飞赴欧美,拜访知名经济学家、大学教授、报社总编,谈论全球热门话题,留下《转折年代》;他总结《纳斯达克的一代》,反思《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为《祖国的陌生人》留下剪影……
  他的文字和经历令同龄人和更年轻的一代激动和憧憬。而十年之后,许知远的忧伤依然。
  “十年以来,比我更年轻的一代就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他们生活在一个物质与信息丰沛、思想却匮乏的时代,个人声音轻易淹没在喧哗的众声中。人们相信体制、资本、统计数字,却不相信个人意志。大部分人要么放弃自己对个人独特性的坚持,要么躲入一个封闭、自溺的小世界。我期待我曾经历的迷惘与焦灼,也对他们有所启发。”许知远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新序言中写道。在说到“80后”时,许知远说:“外界的各种压力,让年轻一代对于成功的欲望太过强烈,生活中缺少留白,没有独立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没有时间和心境充分阅读,在许知远看来,是不少年轻人的硬伤。
  “现在我仍记得16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李敖的《十三年和十三月》时无法抑制的激动心情。”许知远说。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第一篇文章《那些曾经年轻的人啊》中,第一个词就是“李敖”。他至今感激这位“快感式作家”对他的影响。
  后来,许知远还特意去台北拜访了李敖,李敖请他在街头吃冰淇淋的情景令他莞尔,“随着自己对复杂性追求的加深,我就不再喜欢他的作品了。”如今,有多少年轻人还会看李敖呢?许知远有问无答。
  再回到《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她的生命比我想象的更长”,许知远对我说,他为新版写的序言的题目是“十年之后”,和陈奕迅的歌一样。或许这本书的再版,是许知远在思考:年轻一代人心里所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理想主义、浪漫情怀会不会重来?
  许知远在人群中显得“扎眼”,并不是因为1米85的个子和卷曲蓬松的长发,与众不同的是他手里始终拿着书或杂志。
  “随时随地,深入阅读”是许知远在中学就养成的习惯,直至进入北大燕园。
  2001年,他的处女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海南出版社)出版,很快成为年轻人喜爱的青春读本之一。此时他刚从北大毕业一年。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了纪念版,与新书《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同步发行。
  在这期间,许知远做过互联网,当过报刊主笔,成为专栏作家,办了书店,出版了七八本有品质的书……但没有哪一项是和他的专业计算机有关,“我是学微电子的,学得很差。但李敖等人写的书给了我最大营养,我知道我的方向了。”许知远对我说。
  他的新身份是《商业周刊》中文版执行主编,办公室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座写字楼里:空间不大,桌面凌乱。许知远坐在我对面,把脚搭在办公桌上,脸上依稀可见青春痘的痕迹,身穿牛仔裤和一贯喜欢的白色衬衫,背后阳光透过窗子泄进来……在11月的一个下午,这位新锐作家和我聊起了他的书和梦。
  阅读是我理解世界的方式
  离开让他成名的《经济观察报》后,许知远做了《东方企业家》的主笔、《生活》杂志的发行人、FT金融时报中文网的专栏作家、单向街书店的发起人……有人说,这众多身份从来都指向一个精神方向。在中国年轻的公共知识分子中,很少人有他这样丰富的际遇。
  但许知远似乎并不喜欢“公共知识分子”这样的标签,“知识分子没有‘私人’的呀,观察时代,指出问题,是知识分子本来的责任。
  他在北大读书时,“.com”浪潮正改变着中国人的财富观念,“现在的财富英雄们那时仍在奋斗,说起诗歌和文学还是很牛的事情,现在完全变了。”
  学计算机出身的许知远刻意地与“电子时代”保持距离。他几乎不写博客,微博也没有注册,仍在用诺基亚的手机,习惯于打电话、发短信,而不是时不时地刷新微博。
  “很多作家、学者都纷纷在微博上发言,针对时事热点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我对微博是抵触的。”他说,“微博太碎片化了。我希望的是能有长久的文本效应。其实微博上的发言表态就是站队,而我的世界应该有留白的空间,有更多的时间读书、思考,阅读一直是我理解世界的方式。”
  在许知远看来,陌生的信息和知识,用百度一搜就都知道了,是很可怕的事情。
  厚厚的《知性乃道德职责》(莱昂内尔·特里林著,译林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是他现在的“贴身之物”。他在上面做了不少笔记,“真正好的阅读都是在零碎时间里完成的,真的坐在那三四个小时,什么都读不进去。”
  其实,“媒体是我的启蒙,之后才是文学。”他告诉我,《时代》周刊、《新闻周刊》、《纽约先驱论坛报》等外媒报刊是他重要的阅读来源。在北大图书馆花三、五块钱买《时代》过刊,曾是他的一大乐事。
  阅读的影响是巨大的,乃至于他早期文章中充溢的是西方众多知识分子的名字和观点。他在《经济观察报》的专栏结集《昨日与明日》,名字也是模仿美国著名政论家、专栏作家沃尔特·李普曼的专栏“今日与明日”。
  自嘲是“拙劣的旅行者”
  说到自己的新书《一个游荡者的世界》,许知远笑道:“看许知远书的还是少数,当下的社会碎片化、快餐化,一切都让人感觉不稳定,很多人希望逃避,就像很多人迷穿越小说一样嘛!”
  《一个游荡者的世界》是许知远近两年游荡世界的随笔。他留意《加尔各答的乌鸦》和《孟加拉的文艺复兴》;疑惑“最快乐的王国”不丹,观察《静静的变革》;他在《炎热的红场》体味《怀旧之情》,在《开罗的午后》感受“衰落与新生”,在《徐志摩的康桥》思索“个人精神”的建立……
  许知远对我说:“这本书中的部分章节曾发表在杂志上,但它仍是耐读的。出版时,我又重新修改了很多,更加注重文本效应,我希望十年甚至若干年后,还可以拿出来阅读。
  有评论说,许知远一直在用忧心忡忡的目光关注世界,在他的文字中很少看到欢呼,很少有冲动,总是用克制的精神面对所有的新闻事件。
  “我不喜欢写时评,我的文字也不是小说,自己都很难界定。”许知远说。但比起十年前,他的文字确实更加成熟、理性和客观。
  他自嘲是“拙劣的旅行者”,“2002年3月,第一次前往纽约。距离两架波音飞机撞击大楼的事件不过半年,却没想起去看一眼世贸中心遗址,把很多下午时光扔进了拥挤不堪的史传德二手书店”,“2004年5月,在巴勒斯坦首都拉姆安拉街头。阿拉法特正处于垂死状态,全世界记者蜂拥至此。在同事拍摄的一张照片里,我站在混乱街角的一根电线杆旁,心无旁骛地读一份《纽约时报》,身边是表情亢奋的人群。我浏览的这篇报道所描述的,不过是身边的场景”。
  阅读是一种逃避,而“在通往世界的途中,中国变得更清晰了;在试图了解中国时,我也多少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与价值。”
  《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封面
  《昨日与明日——我们如何认识今天的世界》封面
  答问许知远
  1.现在的大部分时间在忙什么?
  主要是《商业周刊》杂志工作。不太适应工作的状态,因为已经很久不在办公室工作了。我更喜欢背上一堆书随意到处走。
  2.单向街书店目前的经营怎么样?
  一般吧。我不懂经营,只想提供一个真正读书的地方。我想车到山前必有路。
  北大才子也曾厌学
  1976年,许知远出生在江苏北部的一个小乡村,一直在这里生活到7岁。
  80年代初,政府决定裁军,许父所在的铁道兵首当其冲。于是,他跟随父亲来到北京。1995年,考入北大计算机系。
  “一定要进入北大,这是孔庆东给我灌输的梦想。”昔日的“北大醉侠”、如今因骂人事件备受指责的孔庆东曾做过许知远的高中老师,后来也进入北大读研,直至留校任教。
  “他给我们讲《荷塘月色》,讲北大的独立和传奇。”许知远不愿过多评价老师的现状,“但毕竟,骂人这个事情是不对的。”
  今天,许知远的北大已然不是蔡元培时代的北大了。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越来越不喜欢校园,她逐渐放弃了曾经固守的许多品质——特立独行、热情激昂,这些大学本来最尊贵的东西已经从校园的角落撤退了,剩下的不过是世俗和麻木。”
  量子物理学等专业课也令这位才子望而却步。于是,大三时,他自作主张地休学了,但这个时期的写作使他获得了初始的声誉,也发现自己在写文章上更有天赋。后来,他重回校园,在24岁的时候拿到了计算机系微电子专业的毕业证。
  现在,更多洋溢激情和迷惘的年轻人拿着名牌大学毕业证来找许知远。他也面临更多的迷惘。
  和他聊天的那个下午,微博上正风传“高金素梅被曝与许知远相恋”的八卦消息,他接到不少求证电话。这似乎也是一种讽刺——感叹知识和信息传播碎片化的许知远也被碎片击中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7
时代的稻草人 - 作者:许知远





        别让自己变成了另一个稻草人。大约六年前,一位朋友劝告我。
  比喻来自叶圣陶的一则童话。稻草人内心善良,却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他那细竹枝的骨架子、隔年的黄稻草的肌肉、手臂上用线拴的破扇子,赶不走飞蛾,帮不了生病的孩子,救不了离水的鲫鱼、寻死的女人……
  童话写于二十年代初,或许也是对于刚刚兴起的知识分子的某种隐喻。那是个充斥着兴奋与焦虑的年代。五四运动给予他们巨大信心,知识不但转化成行动,而且影响巨大。但创办杂志、呼吁民主与科学、上街游行、通电全国、号召罢课罢市,乃至翻墙殴斗、放火烧宅是一回事,让广阔的民众都感受到中国的危机,投入持续的行动却是另一回事。相比于一小群知识分子的活跃,中国社会仍死寂一片。
  他们试图深入社会,他们到乡村、工厂、矿山宣讲救国,却发现听者寥寥,人们既不太感兴趣,也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一位老妇人把要前往的媳妇关在家里,还痛骂青年学生是混蛋、王八羔子、不学好。
  在历史的惯性与现实面前,新思想与文化的力量倍感脆弱,它像是鲁迅感慨的:“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
  一些人前往西方深造,认定惟有深入了解他们的理念,才能拯救中国,另一些人创建党派,组织与意识形态让他们更有力量。
  不过,这些机会只属于大城市中的一小群知识分子。其他人呢?他们在五四运动中感到希望与光亮,如今又回到了现实的暗淡,他们深感迷惘、无力,像是田里的稻草人。
  我从未读过《稻草人》,也对朋友的劝告不明所已。那时我不到三十岁,正着迷于谈论中国与世界,对于未来充满信心,认定中国必然不断富强与开放,而自己将参与这个伟大进程的塑造,怎会担心所谓的无力感?
  二
  再次遇到叶圣陶,已是二零一零年初。我在剑桥的东亚图书馆的地下二层,找到了他的长篇小说《倪焕之》。
  它初版于一九二九年,在某种意义上,它是“稻草人”的延续。几年前的“稻草人”只是迷惘与无力,现在则加入了新的元素。对于知识分子,五卅运动再次燃烧起他们的热情与希望,在反抗“帝国主义”的旗帜下,他们联合起工人阶级,再度感觉到力量。但力量感转瞬即逝。一年后的北京的“三一八屠杀”,两年后上海的“四一二惨案”,令恐怖、暴力、窒息与绝望四处弥漫。
  知识分子在五四时代的团结感也分崩离析。青年们曾是进步的动力,如今则相互残杀。个人觉醒是新文化运动的主题,但个人在这剧烈的社会变动前,又是那么软弱。
  这个叫倪焕之的青年,不断在希望与幻灭中摇摆。他要追求自由的爱情,要通过教育改造社会,参与革命与政治来救国。这些理想都失败了,婚姻的琐碎破灭浪漫的爱情,教育的理想则在民众的生活惯性前止步,大屠杀则窒息了政治参与。无处不在的恐怖,则令所有理想与想象力丧失意义。
  或许因为剑桥生活的疏离,《倪焕之》在我内心激起了意外的回响。江南水乡的风物,一个青年在时代旋涡中的苦苦挣扎,弥漫在文字中的单纯、怅惘、活泼的希望,都提供了某种精神抚慰。更重要的是,它击中了我的焦虑——个人该怎样与时代、社会共处,他的力量的源泉来自何方。
  剑桥一年,也是我第一次独处,我必须学着面对自己。从前的信心早就消散了,事实上,正是内心不断涌起的焦躁和乏力,才让我逃离中国。
  中国社会在几年前还表现出的活力,似乎陡然间消失了。我们曾经寄往的力量——自由市场、新技术、全球化、中产阶级、企业家、青年一代——似乎再次被某种强大的历史惯性所吞噬。所谓的新力量,转瞬就变成了旧秩序,它不改造旧系统,反而依赖旧系统而生。
  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已然陷入停滞与溃败。但这停滞与溃败,却是一种生机勃勃、躁动不安的方式表现出来,它像是一朵巨大的金光灿灿的“恶之花”。不合时宜的政治体制,变成了“中国模式”;市场力量不断萎缩,整体经济规模却在增加;文化普遍的低俗与堕落,它却自称是多元的声音……
  如果你仍想保持思维的独立性,继续某种社会批判,则是个 “多余人”。政权、大众都认定,你对他们的思维方式的挑战。不管他们是以国家利益、民族主义还是受侮辱的大多数的名义,他们都是集体性地,本能地厌恶个人。
  你也会对自己心生不满,压力不仅来自于外界,也来自内部。简单的价值判断是不够的,你的头脑足以面对这个复杂的现实,怎样理解这些蜂拥而来的信息碎片,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中国与世界的联系里,这需要一套复杂的知识系统,需要手术刀式的剖析能力。
  外在的压力与内在的不满,都可能让知识分子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加入别人的合唱,它可能是国家权力、市场诱惑,大众的狂欢。
  在一个集体主义、非理性的时代,保持个人立场是困难的。二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发现,他们不仅丢掉了十年前的意气风发,不但不是文化复兴和挽救中国的代言人,还可能是历史车轮的阻碍。在兴起的党派与阶级之争中,他们无处容身。在一些地方,“打倒知识阶级”已变成了共产党争取工农的手段。湖南的著名读书人被处死,即使章太炎也不免抄家的境遇。攻击不仅来自外界,知识分子内部也展开一场“自辱”,他们否定自身价值,宣称惟有出路在于“劳动化、大众化”。
  但这真可能吗?虚构的倪焕之倍感幻灭时,真实生活里的朱自清发现“只有参加革命或反革命,才能解决这惶惶然”。但他随即发现,自己其实哪边都无法加入,“我不是个突出的人,我不能超乎时代。我在Petty Bourgeoisie里活了三十年,我的情调、嗜好、思想、理论与行为方式,都是Petty Bourgeoisie的”,而“随你怎么批评,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确担心自己成为这个时代的稻草人。这个稻草人不是插在那个军阀混战、民族屈辱的田野,而是生活在一个国家空前繁荣、强大的时刻。你的焦虑与呐喊,不会惊醒在铁屋中沉睡的人们,而是立刻消散在四周的喧哗与躁动中了,再惊人之语,都显得平淡无奇,连忧虑本身,都像是时代的另一种笑料——它既不实用,也不好玩。
  三
  从剑桥回来已然一年,“稻草人”之感更鲜明了。除去之前早已体验的公共生活的窒息感,一种新的不祥趋势也已然形成。
  两年前,“抱怨”与“愤懑”还是主要的社会情绪,如今它则转化为更直接的暴力,而那些古老的冲突模式再度兴起。空洞的许诺已失效,正义无处伸张,不同阶层与力量的社会对话机制则从未建立,暴力成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
  从公安局长到街头民众,从执法的城管到网上的声音,这种暴力精神四处弥漫,它经常还以正义的面貌出现。到处是对绝对力量的崇拜,是对报复快感的渴望。在一个正在溃败社会秩序中,人人都觉得无所依靠,民族、地域、家族又再次重要。在一些方面,一个霍布斯的丛林状态正在浮现。
  在越来越激进的社会情绪中,一个知识分子该怎么办?或许,连这个问题本身都在沦为笑柄。谁会在乎知识分子的想法?谁又能理直气壮的宣称自己的知识分子的身份?
  一个世纪以来,知识分子的地位日趋边缘化,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无足轻重。他们曾是王朝的变法者、革命的策动者、党派的组建者,也是广场政治的鼓动者。讽刺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一方面是激起巨变的原动力,又是被巨变的浪潮一一吞没。这一次次吞没,也导致了他们地位的边缘化,增加了他们的无力感,而无力感又激发了他们的言行的激进化。
  在我们的时代,你可以轻易感觉到这种撕裂的状态。大部分知识分子投入到体制的怀抱,用独立性换取安全与荣耀,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充满了愤怒与绝望,沉浸于言语反抗的快感,自命为受压迫群体的代言人。而选择中间道路,追寻自己内心的声音,试图捍卫某种更超越性的价值观的努力,则变得日益困难。
  这的确与我们的传统相关。我对一个历史细节记忆犹新。还是1898年,王照对康有为说,只有多建现代学堂,教育基础与风气逐渐改变,到那时才能建立一个新的政体。康有为没这个耐心,他要的是“缓变不可,必当速变;小变不可,必当全变”。22年后,当王照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中国没有获得拯救,也没消亡,但教育还是一团糟,孩子们还是没有足够的学堂。
  这样的对话,后来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从五四到六四,知识分子似乎总是面临着这样的困境——是应该卷入社会的变革,还是守住自己的园地。起初总是康有为压倒王照,事后又总是发出王照式的感慨。
  这可以理解,近代中国的转型太过艰巨与复杂,中国从未形成多元社会,政治支配一切领域,片面改革常被迫止步于政治体制,外辱又不断涌来,似乎容不得缓慢的改变。
  但另一方面,这也与变革者们(他们绝大部分是知识精英)的功利主义态度相关,人们总希望能“毕其功于一役”,一次彻底的改革、一种主义、一场革命,能解决所有问题;同时,这些变革者们也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个人觉醒与自我探询,他们心中被宏大的国家、民族、价值、危亡这样的词汇占据着,很少追问救亡的目的与意义是什么,这又与他们的内心有什么联系?
  当这种追问缺席时,他们就很难客观的评估自己所处的环境。他们可能高估形势的严重性、高估自己的个人能力,被一种悲壮的理想所驱使;也很可能深感无力,认定所有的改变都是虚妄的,滑入逃避主义的泥淖。
  四
  同样的状态又发生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当然,我们从未面临着昔日的严酷性与迫切性,尚没有重大的事件来考验我们的品行。
  除去很少人之外,我们中的大多数被一种失败感包围。我们在九十年代中期上大学时,启蒙精神仍未凋零,它甚至因政治上的暂时松动再度活跃起来。我对一九九八年前后的那段自由主义思潮念念不忘。一些人——钱理群、刘军宁、朱学勤、王小波、林贤治、何清涟、余杰,一些杂志——《方法》、《东方》、《公共论丛》,几家书店——风入松、国林风、万圣,还有他们都推崇的哈耶克、波普尔,是我们智力最初的启蒙者。我或许至今仍对这些理论不甚清楚,却记得那个观念仍算得上激荡的时刻。我错过了八十年代,这像是个小小的补偿。它加固了我头脑中的这一想法:世界是由观念塑造的,再没有比作家、思想家更荣耀的职业了。而这些作家与思想家们的首要倡导,就是个人的自由与尊严。
  而现在,我们普遍感到觉得自己曾经确信的价值观,如今都被社会变革冲得七零八落,发现自己的时代尚未到来,就已经过去了。中国不再面临被瓜分的危险,但强烈的压抑以另一种方式到来。人人觉得急需变革,人人又深感无力。
  我很怀疑,自己拥有的不过是一种廉价的理想主义,它从未真正在我们内心生长,只是暂时移植过来,经不起风吹。
  这也是一次自我追问的良机。你真的确信那些理念吗,你能在没有喝彩的情况下,把当初的信念继续下去吗?我们都已年过三十,不仅发现时代的局限,更发现自身的种种局限,但这个时候,我们仍能坚持吗?时代没有朝向我们期待的方向进行,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内心的准则。
  中国社会需要不是新的美妙方案,它许诺救治种种社会疾病。对新方案的期待,往往是灾难的源头,它也暗示着我们对个人责任的排斥,拒绝使用自己的头脑,总希望某种抽象的社会力量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没人能在短期内改变中国政治现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该这么办?去做一个看透一切的犬儒主义者,一个不择手段的成功者,随波逐流、放弃个人努力。中国的糟糕状况,既是来自于政治制度,也同样来自于每个人对自我责任的推卸。商人、教师、演员、记者、教授、工程师、修路工,每个人都不满意自己的角色,拒绝承担对应的责任,每个环节都开始松懈。他们导致了更多的社会灾难,也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不可忍受。但你很难说,这仅仅是制度造成的,这也是个人的失败。宣称自己受害者的人,往往同时也是加害者。
  而一个知识分子,让他忧虑的不仅是现实境况,更是某种抽象的原则。一定存在着某种更高的价值,值得人们去尊敬,一定存在着某种准则,超越党派、利益团体,你要为这种价值与准则而呐喊与坚持。正是这种价值与准则的存在,才使每个人得到最终的保护,才使每个人感受到更充分的人生意义。他坚持这种努力,不是他会获得成功、立刻见效,而是它符合我们内心的主张。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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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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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0
许知远:可疑的特殊论2010年11月19日18:35  来源:东方企业家  作者:许知远   



  作为这个国家的头脑与心灵,他们长久地生活在西方同行的阴影下,不无笨拙地使用别人的语言与概念。明治维新的一代对新世界的热情,已经转化成某种苦涩。
  1942年7月,一群日本思想家、学者在京都举办了一场研讨会。他们中有翻译过海德格尔的哲学家,有笃信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家,还有醉心于日本传统的作家与导演。
  讨论会的主题是“如何战胜现代”与“日本的世界使命”。距离珍珠港事件八个月了,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他们仍沉浸在战胜美国的喜悦中。
  讨论会的主题表明,他们要把军事上的胜利也延展到思想、学术领域。在他们的头脑里,“美国”代表着“西方”,而西方则意味着“现代”。日本曾经全身心地拥抱“现代”,如今却要战胜它。一位历史学家做出了更细致的分析:“战胜”意味着“在经济上战胜资本主义”,“在政治上战胜民主”,“在思想上战胜自由主义”,最终“战胜欧洲对世界的主导”。
  这像是对明治时代的逆反。从1850年代到1910年代的漫长岁月里,“启蒙与文明”是日本的主题。日本抛弃了其长久的导师中国,相信必须依靠西方才能摆脱蒙昧,获得文明。他们按照德国模式建立陆军,海军部队接受英国人的指导,他们引进现代工业,建设交通与邮政设施,成立司法部扭转“个人权利被轻视、警察独断专行”的混乱局面;新宪法则规定:不得随意逮捕公民,财产权受到保护,公民享有宗教、言论和结社的自由;政府还改革了教育制度,鼓励日本青年前往西方留学,人们吃牛肉,穿长裤,携带雨伞,戴手表和钻戒,儿童通过儿歌了解蒸汽机、照相机、电报、避雷针、报纸、信箱、轮船,它们是文明的象征。“脱亚入欧”是那个时代最响亮的口号。
  这也是一次国家主导的高速发展,“国家富强”是首要目标。比起工业与军事上的迅速攀升的投入,普通人却没有分享到太多的繁荣。政治与社会改革,则远远落后于经济与军事的发展,尽管个人权利日渐觉醒,但它总是从属于国家目的。对外扩张减缓了国内矛盾,胜利压倒了质疑。甲午战争,尤其是日俄战争的胜利,证明了这种方式的正确。
  危机从未消失。随着明治天皇在1912年的离去,某种失落感也随之而来,人们为了一个目标奋斗了六十年,感到的却是许诺和现实间鸿沟。日本富强了,日本人的生活危机重重。这种危机因为现代化的必然疾病,令人更难以忍受。人们涌向大城市,乡村随之衰败。传统的共同体、价值观,都因外来观念与生活方式而动摇。一些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他们追随好莱坞的新电影,钻进夜晚的爵士乐俱乐部,更多的人则被新变化弄得心力交瘁,他们离开了乡村,却在拥挤的城市中找不到安身之所。因为卷入了全球市场,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也折磨着他们。他们必定很难理解,为何华尔街的股市暴跌,会把日本推入绝望。
  现实的动荡不安,促使人们美化过去。那个安宁、纯粹、和谐的日本,被这个充满欲望、物质、刺激、机器精神的西方文明所取代,潜藏的屈辱感也随之泛起。自从美国的“黑船”打开日本的国门,西方既是希望、力量的来源,也象征着屈辱与创伤。在长久的摹仿之后,日本人感到意义危机。“日本独特性”是一剂解药:一个受到污染的日本,必须从西方的影响中摆脱出来,重新获得纯洁与独立性,为此它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包括战争。
  比起普通人,知识分子的意义危机或许更为刺痛。作为这个国家的头脑与心灵,他们长久的生活在西方同行的阴影下,不无笨拙地使用别人的语言与概念。明治维新的一代对新世界的热情,已经转化成某种苦涩。他们曾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自己受挫的自尊与雄心,现在到了一个清算的时刻,西方正陷入危机。
  两种迥异的思想汇聚在京都,不同视角指向了同样的方向。一种是“日本至上”的沙文主义者,他们沉浸于日本独特性与神圣性,它樱花般的纯洁品格;另一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把大萧条看作西方资本主义的失败,认为日本应该追求一条国家资本主义道路。
  京都的高涨热忱没能持续多久,它随着日本的战败而退隐。在一本名为《西方主义》的小书,伊恩。布鲁玛与阿维沙。玛加利特从1942年的京都出发,追溯了德国的浪漫主义的兴起,俄国人的反西方情绪、当然还有伊斯兰世界的反美声音……它们以各种面貌出现,可能是反帝国主义的受伤者姿态,对罪恶的城市生活的控诉,揭露物质主义与市场行为对人的精神的伤害,还可能是自我牺牲的英雄主义的渴求。
  这本书出版于2004年,也是对9.11事件的某种回应——与其说它是“文明的冲突”,不如说两个世纪以来一再出现的“对现代的反动”。18世纪末的德国思想家创造了这一思潮,支离破碎的德国生活在法国的阴影中,他们在政治、军事、经济的较量中都落败下来。对他们来说,法国象征着西方,它强大、激动人心、也充满威胁。羡慕、屈辱,恐惧与仇恨混合在一起,演变成一股浪漫主义思潮。在现实世界丢失的,德国人要在精神世界中夺回来,要创造精神上的胜利。
  倘若启蒙精神是法国最重要成就,它在德国人眼中则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科学、进步、理性的观念堕落成机械、物质、冷漠的象征。相反,曾经被视作落后的德国生活,获得了新的意义。它的精神生活是富有宗教精神的、神秘的、纯洁的。他们还幻想出一内在的神圣性,现实的德国越是挫败连连,他们越觉得德国肩负着神圣使命。
  这种自卫意识值得理解,甚至还是对启蒙运动过分简化与乐观的某种抗议与修正。它也造就了一种新的简化。法国的启蒙精神,从不仅仅是进步与理性,它有伏尔泰,也有卢梭,而德国精神的纯洁,经常不过是另一种蒙昧。或许最为重要一点,他们错过了启蒙精神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它对于分权制的推崇。再没有一个权威可以统领一切。
  倘若任由这种情绪发展,可能导致令人不安的结果,尤其当它与一种强大的政治体制结合时。从俾斯麦到希特勒的漫长岁月里,最初自卫性的情绪,转变成咄咄逼人的进攻,它建立了世界新秩序的纳粹德国。
  这一思潮蔓延世界很多角落,聚集在京都的日本学者们,以为自己在追寻日本精神,其借助的却是德国的思想。他们在为西方阴影愤愤不平时,对于日本正笼罩在亚洲阴影下视而不见,同时真诚地相信,日本负有独特的使命,要建立一个以日本为核心的东亚文明。
  德国与日本如今都变成了它们反对的西方的一部分。古老的独特论与反西方(它主要是美国)情绪仍偶尔泛起。当经济奇迹为日本赢来自信时,《日本可以说不》也随之出版,它对美国充满怨恨,因为它剥夺了日本的独特身份,呼吁日本在经济与外交的诸多领域提高自主地位。日本的政治结构已经改变,这种情绪只能转化成暂时的媒体喧嚣,随着资产泡沫的破灭消退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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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2
许知远:经济奇迹的精神塑造

2011-02-15
来源: 东方企业家 



这一天,他如常和公司主管开会。两天前,他从台北赶到新泽西,视察旗下的生产线和厂房。
他已经92岁了,自从15岁成为台南嘉义县的一名卖米的小工以来,77年来,他从未终止过工作,他的事业版图则从那个日据时代的小小米店,扩展到21世纪最大的化工集团之一。
但似乎也没什么能让他停下脚步,也没什么能改变他的生活习惯。这一天会议后,他回到办公桌,坚持喝完开会剩下的半杯咖啡,尽管它早已凉了。他把报告折成一半,放在桌上,对他的女儿王瑞华说‘好,我们走吧’。第二天早晨,他被送进新泽西一家医院,9点38分,他死于肺衰竭,人生走到终点。
2008年11月初,我来到台北时,王永庆的形象占据着电视画面和报纸、杂志。8日的早晨,他的追思会上聚集了台湾最重要与最著名的人物。他们表情凝重,像是在与一个时代告别。
那时的台湾,被各种爆炸性的新闻包围着。陈云林会长访台,陈水扁的弊案,《中国时报》的转手,金融海啸的来袭,“野草莓”的学生运动,它们激起种种相互矛盾、错乱的观点与情感。但王永庆的追思会,唤醒的却几乎是一致性的哀叹和敬佩。它似乎在帮助台湾人重温黄金岁月——他们这一路是如何走过的。
但不管这些追忆是多么诚挚,一种可怕的欠缺也同样显著。台湾媒体称谓他是“最后的企业强人”、“一代伟人”,却鲜有关于的他的真实、深入和全面的记载。
出生于1916年的他,生命历程几乎贯穿了20世纪。见证了日本的败退,国民政府迁台,台湾从农业社会跨入信息社会,全球商业从制造业年代到电子年代。他的个人际遇和时代的转变彼此相扣,他的智慧与成功也突显了时代的特征。
但他的故事却经常被简化成一个童话——一文不名的学徒变成了亿万富翁;他的丰富个人历史,则只让人记住了他的趣闻轶事。
他的毛巾操、他每天清晨3点半起床、他的节俭、他让高阶主管胃痛的午餐追问;他的商业世界与政治、社会间的复杂关系则更少被探寻。至于他在成长过程中的艰辛,他内心曾经遭遇的不安、他的挫折、他的恐惧与忧虑,则更少被提及,更没有被分析。
那些前来访问的新闻记者,小心翼翼地去避免那些令他不悦的问题,因为他随时可能突然起身,结束采访。而他的下属、朋友,也没能去提供关于他的更多的信息和观察。
所以当人们试图去追思他,让他的精神与经验延续时,却经常没有具体材料可供学习。
他强调勤奋、刻苦,仅仅成为某种抽象的道德教诲,它和年轻一代无关联;他的企业成功,不能构造成复杂的案例,变成了“追根溯源、追求合理化”的口号,普通人很难理解其真正涵义;由于没有对他更复杂的内心世界的探讨,你很难知道支持他这么多年不懈前行的真正动力是什么。
没有他的公司和社会的互动关系的结构性分析,你也不容易把握他的成功背后的社会动力。更重要的是,人们丢失了一个从重要人物身上学习历史的丰富性的机会,而对历史的贫乏理解,妨碍人们理解今天。
这或许是今日的华人世界面临的普遍性问题。两年前,当霍英东去世时,人人都感慨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他代表了香港在过去半个世纪的成长,但谁又都说不清他为什么具有这种代表性。包玉刚的逝世不到20年,但至今人们已很少了解这位传奇人物,他曾深深地卷入世界商业版图和特殊的时代背景中。但是,他没有留下关于这些经历的个人叙述,后人似乎也未整理这一切。
当时历史细节缺失时,记忆就变得空洞而短暂,一阵风过后,只留下似曾相识的片段。而后人更难以在这些经验的基础之上继续前行,从他们的遭遇中获取力量。
我很可以理解,为什么杰出人物保持了沉默。这与中国老一代习惯的内敛性格相关,也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直言会影响庞大商业王国的未来。但如果人们仍期待华人能够建立起基业常青的公司、可持续发展的社会,公众人物的个人经验、思考的公开与共享,是重要的前提。否则,一代代人不得不总是重头开始。
这些中国海外移民的故事,只是更大的历史图景的一部分。他们被种种社会动荡所逼迫,远离家乡,依靠种族关系连接在一起,他们又在经济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中国人海外移民的历史是一部无庸置疑的史诗。在过去的五个世纪里,他们的交通工具由帆船变成了蒸汽船,由步行变成了火车与飞机,他们用各种方式来到了陌生之地,开始他们新的人生旅程。移民的速度在19世纪中叶开始陡然加强了,全球市场的形成、交通工具的改善,使得人力自由流动变得可能而且急迫;中国人到远离家乡的地方寻求安全感、生活的富足和希望。东南亚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地,而移民则主要来自于广东与福建。于是,美国人前往西部,俄国人前往西伯利亚,而中国人则到东南亚。
海外华人最初的生活境地 凄惨而悲剧,但他们的勤奋、智慧与节俭似乎从一开始就震惊了他们所移居之地,但不管多么富有,他们从未摆脱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他们似乎也难以完全融入当地社会,他们仍在很大程度上愿意称自己是“中国人”。
所以当他们在20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被研究与发现时,整个世界震惊了。首先是日本的崛起,西方在20世纪七十年代末时开始兴起了研究日本的热潮,探索这个他们曾经看不起的民族缘何在30年之内将超越了几乎所有的竞争对手;这股热情接着扩散到韩国、新加坡以及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他们被称作“四小龙”。
四小龙“的含义再明确不过了,他们都是古老的中华文明孕育的后代;中国的开放与重新崛起,加剧这种研究的兴趣;到了20世纪九十年代初时,儒家民本主义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热门话题,一些西方学者相信整个东亚地区都是受惠于2500年前的孔子的伦理准则,在这种个人与社会价值观下,东亚正在创造一种新的经济形态,他们发明了很多类似的同义名词,比如”筷子网络“——他们都使用筷子,关系经济——这比法律契约重要,家庭主义——家庭也同样是经济组织的最重要单元。
后来人们逐渐辨清了一些基本差异。比如日本式的经济组织与韩国不同,也与海外华人的家族主义不同。不过海外华人从此就进入了世界的视野。谁都对他们的表现吃惊不已,甚至担心。
想想吧,在1990年时,5500万海外华人所拥有的财富,竟然比10亿中国人还要多;当全世界都蜂拥而至到中国投资时,比不上相当于大型县城面积的香港却是中国大陆最大的投资者,比日本、美国都多。
海外华人似乎在所有他们聚集生活的东南亚国家的经济生活中,都占有着绝对的优势。当以猜测富人的财富到底几何的美国《福布斯》杂志把目光投向亚洲时,海外华人轻而易举地就在其中占据了最显赫的位置,而且他们长期的自我保护,还使他们对真正家产秘而不宣。
在1990年香港大学的戈登。雷丁出版《华人资本主义精神》之前,世界未对海外华人进行过任何像样的研究。那些由家族统治的庞大的华人商业王国,是深不可测的富裕与神秘的代名词。我们不知道他们以何种方式运转着自己的公司,也不知道他们遵循的基本价值观是什么,一些类似“儒家”、 “家族制”的概念化的、似是而非的名词主导着外人对他们的看法。
雷丁的研究是马克斯-韦伯开创的文化研究方式的继续。后者相信,是宗教传统塑造了现代资本主义,清教徒的信念与伦理规范造就了现代的经济人。那么华人商业王国有何不同呢?雷丁追溯了中国漫长的文化传统,社会动荡以及政治环境,致力于使他的读者明白:中国人在动荡不安之中,如何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心理习惯,他们如何在完全不确定的世界,通过家族关系来获得一定的确定性与安全感。
这种努力似乎仍不足够。比起浩如烟海的对“欧洲奇迹”的解释,对于华人商业精神的理解显得过分简单与教条。中国正在重新兴起,它与海外华人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密切。而且中国人在经济生活中的经验与教训,也同样是世界文化的一项重要组成。
理解海外华人的内心世界,他们的行事方式,道德准则,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远比那些最富有人士的抽象的财产数字,重要得多。
理解华人经济奇迹的故事,则与此刻的中国密切相关。
关于中国的经济增长,外界充满惊叹与疑问。想一想遍布世界各地的华人,尽管他们在政治与文化上缺乏建树,却几乎无一不在当地获得巨大的经济优势,生活在东南亚的华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守护他们的财富。
提及这些例证只是因为它为我们展示了中国人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散居在中国之外的5000万华人,能够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创造出世界上最引入瞩目的经济网络,那么这10亿人口、并且拥有如此资源储备的情况,取得今天的所谓“中国奇迹”似乎也不应该赢得那么多大惊小怪,而且生活在其中的中国人更清楚地知道,他们能够做的还有更多。
中国过去的三十年是一个“镀金时代”。这个过程不像是经济学家或外国记者理解的那样标签化,用“市场与计划之争”,来解释,都正确却不足够。我试图强调的是,在一个更长的历史时空中,中国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物质成就,实在不足为奇。
中国的经济成就,也不需要多么艰难的观念转变,“士农工商”的儒家社会秩序一度让人们对商人缺乏尊敬,但实质上,每个中国人在利益的计算上,都有着过人的训练。而且在从极度匮乏的束缚中摆脱出来的过程,所激发出的热情,总是惊人的。每个国家都会出现这样的时期,想想17世纪的荷兰人,巴尔扎克时期的法国人,19世纪后半叶时的美国人,20世纪60至80年代的日本人,他们都不无溢美地谈论财富。
只不过,在这个狂热时期过后,一些新的挑战就该出现了。首先,它能够持续吗?财富的持续积累,不可避免地改变了社会结构,它既包括财富分配不均所必然带来的社会动荡,也包括我们如何孕育新的经济组织与社会心理,以推动新的经济增长。
美国在19世纪与20世纪的转变过程中,既缔造了新型的公司组织,也创造了新的社会形态——丰裕社会该如何将财富转化成为其他社会福祉。它们两者的相互作用促成美国在20世纪的成功。


其次,在世界舞台,一个国家如何将它的财富转化成别的形式的影响力。中国令世界兴奋与忐忑的一点是,它是美国以来,全球规模最大国家的崛起,美国人用了40年时间,将积累的财富转化成新的军事、外交的影响力,中国是否会重复这一过程。
对于中国人而言,第三个可能也是最重要的挑战是,我们将如何摆脱单纯的物质积累。全世界华人所创造的精神财富与其物质财富相比,显然不成比例。金钱是我们对抗持续的社会动荡的手段,它不应该成为惟一的目的,在我们心灵中过分实用主义的东西,妨碍了我们更充分地理解自己与我们生活的世界。
(本文来源:东方企业家 作者:许知远)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4
对话许知远
2011年04月16日

来源:经济观察报 作者:韦承武




经济观察报:你当时为什么会去做一个互联网创业者,最原始的动力是什么?
许知远:当时我朋友在做互联网,就是现在《GQ》的主编王锋,他把我拉去的,就是一毕业每月能挣到8000块钱,而且当时所有人都在做互联网,没想太多。
经济观察报:十年以后你再来看你的这篇文章,有什么样的感觉?
许知远:没看,就是扫了一眼,还是挺可爱的吧,年轻时候的那个劲儿。
经济观察报:最近还在关注互联网吗?
许知远:关注互联网文化吧,它们对整个世界的冲击,这个是当然关注的。现在做互联网已经超越了经济层面,涉及到政治层面、文化层面了。
经济观察报:十年前的互联网或许还有些创新的东西,但现在已经没了,你怎么看?
许知远:中国所有的行业都有这个问题。创新是来自于市场的开发,这些年中国整个的建设都进入到一个封闭的状态,创新就会少,所有行业都是这样。
经济观察报:十年前的时候,很多年轻人在互联网创业,而且也有资金愿意支持他们,但现在越来越少,资金、技术门槛也越来越高,你觉得这个背后是什么因素?
许知远:这个是必然的趋势,就像当年的淘金热,可能就第一代人第一批人会有更多的机会、可能性,后来就固化了。在中国可能更明显的一个原因就是政治权力介入太多了。这是这个转变,一个是必然性,另一个是中国的特殊性。其实我还不是最初的那批dot-commer,最初的是张朝阳、丁磊他们那个时候,90年代中后期,他们是,我们是跟随的,是浪潮马上退去的那个阶段。
经济观察报:你怎么看张朝阳、丁磊这些人和他们的公司这十年以来的变化?
许知远:张朝阳是一个最典型的创新者,海外的背景回来,但现在搜狐对于中国新的意义完全消失,就是一个大公司而已,互联网代表的创新已经被中国传统的社会模式所吞噬了。
经济观察报:据你的观察,这十年间互联网行业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许知远:现在互联网不只是一个行业,它更多地介入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里面。互联网已经变成社会主流一部分,深刻改变中国,另外它的创新性也被中国的传统模式给吞噬了。就是两面,它既改变了中国,中国也改变了它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5
许知远:独特性的诱惑
2010年04月16日

东方企业家




独特的政经模式让中国创造经济奇迹,抵御了全球经济危机。而经济上的成功,又让它获得了政治、文化、传统上的自信,独特性被加深。但是,它到底有多独特?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的命题。
二零零九年十月的上海,周其仁对着一群听众这样调侃道:一八四零年以后,中国人一直学日本,日本侵略中国;学西方,西方侵略中国……我们计划体制学苏联,学来学去苏联垮了,后来我们学南斯拉夫,南斯拉夫也被我们学的不行了……学日本、学韩国,几乎要达成一致时,日本出问题了。然后说,学美国,现在美国也学出了问题。
周其仁是中国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之一,见证与参与了中国经济在过去三十年的转变。和很多同代人一样,他的主要经济学知识都来自于美国。这段话似乎也是对另一位中国经济学家的回应。
不去理会它的错误与简化(是因为,我们被西方侵略,而学习西方,而不是倒过来),周其仁的概括是此刻中国情绪的精妙总结,一百七十年过去了,不管受到多少外界的影响,中国还是中国。自嘲的语调背后,有一种说不清的骄傲—— 一定存在着某种独特的东西,令中国与众不同。这种不同,不仅令它挺过重重危机,还让它在此刻脱颖而出。
在雷曼兄弟轰然倒塌后,你可以感受到人们的复杂情绪。一个强大得令人有压迫感国家的困境,给予我们转机,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撼动它的地位;但我们又无时不生活在它的影子下,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餐桌的谈话上,都是美国的消息,经济学家试图向公众分析这一切的原由时,他们的理论与术语来自美国;人们看到了美国衰落,却很少意识到,这衰落显示的仍是美国支配性的地位--它在语言上、观念上主宰着世界,它的问题是全球性的问题。
在胜利的气氛中,人们没兴趣追问,他们正沉浸在“中国模式”的喜悦中。外来者经常制造关于中国的神话,中国的历史与规模难以理解。我们也喜欢自己制造神话,“中国的独特性”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周其仁的感受,可以轻易地追溯到张之洞,是这位晚清变革者创造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那是个信心坍塌的年代,中国的士大夫被迫承认,他们要从这些跨海而来、打败他们的"蛮夷"身上学习些东西。对于他们这一代来说,这是个痛苦与焦灼的选择,怎样平抚这持续了上千年的中心感与优越感,张之洞提供了一剂悖论式的安慰--我们只是向他们学习技术,我们甚至不需要改变制度,而在文化与道德上,我们则更是领先。它也是在给予保守者们某种警告——倘若不学习这些新技术,我们也没有能力来保持自己的文化。
历史的偶然性超越人们的预料,事件的发展则冲破了小心翼翼的计算。学习很快从技术层面,进展到制度层面,从军事进入到经济与政治,又不可逆转的进入文化与道德。张之洞的“自强运动”变成了康有为的"百日维新",仅仅购买军舰、修建钢铁厂、派遣留学生已不行了,我们还要改革政治、教育与商业;十年之后,又变成了“五族共和”,自我改革又过时了,我们要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政体;紧接着政治变革的梦想破灭了,更年轻的一代问题在于文化和道德,倘若我们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文化生态、国民性格,中国不仅不能自保,甚至要亡国亡种。就像周其仁所说,中国慌张地四处寻找榜样。英国的功利哲学、德国的军队、日本的教育、美国的共和制,都是学习的对象。
但在每一次狂热学习的冲动后,一股同样强烈的反作用力也随之而来。洋务派的热情,要被清流派制衡;在自上而下的新政开始后,清统治者决定要再度紧握权力;孙中山美国式的共和制,要被袁世凯与张勋的复辟取代;新文化的健将们,则必须和“国粹派”进行论战……它仅仅是受挫自尊的反弹,还是另一种权力斗争的借口,或许都是。这样的摇摆不仅因为不同的群体,它也发生在个人身上。在蒋介石想要复制法西斯模式时,他也在复兴儒学,当他要借助美国来击败日本时,仍在大谈“中国之命运”。当中国陷入困境时,人们要强调独特性来保存最后的自信,当出现转机时,这独特性则被认定是未来胜利的原因。
再没有比梁启超的态度更能表现这种矛盾了。一九一八年底,他率领一个半官方的考察团访问欧洲。除去他本人,团员中还有蒋百里、张君劢、丁文江等,他们都是中国年轻的一代知识精英。
考察团有双重目的,一是参加巴黎和会,另一个是拜访当时欧洲的一流知识分子,西方思想已大量涌入中国,他们迫切地想从他们身上获得更直接的指教。比起中国代表团在和谈中受到的挫败感,欧洲的景象更令梁启超感到触动。他们参观了曼彻斯特的工厂,巴黎的巴士底狱,在阿尔卑斯山等待日出,拜访了伊奥肯、伯格森的哲学家。一次世界大战的摧毁效应,比他想象得更严重,“一片沉忧凄断之色”。
“谁又敢说那老英老法老德这些阔佬,也一个个像我们一半叫起穷来。靠着重利借债过日子?”他在《欧游心影录》里写道,“谁又敢说那如火如荼的欧洲各国,他那[曾]很舒服过活的人民,竟会有一日要煤没煤,要米没米,家家户户开门七件事都要皱起眉来……”
这颓败景象甚至动摇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自从一八九五年的公车上书以来,西方,尤其是英、德、法为代表的欧洲,一直是他这一代知识分子心目中的榜样——古老的中国应向他们学习,它象征着科学、进步、理性。一九零三年前往美国访问时,他仍坚信,中国离西方世界的距离太大了,仍有漫长的路要走。
但现在,梁启超开始觉得西方走得太过了。它不再是他眼中的共和制、物质昌盛、科学进步的希望,而是军国主义与帝国主义的贪婪与野心,他感慨说“谁又敢说(战前)我们素来认为天经地义尽善尽美的代议政治,今日竟会从墙脚上筑筑动摇起来”,“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一些西方人的悲观论调也确认了他的疑惑。一位美国记者塞蒙氏对他说,西洋文明已经破产了,他回美国就关起门来,等着中国文明输入拯救他们。
四十六岁的梁启超用了大半生试图向西方寻求中国重生之路,西方既令他充满希望,又让他沮丧。但此刻,欧洲的溃败似乎给他某种少见的信心,他准备要重估被他猛烈批判的中国文化遗产。这种信心还转化成自我陶醉,他对中国发出了这样的呼喊:"我们可爱的青年啊!立正,开步走!大海对岸那边有好几万万人,愁着物质文明破产,哀哀欲绝地喊救命,等着你来超拔他哩。"很多人分享了他类似的情绪。比他更年长,曾经是亚当。斯密、赫伯特。斯宾塞的热烈翻译者的严复,在一九一八年给朋友信中写道:“……欧罗巴四年亘古未有之血战,觉彼族三百年之进化,只做到‘利己杀人,寡廉鲜齿’。”
对于梁启超和严复来说,倘若中国在军事与物质竞争中输给了西方,但它道德上的优越,却足以为他们的师表。这种东方精神,让中国卓尔不群。新一代中国人对独特性的信心,则转移到中国的政治、经济制度上。正是这种独特的政经模式,让中国创造了经济奇迹,抵御了席卷世界的经济危机。而经济上的成功,又让它获得了政治、文化、传统上的自信,独特性被继续加深。但是,它到底有多独特?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的命题。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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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7
许知远:这世界会好吗?
2011-11-29   来源:北京晨报
[提要]  看到记者时,许知远一愣,说:“你怎么比我还痞。北京晨报:很多读者说,许知远可惜了,和同时代的写手相比,至今也没找到自己,他在虚度光阴。许知远:不,一个社会不会自动整合,文化需要知识共同体来支撑,但现实是,这个共同体本身在崩溃。
  看到记者时,许知远一愣,说:“你怎么比我还痞。”
  痞,是上世纪80年代的常用词,不论头发太长、衣着太古怪还是足蹬懒汉鞋,哪怕是扛着大号录音机,都可以这么说。
  过去的一切,永不再来 ,那时的青春与惶惑、激情与浊水,已忘却无数,然而,80年代天空下的孩子,当我们一天天变老、一天天肩负起社会时,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太多人被同化了,太多人走进了沉默的大多数。当年我们都曾对自己有过期望,可还有多少人依然坚持着那份梦想,依然在孤独中前行?我们是不是已经成为庸庸碌碌的中年人,除了堵塞孩子们的未来之路外,已别无所求?
  阅读许知远,因为从他这里你永远找不到答案,只有无穷的追问与两难,从去年的《祖国的陌生人》,到今年的《一个游荡者的世界》,永不安定,永不沉默,他为这个喧嚣的时代保持了一个姿势,一种态度。
  “这世界会好吗?”经历了自我与世界的变质,这样的问题显得尤其沉重。


  标签之外的游荡
  北京晨报:不少读者对你的语言风格不满,你知道吗?
  许知远:是,很多人说我写的是“翻译体”,这与我阅读习惯有关,并不是刻意的。年轻时很喜欢看翻译过来的书,但它们译得又不太好,渐渐就习惯了这种语感,这是成长环境决定的。从写作角度看,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今天白话文就是欧化文体,当年人们批评鲁迅,就是说他半文半白。英语语法有它的优点,在做判断时使用大量定语、状语,限制多,更具体,但不泛化,没有阅读快感,总之,想处理好两者关系很难。
  北京晨报:很多读者说,许知远可惜了,和同时代的写手相比,至今也没找到自己,他在虚度光阴。
  许知远:所谓找到自己,无非是给自己贴个标签,你究竟是小说家、财经评论家还是时评家,但我非常反对标签化,因为思考者要面对世界的复杂性,这不是主义、口号所能概括的,标签很危险,它让世界简化,每个作家都希望自己的写作更丰富多元,无法被简单地概括。至于我的写作风格,这与个人气质相关,我更喜欢暧昧,因为世界、生活本身就不清晰,未必有什么一致性。
  意愿教育下的蛋
  北京晨报:但读者更喜欢看清晰一点的东西。
  许知远:因为从传统上看,我们思维训练相对简单,这与专制体制相关,喜欢用道德来解释一切,非黑即白。直到严复时,中国人才知道逻辑这个词,可面对危机,人们失去了耐心,总希望找到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因此走向口号和标签化。一个真正好的作家应该拓展读者,让大家感到不安,而不是满足他们的需要,当人们需要愤怒时,你就写愤怒,当人们需要快感时,你就写快感,那是商品,不是文学。
  北京晨报:也许读者们希望你更加成功吧?
  许知远:那要看成功的定义是什么,成功本身没那么重要,我们说一个人成功,其实是把你归到某一类中,而我的写作偏偏是难以归类的,包含了新闻、评论、小说式描述、个人独白等,我希望我涉及的领域更广一些,这是个人好奇心的结果。问题在于,我们从小到大都是在意愿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喜欢单一主题,我的写作显然不符合这个要求。
  文化与时代中心
  北京晨报:在您的写作中,充斥着对文化沦陷的感慨,可今天我们所面对的文化困境似乎比上世纪80年代更重了,为什么?
  许知远:这与时代有关,在我们这个时代,文化一直不是中心,我们这一代也涌现出自己的典范,比如张朝阳、丁磊,但他们不是文化人,是商人。即使是上世纪80年代,很多东西也是被潮流推上去的,它本身未必有多好,当时中国社会还处在集体化的年代,反抗的敌人越大,影响也就越大,大家都听你的,当时社会更简单,要反对的东西非常明确,可今天就不同了,它们乔装打扮了。在今天,不仅要面对原有的秩序,还要面对杂乱无序,在消解秩序的同时,还要重建秩序,因为无秩序,就无美丑、无善恶了,那将是一个可怕的世界,这就比过去单纯地反抗更困难。回望80年代的文化人物,我们会发现,真正留下来的并不多,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这值得深思,即:我们能坚持多久,如何保持更长的生命力?
  崩溃的知识共同体
  北京晨报:也许文化坍塌到极点,会触底反弹吧?
  许知远:不,一个社会不会自动整合,文化需要知识共同体来支撑,但现实是,这个共同体本身在崩溃。所谓知识共同体,是由学者、媒体、大学等构成的,他们分享共同的价值观与审美趣味,可看看今天我们的大学校园,这10年来学生们变得越来越实际了,他们对眼前问题采取漠视的态度,仿佛生活在另一个时代,只有逃避,没有抵抗。
  北京晨报:可抵抗也没什么用啊,逃避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许知远: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抵抗不是为了社会,而是为了自己,如果你放弃了,生活将暗淡无光,而社会也将失去光亮。这就像坐在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上,首先要自救。坚持自我操守,捍卫知识传统,这就是最好的抵抗。但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长期忽略精神价值,耽于肉体舒适。在教育中,我们既不关注灵魂问题,也不承认精神痛苦。
  文化如何繁荣
  北京晨报:在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当下的文化困境,可怎样才能突破瓶颈?
  许知远:文化要繁荣,关键是权力要尽可能少地介入其中。在现代社会中,权力是能够深入人们生活的,破坏性更大,它不仅会带来环境灾难,还会彻底剥夺个体尊严,相比之下,传统的专制反而无法进入人们的内心,可以被私人生活所拒绝。文化繁荣与道德敏感息息相关,这是创造力的源泉,有道德敏感,才有感受力,权力介入过深,会窒息道德敏感的空间,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如果心死了,还谈什么创造。
  北京晨报:但这个启蒙主义的进路在上世纪90年代以来,遭遇了后现代理论的强力挑战,为何还要坚持它呢?
  许知远:在今天中国倡导后现代主义的,是弄错了情境。后现代主义是现代性的延伸,虽然对现代性有反思与批评,但依然继承了其中的自我反省精神,这是社会秩序井然前提下的思考,抽离这个前提,就会走向相对主义。这就像和文盲讲难得糊涂一样,没有什么意义。其实,在现代化之路上,我们总想抄近路,总想照搬西方最先进的理论,结果往往出轨,这是不自信的体现。
  80后表现不太好
  北京晨报:在今天,越来越多的人寄望于80后,因为他们是在相对健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也许他们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许知远:谁说的?我觉得80后们的表现不太好,他们的技能提高了,眼界宽广了,但这与思想无关,与情怀无关。80后体现出了很强的犬儒主义、实用主义精神,可靠这些是无法建立一个美好社会的。上一代人面对着传统压力,不能不反抗,80后则简单多了,有地方可逃,不必再决绝地去反抗,所以更容易被软化。这一代人受惠于互联网,大众参与数量增加了,形成了“数量致胜”的效应,使个体趋于原子化,人在沟通中实现相互连接的感受消失了,都被包裹在谈话之中,这就使他们有了更多的不安全感,更加迷茫。所以,80后具有双重性格:一方面,他们沉浸在集体行为中,没有深入的内心检视,没有内在准备,很容易被裹挟,另一方面,面对现实压力,他们又有自发的愤怒。
  宽松创造未来
  北京晨报:80后种种问题,是否是文化教育的结果?
  许知远:我们缺失的不仅是文化教育,而是各种教育,包括价值观教育、艺术教育、生命教育、灵性教育、道德敏感教育等,这就走向了野蛮化,对世界、对自我一无所知,仿佛是在黑盒子中长大,缺乏各种经验,只能依靠野蛮的力量,而这些力量一旦迸发出来,确实可以像上世纪80年代那样暂时辉煌,但无法持久。
  北京晨报:今天我们希望建设一个文化强国,您认为切入点在哪里?
  许知远:前提是给予宽松的环境,文化是内生的,不是修高速公路,在文化方面,权力能做的事很少,因为文化需要多元化,而权力是一元化,这两者存在冲突。上世纪30年代,苏联文化出现过一个“黄金年代”,但有两方面原因,首先是文化没有彻底沙漠化,比如普希金、托尔斯泰的作品就没被批判、被禁止;其次是宗教传统仍然在发挥影响,仍然在关注着精神问题,不是彻底的世俗化。解放前也搞过复兴文化的委员会,但是由胡适等文化精英来领衔,今天于丹式的解读风行,这背后体现了大家对传统的热情,但这个工作本应是大学来做,可我们大学行政力量太大,缺乏创造力。
  陈辉/文

来源:北京晨报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09
许知远:教育金光下的阴影










·若要了解中国社会是被如何管理的,江西抚州市临川一中的这一角,是再好不过的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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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是事无巨细的。男生不能留长发,女生则不能穿高跟鞋。他们更不允许在公开场合互表爱情。他们也不能在教室里追跑,不能把手印、脚印、球印弄到白墙上,不能穿过草坪、跨越栏杆、抽烟与赌博,更不许进网吧。

惩罚的手段则是多样的。如果违反其中的两条,个人被取消评优资格,如果一个班里有三个人违反,该班级则被取消文明班评选。惩罚不仅是荣誉上的,也是经济上的,如果谁在课堂上接电话、发短信,将没收手机,交还家长。在考场上接电话,罚款十元。如果被发现在网吧里打游戏,罚款五十元,如果在里面过夜,额度是一百元,这情况若发生两次,则直接取消就读资格。

这张A4大小的《临川一中学生文明规范十不准》仍贴在墙上,纸张已然发黄,因没有落款,不知它出自何年。五十平米左右的教室则排列了七十张桌椅,去除讲台,每个人空间不足一平米。黑板上有一道数学公式,还有值日人的名字:杨志波。

我偶然间闯进这间教室,它属于抚州市临川区图书馆。图书馆已多年不用,借阅室的门紧锁,透过玻璃门,看到书架上落满灰尘。虽是工作时间,没有图书管理员,只两个看门人在夕阳下呆坐,他们说,这些教室,曾借给临川一中的复读生。

穿过一条窄窄的、被挖得面目全非的马路,就是临川一中。透过铁栅栏大门,看见大大的红色公告牌,今年江西的文、理状元都产生于这个学校,二十七名考取了北京大学与清华大学,还有几名进入了香港中文大学及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

在江西省,没有一所中学的成绩比它更辉煌。而在抚州市,它的地位更为特殊,它似乎不仅是一所中学,而是城市的支柱与希望。校门挂的铭牌上,校名上方是「江西抚州(临川)教育集团」。它的意义是双重的,这所中学的层级高于临川区教育局,归由市里直接领导。它也是教育产业化的标志,学校不仅是学校,而是一个产业集团。

大约十年前,抚州市有一场关于教育的讨论。抚州政府希望﹕教育为经济发展服务?要把教育品牌做大做强做优?这个江西北部的城市缺乏资源、交通不便,却有悠久的教育传统,王安石、曾巩、汤显祖都出于此地,在漫长的科举历程里,它更是士林辈出,很多人称它是「才子之乡」。

今日的才子不需要吟诗作赋、撰述治国之策,他研习数理化、写八股式的白话文作文。同从前一样,考试仍是维持社会流动性的重要方式,对于贫困地区,仍是唯一希望所在。

市政府最终做出了「一个思路、两个园区、三驾马车、四苦精神、五个自主」的工作方针。它的语言是典型的官方式,它是工程性的语言,与通俗化的概念的结合。

最初的期待看来大获全胜。整个临川区,似乎都依靠教育而存在。如果不是假期,每到傍晚,街道上总涌满了学生,临川一中有一万四千名学生,而旁边的临川二中也有七千名。它们都是过去十年中国各地兴起的「超级中学」。这些学校规模巨大,堪比一所高校,以高升学率与严酷的管理著称,它们也反映了中国日益扭曲的应试教育。

这么多年轻人,还有前来探望的家长,他们吃饭、住宿、娱乐,构成了巨大的消费市场。成片的新楼正在修建,它们的名字是才子公寓、清华锦园、诺贝尔、豪顶才苑,地产商打出的广告是「与临川一中零距离」。旧楼房上贴满了提供住宿的小广告,街头的补习班广告上写着「临川名师正在改变更多人的命运」。而在临川一中新校区的五层教学楼上,挂满了红色条幅,上面是北大、清华、复旦等名校对于临川一中的文、理科状元的贺词。除去校名,它们的措辞都一模一样。它们排列得太密集了,看起来与一家电器城的开张并无不同。

在金光闪闪的教育经济中,每个学生的命运是什么?在校门口的一家接一家的书铺里,是成堆的补习教材、剑桥英语,但若你想找一本关于王安石与汤显祖的书,是万不可能的。考试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与文化传统无关。人人在讨论升学率,至于年轻人的内心,无人过问。


无处不在的惩罚与压力


我想起图书馆里复读班的景象,那些紧密排列的红漆木桌,除去自然磨损,桌角是被小刀刻过,桌面上更是被白色涂改液画得一团乱。上面既有《霹雳娇娃》、《我的野蛮女友》这样的电影名,更有「XX,我爱你」,或是「XX,我X你祖母」这样的话。在所有的学生里,复读生的压力最为巨大,他们已经失败了一次,还能承受第二次失败吗?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惩罚与压力,小小的课桌成了最后的自由发泄之地。

倘若你要了解中国社会是被如何管理的,这个中学一角,是再好不过的侧面。■
许知远,二零零零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现为《生活》杂志的联合出版人,也是《金融时报》中文网的专栏作家。他最近的一本书《极权的诱惑》由台湾八旗文化出版。
edmund.z.xu@gmail.com
原载亚洲周刊2011年第48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0
许知远:这么早就回忆了
2009-04-17
经济观察报 许知远/文 或许多年之后,我仍要坦白地承认,2001年春天到2005年夏天,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我想这句话对于很多在这份报纸工作的人,同样适用。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恰好志趣相投,这张报纸更年轻,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羁绊,而这个国家则表现出令人意外的朝气,让我们相信进步不可避免。

这些因素触碰到一起,突然之间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和魅力。这样说,倒不是说这份报纸有多么傲人的成就,伟大来源于时间的积淀和关键的历史角色。倘若《纽约时报》1927年关张,或是林肯在南北战争获胜前就死去,那么没人会记住他们曾经的梦想与荣光。而这份报纸不过八年,它的纪录只能证明它是张不错的报纸,但它还应该具有更为远大的目标。

我提到那无穷的能量,与这份报纸相关,更与那群青年人相关。在曾经的短暂岁月里,它让一群青年人体验到生活的无穷可能性,体验到相互间的智力上的激荡与启发,并给他们以既虚幻又真实的感受——青年人可以依靠自己的热忱与才华改变社会,并可能写入历史。

这是青春才有的光芒,它或许注定将会暗淡,但人生中倘若没有这光辉的一瞬,将是多么乏味。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我试着让自己成为一个冷静的作家,不动声色地叙述和观察。这像是对我在这份报纸四年时光的反动,那时候我太狂热、太多言、又太一厢情愿。但我试着去回忆往日时,一切又回来了。我又开始武断、开始慌不择言、开始压抑不住地情感热烈,又像个醉酒的少年,在晕眩中拼命臆语。

我开始想念星期一中午的聚餐,人人都高谈阔论,要把整个周末的阅读和思考倾泻而出;想起了匆匆收拾行囊,奔赴陌生之地,试着去和一个你只在书本上见过的人物“平等地交谈”;想起了星期四的夜晚,等待着报纸校样打印出来,现在它是黑白的,但是两天后,它就印成了橙色的;想起了那少年式的忧心忡忡,我们该怎样让这张报纸成为“亚洲最伟大的报纸”?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交谈,问题能问得比法拉奇更尖锐吗?新闻怎样才能和史景迁的历史书一样叙述?我们能在新闻纸上书写哲学乃至诗歌吗?还有那些夜晚的焦虑和白日的憧憬,它是我们成长的喜悦和痛苦……你觉得一起工作的人如此值得信赖,你可以向他们倾吐自己的一切……

对于我来说,这四年从来不是工作,它是一种再好不过的成长时光。我想对于很多我的同行者和更多读者们来说,这份报纸也从来不仅仅是份报纸,它是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我无需一一列举那些亲密的朋友,我们曾怎样纵声大笑和眉头紧锁。对于我们来说,这份记忆永远鲜活,仍让我们彼此温暖和相互鼓舞,而希望即使暂时暗淡也不会消失——我们体验过它的美妙,怎能放弃再度体验它的欲望呢?

(作者曾任《经济观察报》主笔,现为《生活》杂志出版人)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2
许知远:那些听不见的尖叫
  2009年01月15日    







一场大火掀开了这本书的序幕。1993年11月19日,火焰吞噬了深圳一间专为欧洲某著名玩具品牌公司进行产品加工的港资玩具加工厂。80多名工人火中丧身,除去两名男性,其余均为女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村里的女孩子们都死在大火里了。”一位幸存者对潘毅说,“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们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幸运,能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幸存者叫晓明,潘毅见到她时,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上下几乎全部遭到烧伤,唯一幸免于难的那张美丽的脸上,闪动着纯真的眼睛”。

在病床前,21岁的晓明出奇平静向潘毅讲述了自己的童年,从湖北山村来到深圳打工的经历,她对生活的梦想与希望——她和几个同伴约好,在回老家结婚前,一起存够钱去北京玩一趟。

“但是后来却着火了,大火……”

这一幕必定深刻印在潘毅的脑海里,那时她是香港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晓明的一切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却激起她内心深切的愤怒与激情,我隐隐的意识到,或许只有同为女性,才能理解这种强烈的情感。对潘毅来说,那场大火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缺乏安全的保障的工厂,像是强大的社会暴力对女性的一种侵害。

1995年11月,潘毅说服了设在深圳的一家港资电子厂的负责人,让她在工厂内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她想知道女工们从何而来,她们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她们的渴望与焦虑。为了更加深入的体验这一切,她要成为“打工妹”的一员。

她和另七个女工住在一起,一间不足10平米的宿舍里,摆上4个上下两层的铁架床之后,就没太多空间了。但最初,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者。尽管住在集体宿舍里,但前一个月,她还是成为不了“打工妹”,好奇的管理人员包围着她,普通工人觉得她是“特别嘉宾”。

田野考察比原来想象的复杂。当别人的好奇心消退,“打工妹”的戒心消除后,潘毅发现自己被每天十一、二小时的流水线工作耗尽了精力,没有时间做笔记,每天变化的日常经验,则让她感觉到迷失。

但也正是在疲惫与倦怠中,真正的了解开始了。她们一起拥挤在水房里洗漱,结伴去食堂吃饭,学习操作说明书,接受管理者批头盖脸的训斥,周末一起去城里逛街,听她们争吵、抱怨……

她们向她诉说自己的背景与经历,在这个陌生的工厂、陌生的城市的感受,她则观察、体验她们在面对陌生的环境时做出的一个个反应。一个更为丰富的图景由此铺开了,借由一个社会学家的训练,个体的命运和时代洪流交织在一起,它真实、残酷、却又不乏个体反抗所迸发出激情。

我们借冬的经历,可以部分的构造出这个复杂的故事。当潘毅碰到她时,冬已23岁,她在深圳呆了4年多,换过了四间工厂,是个经验丰富的“打工妹”。

冬出生于1973年的湖南省的一个贫穷山村,8岁时,村里开始了土地改革,一家五口分到3.5亩耕地和2亩山林用地。80年代初是一个短暂的幸福时光,承包制鼓舞起农民的积极性,种子、肥料的价格不太贵、税收也还算合理。但到了80年代末,最初政策所带来的动力消退了,而承包制的负面效果也突显出来——每户的小块土地,破坏了农业生产结构,也使技术创新变为不可能。与此同时,沿海经济蓬勃带来的通货膨胀也到来了,什么都开始涨价。而冬的弟弟与妹妹也长大了,教育的费用成了家庭的难题。
这是个标准的传统家庭,男孩子是中心人物。当弟弟考入初中时,16岁的冬从中学退学了,既省下学费又帮家里干活,这个小家庭种田、养猪养鸡的年收入是2500元。

1992年,冬随着表姐来到深圳。既是为了赚钱贴补家庭,最好能存上钱给弟弟盖上一栋结婚新房,也是被表姐们描绘的城市生活所吸引。“我知道大城市里的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城市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但我还是觉得值得闯一闯,也可以趁机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对村子外的生活简直就是一无所知。”冬对潘毅说。

在冬到来时,深圳已进入了它实验的第13个年头。谁也未曾想到,这个与香港隔着一条小河的小渔村,变成了一座霓虹灯闪烁的大都市。潘毅田野调查的工厂所在地——深圳南山区青河村,也正是这种变化的缩影。它在1960年代还是人民公社,到了1992年彻底转为集体所有制企业——青河实业公司。将土地租让给香港来的工厂,并随之而起的一套对应的产业,是本地主要的收入来源。香港的制造业曾在1950—1970年代兴起与繁荣,它将香港从崩溃边缘挽救回来,并将它推到了亚洲最富裕的城市之列。但到了70年代末,一场转型开始,香港把注意力投射到金融业与服务业上,这转型正好与中国的经济改革相缝,大批制造业迁往中国大陆——这里的土地、水、电与工资都便宜得多。

借由香港这个中介城市,昔日的村镇突然间和整个世界联到了一起,乡村的面貌也迅速改变。十年前还算清静的小镇,涌现出五星级宾馆、花园小区、百货公司、发廊、夜总会,香港的流行音乐响彻在街道上。

这一切对于冬这样的女孩子,充满了异常的诱惑。她逃避了山村的单调,也远离了家庭的束缚。而且,她定也能感受到金钱给她带来的地位提升,每年回家探亲时,她会带回2000元,几乎相当于从前家里的年收入。

但是,阴影也一直笼罩这个姑娘身上。一方面,她经历过度的辛劳和在城里轻易感受到的不平等,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还是要回到乡村的,她的户口在农村,她也要回去结婚——她年龄日长,她不太可能在城市里找到结婚对象。她对日后的家庭生活忧心忡忡——丈夫会对他好吗,婆媳关系又怎样……



冬的自述,是一个的农村女孩成为打工妹的典型缩影。但是从一名农村姑娘到一个熟练流水线工人,这其中却隐藏着很少被表达的残酷。速度、时间、效率,就像是那个不停传送的传输带一样,转化成对她们的强烈控制,那个由英文字母构成的说明书,是来自陌生世界的冷冰冰的指令,她们缺乏睡眠与休息,机械的重复,被勒令服从;当她们适应了这一切,放松下来,挣到了在农村想都不敢想的金钱后,却更明确的感受到身份的歧视——从穿着到言谈,她们似乎和城市格格不入——正值青春年少,她们对爱情与性的渴望,在这个到处都同性的拥挤的小世界里,却无处安放……当这一切局限在工厂内时,还没有那么明显。女工们发展出自己一套自己的应对方式,她们没完没了闲谈,议论工厂里的管理者,把刘德华的照片贴满宿舍,录音机里一遍遍的放着《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但当走出工厂后,残酷会变得更为分明。我还记得那个小小的插曲。一个星期天,潘毅邀请五位来自四川的女工在市区里一家咖啡厅里喝咖啡。她们对与环境和价格都倍感不适,潘毅帮她们点了饮料之后,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一桌,女工们陷入了空前的尴尬,她们感觉得到空气里的漠视和排斥。

不管是来自湖北、四川还是其他省份,这些乡村姑娘们成为深圳流水线上的工人、城市霓虹灯下好奇的一员时,她们仿佛一下子跨越了两百年的历程,它是农业向工业时代的转变,是乡村到城市的转变,是一个节俭、匮乏的世界向一个充满了无限诱惑和刺激的消费世界的转变……

这种转变中既让她们体验到打破旧模式的自由与欢乐,但在更多的情况下,则要面对这种突然性的、多重转变加在个人身上的无限压力。而且,她们发现没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对于工厂来说,她们是一群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劳动力,她们只能依靠同乡身份达成暂时的同盟,进行勉强的抗议;对于城市来说,她们是来自“荒蛮地区”的过客,尽管她们给这城市带来了繁荣,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应的尊重和保护,反而是控制和排斥的对象;而她们离开又终究要回去的家乡,则并不意味着家庭的温暖,反而经常是乏味和束缚。

这些年轻姑娘们说不清楚孤单、无力来自何方,却清晰的感受得到压力的到来。当压力冲破承受的底线时,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对于阿英来说,她选择了尖叫。整整一个月,每天凌晨四点时,潘毅和宿舍里其它六个姑娘,都被阿英凄厉的叫声惊醒。阿英说不清原因,只是一再的重复着同一个梦:她要赶着乘船渡河去另一个村子,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天黑了,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

阿英的尖叫,像病床上的晓明一样,给潘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对于潘毅来说,这是个既残酷又让人充满敬意的隐喻——是个体对于不可阻挡压力的最后抗争。

但这抗争能够持续多久、是否见效,则是另一个问题。在尖叫的瞬间,阿英和宿舍其他而都醒来了,但随即疲倦战胜了惊恐,她们又倒头睡去。潘毅却再也睡不着:“我听得到一片经济;我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是睡在我上铺的萍;还有一阵磨牙声,是水我旁边铺位上的斌。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极度的焦灼与痛苦之中,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种状况……就在被这尖叫声惊醒的那一刻,我迷失了。”

  2009年01月15日
许知远 专栏作家


一场大火掀开了这本书的序幕。1993年11月19日,火焰吞噬了深圳一间专为欧洲某著名玩具品牌公司进行产品加工的港资玩具加工厂。80多名工人火中丧身,除去两名男性,其余均为女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村里的女孩子们都死在大火里了。”一位幸存者对潘毅说,“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们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幸运,能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幸存者叫晓明,潘毅见到她时,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上下几乎全部遭到烧伤,唯一幸免于难的那张美丽的脸上,闪动着纯真的眼睛”。

在病床前,21岁的晓明出奇平静向潘毅讲述了自己的童年,从湖北山村来到深圳打工的经历,她对生活的梦想与希望——她和几个同伴约好,在回老家结婚前,一起存够钱去北京玩一趟。

“但是后来却着火了,大火……”

这一幕必定深刻印在潘毅的脑海里,那时她是香港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晓明的一切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却激起她内心深切的愤怒与激情,我隐隐的意识到,或许只有同为女性,才能理解这种强烈的情感。对潘毅来说,那场大火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缺乏安全的保障的工厂,像是强大的社会暴力对女性的一种侵害。

1995年11月,潘毅说服了设在深圳的一家港资电子厂的负责人,让她在工厂内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她想知道女工们从何而来,她们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她们的渴望与焦虑。为了更加深入的体验这一切,她要成为“打工妹”的一员。

她和另七个女工住在一起,一间不足10平米的宿舍里,摆上4个上下两层的铁架床之后,就没太多空间了。但最初,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者。尽管住在集体宿舍里,但前一个月,她还是成为不了“打工妹”,好奇的管理人员包围着她,普通工人觉得她是“特别嘉宾”。

田野考察比原来想象的复杂。当别人的好奇心消退,“打工妹”的戒心消除后,潘毅发现自己被每天十一、二小时的流水线工作耗尽了精力,没有时间做笔记,每天变化的日常经验,则让她感觉到迷失。

但也正是在疲惫与倦怠中,真正的了解开始了。她们一起拥挤在水房里洗漱,结伴去食堂吃饭,学习操作说明书,接受管理者批头盖脸的训斥,周末一起去城里逛街,听她们争吵、抱怨……

她们向她诉说自己的背景与经历,在这个陌生的工厂、陌生的城市的感受,她则观察、体验她们在面对陌生的环境时做出的一个个反应。一个更为丰富的图景由此铺开了,借由一个社会学家的训练,个体的命运和时代洪流交织在一起,它真实、残酷、却又不乏个体反抗所迸发出激情。

我们借冬的经历,可以部分的构造出这个复杂的故事。当潘毅碰到她时,冬已23岁,她在深圳呆了4年多,换过了四间工厂,是个经验丰富的“打工妹”。

冬出生于1973年的湖南省的一个贫穷山村,8岁时,村里开始了土地改革,一家五口分到3.5亩耕地和2亩山林用地。80年代初是一个短暂的幸福时光,承包制鼓舞起农民的积极性,种子、肥料的价格不太贵、税收也还算合理。但到了80年代末,最初政策所带来的动力消退了,而承包制的负面效果也突显出来——每户的小块土地,破坏了农业生产结构,也使技术创新变为不可能。与此同时,沿海经济蓬勃带来的通货膨胀也到来了,什么都开始涨价。而冬的弟弟与妹妹也长大了,教育的费用成了家庭的难题。
这是个标准的传统家庭,男孩子是中心人物。当弟弟考入初中时,16岁的冬从中学退学了,既省下学费又帮家里干活,这个小家庭种田、养猪养鸡的年收入是2500元。

1992年,冬随着表姐来到深圳。既是为了赚钱贴补家庭,最好能存上钱给弟弟盖上一栋结婚新房,也是被表姐们描绘的城市生活所吸引。“我知道大城市里的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城市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但我还是觉得值得闯一闯,也可以趁机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对村子外的生活简直就是一无所知。”冬对潘毅说。

在冬到来时,深圳已进入了它实验的第13个年头。谁也未曾想到,这个与香港隔着一条小河的小渔村,变成了一座霓虹灯闪烁的大都市。潘毅田野调查的工厂所在地——深圳南山区青河村,也正是这种变化的缩影。它在1960年代还是人民公社,到了1992年彻底转为集体所有制企业——青河实业公司。将土地租让给香港来的工厂,并随之而起的一套对应的产业,是本地主要的收入来源。香港的制造业曾在1950—1970年代兴起与繁荣,它将香港从崩溃边缘挽救回来,并将它推到了亚洲最富裕的城市之列。但到了70年代末,一场转型开始,香港把注意力投射到金融业与服务业上,这转型正好与中国的经济改革相缝,大批制造业迁往中国大陆——这里的土地、水、电与工资都便宜得多。

借由香港这个中介城市,昔日的村镇突然间和整个世界联到了一起,乡村的面貌也迅速改变。十年前还算清静的小镇,涌现出五星级宾馆、花园小区、百货公司、发廊、夜总会,香港的流行音乐响彻在街道上。

这一切对于冬这样的女孩子,充满了异常的诱惑。她逃避了山村的单调,也远离了家庭的束缚。而且,她定也能感受到金钱给她带来的地位提升,每年回家探亲时,她会带回2000元,几乎相当于从前家里的年收入。

但是,阴影也一直笼罩这个姑娘身上。一方面,她经历过度的辛劳和在城里轻易感受到的不平等,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还是要回到乡村的,她的户口在农村,她也要回去结婚——她年龄日长,她不太可能在城市里找到结婚对象。她对日后的家庭生活忧心忡忡——丈夫会对他好吗,婆媳关系又怎样……



冬的自述,是一个的农村女孩成为打工妹的典型缩影。但是从一名农村姑娘到一个熟练流水线工人,这其中却隐藏着很少被表达的残酷。速度、时间、效率,就像是那个不停传送的传输带一样,转化成对她们的强烈控制,那个由英文字母构成的说明书,是来自陌生世界的冷冰冰的指令,她们缺乏睡眠与休息,机械的重复,被勒令服从;当她们适应了这一切,放松下来,挣到了在农村想都不敢想的金钱后,却更明确的感受到身份的歧视——从穿着到言谈,她们似乎和城市格格不入——正值青春年少,她们对爱情与性的渴望,在这个到处都同性的拥挤的小世界里,却无处安放……当这一切局限在工厂内时,还没有那么明显。女工们发展出自己一套自己的应对方式,她们没完没了闲谈,议论工厂里的管理者,把刘德华的照片贴满宿舍,录音机里一遍遍的放着《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但当走出工厂后,残酷会变得更为分明。我还记得那个小小的插曲。一个星期天,潘毅邀请五位来自四川的女工在市区里一家咖啡厅里喝咖啡。她们对与环境和价格都倍感不适,潘毅帮她们点了饮料之后,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一桌,女工们陷入了空前的尴尬,她们感觉得到空气里的漠视和排斥。

不管是来自湖北、四川还是其他省份,这些乡村姑娘们成为深圳流水线上的工人、城市霓虹灯下好奇的一员时,她们仿佛一下子跨越了两百年的历程,它是农业向工业时代的转变,是乡村到城市的转变,是一个节俭、匮乏的世界向一个充满了无限诱惑和刺激的消费世界的转变……

这种转变中既让她们体验到打破旧模式的自由与欢乐,但在更多的情况下,则要面对这种突然性的、多重转变加在个人身上的无限压力。而且,她们发现没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对于工厂来说,她们是一群随时可以被替换的劳动力,她们只能依靠同乡身份达成暂时的同盟,进行勉强的抗议;对于城市来说,她们是来自“荒蛮地区”的过客,尽管她们给这城市带来了繁荣,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应的尊重和保护,反而是控制和排斥的对象;而她们离开又终究要回去的家乡,则并不意味着家庭的温暖,反而经常是乏味和束缚。

这些年轻姑娘们说不清楚孤单、无力来自何方,却清晰的感受得到压力的到来。当压力冲破承受的底线时,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对于阿英来说,她选择了尖叫。整整一个月,每天凌晨四点时,潘毅和宿舍里其它六个姑娘,都被阿英凄厉的叫声惊醒。阿英说不清原因,只是一再的重复着同一个梦:她要赶着乘船渡河去另一个村子,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天黑了,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

阿英的尖叫,像病床上的晓明一样,给潘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对于潘毅来说,这是个既残酷又让人充满敬意的隐喻——是个体对于不可阻挡压力的最后抗争。

但这抗争能够持续多久、是否见效,则是另一个问题。在尖叫的瞬间,阿英和宿舍其他而都醒来了,但随即疲倦战胜了惊恐,她们又倒头睡去。潘毅却再也睡不着:“我听得到一片经济;我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是睡在我上铺的萍;还有一阵磨牙声,是水我旁边铺位上的斌。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极度的焦灼与痛苦之中,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种状况……就在被这尖叫声惊醒的那一刻,我迷失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3
许知远 我最痛恨知道分子这个词


许知远

生于197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系,历任PC Life执行主编、中国先生网主编、e龙网内容总监、《经济观察报》主笔、《生活》联席出版人,现任搜狐网主笔、《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出版过《那些忧伤的年轻人》、《纳斯达克的一代》、《中国纪事》等作品。


我认识许知远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生愣,还蓬头垢面。
书读得够多,又一天天长大,而今一照面竟恍是同龄人了。
也是,60后和70后在代际里面关系最为特别,堪比同一战壕的。
但许知远还是个例外吧。你看,“知远”,名字就透着跨度,所以他经常在18、19世纪的欧洲书柜里待着,一般不在咱们的战壕里。
这次开聊,我听出许知远有点要回到中国的意思。呵呵,真的?
——封新城



当时崔健姜文王朔,这仨多牛逼啊

封新城:70年代生人这拨我认识不少,你是冒出来的一个。

许知远:咳!我又没房没车没妹子。

封新城:听洪晃说,你又换单位了?

许知远:没有啊,我只是兼职而已,没有那种正职的义务了,也有点儿事,但很少。我现在没有正式的工作。

封新城:我想把你作为一个70年代的麻雀,解剖解剖。

许知远:前几天晚上我听崔健的老歌,叫《时代的夜晚》,那是我10年前买的,现在听,还是那么NB。

封新城:有些人是走在了时代的前边。

许知远:就是有预见性的,而且他这么多年也没妥协啊,多NB啊。而且他挺自省的,又不像姜文,挺自我迷恋的。

封新城:也有很多人迷失了。

许知远:我记得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当时崔健、姜文、王朔,这仨多牛逼啊,北京爷儿们那股劲儿。最后就崔健坚持下来了。

封新城:老王最近的两本书我都看了,我觉得他是一个勇敢的牺牲者,他一直都在身体力行地思考他到底是谁,跟这个世界啥关系。而且他是真正的这个时代文字的表达者,他的语言表达完全是自己的、鲜活的。而你呢,有你们这一代的优势,但同时又成为一个缺陷,就是带了很强烈的包装,也就是你们身上有一种“鳞片”。

许知远:对,就像是借来的东西。

封新城:老王就完全是他自己,他经常创造性地使用一些词汇,最后验证了确实是很妙。

许知远:我们意识到,这个社会的发展,就跟中国的公司一样,其实还是在讲传统与个人才能的关系。一个稳定的社会,它有传统的张力,就像是基因一样,期望有某种可以与它对抗的东西冒出来,打破这种局面。我们不像美国有 IBM那样的老牌公司,我们一冒出些新的东西,没多久就完蛋了,它不会对社会造成一种持续的张力和创造力,所以就会出现像王朔这样的人,他很可爱,但是不足以形成持续不断的爆发力。

我特烦别人老说我“老他妈的谈国际事务,中国的事屁也不懂”

封新城:很多东西在分流,没错。你们通过知识看问题,而我们用人生看问题,不一样。你在《新周刊》上不是有一张照片吗?那张照片大家的认同度很高的,就是在书房里打着一把伞。洪晃说,对,那像是他干的事儿。

许知远:这不,真不是我干的,是摄影师逼我这么摆的。

封新城:可是为什么大家就觉得这个感觉很贴合你呢?

许知远:哈哈,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封新城:那是2001年,《向知道分子致敬》那期。那时候你就被我们纳入到知道分子行列了。

许知远:我最痛恨这个词了!

封新城:哈哈,别啊,我用这个词描述的是一种新的知识分子形态的存在。你痛恨是因为,你还是想做知识分子,对不对?但是每个时代知识分子起的作用不一样。

许知远:
对,时代发生很大变化,就是说知识分子曾经是这个社会的立法者,但后来变成了检视者,立法者的地位消失了。

封新城:所以你一写,就写到18、19世纪里去,你觉得知识分子在那个时候才有真正的价值吗?

许知远:对,因为每个时代的创造力都不同,有的时代是科学,有的时代是技术,有的时代是观念,有的时代是权力。

封新城:他们说,许知远的文章,开头都是这样的:18世纪的某个冬夜,然后一串外国人的名字和他的话。

许知远:应该是有一段时间吧,2001、2002年的时候,刚去经济观察报,那时候写东西已经没有这些了。

封新城:我也是看了《经济观察报》你一篇文章后说,许知远变了,文章写得好看了。但你真正的改变是什么时候?

许知远:应该是我离开报社的时候,2004年我就开始烦了,就厌倦了,而且我特烦别人老说我,老他妈的谈国际事务,中国的事屁也不懂。我很争强好胜嘛,从那时候起我就有意地关注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我也不懂怎么去关注,所有关注的方法都是汉学家的方法。

封新城:
哈哈,一个在中国土生土长的汉学家。

许知远:离开经济观察报的时候,意味着我的写作方式告一段落。然后我去了《生活》,《生活》是一个很缓慢的东西,我们提出这本杂志以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一个目标。不管它的形式是多么笨重、不讨人喜欢,我们还是希望我们做的这个东西是很安静、很从容、很节制地看待这个社会。就因为这些东西,慢慢地带动我后来的转向,就像你刚才说我的,身上都是鳞片,鳞片多了你很烦,因为那东西不是你自己长的,而是你借用的,而你说话说的都不是你自己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个死去的人又复活了,借用你的身体说话。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所有的好东西都是通过情感、通过内心折射出来的,我现在不急于证明我知道好多东西,18世纪我知道,英国我知道,法国我也知道,反正都比别人知道得多;但现在我也知道自己的局限性了,就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越来越想,在某一个地方,安静、明白地表达出来,这种转变刚刚发生。

封新城:采访也多了。

许知远:以前采访也多,问题是以前那不是采访,是截取,就是我带着一个很强的既定目标去见什么样的人,而且我见的全是那种所谓的聪明人、精英,我给他们预设了一个时代背景和时代精神,然后我去寻找他们对应的语句,把他们放到我的逻辑框架里,这篇文章就成型了——漂亮的问题,漂亮的回答。

封新城:呵呵,就是没跟人聊过天。

许知远:对,我不会聊天嘛。我会关心他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非常截取式的,就跟你看一个姑娘,她的腿好看,不理她的周边是什么,你就觉得她的腿好看。我觉得这一年多,谈话是真实的一小部分,谈话还是可信赖的。

封新城:你的出身首先是一文学青年,然后又多了一个,书评者,这源于你的大量的阅读;后来的改变就是有了采访和经济观察类的,那现在这些是不是都被综合起来了?

许知远:对,就是有意识地都被结合起来了。以前的每一部分,其实都缺乏一个灵魂,炫耀感特别强。我骨子里还有对体系和理论的热爱,我特别希望自己的描述能有更强烈的文学色彩,我特别迷恋诗那种精练,还有那种像音乐一样的长句。我特别希望能找到语言的节奏、颜色、声音。

封新城:这路子应该到新周刊实现啊,不会是有了令狐磊你就不来了?

许知远:跟这个没啥关系啊,你找过我吗?

封新城:怎么没有啊?当时找你的时候准备把《新周刊》一月两期变成一月四期,其中时尚部分,我的同事就推荐了你。

许知远:真是不靠谱的推荐,我怎么能做时尚呢?

封新城:那时候我觉得你很自信,但是那种自信是盲目的,那种渴望是年轻的生楞,而不是那种蓄势待发。但这个经历人人都有,也没什么不好。在评价你们这群相似的人的时候,我们美术总监傅沙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些人,一点生活都没有!

许知远:他说得对,我有这感觉。其实生活带来的东西,是情感,没有情感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知识化了,就像那棵树,别人说那棵树树影婆娑,但婆娑不是你自己内心的感觉。

封新城:就像是复读机,复读了一遍。

许知远:对,稍微做些调整,然后拼接一下。我现在对这些东西挺厌恶的。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作家,媒体从来不是我最终的身份

封新城:你现在多大?

许知远:快32了。

封新城:那还早呢!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刚开始创业。

许知远:您多厚积薄发呀,您不是“西北王”嘛。哈哈。

封新城:那是荒凉年代的荒唐说法,也就当年写诗的瞎说的吧。你们这一拨人多好啊,你们在大时代混迹其中,甚至成为当事人。我们那时候根本不可能成为当事人。我21岁毕业能干嘛?都是从打开水开始的,满屋子每个人都得叫老师,你叫过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跟你们比,我们60年代的跟中国文化又近得多。正如你身上体现的这种,你们会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太缺中国的东西,这还不光是他们说的你关不关注中国现实的问题。

许知远:缺啊。其实年纪大一点,就会有奇怪的需要,比如我会附庸风雅地听一些中国古典音乐,去看古文。比如说《古文观止》里有很多精练、简洁的语言,是我喜欢的;读《史记》,楚霸王、垓下之战,心里就会产生一种亲近感,是被唤醒的一种压抑。我也不能说中国文化一定比西方文化对我更亲,爱默生,还有20世纪初那些美国作家,是我青春成长的一部分。我想可能人的一生需要各种各样的养料,只不过长期以来中国文化这块养料被废弃了。林语堂的《中国传奇》,把中国古代的一些短篇小说、民间传奇用英文写出来,再翻译成现代汉语,有一种离奇的感觉,特别好看!你就觉得像是在读爱伦坡的小说一样。但这一块我全都不知道,是林语堂给了我们一个现代的诠释,然后我就意识到这一块可能是我未来成长,特别是这个国家的成长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力量来源,一个智力上和情感上的储备。因为现在国家不太为未来储备智力和情感嘛,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是一个长期未被挖掘的宝藏。

封新城:现在家里是不是开始多了中国文化方面的书籍了?

许知远:有一个比较好玩的变化,我一开始买的全是汉学家的作品。我觉得人的成长是一点点唤醒的过程,是没有突变的,所以,耐心特别重要,要耐心和真诚地面对自己的东西。包括70后那些作家,他们有多少人能有自己内心的节奏啊?内心是长跑,不是短跑,每个人应该找到自己内心的节奏,然后就一直往下走,不管不顾地一直往下走,走到头,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自会有公论。外界的那种喧嚣评判,肯定会影响每一个年轻人,你成长的过程其实就是和外界的喧嚣抗衡的过程。我这两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节奏。

胡赳赳:你现在怎么处理作为一个媒体人、一个70年代出生的作家、一个知识分子的自身角色定位?

许知远: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作家,媒体从来不是我最终的身份,我只是在媒体上写东西而已,对我来说,我就是一个写作者。

胡赳赳:你的知识体系怎么归纳呢?全是汉学家的知识体系吗?

许知远:不,应该是很庞杂的。

封新城:我第一次,听他自己说,汉学家的视角、思维方式,这个把我说乐了,一个汉学家对中国的看法是多么的不着调啊。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去台湾访问一组高人。到台湾去找中国,我真是喜欢那儿!你去过台北吗?

许知远:我也想做这个!我没去过台北。

封新城:呀,一个中文写作者不去台北,整个一缺氧。

许知远:我真想去台北生活一年。

晦涩会保护一个人

封新城:你做过不少电视节目了,这个东西没给你带来什么改变吗?我注意到你现在仍在用书面语表述,比如说,母题。

许知远:我说母题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多人能听懂,他们知道就好了,我不需要我表达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像美国的新闻传统,雷斯顿影响了《纽约时报》,影响了其他的报纸,然后这些报纸影响了美国的广播电视,广播电视影响了美国大众,它也是一个分层的关系。你不需要一开始就对着所有的大众来讲这些话,我觉得是这样的一种生态体系,所以我也不期待所有人能听懂我说的话。

封新城: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生活自然而然会把这些东西融化掉。

许知远:因为我们喜欢的是所谓的智者,他们似乎特别有生活的智慧,从一粒沙子看到整个世界那种,就是我们特别喜欢很变通、灵活的人。但你看T.S.艾略特的《文论》,或者是很多国外的作家,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全都是晦涩难懂的,他们谈话也是看起来全都是书面语和概念,这就是他们很重要的一个传统。这都是分层的,精英不需要一定要跟大众传统结合在一起。太容易的东西,是消耗人的。晦涩会保护一个人,晦涩对创造力来讲是有保护作用的,因为你不必被太多的东西去仲裁。

封新城:看来你们是铁了心的不想让我们的读者听明白,你们会和读者说:哎,你们听不懂是对的,你们要都懂了那就不对了。哈哈。

许知远: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啊,新的时代到了,每个人都要微笑,每个人都要让大家来了解自己,何必呢?我干嘛要你了解我啊,我不需要你了解我啊。

封新城:那你的责任那部分怎么办?

许知远:我觉得自然会有一些人了解我,因为我也没有晦涩到那个程度,我觉得我讲话还是很通俗的,只是偶尔用到一些名词而已。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深入浅出的人,那也挺闷的,肯定会很乏味不堪。

博客是个人的按摩器、垃圾桶,还有展示厅嘛

封新城:现在一周规定自己要写多少字?

许知远:都有点工作量,但是不多,每周大概五千字的样子。

封新城:那阅读呢?

许知远:那就不知道了,我觉得我的生活很沉闷的,除去吃饭跟很少量的睡觉、闲逛的时间,不是一直都在读书吗?我现在越来越希望能安静地读完一本书。

封新城:你的阅读有没有受互联网的影响呢?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真正的翻书地读,还是有的时候在互联网上读。

许知远:基本都是翻书地读,在互联网上基本都是瞎逛,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地看,互联网上有很多无聊的内容嘛,看着看着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封新城:70年代的人跟互联网的关系不是像你说的无聊、打发时间吧?你自己也参与过互联网吧,那个“中国先生网”。

许知远:对,这需要很强的克制能力,是对你的克制能力的考验。我觉得互联网NB了,比如说像我,以前怎么可以想象能随时看到最新的《纽约书评》啊,《纽约时报》啊,所有的,英文事件,这些媒体,我都能第一时间看到,这些资源对我来说特别重要,这些都是互联网带来的。但我觉得信息的解放,需要你对信息有克制能力,你不能沉迷其中,被拉到无穷无尽的链接和垃圾里去。

封新城:你怎么看博客?

许知远:个人的按摩器、垃圾桶,还有展示厅嘛。对我来说是垃圾桶,当我特别沮丧的时候,借用博客,把我的语言表达出来,然后自怜了一下,自恋了一下,内心的惶恐就会减弱一点。

封新城:这个听起来不太像一个传媒人的话啊。我曾经给过博客一个说法,当年新浪把第一个博客大奖颁给徐静蕾,我颁奖时说,我现在是给最未来的媒体颁奖。你完全是一种鄙视的描述啊。

许知远:我是挺鄙视的啊。第一,我不相信没有限制的、没有边界的东西;第二,我相信文化是有等级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的,我不相信每个人都可以绽放光彩;然后我相信这个社会是应该有秩序的,智力上有秩序、情感上也有秩序。对文化,我是保守主义者。

封新城:在我们新锐榜颁奖典礼上,脱口秀时台上的人年龄都比你大,但反而你是一个老在说忧虑的人。

许知远:对,也许这就是我的气质吧。其实他们也没有说不忧虑,而是我比他们勇敢,比他们诚实,其实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种东西。

封新城: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

许知远:我本质上是乐观主义者,因为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觉得每个个人也好,社会也好,自信是这个社会成熟的标志,也是个人成熟的标志。可能也和我的性格有关系,我天生就是一个不那么容易高兴的一个人。还有就是,可能我骨子里还是有一种小孩式的、逆潮流的那种东西,这个社会自我庆祝的人太多了,真的是自嗨的,有点像手淫式的社会,但这个快感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觉得这些东西必须要有人指出来。
我不是声嘶力竭地批判,我只是把我内心的感受、我诚实的忧虑说出来。我认为指责挺粗暴的,我不喜欢粗暴的感觉。我说的这些社会现状,人的各种状态,都跟价值观的单一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去指责单一的价值观,那就很可笑了。我觉得,我认定了自我的角色,或我这类型的知识分子的角色,我应该去提醒这个社会的可能性,每个人的可能性。你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道路,会通向不同的地方,也可能会通向相同的地方,我就是把这种可能性指出来。人的一生的成长是一个不断作选择的过程,每天都像在面对一个岔路口似的,我就告诉你,不一定非要走这条路。我觉得我始终在传达这样一种东西,没有任何一种理论可以支撑人一辈子。

我们70年代生人很多时候都有被围困的感觉

胡赳赳:其实作为一个70年代的人我的挫败感挺强的,我觉得我们像三明治一样被夹在中间。后来我一个朋友把我拧过来了,他说,我们60年代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们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挣60后的钱,让80后给你们打工。我一听就乐了。

许知远:其实哪一代不是夹缝啊。

封新城:我们那个时候速度慢,感受不强烈,我们那时候,写首小诗,就嗨得不行了,你们现在多难满足啊。何树青这么评价你,说大多数70后还在围困中,而许知远突围出来了。

许知远:我觉得大家很多时候都有被围困的感觉。一方面,我们70年代成长的氛围跟你们还是比较接近的,少年时期都差不多,没有发生质变,所以我们这代人身上都有一些敏感、细腻的东西,包括那种不那么世故的东西,这种东西遇上新的时代就特别容易敏感、紧张。我们所有的情感是印刷文本培养出来的,突然接触互联网,这是不断变化的、从这儿跳到那儿的,很错乱、不讲逻辑的东西,是很冲突的。但再往后,比我们再小一代的,他们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从小就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成长,他们就习惯这样一种方式,就是我即时地跟你好,又即时地抛弃你,就像MSN一样,随时可以加你,随时可以把你去掉,所有人的连接关系都是很弱的。你那时候的连接都是很强的,如果你当过兵,连接就更强了,一起玩过命出来的人这种关系就特别强烈。

封新城:你甚至为你们70年代自我描述是忧伤的一代。

许知远:因为我们在进入青春期、毕业以后,是中国社会加速和开放的过程。像丁磊这样的人,不可能在10年中积累这么大一笔财富,他是借助瓦解带来的自由,和全球流动带来的资本。但也有人因为这种瓦解带来的自由,失去了内心最稳固的东西,他就没有能力来获得这种自由,就被甩出去了嘛。这个社会的标志就是,社会运转需要的人越来越少了,成为垃圾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所谓垃圾就是被遗弃的东西,人,也是很多的被遗弃的单位,所以这个社会会产生越来越多的失败者,成功者是少数。但我相信任何社会都是需要根的,再NB的自由其实都停留不了多久,我不知道对一个人来说内心的快乐到底有多少,我觉得知识分子应该做的就是,在社会巨大的转变过程中,应该为它提供某种抚慰。大家为什么都喜欢《货币战争》,喜欢那种阴谋论的东西,是因为中国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钱越来越少,看着自己的生活有种不安全感,物价又涨,股票又赔,这种无所不在的陌生的力量在影响着你,你却不知道为什么。人是很焦虑的,这时候就需要寻找一个明确的敌人,《货币战争》说国际资本是一个明确的敌人,哗,所有的人就觉得心里舒服了,其实这不是很SB、很欺骗的一种做法吗?我觉得一个知识分子、艺术家,作家,他们一方面去提供这种解释,另一方面要提供一种真正的,每个人内心都能得到的一种鼓舞,一种安慰。比如我们读一本小说,每个人都看到爱情,仍然读到那种人对底线的遵循、对道德的需求,包括对更高的精神世界的渴望。

70年代生人的代表人物,我肯定算一个

封新城:70年代现在进入婚季了,纷纷结婚了,你怎么打算?

许知远:再等10年呗。我不知道会哪天结婚,但我现在没想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想过。我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我希望随时可以离开,又随时可以回来,是一个自由进出的关系,如果有一个人,你再怎么NB的人,这种自在都会减弱的呀,牵挂,一种被迫的义务。

封新城:你不是反对婚姻状态吧?

许知远:不反对啊,我觉得都是一阵一阵儿的,是钟摆效应,当你过度解放的时候一般就回归。这人呐,每个人都有他们需要慰藉、特别孤独的时候,这个时候婚姻当然是最好的方式。那么长的一生,怎么办呢,因为我现在还可以找到抵抗的方式,很多夜晚还是很孤独的,但我可能通过阅读,还有写作,去看个什么东西,通过这些来抗衡内心的孤独,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封新城:这一代在这个问题上的选择,趋势会怎样?一半一半?我看更多的是回归,原来看着挺闹的,最后反而是承袭者。

许知远:因为看起来挺闹的,他往往需要不断的闹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本质上缺乏内心的世界,所以当这个闹稍微静下来时,他需要另外一个人来和他一起维持,这是挺必然的;而且这个社会本质而言,独立精神在减弱,都是一种伪独立精神在增强,你刚才说的为什么现在的小孩越来越现实了,是他们成长的过程中,社会规范要比你们那时候多得多,禁区比你们多得多。我为什么喜欢你们这代人,你们身上有一种SB和纯真的东西,就是我不知道那个规则是什么,我就可以瞎试,当我知道这个社会禁区在什么地方,我应该对谁微笑,这往往就是一个很世故的社会,世故的社会是很难有创造力的,你不存在磕磕碰碰的问题,你会自然地绕过弯去,但一世故,这个社会就不太有前途了。为什么说青年可爱呢?因为青年是不断打破这种世故的人,我7年前见你的时候,我就是一小屁孩,感觉特NB那种,这些都是这个社会特别宝贵的东西,特别应该珍惜的东西。一堆小孩打,可能很多小孩都打失败了,说不定哪个就打伤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了,这太有可能了,然后这个人可能就能改变一个很大的社会轨迹,所以我觉得个人独立精神在减少。

封新城:有道理,我自己就有90年代生的女儿嘛,她更世故,年纪小小就很世故。

许知远:他们很小就有一个世故的环境,在幼儿园里老师就是世故的。这个社会已经很疲倦了,感受力在减弱,以前我和洪晃聊天的时候就老说,这个社会的运转需要依靠感官的刺激来完成,为什么会有洗脚屋、按摩房、KTV?包括《投名状》这种烂玩意儿,靠暴力来推进情节,就是这个社会已经很迟钝了,需要不断的强刺激。
封新城:你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了体验经济。

许知远:但这样的体验就是一个不归路嘛,就是你会从鸦片变成海洛因。世界应该是小径分岔的花园,不应该是不归路,人生也是一样,但现在我们把它变成单向街了,就一条路,所以很多人都挤死在这条路上了,就跟北京的交通一样,只有靠不断的环线,这毫无意义。

胡赳赳:我曾经对你的文章作过评价,第一,许知远所有的文章都是书评;第二,许知远所有的文章都是励志文章,说到励志,就是你对你周边的年轻人是有影响的,我想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互动关系。

许知远:其实我挺单纯的,这么多年我干的全是一件事,而且我挺确信我干的这件事情的,我不圆滑,我没怎么受这个社会的影响,我身上一直有少年意气那种东西,这东西可能对周围的、和我一起工作的人是一种挺好的鼓舞,就是这个人,他不怎么妥协,他也可以过得很好。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挺渴望一种单纯的力量的,社会其实是由一种很单纯的力量在维系着,不需要那么多世故的东西,浑不吝的东西经常会变成某种巨大的力量。

胡赳赳:我看过你写贾樟柯的一篇文章,写得特别好,你把贾樟柯写成70年代的亚洲青年领袖,这会不会有些你自身的一些隐喻在里头?

许知远:其实就主要是写我自己呀,其实所有的写作都是自传嘛。

封新城:你有强烈的区隔感吗?就是,你是70年代的。

许知远:我没有,我还是自身的区别。

封新城:给我列几个70年代,你心目中的代表人物吧。

许知远:贾樟柯、丁磊……

封新城:第三个,许知远。

许知远:我肯定算一个。

(录音整理/王丹)


不算成功的尝试


文/许知远

  大约两年前,我开始问自己,你能谈论自己的国家吗,你能否安静的把一件事讲清楚?

  那时,我厌倦了持续了4年的虚张声势的国际评论的写作:煞有介事的谈论华盛顿、伦敦与新德里的局势,将马基雅维利、亨利·基辛格和沃伦·巴菲特的名字纠缠在一起,从民族国家纵横到后现代世界,那真是充满快感的写作,却也常常不知所云,它让我经常陷入虚空,对于自己更真实、生动的生活反而失去了感受。这也引发了我的某种焦虑,我不过是那些死去的西方思想家和英文新闻媒体的传声筒,我不断讲述的是二手、三手甚至四手的经验,它们遮蔽了我自己的声音。

  如果运用自己的双眼、自己的双脚、自己的头脑,来观察、思考和触摸中国社会,我能发现什么,怎样的表达出来?这本不到300页的小书正这种尝试的初步结果。我试着去讲述一个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立刻进行价值判断,去描绘细微的变化,而不是宏大叙事……

  我知道这种努力不算成功,我经常会陷入自我沉溺,为了强调的独特性,而夸张个人感受,我的价值判断也经常会急不可耐的从幕后跳出来,打断原本舒缓的叙事。而且,它最终没变成我的写作的新探索,它们仍然是单调的、令我厌烦的2000字的随笔。 

  想起随笔这个词,我就觉得不快。依稀记得有人说过,诗歌是青年的艺术,小说是中年的艺术,而随笔则是老年的艺术。似乎从21岁开始写作以来,我就一直处于老年状态。如果哪一天,我开始写诗,或是一幕戏剧,或许会有真正的成就感。 

  但不管怎样,这些不长的随笔仍是我还算努力的尝试之一,在我参差不齐的写作序列里,它们更加安静、节制与从容,也更依赖我的个人感受。

(此为许知远所著《中国纪事》的序言)



许知远七人谈


他充满野心,希望改变世界。他又是特别典型的矛盾体,看他的文字会以为他是个中年,但他在人情世故上非常幼稚。他是一个焦虑的人,逼着自己去做很多事情。早期他身上有个人英雄主义的东西,这两年来发生了很多变化,开始在关键领域、在生活的细节方面来了解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他做的那些看上去很没有前途的事情,在一个物质成为衡量标准而忽略精神层面的时代,会特别有意义。我想他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思想家。
——于威,搜狐网总编辑

他有很强的上进心,也有梦想,那就是成为意见领袖。在他身上,很典型地体现了一个年轻人的矛盾和困惑,正是这种矛盾决定了他文字的格局。我对他的希望是,更直接,更贴近现实,这样才更符合作为意见领袖的要求。我现在更多地是看到他周游列国的一面,似乎离现实远了点。
——陈年,VANCL CEO

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在洞察世事上有过人之处,人情练达却谈不上,他文字上的老练和为人的稚气,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他有一种赤子之心,跟周围环境有点格格不入,这并非他刻意追求,也不是他能改变的。
——胡勘平,《环境保护》杂志副社长

真实的许知远比他的文字更会让你舒服。在一次乘搭广深列车的共同旅程里,他依然在焦虑个人和国家的命运交错感,还问我是不是那种会给人紧张感的人。他就是这样能在空气中制造紧张感的人,我认为,他常常让你直接面对你正在与他共度一个历史时刻的神奇感。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会产生这样的经验。
——令狐磊,《生活》月刊创意总监

他野心勃勃,充满了征服外界的勇气;他希望成为自己所渴慕的那种英雄人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新奇与好感。他是一个理想主义好青年,并且愿意为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他有着强大的内心力量,有时候也会困惑。他最大的优点,是勤奋。他对自己的道路与梦想有清晰的识见。我希望他成为他自己想成就的那种人。或许在40岁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他将不再感到困惑。
——迟宇宙,传媒人、专栏作家

在他身上,比那些国家情感和全球视野更重要的,是他对人生一直保有纯正健康的趣味和态度,在这个混乱的世道这点非常难得,这给他道貌岸然的形象赋予了一种朴素的质地,但愿这种东西能让他走得更远。
——王锋,《时尚先生》主编

他满头长发,猛一看,不是开发廊的,就是搞摇滚的,人瘦得跟麻杆一样,倒立着往墙根儿一站,顺手抄起来,就能当拖布使,但他是我眼里的TOP。有一天,他的名字,会是一个形容词,形容那些真正的负有使命感的内心干净而高贵的天才。
——张克荣,制片人

(采访/谭山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4
许知远:钱穆的中国 (图)
2007-4-30 第二教育网
料图片:钱穆夫妇

在前往无锡的路上,我时断时续地读着美国人杰里·邓尔麟的《钱穆与七房桥的世界》。
车窗外正是江南的阴郁天气,小雨下下停停。平坦宽阔的一级公路已把那些布满蜿蜒河流的小镇联结到一起,沿途上不时出现的玻璃幕墙、金属框架厂房、三五成群的青年工人,表明鱼米之乡长江三角洲已是新的工业革命的重镇。
穿过了昆山,绕道阳澄湖。在一家临湖的餐馆里,我第一次吃到了阳澄湖大闸蟹,湖面上寒风瑟瑟,烟雾渺茫,屋内一壶黄酒温暖滋润。这是一次意外的旅程,大约一个月前,我迷上了钱穆。
9年前,在选修的历史课上,一位姓罗的青年教师给我们讲授中国历史,时间来到魏晋时,他戛然而止,决意让另一位老师讲述接下来的课程——因为中国历史的青春期到魏晋时终止,再无心醉神迷之处。在告别前,他推荐了钱穆的《国史大纲》。
在刚刚开张的北大南门的风入松书店里,我找到了黄色封面的商务印书馆版的《国史大纲》。这是一次注定夭折的阅读历程。竖排的繁体文字、文言语句、布满正文的注解,中国人熟悉了上千年的行文到了我这一代已变成了陌生的丛林。我对于钱穆的身份仍有质疑,出生于1895年的他,在五四之后的那两代中国知识分子中,身份不明。
新文化运动中让我沉醉的是他的激进因素,是那种将传统一股脑儿扔进“历史的垃圾桶”的豪迈。“进步”,在我们的词典中是至关重要的,不管大学与中学政治课是多么空洞乏味,我们其实都是黑格尔的线性历史的信仰者,我们要不断拋弃陈旧,进入一个新阶段;为了一个更光明的明天,我们可以对昨天与今天毫无眷恋,甚至残忍异常。
中国传统看起来早已无力面对现代挑战,我们何须要了解与学习它。鲁迅的大部分篇章我都没了印象,却始终记住他对青年的告诫——多读外国书,少读甚至不读中国书。线装书理应被扔进茅房,儒家礼教中只写满了杀人,传统中国就是裹着小脚的媳妇……“传统”与“现代”在我的谈话中被滥用,似乎真的存在着那么一个时刻,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带有现代意味的都值得赞扬,而任何“传统”都是阻碍,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碎。
在我阅读所及的20世纪中国文化史中,钱穆混杂于一群人名中,他被提及,却似乎从来不与时代旋律相关,他是少量对旧世界如此钟情的顽固派,在李敖的记录里,他在晚年时还为蒋介石唱颂歌……
对钱穆的初次探索不了了之,甚至罗老师在我内心短暂地激起的中国文化的青春期热情也迅速消退了——诸子百家、魏晋风度与我所生活的现代中国看起来毫无关联,阿诺德·汤因比或者Google兄弟比他们更有力地影响了我的思想。
  二
是史景迁促使我再次对中国传统产生了兴趣。“做中国人意味着什么?”在对邓尔麟的《钱穆与七房桥的世界》的书评中,史景迁询问说,“究竟怎样一种价值观念,或者怎样一种文化,与历史的经验和共同的民族起源相互影响着,将中国人紧紧地维系在一起?”
在一个标榜全球化的时代,认同危机却覆盖到每一个角落。在一个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克服地理障碍的时刻,人人都在为自己的身份焦虑不安。
这些危机有一些来源于古老的传统,另一些则是由于一个崭新的全球性的时代所带来的。人口的快速流动、相对价值观的普及、不同文化间的融合,这一切却使人们更加迫切地想知道,“我是谁,我的截然不同之处是什么……”不同的国家依赖不同的方式寻找独特性,撒母耳·亨廷顿最近写道:“日本人在痛苦地思索,他们的地理位置、历史和文化是否使他们成为亚洲人,而他们的财富、民主制度和现代生活是否使他们成为西方人。伊朗一直被描述成‘一个寻求自己特性的民族’。南非也在‘寻求特性’……土尔其处于‘独特的特性危机’……俄罗斯处于‘深刻的独特性的危机’……”
中国依靠的是什么?在这一轮“中国热”中,中国被描绘成世界上最富潜力的市场,最大的生产基地,中国人像40年前的日本人一样蜂拥到世界各地,拍照、购物、参观历史遗址……成长的经济力量赋予中国人一种新的自信与不切实际的骄傲,但他们身上却看不出令人欣赏的品格,生气勃勃为中国社会注入了活力、却没有让人心生向往的魅力。更紧要的是,作为个体的中国人与由众多个体连接在一起形成的中国社会,似乎正失去他们的灵魂,金钱作为这个社会运转的主要润滑剂与兴奋剂已被过度使用。
历史最终还是报复了我们。我们这一代人粗暴地理解了历史,将世界看作一幅实用主义的图景,把任何事物都当成了手段,最终我们要承担缺乏生命意义的痛苦。
钱穆心目中的中国则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样是课堂时光,我在为历史不可避免的方向性与残酷性而辩护,而钱穆则在让他的学生描写红烧肉的味道,描述风穿过松树的声音……在我们为今日中国信任网络的坍塌而叹息时,却通过钱穆发现那个封建礼教的社会通过“礼”来维持了一个值得依赖价值系统与保障体系。
   三
好笑的是,我对钱穆的缓慢了解,是从这两位来自美国的汉学家开始的。在邓尔麟那本1988年由耶鲁大学出版的著作中间,印刷着十几幅钱穆家乡无锡七房桥的黑白照片,水乡气息与中国古建筑的上翘房檐,亲切不已。到无锡时已是夜晚,小雨仍未停。霓虹灯与汽车烦躁的鸣笛声,打破了我的遐想。那些丑陋的、千篇一律的建筑又出现了,几层的小楼,白色瓷砖墙,深蓝色玻璃,中国所有的市镇,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西部还是东部,总是惊人地雷同。在这座盛产文人风雅的城市,同样到处都是房地产的广告,园林风格早已被遗弃,人们最热心的是“剑桥风格”、“北美别墅”。毫无例外,市中心被太平洋百货这样的购物中心占据着,在路边散步时就像走在缩小一号的上海淮海路上。
如果你一时找不到路,没关系,麦当劳总是处于市中心,而离麦当劳不远处必有一家肯德基连锁店。历史悠久的无锡小吃店与麦当劳遥相呼应,圣诞节刚过,给我们端上灌汤包的姑娘们都戴着红色的帽子,她们都在为圣诞老人尽未完成的义务。夜晚在东林书院的遗址喝茶,雨打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400年前的读书人也正是在同样的情景下谈论国事的吧。世界早已改变,我们身后的一桌人正在谈论他们的新生意,过去几年中在中国兴起的商业用语弥漫着整个空间,他们在说“团队精神”、“执行力很重要”、“细节决定成败”……临睡前打开电视,所有电视台都在进行卡拉OK大赛,年轻一代们都在把不费吹灰之力的一夜成名视作人生理想。
第二天清晨,我们前往七房桥。在钱穆成长的年代,从无锡县城出发,如果走水路,需要四个小时,就能到达钱家门前的傲啸泾,这是由钱穆的祖先所修建。这个家族漫长的历程,正是中国社会的一角,它之所以能够面对种种社会动荡,是因为家族遵循着“礼”,它为家庭生活提供准则、价值观,它为弱小的人群提供救助,当“礼”由家族扩展到整个社会时,它就变成一个国家的准则,支配着政府与人民、国家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但这套价值还可以应对19世纪末开始的、被张之洞称为“三千年为有之大变局”吗?作为“礼”的化身、一心要成为道德楷模的君子的中国知识分子,被中国政治革命中的兰波式人物邹容称为“实奄奄无生气之人也”,钱穆从一开始就要面对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拉扯——一方面是现实的国际环境的残酷,中国面临的亡国之灾,而另一方面,他依旧看到了那个存于诗词典籍中的士大夫的风雅世界。
16岁起,他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接下来,他展现了与那个时代的主流知识分子截然不同的路径。没有海外留学的背景,也未追随喧嚣一时的各种新思潮,他在古籍里寻找另一个世界。他是一名伟大的自我教育者,从小学教师最终成为了北京大学的著名教授。难能可贵的是,他似乎从未从线装书中逃遁,远离现实的痛苦。他也从未将古代中国世界想象成一个乌托邦,而只是在一片文化虚无主义的论调中,重申中国文化的独特性——它是由特别的历史际遇与地理环境所致。它的内在生命力,可以保证它在面对各种挑战时,仍能保持自身,最危险的情况是,我们忘记了保持这种内在生命力。
自小迷恋司马迁的钱穆相信,没什么比历史更能寄托中国人的智能与情感。在抗日战争最为激烈的1937年与1938年,钱穆手不停挥笔写着《国史大纲》,它跨越了几千年的风雨,不断重演着外族人入侵与被同化的历史、中国人在面对外来挑战时所表现出的气节与智能……在一个西方世界占据优势时,中国正在跌落自信的谷底时,钱穆希望我们对于自己的历史保持着“温情与敬意”。像邓尔麟一样,我大学的那位老师也称《国史大纲》是“国家的骄傲”。
  四
钱穆的故居如今是一片空地,昔日五世同堂的旧宅只剩下残缺的根基,冬日雨后的灌木蔓延其上。“我们一直想重修它。”钱煜对我们说。他称钱穆是他叔公,在1949年钱穆离开前,他经常见这个很有学问的叔公在小巷里散步,“他矮矮胖胖的,对小孩子很好。”
钱穆在1949年之后的故事,似乎更为单纯,他成为了流亡海外的中国传统文化坚定的领导者。在马克思的线性历史论支配了中国时,他的思想不仅不合时宜,而且应该遭受批评。
我去了桂林街,这是香港九龙的拥挤之地,像半个世纪前一样,这里仍是贫民窟。1949年10月时,钱穆与他朋友们在这里创办了新亚书院。余英时是二年级第二学期来此上课的。他在1950年春天从北京的燕京大学来到这里,他发现“整个学校的办公室只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一张长桌子已占满了全部空间”。而钱穆给他的第一印象则是“个子虽小,但神定气足,尤其是双目炯炯,好象把你的心都照亮了”。
在这个租来的三个单元两层楼仅有的四间教室里,钱穆想保存中国文化的气韵。在一个炎热、潮湿的夏天,余英时发现钱穆正躺在地板上,他病了。他叫余英时去买《二十四史》给他读,仿佛这足以驱逐所有的痛苦。
新亚书院最终成为20世纪后半叶中国教育的奇迹之一。而钱穆的故事从香港到了台北,他再未回到大陆。在他的家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侄子钱伟长比他更声名显赫——他是一名杰出的物理学家和人大副委员长。
但如今,一切似乎又转变了。北京的书店里摆满了钱穆的著作,他对孔子的理解,注释的论语,对中国历史的再考察,甚至他在新亚书院时期所随意写的小文章都被整齐地收集好,精美地印刷出来。钱穆的历史哲学甚至都与西方主流的后现代历史观有了关系——历史不是对规律的探索,而是对意义的寻求。
但是钱穆所赞美的那个“礼”的世界早已崩溃。没人再以君子为楷模,人们把道德理解成不切实际的空洞话,只有利益才是理解人际关系与社会关系的钥匙。钱煜说,一位本地企业家想出资重建钱穆的故居时,镇政府却要求,这笔钱必须通过政府来使用,计划落空了。
社会也充满了重振儒学的口号,但那种粗暴的复苏传统的方式,像是一出滑稽剧。风范可以被传递,却不能被机械地模仿。中国传统看起来就像是博物馆中的展品,人们不知道如何赋予它现实的生命力,尽管人人都觉得这很迫切,中国的古典思想可能给我提供一些令人振奋的启发。(来源:兰州大学网站)
附:钱穆个人简介
钱穆(1895—1990),字宾四,江苏无锡人,国学大师,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1912年辍学后自学,任教于中小学。36岁时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一文,以辩驳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之误,震惊北京学术界。同年任燕京大学讲师,讲授国文。后历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平师范大学教授。抗日战争时期,先后在西南联合大学、华西大学、四川大学、齐鲁大学任教。抗战胜利后,先后任昆明五华书院文史研究所所长、无锡江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历史系主任。1949年去香港,创办新亚书院,任院长。1967年移居台北,任中国文化学院历史所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台北故宫博物院特聘研究员。著作辑为《钱宾四先生全集》,凡甲、乙、丙三编,计56种54册,约1500万字。其中《先秦诸子系年》为钱穆的代表作。(来源:中国学术论坛网站)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5
许知远:七十年代日本是今日中国的鲜明参照
《日本第一》是一九七九年的出版物,将「日本人论」推向了一个高峰。在三十年的时间里,世界看到了日本戏剧性变化。一开始,它是战败之国,到处是残垣断瓦,空气里飘荡着没落与衰退,美国将军麦克阿瑟像是再造的英雄,日本人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占领者美国人。

接着,日本人发现自己的恭敬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馈。他们听到了麦克阿瑟在国会上的轻篾模拟:「以现代文明的标准衡量,与我们四十五岁的成熟相比,他们还像是十二岁的孩子」,这几乎是打在他们脸上的响亮耳光。他们也听到了欧洲与美国对于「日本制造」的看法——只是廉价品的代名词。


但是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日本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个新的经济超级大国。当首相池田勇人一九六零年宣布「所得倍增」计划时,没人能想到不到十年,它就实现了,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

也没人能想到,日本的汽车与电子产品,开始涌入西方市场。

此刻的日本,就像明治维新的另一个翻版。在十九世纪的三十年的变革之后,日本从一个被迫打开口岸的国家,变成了一个可以击败西方国家的亚洲国家——沙俄帝国不管怎么脆弱,它也是白人的欧洲国家。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日本,弥漫着对日本人与日本社会特殊性的论调。它在经济上的迅速崛起,要归咎于日本与西方截然不同的文化。它与西方,是群体和谐与个人主义的对应,是思维中重视主观直觉对理性推论,是重视调解对热衷诉讼……总之,日本是独特的,是西方人难以理解的。

二战后的气氛改变了,那时日本一心希望变成西方的翻版,希望依靠他们的价值观改变了自己。此刻的气氛,更像是一九三零年代,那时整个日本陶醉于「大和魂」,为自己的与不同欢欣鼓舞。

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日本人论」,到了一九九零年代初,不再有人谈了。势不可挡的日本扩张力量,随着泡沫经济的破灭而暂时终止了。那些曾经被西方人与日本人自己津津乐道的终身雇佣制、集体精神、服从意识,开始被视作过时之物。


战败—复兴—破灭,在这起伏跌宕的变化中,日本人的性格得到了再好不过的展现。它像是个剧烈的钟摆,在极度自负和自卑中摇摆。是自卑还是自负,完全取决于外界的判断——比它更强大的外界力量。那本《日本第一》,之所以让日本人狂喜的,是因为它是一位哈佛大学教授撰写的。

种种历史与社会形态,造就了日本人的性格。它是单一的岛屿民族,具有天然封闭性。但其中一点或许至关重要。以集体取代自我,造成了自我发展的不成熟,欠缺自我的价值观与主张。这使他容易依赖外界的判断,倾向于服从权威。从对天皇体制的效忠,到对战胜国美国的崇拜,这其中似乎没有任何障碍。

此刻的中国,不也正充斥着一股「中国第一」的气氛吗?北京奥运会的成功,正让一种新的「中国特殊论」涌现。极权式的集体主义或许更适合中国,政治高压与经济发展可以并行不悖,中国必将取代美国……

而且,这一切自满来源于「《纽约时报》也这样说」,整个世界被中国的效率震惊了,也来源于美国正经历的金融危机,历史力量的天平似乎正在向中国摆过来。

但是,日本的参照仍鲜明的摆放在那里。在「日本第一」的一九七零年代,正是美国一个自我调整的悲惨年代,石油危机、越南战争、白宫丑闻,一切让美国显现出一种衰落的痕迹。

但是不到二十年,美国再次成为高科技革命的倡导者,它的单一超级大国的力量无人匹敌。而日本,则开始处于漫长的转型之中,它的现代国家与现代社会之路,仍充满障碍。


但此刻的中国,即使相对经济成就都不敌一九七零年的日本。更重要的是,它的国民心理就像日本人一样,仍面临着艰巨的转变。眼前的自负,就像是二十年前担心被「开除球籍」的自卑一样,是一个神志不够健全的社会反映。

此刻中国对西方的矛盾态度,不正像是日本态度的某种继续或是翻版吗?它充满了一个弱者渴望被承认的依赖心理。谁又能期待一个在理智与情感上充满依赖性的国家,能够给世界提供真正的榜样,成为新的领导者? (本文来源:南方日报 作者:许知远)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6
许知远:祖国的陌生人
2011年11月06日

来源:新华网

祖国的陌生人 许知远 著 中信出版社
内容简介
    在这本书里,作者试图通过一次穿越中国的旅行(爱辉——腾冲)来了解这个国家,但看到的事实却并非如其所想象,这在作者行走三峡和陕西以及其他地方时,似乎也是一样,传统已经断裂,混乱的价值观无处不在,他既看到了这个快速变化的国家的巨变,也看到了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像是无根之萍,他们困惑、焦灼、滑稽、痛苦、失落,却也蕴涵着无尽的能量--他们无法从传统中获取价值和意义,却也享有了没有历史束缚所带来的无边界的自由。
    这本书在形态上或许杂糅,游记、人物、评论,都混合其中,但是其主题仍很清晰,它试图展现的是当代中国社会日益深刻的断裂感。
作者简介
    许知远,1976年出生,200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微电子专业,曾任《经济观察报》主笔,现为《生活》杂志联席出版人,《亚洲周刊》与《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他也是单向街图书馆的创办人之一。曾出版《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中国纪事》、《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转折年代》、《这一代人的中国意识》、《纳斯达克的一代》、《昨日与明日》、《思想的冒险》、《新闻业的怀乡病》等。
目录 自序 向南方
向南方--一次穿越中国的旅行
一个国家的悲伤与勇气
三峡行记
雪灾
宜昌的春节
奇观
巴东县城
卖气球的小余
有彩虹桥的巫山
不稳的生活
陕西的新故事
从上海到西安
陕西的新故事
一个餐馆老板的政治经济学
一个煤老板的际遇
台湾素描
青天白日旗与福尔摩莎
躁动的夜晚
一代人的希望与幻灭
寻找自己的故事
台南的老人
变动的时代
对话江丙坤
醉酒的高信疆
一颗坚硬的石子
激越的岁月
刺杀者
桐城的吴越
被遮蔽的陈独秀
从秋瑾到章子怡
钱穆的中国
他们是哪家公司的
失落的一代
小镇青年
老黄与小黄
非洲小镇的8月8日
他们的海德堡岁月
武大往事
无根的丹青
刘香成的中国叙事
嗨!Julia




    自序
    是书籍引发书籍。我记得第一次阅读《骑着铁公鸡--坐火车穿越中国》时的快乐,保罗·克鲁在中国的火车上度过了一年之久,从广州到哈尔滨,从上海到新疆……他观察、呼吸、品尝、发呆、焦躁,偶尔尝试交谈。
    他写作的那个中国,我是如此熟悉,以至于闭上眼睛,就能闻到夜晚马路旁排档上烤肉的香气,看到那些无所适从、有时又安然自得的眼神,那些既不传统又不现代的愚蠢的建筑和那特别的人际关系--一旦提到了共同的朋友,陌生人之间的冰冷突然转向极度的热忱。但我从未尝试过去写这活生生的现实。
    收录在这本书里的篇章,大多完成于过去的三年中。它们是雄心和能力之间失衡的产物。每一章,我原本都想作为一本书来完成。2007年夏天从爱辉到腾冲的旅行,原本期望写成一本保罗·克鲁式的游记,却在途中失去耐心,40天之后就草草收场,甚至结尾都没有稍微仔细地描述腾冲著名的温泉大滚锅,它也是徐霞客惊人的旅行的最后一站。我更曾想完成一次对台湾历史的压缩式的诠释,所以在9天的旅行札记中,却想塞下一个世纪的中国悲喜剧,它显得烦冗。
    耐心与观察能力的双重不足,让我经常选择用历史背景来填充现实描述的不足。其中一些旅行,像是一次次长途阅读体验,我头靠在长途大巴的玻璃窗上,翻阅一个世纪前的人们对此地的描述与想象。很多时刻,我也忍不住再度评论起来,丢掉了记录时该恪守的耐心。
这本书在形态上或许杂糅,游记、人物、评论,都混合其中,但是其主题却仍旧算得上清晰。它试图展现的是当代中国社会的深刻的断裂感。

    人们习惯性地夸耀中国历史的漫长和延续性,却经常发现她的四周都是"崭新"的。人们很难看到一幢超过100年的建筑,而对20年前的事都记忆不清。生活其中的人们,像是无根之萍,他们困惑、焦灼、滑稽、痛苦,却也蕴涵着无尽的能量--他们无法从传统中获取价值和意义,却也享有了没有历史束缚所带来的无边界的自由。
    感谢我的朋友吴晓波和于威,是他们最初催促我把这些篇章串联在一起。也感谢编辑陆斌和王留全,他们容忍我的拖沓。
    许知远
    2009年10月15日






    向南方
    这也是最没有目的的一次行程,似乎仅仅要证明我不仅是个面对书籍的人。
但是,我一点儿也没有逃离书籍的控制。大庆郊区那个旅馆老板娘让我印象尤深,
只因她的丰腴和温暖,让我想起了《聂鲁达自传》中的干草垛上的夜晚。

    一 一次不断推迟的旅行
    临行前,我意外地翻到一本《红星照耀中国》。" 那是6月初,北京披上了
春天的绿装,无数的杨柳和巍峨的松柏把紫禁城变成了一个迷人的奇境。" 埃德
加·斯诺开篇写道," 在许多清幽的花园里,人们很难相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的
大屋顶外边,还有一个辛劳的、饥饿的、革命的和受到外国侵略的中国……" 对
我这一代人来说,埃德加·斯诺虽然声名显赫,却不一定阅读他的作品,他和共
产主义的意识形态联系太密切了,以至于我们习惯性地对他持有偏见,将他的著
作视做宣传的一部分。但这个下午,我坐在紫竹院的湖水旁,却感受到了那种久
违的阅读所带来的怦然心动。

    那是1936年,他已在中国生活了8 年,厌倦了西方人在中国拥有特权而封闭
式的生活:" ……饱食终日……在自己的小小的世外桃源里过着喝威士忌酒搀苏
打水、打马球、闲聊天的生活,无忧无虑地完全不觉得这个伟大城市无声的绝缘
的城墙外面的人间脉搏……" 他的语言比我想象中富有美感得多,在形容陕西无
穷无尽的断山孤丘时,他写道:" 连绵不断,好像詹姆斯。乔伊斯的长句,甚至
更加乏味。然而其后果却常常像毕加索一样触目,随着时光的转移,这些山丘的
角度陡峭的阴影和颜色起着奇异的变化……" 他那奇异的观察力也让人过目难忘,
" 周恩来面目英俊、身材苗条,像个姑娘" ,毛泽东是" 面容瘦削、看上去很像
林肯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对于中国社会的那种敏锐的洞察力,他发现"1932 年
的中日淞沪战争中,中国农民就在炮火交加之中也毫不在乎地继续种他们的田" ,
他说毛泽东" 身上有一种天命的力量,这并不是什么昙花一现的东西,而是一种
实实在在的根本活力。你觉得这个人不论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都是产生于他
对中国人民大众、特别是农民- 这些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贫穷饥饿、受剥削、
不识字,但又宽厚大度、勇敢无畏,如今还敢于造反的人们- 的迫切要求做了综
合表达,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本出版于70年前的著作,对我来说不再是一
本记录了史料、猜测的历史书,更是一场号召行动的宣言书。我厌倦了坐在咖啡
馆,依靠互联网上的信息来评论自己的国家。像70年前一样,生活在北京的人们
容易在那些幻想中迷失自己- 玻璃幕墙大厦、个人博客、星巴克咖啡馆、Shopping
Mall比昔日厚厚的城墙、园林建筑更容易将真实的中国脉搏隔离在外。

    这是一次不断计划,却不断推迟的旅程。" 我们要重新发现中国" ,两年前,
我热情洋溢地说。两年过去了,除了多读了几本汉学家的专著、几位二流作家关
于中国的游记,我好像什么也没发现。倒是我的同事们,总是带着让我嫉妒的眼
光,在大兴安岭和80岁的鄂伦春族的老人谈论往昔,从汉中穿越蜀道到达成都,
在云南边陲不知名的小镇上无所事事地发呆……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抽象的观
念世界,对于那些具体的肉体、生动的表情、黄土、森林与河流缺乏感性的认识,
成为一名行动者的愿望,像那个有9 条命的魔鬼,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
让我内心难安。







    二 我这一代人的中国故事
    我是个容易厌倦的观光客,经常对于眼前的人、物、风景视而不见。我中了
理论太深的毒,总以为要将一切装入一个分析框架中,才觉得心安。旅行也是,
我潜意识里希望,它能够帮我找到一把理解中国的钥匙,多年以来,我对自己杂
乱的知识结构忧虑不已,总期待找到自己独特的视角。

    最终选择的路线,充满了这种找钥匙的热忱。中国太大了,历史太漫长了,
人口太众多了,我经常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有着过分良好的胃口,那些别的国家
无法应对的挑战,她似乎坦然地就消化掉了,她有力地将不同的地区与民族融合
在一起,她也经常窒息不同的生命力……

    我这一代人的中国故事集中在经济奇迹上,全世界都惊叹于中国爆发出的生
产力。在风景如画的三峡建立世界上最壮观的大坝,照亮长江中下游;翠绿的珠
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中那些数不清的丑陋工厂的工人们每天12小时、每周7 天、
每月心甘情愿地只挣100 美元地生产着打火机、鞋帽、空调、微波炉、玩具,将
它们充斥到阿富汗的小商品市场与美国的沃尔玛超市中;中国的领导人前往俄罗
斯、加纳、智利、委内瑞拉、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持续高温的中国经济需要
更多的钢铁和石油;对比世界领导人一个接一个地拜访北京,他们需要这个市场
;中国的劳工漂洋过海、翻越戈壁,前往美国、欧洲、东南亚、中东、南美洲、
北非,开餐馆、开超市、修公路……他们既建设自己的家园,也改变世界的面貌。

    我多少感受到了卡尔。马克思在19世纪中叶的情绪,他目睹了资本主义和技
术革命共同造就的物质繁荣:"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
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所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
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
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
……" ①但是,当你的视线稍稍偏离时,你就看到了别样的中国。中国人赢得世
界的注意力,不是通过质量,而是通过数量。生活显得停滞,不那么充满希望,
建筑是粗俗丑陋的,年轻人眼神迷离,山川河流被污染,像一个世纪以前一样,
土地仍不够耕种,通往城市的打工之路日渐狭窄,要想进入世界经济循环的链条,
他们需要更多的技能。整个社会被一种不安全感包围着,无处不在、日益加速的
技术进步、市场力量,摧毁了那些昔日将人们联结在一起的东西- 宗教、社团、
家庭、古老的习俗,新事物超越了理解范畴,变化的速度太快了,转基因食品昨
天还是好东西,今天就成了有害物。但在中国,这场冒险或许更为惊奇。30年前
生活在浓郁的集体主义气氛中的中国人,突然间被抛入一个" 人人自保" 的时代。
之前,人们用集体、党组织,取代了家庭、宗族提供的安全纽带,而现在金钱似
乎变成了最后的安全稻草。我们似乎生活在这样的尴尬地带- 政府不再提供昔日
的保护,却仍旧保持干涉你生活的权力;而个人虽然获取了部分自由,但这自由
的代价却过分显著,它牺牲掉了社区感、家庭观、伦理,同时它又没自由到你可
以拥有独立的判断能力、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就像沉默、忍耐是昔日的农
民对抗动荡、压迫环境的武器,如今无处不在的犬儒哲学、对日常生活挫折感的
安之若素的态度,像是人们寻找到了情感宣泄的方法。

    "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生活在此刻的中国,你很容易想起
查尔斯。狄更斯对19世纪初英国的评价。狄更斯写到了在那个熏黑的工业时代、
大都市兴起中雄心勃勃或无所适从的个人。我该怎么描述此刻的中国呢,那种纠
缠在亢奋与无奈中的情绪。







    三 爱辉——腾冲线
    我花了点时间,才在中国地图上寻找到爱辉与腾冲这两个地方,它们分别属
于黑龙江省和云南省,一个是东北角,与俄罗斯相邻,另一个是西南角,离缅甸
不远。如果在这两点间画一条直线,就形成了一个分水岭。

    这条线的东部,43%的国土面积却居住着90%以上的人口;西部,国土面积
的57%,人口却不足10%。它也是民族的分界线,汉族人居住在线的东南,而西
部则是满、蒙、回、藏等少数民族。很多历史学家疑惑不解,为何中国有如此强
劲的胃口,能在如此宽阔的领域,将如此多的不同的民族融合在一起,尽管他们
的冲突从未结束,却也很少出现彻底的分裂。

    这条地图上的爱辉- 腾冲线是历史地理学家胡焕庸的发明。胡焕庸,1901年
出生于江苏宜兴,在南京和巴黎接受高等教育,像他那一代的很多人一样,他试
图探寻解救中国社会之道。那真是个焦虑的年代,一些知识精英们试图从政治、
教育、艺术、文学、科学、商业、生物、考古等几乎所有的西方学科中寻找灵感,
以刺激和拯救那个被很多人视为僵化的文明。而另一些人,则寻找种种证据,证
明我们的文明是绵延的、富有活力的,以挽救人们日渐脆弱的自信……但很显然,
悲观与怀疑论调占据了主流。

    我的智力生活是在这种悲观论调中成长的,这种悲观情绪又往往依托在那个
悲观的模式背后。这个模式从黑格尔开始,到卡尔。A.魏特夫那儿达到了巅峰,
在后者的眼中,中国被称做中华帝国,它与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波斯甚至美
洲的印加人、阿兹特克人一样,是一个专制的帝国:绝对的王权、以陆地为基础
的经济、广泛使用的表意文字以及主宰大规模经济活动的牢固的官僚政府,从而
未确立私人企业的合法存在……它持续了上千年,牢不可破,历史只是王朝的交
替循环,却很少展开崭新的一页。西方人的到来,打破了循环,传统与现代之间
的对立和融合,变成历史的主音。







    四 矛盾的消失
    这些昔日理论,塞进了头脑中,让我觉得窒息。这注定了我的旅行像是两种
截然相反力量的拉扯。一方想寻找事物的共性,将经验抽象成一种简单的模式,
以便获取整体性的理解;另一方则厌恶这种抽象,着迷于那些具体、散漫却鲜活
的人与物……这种感觉就像地图上的空间和真实旅行之间的差异。

    这些矛盾很快就消失了。最初的几天是如此兴奋,什么都让我觉得新鲜,这
印证了朋友们对我的评价" 在你的国家,你却是个陌生人".我的第一站是哈尔滨,
在混杂的火车站广场上,姑娘们白皙修长,我热爱她们吊带下面的肩膀,和紧紧
包在牛仔裤里的大腿和臀部。我甚至感觉到风穿过了我洗得发透的白衬衫,柔情
似水又干脆有力地抚摸了我的皮肤。

    接下来的4天是旋风式的旅行,空间的迅速变化被压缩在窄小的时间界限里。
星期五的中午,我和元宝村的王村长讨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工业化问题,元
宝村是周立波著名的小说《暴风骤雨》中的原型,它也经常被视作" 中国土改第
一村"-对土地的重新分配是20世纪中国变革的最重要的推动力。王村长穿一条浅
蓝色牛仔裤,条纹的、颜色暗淡的白T 恤,脸庞、脖颈、手臂,是那种健康得有
点发红的黑皮肤,在脸庞的红晕尤其突出,那是日晒和勤劳工作的证明。我喜欢
他的脸,在不经意时,上面流露着某种庄严感。

    接着就是6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的颠簸,从元宝村回到尚志市,再坐车前往方
正县,司机将我们丢在高速公路上,我们拦截过路车前往依兰。长途汽车就像是
小镇上的杂货铺,主人担心浪费任何一点空间。客车的走道里,司机座位旁的发
动机的机盖上都坐满了人,我们身体碰身体,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在经过收费站
时,司机会要求走道里的人集体再压下腰- 被发现超载是要被罚款的。不过,这
不算什么,我们不早已习惯了在高密度下彼此相处吗?

    有时候,两地之间没有直通车,司机们就会把我们先叫上车,然后保证在合
适地点把我们放下,有另一辆车载我们走下一程。这有点像是UPS 的接力赛式的
送包裹。东北公路网已经发达得令人惊叹,不过接力赛有时并不流畅。有那么一
个小时,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四处徘徊,不知道哪辆车会把我们带到下个地方。我
们在公路旁的绿化带上撒尿,看着高架桥上" 精于业、勤于思" 的宣传标语,有
那么一瞬间,似乎真觉得是《在路上》的场景。我们还被扔在了那个叫达连河的
地方两个小时,已是深夜,我们之前熟悉的东北的田野与清新空气,突然被庞大
的运煤车、充满尘土的空气取代了。本地人带我们参观了这里的露天煤场,夜已
深,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坑中的星星点点的灯光闪耀,仔细望过去,我才发现刚才
那些硕大无朋的卡车,如今像是个玩具车一样在坑道中行驶。

    我在小城依兰停留了一晚,我住的金岛宾馆从前还兼营洗浴,它楼道里暗红
色灯光传递着一种廉价的色情味道。我们对于依兰充满向往,这里的历史掌故散
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12世纪,北宋两位皇帝宋徽宗与宋钦宗正是从东京城汴梁
(开封)被掳掠至此,从一国之君变为阶下囚。不过,迎接我的是一种有点意外
的沮丧。掘土机正在挖开路面,在县城中心的商业区,照例是一家接一家的店铺,
蓝色、红色、绿色的不同面积的店铺牌,上面黑体、宋体、隶书、美术字等各式
字体书写着店名、服务范围和电话号码,它们给人带来的压倒性的印象是- 人们
急于在给予的空间里塞进所有的信息。等我走得多了,才逐渐意识到,县城在中
国社会的区域划分中占据着多么尴尬的位置。它失去了村镇的宁静和人与人之间
相对紧密的关系网,却没有获得城市的自由与丰富。

    在依兰的牡丹江畔,我还遇到了一场意外的死亡,大批围观者远远地看着江
心中裸露出的河床上的那具女尸,白花花的身体上一抹红色。在那个清晨,死亡
既残酷又富有诗意,而人们对于死亡的态度比我想象的要琐碎与复杂得多……







    五 伊春的清冷与落寞
    旅行似乎从伊春才真正开始,在那里我碰到了孙铁军,我第一个深入交谈的
对象。伊春给我的印象是它的清冷和落寞。我抵达时是傍晚7 点,步行街上人群
稀稀落落,商店几乎全部打烊了,在大部分城市,这正是最热闹的地点、最喧嚣
的时刻。在等待本地朋友时,我坐在一家蛋糕店门口发呆,它是整条街上最后一
家小店,店门口的高音喇叭一直在循环播发同样的短语:蛋糕麻花小甜饼……朗
诵者的语速过快,甚至懒得有标点符号。不知疲倦的重复,是中国商业社会最重
要的推销手段,从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的广告,到卖鞋和卖杂食的街头小店,他
们都笃信" 三人成虎" 的古老训谕。

    步行街上有着一条又一条的跨街广告,我眼前的那个来自" 东方典当行" ,
它引诱客户的手段浓缩在对称的顺口溜里," 天天辛苦跑银行,不如找我来帮忙
".那是个奇特的傍晚,对面的楼房墙面斑驳、墙皮脱落已久,天空逐渐变黑却仍
旧蓝得透彻,不知为何盛夏的时节,空气却飘荡着一股冬日的萧瑟与感伤。就在
我吃到最后一根麻花时,步行街旁的大笨钟开始报时了,出人意料的,报时的音
乐是《东方红》。一瞬间,我被带回到了20年前。那时,我生活在一个集体主义
气息浓郁的军队大院中,清晨6 点有起床号,傍晚是下班号,我们在食堂里喝黏
稠的米汤、拼命地吞咽加多了食用碱而变黄的馒头,大院里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
操着不同口音,由一种外在与内在的纪律性所维系。在黑龙江稍微待得长一点儿,
我就体验到这种大院气息是多么浓郁。这里的很多城市不是自由生长出来的,而
是移植来的。整整两代人,他们有着不同的性格、家庭背景、光荣与梦想、口音
与口味,都被塞进了一个窄小的空间,为同一个目标服务……

    出生于1954年的孙铁军是那股潮流的产物。我看到他时,他正挑着一担水从
院子里出来,那连成一片的由木板、泥浆、砖头搭建的建筑群分布在半山上,与
山下的市区形成了对比,这算得上是贫民窟。孙铁军看起来40岁左右,消瘦的脸
上流露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早晨9 点的伊春,空气清新,似乎可以荡涤掉我肺中
残留的北京的所有废气。阳光则穿过轻轻的云层,暖洋洋地打在身上,皮肤干爽,
甚至能感觉到毛孔的呼吸。伊春是小兴安岭的中心城市。它的木材和大庆的石油、
鹤岗的石油、建三江的黑土地一样,是火热的新中国建设的象征,充满着" 喝令
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的豪情。它们也是黑龙江省给当代中国留下的最深刻印
记- 它的丰沛资源是新中国建设的发动机。就像大庆产生了王进喜一样,马永顺
是伊春的象征。

    孙铁军的父亲曾在朝鲜作战,1958年分配到伊春市的百货公司做业务员。这
座城市也差不多在那一时刻建立起来,本城人自觉地将自己分成两类:" 林业的
" 和" 商业的".前者采伐树木,后者则为这一群体提供服务。他们也经常相互交
织在一起。作为四兄妹的老大,孙铁军1969年成为了一名林业工人,在山中熟悉
了透光、打带、清林这些工序,每月挣33元钱,接着他成为一名卡车司机,开着
解放牌汽车运送砍伐得整整齐齐的原木。1977年他结婚时,伊春迎来了最繁荣的
年代。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全国大大小小的政府、公司都派代表前来此地,
都试图获得一批木材,中国正重新开启经济建设的浪潮。" 所有的人都有工作,
外地人到处都是,什么人他们都求" ,孙铁军的母亲突然插进谈话。这个神情淡
定的老太太正在窗外抽烟,香烟夹在她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姿态异常潇洒。
之前,她一直在向我抱怨作为军属的她,每个月只能领到100 多元的补助,对于
一名抗美援朝老兵的遗孀,这实在令人心寒。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最寒冷的时刻来自于1993年。那时,林场的繁荣已经逝
去,因为长期没有节制的砍伐,生长了数百年的森林开始萧瑟,它需要休养生息
了,我看到了那片生长了40年的杉树,它们纤细得像个成年人的臂膀。国有企业
的改革也开始了,孙铁军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是全国性的潮流,不仅是他个
人面临这样的变化。

    结果仍令他吃惊。他一家四口,除去母亲外,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和他自己
都在林场的国营公司工作,分别属于财务科和保卫科。" 我做好了家里有人下岗
的准备," 孙铁军回忆说," 却没想到三口人全部下岗了。" 他的整个青春时代
都奉献于此,整整25年的工龄最终以18 000元钱作为了结他这些岁月的交代。这
是个一刀切的数目,令孙铁军耿耿于怀的是,似乎他们这些工作将近30年的工人,
和那些只有10年工龄的工人一样,所得到的赔偿没太多区别,10年、20年的人生
没太多的价值。

    那真是段难熬的日子。" 工人就像笼子里的鸡,放出来之后它还会围着笼子
转。" 孙铁军与其他下岗工人一样,他们在国营的气氛中成长,他们的家庭、爱
情、事业、娱乐,都在一套模式中,而且他那时已人到中年,生命开始由强壮滑
向衰弱。

    "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害怕" ,我们见面时已是2007年8 月,整整过去
了15年,他似乎仍未完全从当时的震荡中走出来。一家四口的生活,他要自己交
纳养老、医疗保险金,更多的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即将展开的新生活中做
些什么,这里没有他熟悉的路线图。

    他病倒了,一年后,才开始逐渐恢复。就像之前很多代的中国人一样,当他
们面临社会的震荡时,亲戚、朋友、同学所缔结的网络开始发挥作用。他先是在
山东游荡了9 个月,依靠最初朋友的介绍,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工作。新生活
不安定,却也让他呼吸到从未有的自由空气。

    " 我一口气跑了很多省份,那些地方我从来都没去过。" 他的足迹从山东到
了湖北,从四川到了新疆,从广东到了福建,他又开始重操开车的老职业,在葛
洲坝开铲土机,在攀枝花卸货,在新疆参与修路。" 哪里有活干,我就去哪里" ,
他说。

    这期间,伊春的经济没有起色,甚至更糟了。包围在两座小山之间的市中心
的商业区不再有从前的繁华,50年前,退役的士兵、年轻人涌到这里创造一座新
城;30年前,人们涌向这里,寻找木材与机会;而现在本地人则开始外迁,工人
们的后代到外地寻找工作,而下岗的家庭经常全家性地迁走……孙铁军的女儿在
不再繁荣的零售业中寻找工作,她卖过鞋,如今为一家小店卖书包,每月600 元
的工资经常成为家里的依靠,她的丈夫在大连工作,每年见面的机会不多,她6
岁的女儿在屋里快乐地跑来跑去,一直想打断我们和她外公之间的谈话,好把注
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15年的时间里,孙铁军觉得自己衰老了。那些游历令他大开眼界,却没带来
太多的经济回报,他在为每年要交纳1 700 元的社保基金费发愁,听说它要涨到
2 100 元……他脸上的忧虑也和他的身体状况相关,他同时被胃炎、肝炎、胆囊
炎所困,即使如此他仍要不时去开长途货运,经常连续很多天日夜兼程……

    孙铁军的家里干净、整洁,在不大的空间里一切都一丝不苟,显示出他强烈
的自尊。这自尊挽救了他,他知道自己那些下岗的同事中,很多人因为长期的积
怨而一病不起,两个月前,他又参加了其中一位的葬礼,那人不过50岁出头。"
死得都让人心寒了" 他说。挂在墙上的那把蝴蝶牌吉他,记载着他灿烂而浪漫的
少年时代,他是个音乐爱好者,奢侈地拥有这把三十几元的乐器,向少男少女们
弹奏《游击队之歌》……琴弦好久都没被拨动了,以至于孙铁军已忘记了如何调
音。





祖国的陌生人 许知远 著 中信出版社
    六 黑河的失败情绪
    " 黑龙江有一种愤怒的情绪" ,哈尔滨作家阿成对我说,它曾经为中国的建
设做出多少贡献,如今却似乎被遗弃了。我承认自己的偏见,本能地在寻找失败
者。难道不应该吗?我们看到了那么多中国经济变革的成功人物,享受了自由给
他们无穷的机会。但对于多数人来说,他们没有那么坚定与聪明,或许也没那么
狡猾与冷漠,他们看着周遭的世界眼花缭乱的变化,经常会感觉力不从心。他们
通过什么来抚平自己的内心,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也终会意识到,他们无法分享
到整体社会经济的成长,也变不成那些成功者中的一员。

    黑河市也有这种失败的情绪。我的朋友朱秀峰1992年分配到这里时,流行着
" 南深北黑" 的说法- 南方的深圳因香港而腾飞,而黑河则因濒临俄罗斯而繁荣。
但说法没变成现实,深圳一直在上升,而黑河甚至半飞都没发生。

    像很多边境城市一样,贸易和性是黑河的缔造者和繁荣源头。俄罗斯的皮毛
和俄罗斯姑娘的臀部,都引人遐想。但20世纪90年代中期糟糕的交易记录,摧毁
了双方的信任,很难说双方谁更值得指责,这其中有今日的摩擦,也有昨日的屈
辱,遥想当年,黑龙江北部那大片区域,不都归中国的统治吗?

    对于我们这些不常在旅途上的人来说,陌生的景物与人群会迅速占据我们全
部的注意力,我们被这些信息所填充而暂时忘记自己。这是人生的幸福时刻,你
忽略甚至遗忘了自己。但几天后,旅行的感受开始减弱,陌生的广告牌、庄稼地、
建筑物不再带给你新的刺激,你开始觉得一切都有点似曾相识,然后开始有点厌
倦和视而不见。你会喜欢上坐长途汽车,在8 个小时里,你看着车窗外景物的变
化,头脑中若有所思或干脆空空如也,你会庆幸你既观察着外界,又与世界保持
着距离,并且随时走神……最初的旅行目标也模糊了,你想发现这个地方的历史、
风土人情的变化,和周边的关系。但是,这种整体感很快就让位给有点琐碎化的
感受,你担心赶不上下一趟车、被酒桌上的盛情耽误了整整半天,被旅伴夜间的
鼾声弄得整夜不眠,与本地人交谈没发现什么独特的经验,谈话经常是碎片的,
你不知道从中能获得什么……你到了北部的黑河,中俄边境的感觉没那么显著,
这个城市看起来和中国其他小城没什么区别,除去每个店牌下面多了俄文的标志,
售货员讲俄语,夜晚街道上多了一些拿着酒瓶子的俄罗斯男女,其他似乎都一模
一样……当然,黑龙江宽阔、深沉、神秘,但是站在黑河的江边花园中,瞭望对
岸,除去建筑更稀疏,并没有特别的印象,就像是从长江北岸望着南岸……

    这是多么可怕的感受,似乎你跑出了上千公里,就是为了再度印证所知的一
切,似乎黑河市就是一个放大版的雅宝路。

    我们还是到了爱辉- 这趟旅行真正的起点。我一点也不兴奋,缺乏耐心地参
观完爱辉博物馆,1975年建立时它最初的名字叫" 爱辉反修展览馆".在一次午餐
上,我听到的关于中俄未来关系最精彩的一个假设是,中国男人应该更多地前往
俄罗斯,让俄罗斯女人生下更多我们的后代- 人口数量是最有力的武器。我在镇
上一户老太太家里睡了一觉,她的爷爷100 年前住在江对岸,是江东六十四屯那
场著名的屠杀的幸存者,拉着马尾巴回到了黑龙江这边。





    七 白城的错觉
    在五大连池,我住进了一间完美的符合夫妻店标准的旅馆,丈夫有着憨厚的
脸庞和结实的身体,喜欢光着上身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他开一辆绿色的奇瑞车,
负责买菜和送客人去车站,妻子穿着有点不合身的牛仔裤,脸上总挂着点不好意
思的笑容,仿佛欠了你些什么。两层的旅馆的第一层是住宿的,共10个房间,其
中一间像教室那么大,放着8 张床,床单雪白,像是电影中战时医院的病床,只
是不知上面是否睡过海明威式的人物。二层则是地质博物馆,它作为福利的一部
分对住客免费开放,只是很少有人问津。一整夜,我的旅伴都在警告我,这对夫
妇让他想起了美国恐怖电影中的场景,他们再正常不过的生活背后隐藏着惊天的
秘密,或许楼上的博物馆里就有不知名的尸体……当然,我们是安然离开的,谋
杀案没有发生。

    我路过了大庆,并被这座城市的傲慢所激怒。我没有采访一个具体的人,觉
得整座城市都是一个人身影的延伸- 他就是王进喜。在茂兴镇的衍福寺里,我坐
在一个破旧沙发上,昏昏欲睡,几只不安分的苍蝇在我四周飞舞,轻微地打破了
那种黏稠感。那是中午,除去两三个同样昏昏沉沉的卖香火的老人,寺庙里空空
荡荡,不知那些僧人去了何处。我从来没弄明白过大雄宝殿里各尊佛爷之间的关
系是什么,到底是谁掌握现在,谁又能控制未来。但我喜欢那些佛教音乐,吟唱
者口齿不清却自成曲调,仿佛另一个版本的周杰伦。

    我对于白城一无所知,在中国的地图上,它处于吉林省的西北部,也是黑龙
江、内蒙古的交界处。选择它作为旅行之地,纯粹因为它的名字,在蒙古语里,
它是查干浩特- 白色的城堡,好像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出版的一本同名的
小说。这个有点神秘感的名字,还催生了我不恰当的想象力- 我在这里会发现草
原与平原的交接地带,或许还是一座草原之城,我将看到草甸在城市的中心生长,
还看到芦苇荡中的白鹤……

    我立刻就发现自己错了。我住在吉鹤宾馆,但白鹤仅仅是门前广场上的雕塑,
吉鹤宾馆旁边则是科尔沁宾馆,但真可惜,科尔沁草原还要向北100 公里。

    出租车载我在城里兜了一圈,我看到了高大、豪华而不和谐的法院和政府大
楼,经过了一家叫维多利亚的夜总会,一条步行商业街,连成一排的餐厅和练歌
房……这看起来像是一座再平庸不过的城市,我在它的空气里没闻到历史或自然、
亢奋或不安、傲慢或愤怒,甚至一点小小的自得也没有。在傍晚的广场上,人们
在跳舞,但是敲锣的老人却面无表情。

    第二天上午,我在酒店的商务中心和对面的那个个子高挑的姑娘说话时。她
重复了昨晚司机的话:" 白城没什么特点,就是风大。" 她的脸有点平坦,因为
浓妆而略显苍白。当她不说话时,那丝显著的厌倦就挂在嘴角上。她正在专心地
阅读一本书,我从侧面看过去是罗伯特。清崎的《富爸爸,穷爸爸》。

    " 它真的对你有帮助吗?" 我问她。她嘴角的厌倦立刻消失了,转而变成了
兴奋:" 怎么没用,我虽然不能很有钱,但我看的这本书可能帮我获得财务自由。
" " 那么财务自由的目的是什么?" " 创业呗!自己创业多好,就不用像现在这
样上班了。" 我们的谈话被一个前来打字的客人终止了,刚才还沉浸在" 人人都
可致富" 的梦想中的姑娘,又回到了现实中,那丝生动又冻结起来。旅途中,我
总是碰到这样的女人,她们的容颜比周围人出众一点,却没出众到足以改变她们
生活的程度。她们不安于现状,却又不知道或者不敢打破生活的惯性……

    整个下午,我和朋友在白城里无目的地闲逛,没有明确的方向。我看了拆迁
的老房子,抗洪抢险的纪念碑,废弃般的新兴工业园区,一个早已干涸的天鹅湖,
一座空空荡荡的寺庙。白城给我的压倒性的感受- 它重复着所有的中型城市的节
奏,在中国巨大的变迁中,它找不到自己的方位,它没有明确的资源可利用,也
没能寻找自己的独特性。







    八 来不及回望的大同
    我带着种种预设来到大同,我们放弃了穿越内蒙古草原的计划,中国比我想
象的大得多,如果没有直通车的话,我们起码还要多花三天时间。

    大同是煤炭之都,这黑色块状物曾经是区分人类的农业时代与工业时代的主
要标志,而如今它是驱动中国经济不可思议的增长的主要动力,它还是人道灾难
的来源之一,死于矿难的人数一直难以真正考究。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矿主、
矿工、新闻媒体间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共生关系,其中一条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尽
管它的价格据说已从三万元上涨到十几万。关于大同的第二个传说,是它的卖春
传统。从前,它的窑子吸引着来自北方的商人、官僚、书生,而现在它则演变成
了洗浴中心、娱乐城,一个流行的说法是,它是北京的" 后花园"-便捷、清洁、
廉价。

    我期待看到被污染的天空,那些超载的装满了煤炭的大卡车,还有满城的灯
红酒绿……大同比我想象的破败得多,似乎从煤炭中获取的高额利润没有转化成
任何可见的城市建设。

    大同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人群。时间已是上午10点,我们沿着新建南路向红旗
广场走去,拥挤在街道上的无边无际的人群,好像是星期日的北京王府井。人口
的密度提醒着我地域的变化。之前10天,我一直在东北,已经习惯了空旷与疏离。
东北人在酒桌上的热情可以理解,他们在寒冷中成长,目里所及经常是空旷的田
野和大街,他们需要用短暂的热闹与喧嚣来冲淡平日的寂寞,用酒精来抵御肉体
和心理的寒冷。但现在,我到了山西北部,尽管它仍处于传统意义上的塞外,是
蒙古草原与中原的交接之地,但它所受战乱不多,山西的人口稠密在元明两代就
已非常著名,所以才有了洪洞县大槐树的典故。人口的密度造就了城市,决定了
它的繁荣程度,鼓励了贸易和技术,推动了文明的进程……

    让我们回到街头的人群,他们在散步,围着小吃摊坐着,年少的男女在追闹,
两人对阵的象棋棋局吸引了十几人在助阵。不知是路灯太过昏黄,还是空气中粉
尘过多,我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油腻腻、混浊不清的东西,它的懒散不蕴涵着思
考,而亢奋则没有对应的创造力。我还在学习分辨他们的身份差异,这城市男人
最时髦的装束是,黑色长裤配T 恤,露出自己健壮或不健壮的肩膀,脖子或手腕
上带着一串金光闪闪、不知是真是假的金链子,头顶则是光光的,最多留下一点
点发茬。" 这是混得好的装扮" ,一位本地人后来告诉我。

    顺着人群来到红旗广场,我觉得全大同的人都拥挤到了这里。中国的城市是
千篇一律的复制产物,它们都有类似的中央大街、人民公园、纪念碑,当然还会
有至少一个广场。在很多城市,它即使在最适合散步的傍晚也是空旷的,因为光
秃秃的广场上让置身其中的人觉得虚空。但在大同,红旗广场却是真正的乐园。
我必须不断改变行进的路线,才能绕过奔跑的人。广场本身乏善可陈,它的三面
被电信公司的巨大广告牌包围,另一面则面对着大同的展览馆,展览馆像是个小
型的人民大会堂,方方的形态、粗大的柱子,它正被一片广告所包裹,其中最醒
目的是" 大同云冈旅游节" 的横幅。在过去的7 年中,8 月的旅游节是大同最重
要的事件之一,它也是这个城市试图摆脱过度依赖资源的努力之一,云冈石窟、
悬空寺理应从历史尘埃中摆脱出来,为今日的大同作出崭新的贡献,就像广场边
的华严寺门口的那条横幅," 一切为了发展".与类似小型人民大会堂的展览馆相
对的是一座雕像,一位将军骑在战马之上,他是战国年代的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
据说他是大同历史的真正开创者。

    你可以轻易地从记载中感受到大同的悠长历史,它是北魏的首都- 历史上第
一个与南方汉族政权抗衡的少数民族王朝。在漫长的岁月里,它还是辽金两朝的
陪都,契丹人、女真人、沙陀人和汉人在这里学会共同生活……他们留下了寺庙、
九龙壁和乾隆皇帝到此寻花问柳的传说。

    我对于历史既爱又恨,它给予了我衡量当下的参考坐标,但又可能使我丧失
了对正在发生的变化的把握能力。当遭遇到历史过分丰富的城市时,我反而陷入
了失语,能表达、需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不知如何开始,这时我就想起了亨利。
福特的名言," 历史或多或少是一堆空话".此刻的红旗广场上也是如此。你来不
及回望历史,就被裹进了热气腾腾的现实生活里。人们创造了很多简单、粗陋却
有效的游戏方法,很多大型、结实的气球在广场上被踢来踢去,在临时搭建的舞
台上放声卡拉OK,在连绵不断的小吃摊上吃来吃去,他们最钟爱的是兔头,据说
一个28岁的小伙子是真正的" 兔头王" ,一天能卖出3 000 个兔头,每个月净赚
10万元,真不知道竟有那么多兔子可以杀,一路上我都在想总有一天,人们能用
基因技术培养出有两个、三个头的兔子。







    九 矿区人的姿态与表情
    " 那是条很长的走廊,推开门,看到腾腾的雾气," 小左回忆起那个下午,
" 他们都抬起头看着我,洗过的人是赤条条的白色,而没下水的人则是黑色的,
还有半黑半白的。" 那时,我们正在大同南山一家国营煤矿矿区的公共澡堂门口,
它正对着云冈石窟佛像雕塑,被岁月、风沙、雨水侵蚀的石窟流露着说不尽的沧
桑,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面部残损的佛像,在洞窟内散发着忧愁,但曾经它
们蕴涵着人们对于极乐世界的渴望。

    被刷成天蓝色的公共澡堂的外墙让我想起了集体主义年代。我在门口接一个
莫名其妙的电话,小左则进了澡堂。他是同行的摄像师,面色微黑、头发短促却
柔顺,一顿饭能吃三碗,他有一种强迫症式的好奇心与记录欲,似乎不按摄像机
的录像键或照相机的快门,就不能证明自己。他带着照相机走进澡堂,看到了他
描述的场面:" 整整一分钟里,他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没人问我来看什么,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刚才的老矿工为什么那样。" 一个小时前,我们坐在
一个退休的老矿工的家中。那是一片贫民窟式的房屋,依地势沿低矮的丘陵而建,
大约六七十户人家,房屋前面是一个宽而深的土坑,也是这个聚集区的垃圾场,
零星的野草点缀在垃圾、荒土和乱石之间,展示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我们是在
两排房屋间的走道里碰到那位姓孙的老矿工的,他正拿着小板凳要到前面的空地
上,那是居民活动区,老人家们在这里下棋、打牌、扯闲天,而小孩子则在四处
奔跑,大声叫着爷爷以吸引长辈的关注。

    矿区人的姿态与表情都是奇特的。在中国的很多城市,你都会看到街角、房
屋前正在发呆的人,他们有着相似的麻木和空洞,似乎生活给他们带来的刺激与
兴奋早已逝去,他们只不过在等待生命终结那一刻。但是矿区却不同,他们或许
更为悠闲,不下井的矿工和他们的家属们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那些无所事事的
白昼肯定很无聊,他们总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但那些漠然的表情里却有着
特定的镇定,他们的表情和姿态,适合于被拍摄,那里面有一种天然的质感。

    " 我是1965年下矿的。" 这个姓孙的老矿工把我领到他的家里,开始讲述他
的故事。他的家由两个房间组成,两个大炕各自占据了主要的空间,他的老伴在
外屋的炕上正在缝被子,光线昏暗,我没看清她的模样,她充满热情,把一个被
茶垢染深了颜色的玻璃杯递给我,里面是新沏的茶水。里屋里的窗台与炕上放着
十几盆花,一面墙上的陈旧挂历上是毛泽东的画像,对面墙上则挂着一个印有王
力宏的手提袋。我和老孙盘腿坐在炕上,脚边是散落的扑克牌。

    老孙的山西话我几乎听不懂,山西口音比我想象的复杂,我开始怀念在东北
的旅行了,那里空气清新,东北话都听得懂。我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第一个问
题就愚蠢得要命:" 第一次下井时,你害怕吗?""怎么不害怕。" 老孙说。

    小左把摄像机架在老孙面前,另一位同事开始提问了,我松了一口气,她是
个纪录片导演,知道如何让对方在两分钟内放松下来。谈话进行得时断时续,很
多时候突然性的沉默出现在空气里,除去听不太清楚,老孙的谈话信息也是碎片
式的,你很难把它拼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在时断时续的谈话进行了10分钟后,老
孙的老伴突然开始说话了:" 不知道,就不要说。" 她的声音穿过了两屋之间的
窗口,入侵到这个屋的谈话中。这种情况开始愈来愈严重,在一段时间内,我们
刚说出问题,他老伴的回答就接踵而至,和老孙的回答形成了一个此起彼伏的二
重奏。她的出言是否定性,以终止这场谈话为主要目的。" 不知道,不知道,我
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再三地重复这句话,双手仍在熟练地缝被子。她对我们的
摄像机充满不信任,而且我们问起了煤炭工人的现状,他们的旧房子什么时候可
以拆迁,很显然,这些像是敏感问题。老孙一开始还苍白地辩解,但很显然他的
声音没有她的尖利,也没有她富有权威感,时断时续最后变成了欲说还休。我们
忍受了一段时间静默,最终离去,觉得自己像是入侵者,打破了别人生活的平静。

    这是次失败的谈话,事实上,旅途中我经常有这种感觉。我通过书本来理解
世界,书中的语言是富有逻辑的,拖沓时,我就一跳而过,在大多数时刻,它的
每个段落、每个章节都会指向某一个结论或者拥有具体的意义。但在旅途中,我
只偶尔碰到富有逻辑性的表达,在大多数时刻,思路不那么清晰的交谈者用沉默、
跳跃、离题来回答我,从不使用我习惯的书面语……

    " 你之前见到了太多的成功者。" 小左对我说。成功者的标志之一,是他们
能够面对社会表达自我。但除去小部分的成功者,剩下的则是" 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也需要表达,却被斩断了习惯性的方式。他们的沉默,他们迷离的眼神,还
有他们低着头的小动作,可能比他们的语言更有效地诉说了自己。

    离开澡堂之后,我们前往可供游人井下探秘的矿井。已经晚上6 点了,游览
项目已经关闭。我们偷偷穿过售票处,穿过像北京地下通道一样的走廊,来到升
降机前。这口井的一部分可供参观,但另一部分仍在作业。游人早已散去,我们
看到了两三个矿工正在等待下降。

    " 没什么危险的。" 他们表情淡然地对我们说,然后就沉默了。他们脸上是
厚厚的黑土,几个小时后,他们将在澡堂里再恢复成白色。一分钟寂静之后,升
降机的铁门突然咣当一声地打开,他们钻进去,又是咣当一声,铁门合上了,它
突然下降,向深深的地下坠去……







    十 混乱临汾
    我带着燥热来到临汾。长途汽车夜晚8 点才从太原抵达临汾车站,我们钻进
出租车,开始感受到城市混乱的交通。空气中秉承着山西一贯的肮脏,灰尘混合
着我们身体的汗水,牢牢地粘在我身上,使毛孔难以呼吸。到处都在修路,到处
都在鸣笛,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

    在漫长的时间里,临汾被称做平阳,是" 南通秦蜀,北达幽并,东临雷霍,
西控河汾" 的兵家必争之地,也曾是北方工商业的重镇。它更著名的渊源是,它
是尧的诞生地,尧被公认为华夏文明的开创者,他和另外两位继任者- 舜和禹-
构成了中国最初的统治史,他们都被认定代表了华夏的黄金时代。

    我依稀记得尧、舜、禹的传说。我的旅行来到山西南部,中原地带的中心。
说来奇怪,尽管我这一代人对" 中原之地" 耳熟能详,却很少意识到它到底意味
着什么。如果我对于中国文化有所了解的话,它遵从的地理区域也先是东南沿海,
或是江浙一带。中国近代历史的变革中心来自沿海,而文化中心则一直在江南。
历史变化总是沧海桑田,如今我们谈论的是上海、香港,谁还记得临汾、商丘与
开封?但当后者是华夏文明的兴起之地时,前者仍是杂草丛生的乱石堆。也因此,
尧、舜和禹,就像黄帝、炎帝一样,是个总是被提及、却很少被说清楚的传说。
甚至,只有到了临汾,我才知道尧曾建都于此。

    我用一晚上清除了旅途的疲倦,整个上午,都徘徊在临汾市区的尧庙广场。
结果发现的不是对远古文明的悠思,而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饱经战乱、天灾与
人为纵火的尧庙当然早已消失,最多剩下断壁残垣、青苔野草。遗迹是个不断修
复的东西,况且,中国的历史倾向于存留在典籍,而不是建筑之中。除去万里长
城,我们不喜欢帕特农神庙那种石头,而倾向于木头,它们美观、精巧,却经不
起历史烟尘。

    眼前的尧庙是1998~2002 年一连串扩建的产物,它不再是一座孤单的被祭奠
的建筑,而变成了一片建筑群,被称做尧庙广场。它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世界公
园或是街口的杂货铺,建造者费力地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一个空间里,而且所
有的东西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廉价感。

    我先是在观礼台的广场上游荡,它坐南朝北,正对着尧宫。它是一个小型的
" 天安门" ,殿内摆放着那种常见的廉价工艺品,它是" 中国尧都民间艺术博物
馆" ,两个年轻姑娘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在同样微缩的广场上,摆放着几辆电
瓶车,它们分别塑造成济公、火箭的模样,花上5 块钱,你可以在广场上驰骋一
下。然后,我又在尧庙里消耗了一个小时,在那些仿明清的建筑中穿梭。那些懒
散的管理员会突然走到你面前," 给先祖敬香吧,30块的、60块的都有。" 如果
你拒绝,她就立刻恹恹地走回屋角的同伴那里,继续她们的聊天。这尧庙是她们
的,而不属于游客…… "旅游业是一个大蛋糕,关键是谁能将这块人人看好的蛋
糕做大做强……" 在付出30元的门票,买了一瓶热乎乎的冰红茶之后,我还买了
一本蓝色封皮的《尧庙》的小册子,在它的序言里,当时的临汾市尧都区委副书
记王天然这样写道:" 我们的卖点就是4 500 年中华文明的源头。" 而书的编著
者高树德则写道:" 我们的先祖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华夏之冠。如何将先祖们创造
的' 无形资产' 变为' 有形资产' ,使华夏千古文明浓缩在尧都,浓缩在一处看
得见、摸得着的艺术经典中……" 一切变得容易理解,浩大的工程与历史情怀无
关,它只是经济增长的催化剂,而且它与大跃进式的坏品味相连- 拜多年的标语
化、好大喜功的美学观念所赐。贯穿广场的尧都大道有40米宽,两边的景区除去
" 天安门" ,还有缩小的" 天坛" ,有尧、舜、禹三座宫门,有用水泥制成的立
体中国地图……广场建筑处处夸耀它的规模,21米高的汉白玉华表,长达百米的、
花岗岩铸就的千家姓纪念壁- 它不但是全国规模最大的,而且采用了长城造型,
还有号称" 天下第一门" 的华门- 三门鼎立象征了尧、舜、禹,主门18米高,是
" 世界上最高最大之门" ……

    我在40米宽的大道上走来走去,这并非特别节日,大道上空空荡荡的。我庆
幸自己没有再花50元门票进入那个华门,它四周飘荡的红旗早已褪色,丝绸的边
角早已残破。摆设在尧都大道两旁的摊位和这些宏大的建筑一样,真实地反映了
中国人此刻的精神世界。一个又一个摊位提供了每一个城市雷同的消遣方式,气
枪打气球的游戏、小吃摊、盗版书籍与音像- 在那儿我看到了几乎全部是玄幻、
武侠小说,还有一本余秋雨的散文,还有《我偷了二嫂》这样诱惑人心的光盘名
称……那个微缩的天坛被命名为" 幻觉动感の屋" ,中文的" 的" 字被换成了"
の" 字,而且在说明里特意提及,游戏来源于" 日本株式会社" ,我甚至看到了
一艘仿制的军舰矗立在华门前……一位叫刘群良的僧人还给我算了命,但是他的
个人简介上却印着八卦图。" 不管僧道,都要看八卦的。" 他对将信将疑的我说,
并确信我" 天赋敏感,也可以预测未来".只要付给他三万元,学习一年两载即可。
我婉拒了这个前途无量的工作,付给他10元钱离去。

    尽管我早已熟悉这一切了,今日中国的显著特征之一是它的不协调。但如此
大规模混杂仍叫我有点吃不消。那位尧真的是我的祖先吗?今天的中国人真是古
代中国人的延续吗?

    离开尧庙广场后,我看到的第一个大幅广告牌是" 纽约?纽约" 和" 台北新
娘" 的婚纱摄影……

    " 不要假装我们是一个文明古国了,传统早已割裂,我们是个无根的民族,
精神一片荒芜,伪造出的传统只加剧了我们的虚伪,凸显了我们的空洞与脆弱。
" 这种感觉在当天下午我前往洪洞县时同样明显。







    十一 遗忘的力量
    我总是在阅读,一本书,一张报纸,甚至洗发液的说明书。" 这是懒惰的标
志," 我经常提醒自己," 你期待别人的语言、别人的思想占据你的头脑,这样
你就省却了独自的思考。" 我在书籍里成长,这是个便捷却懒惰的方法,书本永
远不会离你而去,但是一个姑娘,甚至一只小狗,都不那么容易把握。我怀疑自
己选择在书本里成长,度过整个青春,是因为我太无能、太怯懦。

    在旅途中,我更喜欢阅读,似乎文字提供了某种确定无疑的东西,以抵抗旅
途中的漂泊感。我期待自己像浮萍一样随遇而安,却从来做不到,断了线的风筝
的命运是悲惨的,只有稳定和自由这对名词以孪生兄弟的姿态出现,一切才变得
美妙无比。

    一路上,我一直在读简。雅各布斯的《集体失忆的黑暗年代》,它甚至超过
了我最钟爱的作家V.S.奈保尔的作品。我喜欢悲观的论调,确信乐观使人愚蠢。
但就本质而言,我是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只有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人,才会对
眼前充满悲观,因为你知道,多么严苛的批评,多么暗淡的描述,都不会妨碍你
内心对美好的期待。

    我听到了太多这样的论调,历史终究是会向前的,你的忧虑是杞人忧天……
生活在此刻的人们,通常会忘记历史中的黑暗和绝望。我一直喜欢约翰。梅纳德。
凯恩斯那句话," 长远来看,人都是会死的".如果一个中国人出生在19世纪末,
并在1976年死去,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多么绝望的世纪,它目睹了自己国家被瓜分,
充分体验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屈辱,当他好不容易盼到" 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
时,又开始经历一轮又一轮的政治运动、巨大的饥荒……对他的一生来说,历史
不总是螺旋式上升,身在其中他只会感到充满绝望,正如斯蒂芬。茨威格的自杀,
他经历过美好的维也纳时光,却又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残酷,当他刚刚从中
摆脱出来时,又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集体性地屠杀犹太人……

    我喜欢简。雅各布斯,是因为她陈述了这个事实,历史中其实充满了" 黑暗
的年代".就像不同的人对半瓶水的判断,有的人看到了半瓶水,有的人看到了半
瓶空。历史同样如此,有的人看到了不断的黑暗之后的光明,有的人则看到了在
光明之后,总是陷入黑暗。

    简。雅各布斯提到了" 遗忘" 这一命题。回顾一下整个人类的历史,多少辉
煌的文明被掩埋在荒沙之下了。建造了金字塔的古埃及、墨西哥的玛雅文明、中
东曾经的辉煌,不都烟消云散了,没人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3 ?000 年前,建造
了如此辉煌的建筑,留下了如此灿烂的文明。

    当人们开始遗忘时,一切都会消失。在这次旅途中,我不断感觉到这种遗忘
感。" 我们是唯一延续的文明" ,不断有人对我这样说,比之古巴比伦、古埃及,
中国是个例外。但中国真的在延续吗?清朝的中国人、民国的中国人和今天的中
国人真的还相似吗?

    在成都的金沙博物馆,我看到了出土的近3 ,000 年前的蜀国文明,他们工
艺的精巧程度,今天都难以想象,今天的四川人断然做不出类似的成就。我翻阅
民国作家李人的《死水微澜》,那个时候的成都人和现在一样吗?那个唐诗宋词、
文人山水画的中国和今天的我们真的有关联吗?

    一路上走来,我喜欢中国的辽阔,我也承认每个普通中国人都蕴涵着惊心动
魄的故事,如果你耐心一点,在他们淡然的表情之下,经常会有炽热的情绪。但
是,我们精神的贫瘠、我们言行的粗俗,比我们愿意承认的更严重,那种精神的
断裂感是如此的显著。我愿意承认简·雅各布斯的" 遗忘的力量" ,文明经常因
为骄傲而遗忘自身,就像我这一代遗忘了如何欣赏诗词元曲,如何与周围人和谐
共处。传统当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代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你不
承认这一点- 美好的、富有创造力的生活往往是传统与未来之间的张力带来的-
的话,抱有" 存在即合理" 的态度,我就和你无话可讲了。在一些历史阶段,所
有事物的确有可能相互纠缠在一起,一起向下堕落。想想我们时代的不安全感,
普遍性的对权力与金钱崇拜,普遍性的对精神生活的蔑视……

    离开山西临汾时,我一直在想,别再用连续性、未来会更好来安慰自己了,
如果几代人的整个青春时代都处于文化沙漠中,我们就处于精神的黑暗时代,即
使未来会转变,但那么多人已经成为牺牲品,这难道不令人悲哀吗?







    十二 汉中印象
    一阵雨过后,天空变得明澈,那辆现代汽车在山路上行驶,穿过了一个又一
个隧道,窗外是清澈的山涧,河滩上布满了大小鹅卵石块,铁青色的岩石取代了
黄土丘陵……

    沿途中,我试着去观察风景,去区分植物,去辨认不同的岩石和土壤,去体
会人们的喜怒……这是个艰巨的挑战,我几乎已经习惯失败。

    我心情舒畅,因为终于要离开北方中国了,我正在穿越的秦岭是北方与南方
的分界标志。南方气味在经过眉县的渭河桥时就已变得鲜明,我看到一家又一家
的路边简陋饭店都以川菜示人,成都和重庆的力量陡然增强了,西安则被遗忘了,
仿佛我不再身处陕西,而已进入四川。行政划分相较于自然划分和历史习惯,显
得粗暴、不堪推敲,但权力总是可以战胜语言、山川、风俗习惯等这些屏障。

    我开始觉得潮湿,这种印象在接下来的旅途中,越来越鲜明,以至于我怀疑
多年后,我对于这次旅行的记忆将是潮湿的、飘着薄薄的细雨,而且总也停不下
来。

    旅行的节奏在汉中开始变得舒缓,我整个人松懈下来。在市区乘坐18层的观
光电梯时,你看到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四角方方的五层楼房。清晨醒来,隔壁的潮
皇酒楼门口那个穿着紫色旗袍的年轻女人正擦着玻璃,满身的慵懒从旗袍侧面的
开叉溢出来,马路对面的性保健品商店的门口张贴着这一路上我看到的最有创意
的春药名字-"阿根挺".在路边摊上,我听着两个少妇的闲聊,其中一位过分浓妆,
却有着冯梦龙笔下小家碧玉式的姿色。" 汉中女人好看," 一位西安朋友提醒我,
" 她们有点像陕北的女人,个子高、皮肤白。" " 为什么西安人都说汉中人小气?
" 我一边吃着辣椒炒蛋,一边若无其事地插话。我的胃口终于苏醒了,从黑龙江
到陕北,我受够了那种粗糙、没味道的饮食,四川的辛辣终于到来了。这句话引
发了那两个女人的激烈情绪,她们开始将之前西安人对她们使用的形容词,都送
回了去:" 西安人哪有汉中人豪爽,他们做事才小家子气呢!" 这座城市给我的
印象是,女人比男人更有力量,不知道那" 阿根挺" 的销量如何。那天下午,载
我前往勉县武侯祠的是个女司机,今年正好30岁。她前额的刘海修剪得过分整齐,
像一把精巧的刷子,而后面则长长地飘下来,她的脸苍白平坦,五官小巧,这使
她看上去就像放大的樱桃小丸子。她的牛仔短裤真是短,以至于我坐在副驾驶的
位置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白晃晃的双腿吸引,忽略了她作为整体的存在。

    " 汉中男人太懒了。" 没想到我们谈话是从这句话正式开始的。一路上,我
和当地人的攀谈没有任何创新,不外乎" 本地人有什么特点啊" ," 你对生活满
意吗" ……我们也总会谈到" 一个月挣多少钱".我很少碰到对自己收入满意的人,
总是" 太少,不够花的".眼前这位说话干脆的" 樱桃小丸子" 也是,她毫不掩饰
地表达自己对眼前生活的不满,对自己丈夫的嫌弃。" 如果不是孩子,我早就离
婚了。" 她说这话时,这辆捷达车正驶在整齐地栽种着两排高大冷杉树的公路上,
而路两旁则是浅绿色的稻田,绿得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你春天来,更美,都是
黄色的油菜花。" 她说。

    她对于结婚10年的丈夫的主要抱怨是,他赖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有企业里,
每个月挣1 000 元,自己都不够花的,却不愿意到外面去闯一闯。她是个想得开
的女人,喜欢在那家鹦鹉酒吧里喝啤酒,和朋友抽烟聊天,她喜欢北京、西安这
样的大城市的生活,后者的麻辣小龙虾给她的印象深刻," 汉中就没这种做法".
她给老板固定开过车,嫌钱少又不自由,然后就自己买了这辆出租车,准备开上
3 年挣些钱,再把车一卖,或许能在西安开始做个小生意。她是个称职的投资者,
不再开车载朋友了,即使会被他们讥笑" 小气" ,她还雇用了一个男员工,每月
付他900 元,专门开夜班- 闲置的出租车该是多么浪费。在家里的姊妹三人中,
她是最不安分的,总是向往着更刺激的生活,要穿名牌衣服,要下馆子吃饭,要
去全世界旅游,她也是最自立的一个- 除了自己谁也没法依赖。

    夹在秦岭与巴山之间的汉中,的确仍旧散发着一股置身世外的气息。对于饱
受大城市的节奏所折磨的人来说,它的悠闲散漫是如此迷人,而对于这位" 樱桃
小丸子" 来说,它缺乏生气与活力。

    速度正在致力打破这种状况,八百里秦川如今需要6 个小时的车程,到了9
月28日,则将缩短成三个半小时,西汉高速公路那时通车," 云横秦岭家何在"
的感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远古景象。这也给" 樱桃小丸子" 带来了新的机会,她
希望到时不用再在市内挣那5 元一趟的活儿,被别人包车往返一趟西安、汉中,
或许就可以收入1 000 元。

    和她谈话的乐趣,超过了我对于勉县的游览。对诸葛亮的记忆主宰了这座小
县城。我试着在西方传统中找到他的对应人物。他是那么机智,那么有操守,那
么执著,却最终还是失败,充满了悲剧式的无力感。奥德修斯有他的机智,却比
他更幸运,或者说更明智。中国人推崇诸葛亮,多少因为他的" 知其不可为而为
之" 的悲剧性。从刘备到阿斗,他不怀疑既有秩序,甘心成为摇摇欲坠的秩序的
维持者。

    我来到武侯祠时,成为最后一位游人,空空的院落里,皮鞋踏在石砖地面上
的声音响亮而清晰,我喜欢上了那棵玉兰树,甚至开始试着欣赏结构对称的古建
筑,还有四四方方的院子,散布着青苔的石板路引人遐想,我突然觉得自己被剥
夺了那美妙的传承,恨不得能就地坐下,抚琴一首。对风景之爱,曾是中国文化
中多么重要的一部分,站在小小的阁楼之上,穿过一片玉米田,看到了流淌的汉
江水,一阵清风恰好迎面吹来,内心莫名其妙地充盈起来。

    我对历史遥远和模糊的记忆在汉中被一点点唤醒。诸葛亮、马超、汉中王刘
邦的拜将台、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地点,还有汉江。中国人的身份是从汉代开始的
吧,因为汉江、汉朝、汉中,我们成为" 汉人".汉与唐,中国最强盛的两个王朝,
是中国人内心无法去除的优越感的真正来源,即使背井离乡多少代,我们仍是汉
人,建造的是" 唐人街".







    十三 穿越蜀道
    零星的雨水不知如何从窗口钻了进来,滴在我的左臂上,凉凉的。汽车的发
动机声惊人,一刻不停,这个心急的司机超越了一辆又一辆卡车。从汉中前往绵
阳的公路,穿越了一座又一座山峰,一座又一座桥梁。天色已晚,我看不见窗外
那些高山与谷地。我在穿越蜀道,我提醒自己。两天前,我就是这样从西安穿越
秦岭进入汉中的,而现在我从汉中穿越巴山前往绵阳,富饶、拥挤的四川北部。

    夜晚8 点时,滂沱大雨突至,雨打玻璃的声音,短促有力,而窗外一片漆黑,
迎面到来的汽车的前灯会短暂地打破这黑暗,提醒我车依旧在开往目的地,而非
仅仅是钻入了无尽的黑暗。我闻到了那种神秘气息,其中甚至带着某种杀气,如
果在此埋下一支伏兵,谁能进入富饶的成都平原。

    我觉得饥饿、疲倦、情绪低落,突然想到一切终究逝去,荣耀、爱情、雄心、
友谊还有生命。这些问题在城市明亮的灯光中,很少被追问。我是慢慢意识到自
己是个浅薄之人,对于终极意义缺乏热忱,生命对我来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临时
解决方案,我从这一处跳到另一处,不相信它通向某个特定的终点。有时,我觉
得自己与一只小动物无异,当一种欲望到来时,就迫不及待地满足它,就像这次
旅行,厌倦了北京,就跑了出来,那冠冕堂皇的" 腾冲- 爱辉线的发现之旅" 恰
好是借口。

    而现在,从汉中开始生出的懒散,如潮水般地扩散。到了绵阳,懒散变成了
懈怠,而旅行则变得像是观光。涪江旁是一家又一家的茶馆,那些软软的藤椅、
5 元一杯的绿茶,一刻不停地引诱我。麻将声就像辣椒的味道一样四处可闻,它
们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味道,也抵御那连绵的阴雨。那家开元米线馆一早就被人
群挤满了,店铺太小,十几张凳子不够坐,人们就端着那个大碗站在路边,我在
碗里看到了颜色浓郁的红油汤,我之前尝了一口,被呛得喝下了半瓶矿泉水。但
这些身形秀气的本地人则在清晨刚刚醒来时就喝下一大碗,就像它仅仅是一杯茶、
一杯牛奶,或是一杯咖啡。被这碗红汤米线诱惑来此的人形形色色,我看到了睡
眼惺忪、脸面浮肿的男人女人,像是刚刚从欢乐、放纵的夜生活中脱离出来;循
规蹈矩的上班族,那位白衬衣、斜挎细带黑色皮包的胖胖的年轻人,他正尽力将
碗端离身体远一点,然后探头去吃,期待他的白衬衫能逃过溅出来的油星。他的
小心翼翼,不妨碍他吃米线的速度,筷子夹住滑腻的米线,灵巧地一卷,再上下
掂两下,挥发了热气,然后再送入口中。我像是在观赏一场晨间的杂技表演,并
叹为观止,他的衬衫的确一点儿也没脏。

    我忽略了绵阳作为科技城的一面,从秦岭开始,毛泽东时代的工业向三线战
略转移的记忆就鲜明起来。那是冷战的高峰时刻,美国少年们都在熟悉如何应对
核爆炸,而前苏联人在古巴建立军事基地,中国人则做好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准
备,和美国与前苏联共同作战。我们把兵工厂、钢铁厂、电子厂,这些战略意义
上的工业搬进了西部的沙漠、大山,这样即使丢失了整个东南沿海,战争依旧可
以继续。在与日本作战的年代,中国政府不是由南京退避到重庆了吗?中国足够
大,我们总有路可撤,谁也难以全部征服。

    " 三轮!三轮!" 我喜欢听李仲贤在街道上这样的喊叫。那是浓重的四川腔,
音调高得出奇,仿佛不是从他瘦小的躯体里发出的。雅安正下着雨,已经持续了
一整夜。昨夜我到来时,一下就迷上了它。我还不知道这城市的布局,不知那条
横穿市区的河流叫青衣江,只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墨绿色山峰,昏黄色路灯下湿
漉漉的水泥路,就做出感情上的判断。

    这座名字秀美的城市位于四川成都的西南方向,大约130 公里的距离,距离
上一站绵阳需要4 个小时的车程。它是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区,著名的茶
马古道川藏线的起点。由马匹、茶叶交易筑就的商业古道,也同样传播了文化、
政治、宗教与爱情……

    李仲贤熟知这些历史,55岁的他是当地地方志的编纂者。旅行中,我最喜欢
碰到他这样的人,他们对自己生长的土地充满热忱,熟知它的种种典故,而且愿
意与所有人分享。他带着我去青衣江畔喝茶,叫来他的朋友,其中一位是本地作
家廖念钥,在过去10年中,他写了8 本小说,试图将雅安的历史命运串连起来。
屋外的雨水越来越大,青衣江水算得上奔腾向前,裹挟着山上那黄得发红的泥沙,
气势倒是让山西境内的黄河黯然失色。

    茶馆内只我们一桌客人,屋顶有点漏水,洗手间入口处一个水盆正滴滴答答
地接着漏下的雨水,那个34寸的彩色电视机播放着一部三流香港枪战片。我倾听
着这群本地知识精英的谈话,间或插入一两个问题。他们的四川口音浓重,我经
常对此一知半解。自从离开东北之后,方言的发音就困扰着我,明明都是一样的
文字,我却大半都听不懂,语言中蕴涵着多么强烈的权力啊,凭什么北京人可以
让那么远的地方像自己一样讲话。

    廖念钥的普通话比李仲贤好得多,他会有意识地照顾我,不过谈兴浓烈时,
他们又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讲本地话。谈话的内容五花八门,我喜欢听他们说起民
国年间的传奇,刘文辉、刘文彩和刘湘的故事,他们同属一个大家族,却又彼此
争斗。这些故事经常让我想起《死水微澜》的气氛,新旧军阀、袍哥、教会争夺
权力,但这些刀光剑影、枪炮火光却又立刻被麻婆豆腐、甜甜的井水、女人的胭
脂发髻、小孩子的啼哭声掩盖住了,成都平原太安逸了,暴力和愤怒都被溶解了。

    " 我的父亲那一代真的不同。" 李仲贤说。他的父亲毕业于南京大学,1948
年时来到偏僻的西康省①,成为一名法官,他拥有那一代中国人的温文尔雅,他
就是" 那种读书人,即使老百姓把唾液吐到他们的脸上,他们也会保持风度".但
当故事从民国转到当下时,气氛更加热烈了。像所有城市一样,雅安也在过去30
年的变化中感到不知所措。廖念钥在他的小说里描绘他这一代人的故事,他们幸
运地考上了大学,为了能分配回家乡不惜和不爱的人结婚,他们经常要与僵化的
体制斗争,获得少得可怜的自由。但他们结婚生子,准备安于这一切时,更剧烈
的变化发生了。没有机构再限制他们的自由,事实上,也没人再给予你安全保障,
你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来重新获得一切。这变化得太快,年轻时他们谈论诗歌、理
想,而现在钱是一切。在这股财富重新分配的热潮中,那些曾被他们瞧不起的人,
摇身一变成为了暴发户,而他们自己则苦苦挣扎。

    " 那些国有企业被卖得太便宜了,那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突然到了一个人
手里。" 廖念钥和李仲贤谈起一位千万富翁级的女性,她有几分姿色,当主动躺
到本地一位高官的床上之后,特权折换成大笔现金。这种故事再普通不过了,各
地都有类似的版本。

    李伟是雅安的年青一代,有着南方少年的瘦小,却很帅气,染烫过的黄发乱
蓬蓬的,不大的眼睛很清亮。他才18岁,却有着丰富的阅历,他当过理发师,成
立过少年帮派,高峰时手下有100 多个小兄弟,他在藏区闯荡过,却因为拒付黑
社会的保护费被打了出来。" 我最崇拜郑浩南," 他说起了自己的价值观," 他
够义气。" 香港电影经常充当了遥远的内陆城市的主要精神生活,从20世纪80年
代的《英雄本色》到90年代的《古惑仔》,兄弟义气一直激励着这些少年。

    但真实的情况是,它几乎从未发生过。李伟厌倦了小帮派生活,是因为" 其
实根本不讲义气".暴力是没有目的的,经常是为了打发时间,甚至为了一元钱、
一个挑衅的眼神而打起来。两个冲突者,会迅速转化成团伙的对抗,接着双方开
始叫来更多的人。" 雅安那么小,经常两边叫来的是同样的人,然后可能就不打
了," 他说," 两个月前,我被人拿刀逼着去打架,但到了那里看到被打的人我
认识。" 他对此深感厌恶,一直没有动手。那次的斗殴没以和平收尾,双方都失
控了,其中一位被扎成了重伤,而肇事人逃到了乡下或别的城市。" 他们不会报
案的," 李伟解释游戏规则," 你要自己报仇,而不是靠警察。" 李伟的生活开
始得太早,也因此厌倦得早。他说13岁时他就有了性体验,到现在已对姑娘没什
么兴趣。如今,他是江边一家餐馆的服务生,他在成都做保安时的好朋友是店老
板的女儿的男朋友,也是瘦瘦小小、更内向忧伤,真想不出他们两个站在大门前,
会有什么威慑力。70年前,也是一样的少年被抓去当兵,去打内战,去抗击日本
人,却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他们的命运中当炮灰的成分要多于英勇的抗击吧。

    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时,是雨后的下午,李伟出神地望着远处山上的信号发射
塔,它看起来像是一棵千年老松树。" 我一直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想必
在很多个这样无所事事的下午,他都这样发呆,在他一旁那一对小恋人正在相互
挖苦,或许两年后他们就会结婚,将自己的命运和青衣江边卖沙锅的餐馆紧紧相
连。




责任编辑: 刘贵香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17
青年体育:假如王朔遇到许知远
http://sports.sina.com.cn 2001年11月05日
青年体育
  昨天,奇才队在乔丹的率领下将举步维艰的76人痛打了一番。在场上,乔丹没有倚老卖老,攻防都很到位,尤其是在防守方面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没有因为是大哥就指挥小弟们承包“脏活”。他传递给年轻人的是一种责任感,所用的方式是威严而不失慈爱。
  奇才的小弟们也对乔丹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乔丹因全队表现不佳而发怒时,没有对“老头子”发出任何怨言,反而励精图治,反败为胜。
  篮球本来讲究的就是团队精神,奇才队恰好为其做了很好的注释,尊老爱幼的结果是造就了一支颇有战斗力的球队。
  前阵子听说刚从北大毕业没几年的一个小子最近火得厉害,大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架势。25岁的许知远出书立说,现在已经是很多知名媒体的专栏作家了。许知远行文的特点就是,对读者进行知识密集轰炸,上来先吟一段诗,然后就是一堆国外的人名地名,不由得你不点头称是,“哦,这小子知道得还真多”。
  我有幸曾与许知远有过一面之交,当时是为e龙网的体育频道建设而与他交流。谁知我们三个人的提议被许知远大笔一挥,统统毙掉。问他原因,回答很简单,“没必要”。从那以后,算是和他结下了梁子。
  后来有传言说,许知远与某刊物主编在席间曾有过一次深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传言的大意是,在浑身洋溢着知识气息的许知远面前,那位主编低头承认,“我在25岁时还是一傻B,比不了你”。
  传言的真实性且不去考证,我权且拿许知远来说事。在文化已经进入快餐时代的今天,业内名人的涌现可以冠以雨后春笋四个字。于是,新人蔑视老权威的事情屡有发生,远有王朔不服金庸和鲁迅,近有许知远威逼老主编城下结盟。孰不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王朔发扬了口语化文风和京骂,金庸光大了武侠小说,而鲁迅把“投枪”抽象化,片语支言就令敌人丧胆。若说骂人,鲁迅是白话文中的老祖宗,谁骂得过他?金庸生性宽厚,不与王朔较真,而鲁迅早已作古,否则王朔岂是对手?如今王朔之事随着众人的力阻,被迫偃旗息鼓,谁知许知远的事却又让我火冒三丈。
  至于谁是傻B,从来都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知道如果一个15岁的孩子指着许知远的鼻子骂傻B,他会如何感想。老人既老,也是人。老人没做什么恶事,尊敬他总没什么坏处。没准你一尊敬他,他喝高了兴,这顿饭就他请了呢。酒饭事小,体统事大。
  回过头来再说NBA,乔丹的复出让我们对成熟的篮球文化有了新的认识。在商业高度发达的美国,人文关怀通过篮球比赛竟然可以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球衣上为纪念9.11事件而新印的国旗,乔丹对年轻人的勉励,年轻人反过来对乔丹的尊敬,都使人禁不住要大发感慨。NBA的口号是“我依旧爱这项运动”,而这项运动也依旧爱球迷。两下里互相尊敬爱戴的结果只会使NBA长盛不衰。
  假使乔丹和年轻队员的脾气都像王朔和许知远,谁都不服谁,那就热闹了。
  “你丫会不会打球?”
  “傻B,老邦菜就你懂?”
  这球就没法儿看了。(卢学周)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20
許知遠:作為理念的台灣

【聯合報╱許知遠】 2012.01.22
  
傍晚的鄉公所湧入了很多車,車上都貼了同樣的競選標誌,插了同樣的小旗子。剛才,它們組成了一列參差的車隊,在半山的公路上盤旋,抵達每一個小村落,向雜貨店、家中、餐館裏的每個人揮手、問候,呼籲他們明天一定要投票,其中立法委員那一票一定要投給那個一直站在車座上、上半身探在車外向他們呼喊的候選人。

和那些在夜市、街頭掃票的都市裡競選截然不同,在這裏,握到每一雙手都代價高昂,居民們散亂在山中的不同角落。在大部分時間裏,循環播放的競選車只是對山林與空谷喊話。

在鄉公所的空地上,人們傾聽候選人的最後致辭。他們大多皮膚黝黑,說著發音有些彆扭的國語,他們是泰雅族人。致辭充滿感染力,泰雅語和國語夾雜,候選人提到了原住民的自決與尊嚴,尚未到來的歷史正義,許諾說要建設環保、富饒的家鄉,讓那些被迫在都市打工的青年人,安心的回到家鄉。致辭的最後,照例一起歡呼「凍蒜」。

「你們大陸要搞這個,還不太容易呀」,站在我旁邊的一位中年人說。他去過中國大陸兩次,被它的規模和人口嚇了一跳。他也讚歎北京的樓真高、馬路真寬,除去故宮與長城,他也去過鳥巢—它是一個強大中國的新象徵。不過,在這個強大中國,你不能選出自己的代表,不能隨便批評政府。這是我在台灣的很多地方感受到的情緒,中國贏得所有的國際關注、擁有令人生畏的影響力,但民主政治變成了台灣人最重要的身分認同。

像其他族群原住民一樣,泰雅族人會憤怒於自己的不公遭遇。當他們聽到一些南部人聲稱「我們才是台灣人」,或感慨「四百年來的台灣」時,會表現出嘲弄式的不屑。是啊,他們才是台灣最初的主人,是過唐山的漢人們把他們驅逐進了山中,一九四九年的外省人又壓抑了閩南人。

民主化的過程,也是社會所有力量衝破壓抑,釋放活力,追尋自身的身分與權利的過程。在威權時代,這些個人與群體的欲望與力量都被迫沉睡起來。

衝破壓抑的過程,也往往是個喧鬧、雜亂、甚至偏狹的過程。人們太執著於自己被壓抑的記憶與情感,太過選擇性的記憶,而忘了別人的感受。閩南人憤怒於外省人,卻忘記了他們對客家人與原住民的傷害,而泰雅族人不滿於漢人的壓迫,卻很少提及他們對於賽夏族的兇狠。人們想像出一個共同、穩固的記憶,而增強此刻的身分與力量。

在各種力量與情感的綻放之後,是相互的衝撞,而在衝撞的過程中,人們尋找邊界、相互妥協。

在這半山腰的鄉公所,我感到這種妥協精神的成果。當這位泰雅男子向我這樣談到中國大陸時,也意味著一種台灣身分的確認,民主是它的核心。原住民、荷蘭人、鄭成功、日本人、國民黨、閩南人、客家人、美國影響,這些混雜的經驗已逐漸凝聚成一個共同的台灣經驗。而民主政治為這種混雜提供了舞台、粘合劑與身分標籤。歷史與傳統並不僅是身分的認同唯一來源,身分認同也同樣可以建立於對未來的期待、建立於新創造出的政治與社會制度。

每個國家與地區,都不僅意味著山川、人口、歷史、風俗、城市與鄉村,它也是一種理念。於是,德國音樂家舒伯特曾宣稱,在美國,十三扇「金色的大門向不容異說和專制政治的受害者們敞開著」,而歷史學家拉馬錢德拉.古哈說,印度是「世界上最大民主國家」。在台灣,我們正目睹著如此壓縮式的記憶與歷史,如此不同的人群,如何在這麼短時間內達成和解,從仇恨、撕裂到融合。在某種意義上,台灣經驗被明顯低估了。

(作者為北京作家)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21
http://v.ku6.com/show/M613cExqCaa-mPJz.html

http://v.ku6.com/show/M613cExqCaa-mPJz.html

http://v.ku6.com/show/M613cExqCaa-mPJz.html

http://v.ku6.com/show/M613cExqCaa-mPJz.html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22
许知远:我对知识分子的背叛一点都不奇怪



南方报业新闻 时间: 2011年11月29日 来源: 南方都市报


  许知远说,这十年间,“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分野”。

  南都讯 见习记者赵大伟 “我们缺乏对这个世界认知的训练和诚实面对的态度”,许知远说。11月26日下午,在刚刚开业的方所文化空间举行的论坛上,许知远应邀进行了一场名为“游荡者”的讲座。讲座中,许知远介绍了这几年他四处去世界“游荡”后观察的体会,在这其中,他身处异国,却发现了很多中国崛起过程中发生的丰富变化。纵观严复翻译的《国富论》和《纽约客》记者何伟写的《寻路中国》,许知远评价说,对世界认知的差异将决定中国未来的发展。

“游荡”中依旧“观察”

  讲座中最多谈的还是今年9月出版的《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和十周年纪念版的《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十年前那本书是许知远“从书桌里眺望世界”,如今亲自去世界游走。许知远对南都记者说,他没有改变一个“观察者”的姿态。他承认《一个游荡者的世界》只是一本游记,但又强调,这本游记不同于简单的“旅游攻略”,而是在“给你认识世界提供了丰富的参考”。

  对于此次方所文化空间开在广州,许知远觉得是一个惊喜,对实体书店在当下的发展,许知远认为“体验感”是一个很好的方式。“方所”由台湾诚品书店创始人之一廖美立策划,是百货商品与书店结合的尝试。

孔庆东、摩罗等人的转向

  活动现场,许知远谈到了他的老师孔庆东。孔庆东曾是许知远的高中老师,后来许知远考入北大,孔庆东也进入北大读博士。在此期间,许知远与孔庆东、摩罗、余杰等人经常一起吃饭聊天。许知远说,就是在这十年间,“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分野,摩罗成为一个民粹主义者”,而许知远坦承他还是一个“游荡的自由主义者”。他对比日本明治维新后,福泽谕吉和森有礼等一批知识分子纷纷放弃了对现实权力的监督,针对上述三位的转向,他说,“我对知识分子的背叛一点都不奇怪”。许知远同时联系到米沃什等一批“流亡知识分子”,他说:“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意识到,批评可以认识事物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回想十年前出书经历

  回想起十年前《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得以出版,许知远对南都记者说,他还是很感谢当时海南出版社的编辑野夫。当时许知远刚毕业,在编一本叫做《大视野》的杂志,野夫也在同一楼层,总是跟许知远讲他的经历。许知远当时就给野夫看了他写的文章,野夫觉得有意思,还推荐给她的侄女看,后来就出版了。“我们当时还因为封面的设计吵架,”许知远说,“他们也不知道这本书会不会卖得好,也有点欺负年轻人,当时只给了我五千块钱。”

时代的佳人多配给了富豪

  对于近日来网络上关心的他与高金素梅的恋情,他并不做否认,只是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台湾《联合报》因为此事对他前女友的曝光也是失实。对这个事情而起的热闹他感到奇怪,他调侃说,或许是他恢复了中国传统中“才子配佳人”的佳话,才引得关注,而这个时代中的“佳人”大多都是配给了富豪。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23
许知远:二十世纪的迷途狗
来源:《东方企业家》杂志 作者:许知远
2010年09月06日








  对于安娜.安赫玛托娃,我全部的知识来自于一本关于以塞亚.伯林的传记。他们在一九四五年的列宁格勒意外的相逢。

  三十六岁的伯林是牛津的庭院中出产的健谈者,出版过一本关于马克思的传记。他的敏锐、渊博让人过目难忘,足以让弗吉尼亚.伍尔夫生出这样的感慨:多么像是年轻时的梅纳德.凯恩斯。
  与凯恩斯一样,伯林为二战期间的英国政府工作。他被外交部派往华盛顿,用个人魅力增添大西洋两岸的传统友谊,收集美国的舆情,撰写每周报告。这些报告的实用性或许可以商榷,但智力上的娱乐性不容错过,引得丘吉尔为此击节赞赏。如今,他又随一个外交使团来到莫斯科与列宁格勒,体验铁幕拉起前片刻的轻松。
  对伯林来说,这趟旅程意义非凡,尤其是列宁格勒这一站。他是出生在沙俄帝国边陲的犹太人,从七岁到十一岁生活他一直生活在列宁格勒。在这里,他读完了《战争与和平》与《三个火枪手》,紧盯着涅瓦大街的商店橱窗中的英国小火车和德国小胖熊,还经历了充满亢奋与恐惧的一九一七年……
  重新置身于俄语的环境令人心醉,像是长期被压抑的记忆的苏醒。令伯林更感兴趣的是,辉煌的俄国文化、艺术传统变成了什么样?
  距离十月革命已经二十八年,站在一九四五年秋天的红场上,没人能怀疑苏联取得的惊人成就。仅仅两代人的时间里,不堪一击的沙皇俄国变成了进军柏林的苏联红军。但是,这个国家似乎也变得封闭起来,外界很久不知道它内部的真实情况了,除去官方不断宣扬的一个又一个伟大胜利,偶尔也传出的消息是饥荒、清洗、流放和死亡。
  对于伯林这样的人来说,更糟糕的是,诗人、小说家、艺术家,这些伟大的心灵,似乎都暗淡下来。没人知道,他们在写些什么,是生是死,年轻一代的杰出头脑是否已经涌现出来……
  他甚至以为安赫玛托娃早已死亡。他对于安赫玛托娃所知不多,模糊记得她是那个白银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
  普希金、果戈理、托尔斯泰依靠文学缔造了一个黄金时代,这个白银时代意味着更宽广的频谱,从诗歌、小说到芭蕾舞、绘画、音乐,在二十世纪的最初二十年,俄国人的创造力又一次喷涌而出。这是个满是奇异对比的年代,王朝政治的腐朽、刺杀与革命的此起彼伏,宫廷的奢华与普通人的贫困,来自欧洲的文化冲击、时尚品位与日渐高涨的民族情绪……而一代人在这种混杂中,创造出一种新的声音。这声音不仅再是俄国知识阶层的浓烈的道德义愤——它反对政治专制、为大众代言,而是一种真正的个人观点——描绘对世界的的个人经验。而在这群人中,安赫玛托娃的美貌和才华同样出众。
  涅瓦大街上的一家书店里,伯林无意得知她仍活着,并且可以相见。
  这个炎热的下午,我就站在他们见面的房间里。历史满是嘲弄,经过了一个轮回,这个城市再度回到了它最初的名字——彼得堡。一九一四年,当俄国与德国宣战时,尼古拉斯二世认定这个名字太过德国化了,它被改成了更富俄国色彩的彼得格勒,到了一九二五年,或许彼得这个名字又太过了,列宁创造的光辉正压倒彼得大帝,于是它又成为了列宁格勒。而现在,历史的钟摆又回来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安赫玛托娃的家,则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博物馆。被刷成黄色的喷泉屋仍旧保持着沙皇时代的气氛,它的设计风格流露着对欧洲的模仿。倘若如果那个粗壮的长发工人不开动除草机,庭院中则安静得仿佛时光停滞。如果你刚从游人交织的涅瓦大街来到这里,必定会沉迷不已。
  也就是在这个庭院里,兰道夫.丘吉尔——那位刚刚下台的首相的儿子,高声喊着伯林的名字,他刚刚听说牛津的旧相识也在这所城市。不通俄语的他想让伯林告诉酒店的服务生,应该把他刚买的鱼子酱放在冰块上。鱼子酱打破了伯林与安赫玛托娃刚刚开始的谈话。不过,他们真正的交流发生在这一天的夜晚。
  站在窗边,我试着想象丘吉尔的喊叫,伯林的尴尬,还有安赫玛托娃的模样。房间仍竭力按照六十五年前的方式布置,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小桌子,一个木橱,一张沙发,引人注目的是墙边的一张小小的画像,几根黑线勾勒出一个女人的外形。那是莫迪里阿尼在一九一一年的巴黎为安赫玛托娃而绘,当时他们都尚未成名,都惊人的漂亮,有过一场短暂的恋情。
  在当晚的第二次见面后,确切地说是,是到了凌晨,安赫玛托娃的另一个朋友告辞之后,他们的谈话进入了真正的状态。不是关于诗歌——伯林几乎没有读过她的诗,而是关于他们共同的朋友——伯林在纽约、伦敦都碰到过她流亡的旧友。也借由这些朋友带出的往事,他们都进入了一个久违的小世界。
  对于伯林来说,那是他渴望、却从未经历过的时代,对于安赫玛托娃,那则是逝去的最美好时光。谈话一直持续到清晨,除去吃了一顿煮西红柿,它从未停止。尽管他们连手也没拉一下,毋庸质疑,房间里弥漫了情欲的味道,尽管比伯林年长二十岁,安赫玛托娃依旧美貌,时间与折磨则为其增添了新的骄傲,“像一位女王”。
  这次相遇,因为它的突然、难以复制,而在两个人的生命中获得了永恒的光彩。对于安赫玛托娃尤其如此,它像在漫长黑夜闪过的流星,却持久地给予她希望。在一年后的一首诗里,她写道:……他不会成为我亲爱的丈夫/但是他和我,我们所成就的,/将让二十世纪骚动不安……
  我们从喷泉屋出来,穿过枫丹卡运河上的一座小桥,再沿一条与涅瓦大街平行的小路走上一程,就到了文化广场,一座黑乎乎的普希金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也像所有的雕像一样,他的头顶上站立着一只迷惘的鸽,它在这里短暂的休息,可能也顺便排泄粪便。尽管人们常常把鸽子视作和平的象征,但很有可能,它更是民主的象征。所有的雕像,不管是政治领袖、一代暴君、伟大的诗人、天才的剧作家、民族的英雄,他们头顶上总是站着一只若无其事的鸽子,尖尖的爪子踩着他们的头顶,所有的威严与光环,都要被覆盖在斑斑点点的白色鸽子粪下。
  在文化广场的一角,一个沿窄窄的黑色楼梯而下的酒吧,到处是彩色的玻璃和狗的模型。它仍叫迷途狗(Stray dog),九十年前的某几个年份中,这是彼得堡的文化中心之一。一群诗人、学者、艺术家们在此聚会、酗酒、求爱、写诗、画像、争吵……他们称自己是阿克梅派,在希腊语中,它意味着最美好的时代。
  我们到的太早,是第一桌客人,服务生正懒洋洋清扫地面,音响里传出二十年代初的爵士乐。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名字,它却不是九十年前的那家酒吧,它开张于一九九一年。像是苏联时期的逆反,与当时俄罗斯很多举动一样,它试图和沙俄产生联系。我不知道彼得堡新一代的才俊们在哪里活动,这复辟的场所更像是为了吸引我这样的游客而来……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2-17 14:25
http://v.ifeng.com/culture/201009/a5b46778-e661-484d-8a6e-782b2cb86de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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