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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初阳的课堂里有自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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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5-21 12:31
标题:
郭初阳的课堂里有自由的呼吸
郭初阳的课堂里有自由的呼吸
傅国涌
郭初阳的这本书不是一般的课堂实录,而是具有开创性的,因为他超越了语文权威和教学体制的现成模式,以自己特有的敏感、开放和锐利,建立起了一种新的语文课堂范式。他在千头万绪中抓住了中学语文教育的实质,锋芒所向直指语文教育的内核。如果说语文在小学阶段(至少在低年级)应该是识字教育的话,那么中学语文绝不应该停留在字、词、句的练习,以及八股文的训练上。真正的语文课,应该是所有功课的核心,它是起点,也是终点。语文在本质上是提供思维方式的,是要解决一个人对宇宙人生根本看法的,它不光融汇哲学、历史等人文学科,而且也为探索自然界的奥秘提供了最初的动力和永久的滋养。语文的内核是语言,语言不仅仅是表达的符号,在表达的背后,是思考,是思想,是思维,是想象力,是一整套方法。它是最小的,由一个字、一个词构成,它是最大的,它就是天空,就是万物。人们通常说,数学最能训练一个人的逻辑思维。好象语文只提供形象思维,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掌握语文,他的逻辑思维也是不可能过关的。我相信,古往今来许多有成就的科学家都可以证明这一点。语言的最内在的一个特征就是它的准确性,能抓住万事万物的本质,抓住世界发生的一切。
语言是思维的基础,没有准确的语言,所有概念都将无所附丽。缺乏生动的语言,人类想象的翅膀无法展开。近二十年前,我在乡村中学教书的时候,一个冬日的下午,我们在墙根下晒太阳,看着夕阳渐渐西去,一位老教师感慨地说:“啊呀,太阳薄了!”一个“薄”字,境界全出,多少的传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能忘怀。如同《水浒传》中写林冲雪夜上梁山,“那雪下得紧了”中的那个“紧”字。还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中的那个“闹”字,“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它们传达的并不只是简单的审美意识,不光是感性的、空灵的内容,这里面包含着更多远比美更为丰富的信息。有了语言,就有了一切,如同有了光。正是有了语言,我们才拥有了李白、曹雪芹和鲁迅,我们才拥有了孔子、庄子和胡适之,我们才拥有了那么多文明的创造。每一种新思想的出现都必然伴随着新的语言表述方式,单纯从文学的、人文的角度去理解语文,太狭隘、太肤浅了。由此而言,语文提供的是每个民族和整个人类最朴素也是最根本的东西,那就是思维方式的形成。
我之所以认为郭初阳的语文课摆脱了传统的陈旧模式,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就在于他抓住了语言的脉搏,摸到了思维方式的门槛。他在课堂上阐述的决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不是学生们理解不了的东西,更多还是启迪学生认识常识,认识基本的、朴素的人类价值。比如他教舒婷的那首诗《祖国啊,祖国》,就如同一个高明的中医,通过望、闻、问、切,一堂课下来,就轻而易举地瓦解了那些空洞、虚幻、煽情的过时概念,将祖国、国家、个体这些概念还原到了它们本来应有的位置,并在这些概念之间找到了清晰的分界线。
在缺少“自由呼吸”、围绕着考试这个轴心转动的中学院墙内,郭初阳的课堂能够异军突起,看起来实在是个异数。然而,当我们知道,在当代中国,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新生代教师群中,多年来有许多人仍在坚持广泛阅读,坚持独立思考,坚持自由呼吸,坚持以有尊严的方式面对世界时,我们也许就不吃惊了。我认识他们中的一部分,常常为这些同类的存在而感到安慰。出现在这本书中的就有蔡朝阳、吕栋、范美忠、魏勇、周迪谦等人,他们或作序,或点评,或参与讨论。没有出现在本书的还有梁卫星、苏祖祥、周仁爱、周慧英、王雷等,这是一串长长的名单,我在这里无法一一列举他们的姓名。他们散落在浙江各地、全国各地,通过网络的平台和一本已不存在的杂志,他们才得以慢慢凝聚起来。他们相互交流,相互砥砺,相溽以沫,形成了一个富有活力的独特群体。郭初阳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正是因为他周围有这样一群没有被异化的力量所吞噬的朋友、同道,他才有可能完成对旧模式的转换,成就了今天的课堂。也只有把他放置在这个群体中,我们才能更深切地理解他崛起的意义。
对于他的课堂实录,不同的人可以挑出各不相同的毛病、不足和缺陷,这都是正常的。我想说的是,他已经抓住了语文的实质,其他的枝枝节节已不是最要紧。我还想说,比他那些精心打磨、不无争议的课堂实录更为重要的,无疑是他平时的每一节语文课,他的学生说,如果说其他老师提供了一面墙,那么他就是一扇推开的窗。有了窗户,我们就能眺望世界。也许,没有比学生的这一评价更贴切的了。
2006年12月
[郭初阳《言说抵抗沉默:郭初阳课堂实录》,华东师大出版社200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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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之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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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5-31 21:54
“颠狂”与“谨守”:郭初阳们的又一番努力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f6bd650100wvr4.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f6bd650100wvr4.html
初阳君新近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课堂实录
——
《颠狂与谨守》。在其《后记》中,他一如既往地谦虚和低调:
这本书……和之前的那本《言说抵抗沉默》一样,其实都不属于我。因为实录中大半的话语是从孩子的口中说出,而实录之外,则是朋友们所作的评论。我只是一个递话筒的人,一个录音键,一个烘干了的细节的搜集工,一个读秒器,一个字幕捕手,一个深夜里的小抄写员
——
只是尽可能地提供诚实与精确。
然则他虽或谦虚和低调,却到底指出了一种实情。因为初阳君至今出版的几本书,大多具有“合作”的面目:师生合作生成课堂,朋友合作造就声音,而他自己却貌似“退隐”了。这实质上反是他的高明之处。因为教师倘为自己“立言立论”而印行书籍,或强化其未必成熟的声音,则其动机往往禁不住推敲;而基于学生的学习活动,集合一批在语文教育上有着质疑、探索之精神的教师们的思想,则可包含更深层次的文化变革的野心,至少它表明:在路上,我并不孤独,我的行为,惊觉了更多人的生命和意识。故此书作者虽是“郭初阳”,实际乃是“郭初阳们”。
《颠狂与谨守》虽是集合了多方意志的书,而其内容之编排,仍透露出初阳君对于语文教育该如何影响人、如何影响社会的观念和态度。我读了之后,大致有了如此感受:
第一,对于公开课的态度和做法。
本书中,初阳君虽并未明确他对于公开课的好恶,但其在课题内容上的选择,仍表明了他试图在公开课之商业动机与学科理想间求得一种平衡。老实说,对于公开课的开设,我个人是极其厌恶的,且以为它大抵是一种歌咏比赛或是巡回展览,徒增那些“名师”的虚荣和虚伪。然就某一方面而言,倘公开课果真能引起人的思考(无论教育也罢人生也罢),那么它未必便是一无是处。
——
但关键在于授课者能否就某一方面做了真正有意义的探索。
有一次与初阳君谈及公开课时,我曾表示,此类课若要引起人的关注,除非能有一条显著的线索:或者基于文本的课程主题(如周益民君的民间文化系列课),或者基于授课者的文化及精神追求。纵观初阳君这一本书中所列的各个课例,似无明确的主题索引,然而它依然能引起人的广泛注意,可见初阳一定在其中偷偷植入了他的精神追求,并引起了人的共鸣
——
至少是当今教育所缺失的、或者我们认为需要追求的,都能在他的课堂内隐约可见。
譬如他的《套中人》一课,便未以传统的宏大叙事来向学生灌输别里科夫对于“新生事物”包括“革命”的恐惧和憎恨,而落实到对“人”之状态的分析上来,换言之,是“在权力的压榨下使人变形的故事”。这一叙事角度的转换,在一定意义上唤醒了我们对契诃夫文学批评的新视角。令人称奇的是,初阳君在这一课堂内,带领学生通过互文比较,找出课文《装在套子里的人》被删除篡改掉的文本,从而挖掘出“性爱观”在别里科夫身上的体现,并藉此让学生深究人性的根本问题。老实说,从文本解读而言,《套中人》绝不单单包含“性爱”问题,但初阳君如此做法,仿佛交给学生一把钥匙,使他们从此可以在文学之中窥见更多的人和社会的秘密。
通过文学作品对“人”进行探索,既是语文教师的优势,亦同时是他们面临的挑战。《颠狂与谨守》一书中的课例,虽显得互不关涉,但对“人”的理解却始终贯穿于授课过程和诸种评论文章之中。《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和《远和近》,隐喻着人与人间的交往规则和现状,后者与《鸟的天堂》、《放蜂人》(蔡朝阳君课例)还潜伏着人对于自然的回归意愿,至于《沉重的时刻》,更是对人之存在与死亡进行了灵魂上的拷问。虽然初阳君在其随笔散论中,对现存的文化和制度不屑一顾,显得“颠狂”激烈,但在人性的问题上,却态度鲜明地进行捍卫。这既决定了他对文本的解读视角,也决定了他在教学中努力建立的一种师生关系。
而他对于人的态度,事实上是一种现代公民观,故在《弟子规·入则孝》一课中,无论师生,都显得批判味十足。
另一方面,初阳君自己说过,他是一个“近乎偏执的原文主义者”,因此对于教材中被肢解扭曲的选文,极其反感。这在他和朋友们共同编纂的《救救孩子
——
小学语文教材批判》一书中即有明显主张。近年来他开设的公开课中,这一思想亦是愈加昭然明确。且不论针对高一学生的《套中人》一课,即便是为小学四年级孩子开设的《鸟的天堂》课例中,他也通过指导孩子比较教材选文与巴金原文,希冀学生了解并喜欢巴金的原文。令他沮丧的是,课后调查中,大多数孩子依然表示他们更喜欢课文。初阳君于是得出结论,说“这节课上得失败”。事实上,课文大行其道而原文退守边缘的问题,并不是一堂课可以解决了的,但初阳君的立场与决心,相信一定会继续贯穿于其授课之中。
不过,对公开课而言,授课者的精神和思想,到底是形而上的追求,落实到具体之教学,教师的理念未必需要明示或暗示。这是“新课程”对于教师行为的要求,也是一位高明的教师的艺术所在。范美忠君便对所谓的课堂教学模式进行过嘲弄,说“有的一味诗意,有的一味激情,有的一味抒情,有的一味品味字词,有的一味理性,有的一味感性,有的一味幼稚化,有的一味分析思想深度,有的有朗诵瘾!”
[ii]
事实上,公开课倘要摆脱噱头,最起码的,是要“真实”。这一点,初阳君应该有清醒的认识,故其课堂,断无矫揉造作之嫌。
譬如在《套中人》一课中,教师发下讲义后忽然发现其中有打印缺失之处,便不惜花费“宝贵的”课堂时间来进行修正;再如,当师生津津有味地讨论别里科夫的性爱问题时,教师翻看
PPT
,发现漏讲了一张,便叫道:“哎呀,我忘了一个环节。”这种真实可爱的情境,让人仿佛置身于日常的课堂,而非严谨完美的公开课“演出”。(不知道这一堂课若参加某某比赛,评委们会如何看待?)
这里就涉及到两个教育学上的根本问题:第一,你的课堂到底是基于学生还是基于教师(甚至是基于评委)?第二,课堂的预设和生成之间到底须是怎样的关系?能从理论上回答这两个问题是远远不够的,关键要看你在授课中是否真正做到。
吕栋君在其《不完美的乌托邦》一文中,对初阳君的《鸟的天堂》一课进行了评析,指出“公开课本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有其先天的局限性,首先是时间上的限制,其次借班上课还存在一个磨合问题。”他本是以此来说明这一课远未“高质量地”达到教师之预设的目标;但同时又自嘲:“用公开课的‘完美’标准来衡量郭初阳语文教学的价值,本身就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我相信他想要表达的另一层意思是:倘公开课过于完美,那么其语文价值反倒漏洞百出了。
正是因为对“真实”的追求,初阳君的课堂,便有了无限的可能性。懂些教育规律的人都明白:任何一堂课都有着独立的生态和气息。本书中的《弟子规•入则孝》堪称经典一课。在这一课堂中,教师惟依据学生在课前预先完成的讲义进行授课:
■
请仔细阅读、思考《弟子规
·
入则孝》的讲义,填写下列内容。
如果我是父(母),我最希望孩子记住的六个字是:
____ ____ ____
,
____ ____ ____
。
因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如果我是父(母),我最想为孩子删去的六个字是:
____ ____ ____
,
____ ____ ____
。
因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或者,我愿意自己动手修改以下,把这六个字改成:
____ ____ ____
,
____ ____ ____
。
这一份课前作业中,教师的思想渗透是十分显然的:他从一开始就暗示文本需要批判性阅读;同时,就学生观而言,这样的设计又很好地避免了教师的“填鸭式灌输”,而将其影响力如化骨绵掌一般在无形中进行渗透。虽然从教学技术层面而言,这样的设计的确存在着张良朋说的“拘泥于点状思考,失落了整体关照”
[iii]
,但基于学生(
Students-centered
)、基于问题(
Problem-based
)的教学观,使得这一堂课必将产生无限的想象与张力。
第二,多元性课评。
这一本书的精华之一,是每个课例后集中了各种角度的课评。这些课评,既有赞同甚至是欣赏,也有质疑甚至是批判;而课评之角度,亦是层出不穷。有些是从教学艺术的角度进行论述,有些则从伦理或文化的建设来为这些课例寻出社会意义。任何评论,都强烈地带有评论者自身的学养和思想,故这样的课评,事实上掀起了一股“教育评论”之风气:我们不能仅以技术的角度,来为每节课找出操作性建议,而要从更广阔的视角,来为语文的教育探寻出价值和动力。
这些课评中,我个人最喜欢的有两篇:其一是范美忠君的《走在老路上,还在老地方》,另一篇是山东淄博高专张良朋君的《儒学精华通往孩子心灵的一次探寻
——
由
<
弟子规·入则孝
>
一课引发的省思》。有趣的是,这两位先生的专业本非汉语,可见,恰当地引入一些跨学科声音,往往会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思想成果。
美忠君的这篇课评,是针对初阳君与益民君共同开授的《老头子总不会错》一课而做的评论。仅从题目来看,就知道他要旗帜鲜明地批驳这两位老师的上课,但他的行文,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最关键的,是从中还隐含着评论者对于教育现象的理性认识。故读了之后,令人拍案惊起。我将他课评中的“好词好句”列出,以与诸位共享:
◆ 老师完全不必考虑上完文本,上到哪里算哪里!(
按:美忠此处是怨恼公开课“时间有限”,而我在学校则遇到过教师提前15分钟即结束公开课的事例,想必其中的道理是一致的。
)
◆ 独白式课堂、问答式课堂和对话式课堂,我视之为课堂教学的三个境界。问答式教学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课堂上的对话缺乏连续性。
◆ 舍不得自己事先的高明设计,……两位老师的课都是总体控制,局部自由;总体封闭,局部开放;表面开放,实际封闭;表面现场化,实际刚性不可变动。
◆ 文学教学的目的不是让学生接受教师的感受和理解,而是要帮助他们达到自己对文学文本的个体化领悟和理解,并使学生的感受和思维能力都能得到提高。为什么这样的材料不在学生充分讨论之后再下发,而要在之前下发呢?在不加任何暗示的情况下让学生呈现自己原生态的感受和理解,我把这视为语文课堂文学教学的一个基本原则。(
按:初阳君授课前下发的一大堆文本材料,往往是其研究的精要,但预先下发,的确左右了学生的思维。后期的课例中,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问题,故《远和近》、《鸟的天堂》等都没有预先的阅读材料。
)
但美忠君的这篇课评,更多是从教育教学的视角来进行阐述的,他的许多说法,符合“新课程改革”的思路。不过,我们是否非要强调教学之中的“对话”和“个体感悟”呢?对这个问题,我至今还在糊涂,但有一个现象我们恐怕不能不重视:大学内具有名家风范的教授,在其课堂内并无我们所追求的教学技法,但他们照样深刻地影响着诸学子。另外,蔡朝阳君的《放蜂人》一课,教师的“横行霸道”十分显著,但据初阳君在事后的调查,一段时间之后,学生搜集了朝阳君在课上提到的苇岸的三本著作,而且还有孩子称自己只喜爱一位作家
——
苇岸。据此,初阳君得出结论:课堂之后,孩子们的热情和思索,是判断某一节课成功的最重要的尺度。同时,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在课评中还提出一个针对美忠之议论的问题:是要三流的对话,还是一流的灌输?
[iv]
相比较之下,张良朋之于《弟子规·入则孝》一课所作的评论,要显得温和许多,但这并非意味着作者认同初阳君在教学之中潜伏的观点(包括他对于文本的处理方法),我只能说,良朋先生的文字让人亲近,唯此而已。
与初阳君对于“读经”的鄙夷态度不同,张良朋似乎对《弟子规》一类的文本并无多少恶感,因为“书是中立的、敞开的,因为它从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阅读它的人,它既需要你的自我认同,也需要你的大胆质疑。”不过对于读经之态度上的分歧并未影响他对于初阳这堂课的赞赏,认为“郭老师淡雅从容的教学风度,看似平和随意,却散逸出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然而就文本的“选择性”教授上,他却指出了初阳课堂上的几大问题:其一,拘泥于点状思考,失落了整体关照;其二,停留于观点呈现,错失了提升良机;其三,纠结于文本辨析,忽视了导生力行;其四,忙乱于修改文本,淡化了意蕴挖掘。
这几个问题虽似对初阳授课技术的评析,实乃反映出张良朋对于儒学的一个基本态度,简单地说,是寻取精义,身体力行。
在这里,又引发出一个如何评课的问题。我在前面说了,任何评课,都不可避免地带有评论者自身的学问痕迹和思想追索。评论一堂课的原点自然是课本身,但我们需要登高望远,看到教育以外的东西。惟其如此,课评方可以为读者打开视野,可以从课本身窥见出更为深远的社会、文化的意义。《颠狂与谨守》中的许多课评,都为此做了努力。如闻中(朱文信)先生的课评《诗歌里居住着谁的灵魂》更多的是作者借助课堂而阐发的对于诗歌及诗歌教学的观点;而我自己的《诗歌教学的远和近》一文压根就把初阳的课堂当作诗歌的另一种体裁来进行赏析。
话虽如此,希望通过课评“以小见大”,毕竟还会有扯大旗论道的风险。《颠狂与谨守》中的课评者,大多是中小学教师,他们对于社会的观察、对于文化的研究,大多发乎其学问的兴趣和教育的责任,谁都不敢妄称自己是专业研究者。故其课评,虽有一种气势,是否能做到与课堂教学本身的“无缝衔接”而不至于游离过远尚是个问题。譬如吕栋君的课评中,一谈到教材对原文的删改,便禁不住语气激动:“作品,是作者安放心灵的所在。至于其文优劣对错,文责自负。明此,可知篡改之祸,犹如强拆。他人居处,岂容撒野!”吕栋君尚浸润在他所参与的教材批判运动的热血之中,故其课评,高调如斯。苏祖翔君的《直心为德
同类为伦》一文,个人意识形态的强势亦十分明显。他甚至认为初阳君在课堂内用调侃的形式否定暴力主义的责打教育方式,“是一种无声的教化,一种希图建立新型伦理的努力”。老实说,我读到此处,不禁正襟危坐,因为我料想不到课堂教学竟有如此巨大之功能。
我总在想,一个评论者的理想学养,须是能将各种知识打通,从而在发布意见时游刃有余,而不至被纯粹的责任和勇气所控制。真正能“打通”的人,无论他议论什么,都令人信服,与人启迪。这本书中还有一篇诗人西渡的评课文章《放飞》。西渡是写诗的,故他基于自己对于诗歌的直觉和经验来看待初阳君的《远和近》一课。诗人评诗歌教学,也算是他创作中的一次“走穴”。令人惊讶的是,西渡虽不教书,却对教育有一番独到之见解。譬如他认为:“在课堂进行中适时回顾文本,……并不是重复,而是对文本的再发现、再体验。”不过,总体而言,西渡的评论文字,有点媚语文教育理论的“俗”,断没有到如王尚文先生说的“尽矣,不可以有加矣”
[v]
的程度。譬如他关于“教师主体性和学生主体性的统一”的说法,不仅没有新意,甚或还是一种“无用的好话”。而他在写作时采用的西化语言,着实让我的阅读增加了难度。
教师想以别的学科之眼光反观自身教育,诗人却要扑入教育指点课堂。这诚如《围城》所言: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从某方面讲,语文教育已非语文本身了,它正逐渐被置于社会文化的大背景之中。
第三,书名释义。
初阳君的这本书,有一个发人深思的题目:《颠狂与谨守》。在一般人的眼里,初阳君该是“颠狂”之徒,如今他怎生忽然又要“谨守”了?
这书的《序一》,是初阳君几年前撰写的一篇教育杂文《舐卷先生》。仅从这篇小文中,我们便可以看出,初阳君对现今的教育依然保持着失望,对教师津津乐道于日复一日的应试操作依然充满悲悯。由此,我们不妨说,他的“颠狂”,首先是从改变教师之意识开始的:教师须以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包括他要教授的学生。正因如此,他在文本解读上的出其不意,事实上是要“解毒”,解除文本长期被赋予的对于读者的恶劣影响;他在课堂设计上的新颖独创,也只是一种回归,将教育的行为回归至学生本位。因此,与其说他“颠狂”,不如说是我们的长期麻木,长期对孩子进行戕害而不自知。
如果说初阳君这些年中真有“谨守”的表现,我想大约在于他愈来愈在言论上不露声色。他大概以为,“一间自由的教室,一声持续的学习,一颗总能复原的童心,与一群尚在幼年的优秀人物提前结识并共同成长……有几个人能幸运地得着呢?”
[vi]
故他的谨守,实在是想回到真正的教育行为,并在此种感受一种幸福。
事实上,对于学生的尊重,使得初阳的“颠狂”与“谨守”实乃一回事。这本书的一个明显特色,是其中学生的声音压过一切其它的声音:既有课堂内极具闪光的言论和发现,也有他们自己撰写的心得文章。教师要出书,若只为表达自己的思想,而忘记了学生的存在与贡献,则不啻如过河拆桥,到底还是自私的行为。
2011
年
12
月
31
日
在《鸟的天堂》一课后所进行的
“
辩课
”
中,有老师提到
“
不允许在课上喝水
”
。初阳君反驳道:为什么不能喝水?不但老师能喝水,学生也能喝。如果一个学校不允许这样做,我憎恨这样的学校。文见陈金铭:《
4
月
21
日,长春》。
[ii]
范美忠:《走在老路上,还在老地方》
[iii]
张良朋:《儒学精华通往孩子心灵的一次探寻
——
由
<
弟子规
·
入则孝
>
一课引发的省思》
[iv]
郭初阳:《在大地上寻找花朵
——
评蔡朝阳的
<
放蜂人
>
一课》
[v]
王尚文:《珠联璧合
异彩夺目》,载于《教育研究与评论》
2011
年第
3
期
[vi]
郭初阳:《一些人要活过多少年,才被自由光照?》,《颠狂与谨守》之《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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