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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近年来,国学升温,《论语》等古典走俏。传统文化成了大家都很关注的话题,学者们在重解经典,读者们在重读经典。学者李零向读者推荐四本书:《论语》、《老子》、《孙子》和《周易》。他把这四本书当作经典阅读的基本教材,理由是这四本书,是中国古典学术的代表作,年代最早,篇幅最小,而且,最富智慧。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本报这次倡导的阅读主题是“重归经典”。以这四本经典古籍为源头,分别请专家和学者来谈一谈阅读的意义,以及入门的途径,为的是给读者展示一条走近经典的独特线路。 先秦诸子百家,影响最大的是儒道两家。《论语》是儒家的代表作,《老子》则是道家的代表作,全文仅有五千言,充满了不少深沉的智慧之言。有人借用尼采的话,形容《老子》“像一个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早在1350多年前唐高僧玄奘与道士成玄英等就将《老子》翻译成梵文。近代以来,西方学人翻译外国典籍,最多是《圣经》,其次就是《老子》。 读止庵的《樗下读庄》和《老子演义》,知道此人深谙黄老。《老子演义》最早在六年前出版,去年重印。这是一本踏踏实实解读《老子》的书。止庵称:“我读书只是满足一己需要。”但是读者读他的《老子演义》,却可能有所获益。 当下孔子热度不退,老子热度升温,本报记者专访止庵,请他从自身阅读经验出发,谈一谈读《老子》的方法和门径。他的观点我们未必赞同,但他的读书经验和心得,至少可以让你在打开《老子》的时候,有一个可供参照的标杆。 读经典到底读什么? 《文化广场》: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本报这次倡导的阅读主题是“重归经典”,以《论语》、《老子》、《孙子》、《周易》四本经典古籍为源头,分别请专家和学者来谈一谈阅读的意义,以及入门的途径。借助阅读这些古籍,我们是否真的能踏上重归经典之路? 止庵:“重归经典”提出这四本书,我觉得未必恰当。无论如何应该列入《庄子》,而《老子》并不能代表《庄子》,《孙子》倒是与《老子》有点儿“靠”。《孙子》是兵书, 不必号召大众去看,至于它在现代商场上有用处是另一码事。《周易》尤其《易经》是算卦的书,大众看了也没有用。 《文化广场》:李零当初的意思是这四本书都很短,又有代表性,所以建议读,你觉得理想的推荐应该是什么? 止庵:那要看我们在什么范围之内读。专家学者读是一回事,如果推荐全民读的话,不如做一个选本,范围可以再大一些,把《庄子》、《孟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也包括在内,各选精华,详加注释。这可能是更有效的一种方式。如果非要选定四本,我觉得《论语》、《老子》、《庄子》这三本应该有,第四本未必非得局限于思想或哲学,《诗经》或《左传》可能也是好的选择。“重归经典”,不要把接受的角度和范围弄得太狭隘,太专一了。我们可能从先秦接受的不仅仅是思想,还可以从文学或历史角度来欣赏、来了解,而文学就不能不提《诗经》,历史就不能不提《左传》,《论语》、《庄子》、《左传》又都是先秦最好的文章。多些角度,接受者获益就大一些。 为何读 《老子》? 《文化广场》:你能谈一下我们现代人阅读《老子》的理由吗? 止庵:了解本身就是理由,《老子》这么重要的原典讲了什么,作为中国人总该知道。总的来说,先秦原典反映了先民的生存智慧和思想智慧,与现代人的看法可能相符,也可能不符。不可否认原典对于我们有益处,但原典之间却未必是一致的,譬如,《老子》与《论语》所讲的做人原则就是根本矛盾的。 《文化广场》:这种矛盾读者该如何取舍? 止庵:阅读的目的不能太直接,太现实,太急功近利。有些原典的内容跟我们现在的一般要求是相反的,除非误读,否则难以照搬。譬如孔子是教你如何做个好人,做个道德高尚的人,哪怕“杀身以成仁”;老子则教你如何赢,如何胜,是不是好人无所谓,或者干脆说,孔子所说的那种好人他根本反对去做。对两方面我们都了解了,也就自有取舍了。 如何读《老子》? 《文化广场》:你觉得现代人应该如何读《老子》? 止庵:“回归经典”,并非易事。《论语》要算比较容易读的了,但还是众说纷纭。譬如“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其中的“攻”字,历来解释不一,有的说是“攻击”,有的说是“专攻”,意思恰恰相反。大家知道有不同解释,然后才能择善而从。错误的解释会误导读者。譬如这两年内地出了不少台湾教授傅佩荣讲国学的书,实在错误百出。张中行曾对内地流行一时的南怀瑾有所批评,我觉得傅佩荣水平还在南怀瑾之下,不客气地讲,有些地方恐怕汉语还不过关。 《文化广场》:具体说一下你读《老子》的经验。 止庵:关于某一本书有各种现成说法,这很容易构成我们的阅读障碍。譬如一提到《老子》,首先就会想到“老庄”。其实《老子》跟《庄子》并不是一回事儿。《庄子》说“吾丧我”,《老子》说“柔弱胜刚强”。《庄子》之“道”是事物自然状态,乃是本来如此;《老子》之“道”是世界根本规律,可以加以利用。《庄子》讲“无为而为”或“无为而无不为”,前一“为”字作目的解,后一“为”字作行为解;《老子》讲“无为而无不为”,“无为”指行为,“无不为”指结果。从根本上讲,《庄子》哲学只涉及个人,而《老子》哲学针对社会。假如不加分辨,很难避免误读。不要先入为主,要把现成定论放一边,读完了再回过头来看它对不对。再就是要通读全书,《老子》一共才五千字,不要被其中一两段给局限住了。譬如第一章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给人一个很玄虚的印象,觉得“道”真是莫测高深;但接着往下读到第三章,就是“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道”也就落到实处了。光看其中一章,印象就不完整,不准确。再就是要选择古今不同年代的注释本参照来看,不要偏信一家之言。 读《老子》困惑何在? 《文化广场》:现代人读《老子》最大的困惑会在哪里? 止庵:刚才说了,不要先入为主,这可能带来误读;但假如不误读,又可能大失所望,因为原本的期待是建立在误读的基础之上的。譬如现在提倡“返归自然”,常常把《老子》也提上,其实《老子》里并没有今天我们的“自然”概念。《老子》讲到“自然”,如:“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希言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都是指事物的本来样子。《老子》中的确有不少对于自然现象的观察,“道”就是从这种观察中体悟出来,但是在作者头脑中,尚且没有一个如今天我们所说的与人类社会相对应的“大自然”的概念。 《文化广场》:能不能用一句话概括老子的核心思想? 止庵:《老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作者认为道的规律,在于事物向着相反方面转化,应该利用这一规律,置身于弱的一极,以期“柔弱胜刚强”。《老子》所说“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荣,守其辱”、“知其白,守其黑”、“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等,都是这个意思。所以我说,真要读懂《老子》,现代人难免失望。现代人提倡一直保持强者姿态;《老子》则强调要弱,等着由弱变强。 《文化广场》:可是通观《老子》,他是“无为而无不为”,弱是手段,强才是目的,它讲的应该是以弱胜强的哲学。对好强的现代人来说,应该不会失望才对。 止庵:我的意思是说,《老子》讲的,操作起来并不容易。《老子》从“天下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之类自然现象中,发现了一个弱能胜强的规律,从而提出“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但是对于一点亏都不吃的人,这种办法肯定没法采用。另外,《老子》讲“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和“反者道之动”,这种一方面由弱而强,另一方面由强而弱的变化颇需时日,我怀疑大家多半没有他所要求的那份耐性。 老子是谁? 《文化广场》:孟子说:“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所以论其世也。”关于老子,或者说《老子》作者,你的推论如何? 止庵:《老子》的作者是谁,仍然不能确定。《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讲了三个老子,一是李耳,字聃,早于孔子;一是老莱子,与孔子同时;一是太史儋,在孔子百余年后。司马迁时,已经不清楚谁是真正的老子了。郭店楚简的年代,多数论家以为在战国中期,即约公元前三〇〇年左右。我们读《老子》,也觉得讲的是战国的事,所以肯定不会出自那个据说孔子曾经问礼的老子即李耳之手。《老子》作者可能生活在战国时一个小国里,形势危险,所以他讲弱国和弱者的生存之道、求胜之道,提出一套求胜的办法。 《文化广场》:说说《老子》的文字优点? 止庵:《老子》的文字非常美,像“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等,都有一种金石之美。 “权谋论”是否误读? 《文化广场》:把《老子》哲学归结为权谋论的自古以来不乏其人,韩非在《喻老》中是第一个给《老子》贴上“权谋”标签的,此后赞同此说的,古有苏轼和程、朱,近有钱穆。你也说过《老子》读了令人不很舒服,尤其是名为“道”,实为“术”的那一套,正如朱熹所说“老子心最毒”。但很多人却认为这是一种误读。对此你如何说法? 止庵:在我看来,先秦哲学多半都是要付诸实用。“权谋”也是一种实用。关键不在于《老子》哲学是不是权谋,而是如何理解权谋。不要把“权谋”理解为一个很低的东西。我曾经说,先秦哲学都是关于人的,《庄子》讲的是一个人的哲学,《论语》和《老子》讲的是两个人的哲学——除了“我”之外,还有“你”或“他”。在孔子看来,这另一位是好人;而在《老子》作者看来,则是坏人。《老子》作者不承认超越胜负之上的道德价值,他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成你争我夺的关系,因为你以强凌弱,所以我以弱胜强。不过“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这个方法可以御臣,可以克敌,但不宜轻易透露给别人,否则对方也要利用它了,那么你就取不了胜了。 《文化广场》:看来要考虑到《老子》形成时特定的生存环境。 止庵:战国群雄争霸之际,弱国如何保存自己,进而变强,最终获胜,这是《老子》的出发点。后来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都是以少胜多,从中可以看出《老子》之道。《老子》也未必对现代人没有帮助,深圳也有白手起家、后来成了大企业家的例子吧,也说得上是以弱胜强,体现的也是《老子》之道。有些人太把权谋当成坏事了。换个说法,叫做“生存智慧”,也许就好接受了。 解构老子? 《文化广场》:同样注《老子》,陈鼓应在《老子今注今译》里高度赞扬老子,认为老子是中国哲学之父。你却因为老子哲学实行起来困难,而怀疑“《老子》哲学到底在中国文化史和中国政治史上起过多大作用”。是不是有解构《老子》的意思? 止庵:刚才我说了,学得《老子》之道,要有耐心,有时间,如果这两样儿不具备,那么它如何有用处呢?不过相比之下,《老子》在中国文化史和中国政治史上的具体作用,比《论语》恐怕还要大一点儿。孔子的形象对于中国的读书人来说,永远具有道德感召力;他的意义在此,但也仅限于此。且想像有道斜坡,大家都往下走,忽然回头一望,高处有个背影,那就是孔子。这也就是孔子的楷模意义。《论语》可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因为有了孔子,我们起码不至于太堕落。《论语》讲的是求圣之道——“圣”无非就是高于人间的道德水准罢了;《老子》则是求胜之道,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不得不如此。 《文化广场》:胡适晚年尊老敬孔贬墨,他说,老子是无政府主义,最高;孔子是个人主义者,其次;墨子是集体主义,最下。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止庵:不认同。我觉得庄子才是个人主义者,他强调的是一个人如何葆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庄子的哲学是心灵哲学,不是行为哲学。孔子则是人道主义者,所说的“仁”就是彼此都把对方当人,以期大家都能好好生存。《老子》则是我胜你败,我活你死。相比之下,我个人不大喜欢《老子》。 《文化广场》:4月10日《南方周末》有一篇文章《你老子,我也老子》,说老子出生地和飞升地河南鹿邑举办老子公祭,并办老子文化节,甘肃兰州临洮也说是道教始祖老子晚年的隐居地和“飞升之地”,有老子“第二故里”之称。这两地争办老子文化节,争得很热。对这种民间的“老子热”,你如何看待? 止庵:我们一会儿祭黄帝,一会祭孔、老,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除了是高涨的民族情绪的体现外,“热”的背后可能还有经济考虑。吃古人是今人的生存之道,对此无须多说。作为读书人,还是老老实实读书为好。说到《老子》,读者不要把它看得太高,好像神秘莫测;但也不要把它看得太贱,什么都拿来用,拿来卖。说到我自己,读《老子》只是满足求知的需要,我要明白它讲的到底是什么。要说获益,即在于此。 |
经典的另一种读法 | |
喻守国 | |
现代社会需要掌握的东西越来越多,传统的读经方式又需要太多时间,这使经典离我们似乎越来越远。近一两年来,市面上涌现了一大批解读中国文化经典的书,人们似乎看到了国学复兴的前景。另一方面,有识之士对传统文化精神失落的忧心并未因此而减轻。媒体的巨大影响可以制造出一场声势浩大的社会伪需求,却无法使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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