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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昌: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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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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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2-8-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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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昌: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
刘庆昌: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
1929年,陈寅恪先生为王国维先生撰《纪念碑铭》,说:“海宁王先生自沉后二年,清华研究院同人成怀恩不 能自已。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育者有年,尤思有以永 其念,金曰宜铭之贞珉,以昭示于无竟。因以刻石之辞命寅恪,数辞不获已,谨举先生之志事以普告天下后世。其词曰:士子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这段碑文一则表达了清华研究院同仁对王国维先生的尊崇,也为后世的知识分子立下了人格的法律。这个法律,虽然是陈寅恪先生所立,却是历来仁圣气节的写照,正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陈寅恪不只是这个法律的执笔者,更是模范的履行者。1954年,国务院想请陈寅恪赴京任社科院中古史所长。先生回信说,若答应他两个要求就去,否则不去。一个是不学马列主义,另一个是不学政治。不仅是他一个人这样,必须整个所的研究人员全部遵循此原则。结果可想而知,陈寅恪先生最终在广东度过了最后的20年岁月。与不肖而乖巧的人们相较,贤拙的陈寅恪应该说是晚景凄凉。
回顾陈寅恪先生的往事,是因对目前知识分子短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有强烈感觉,且以为当代中国学术不兴,学风萎靡,均与知识分子的精神和思想品格紧密相联。一说到目前知识分子的精神、品格问题,总有人们急不可待地表明种种不良现象皆为时势所造,作为个人的知识分子要生存、要发展,只好顺应环境,损失点人格,换来生存和发展的资料,他们不应成为被指责的对象,要指责就指责种种不合理的导向。这样的表白看似有理,实际上不过是为不肖而乖巧的人进行某种辩护。人是环境的产物,但人更是自己的产物,因为人与环境的关系,不是被动地适应环境的单一的线路,人既会适应环境,也会与环境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而为了高尚的理想而与环境对抗。仅仅采取顺应环境路线的人,对于个人的利益来说是乖巧的,对于群体精神的发展来说,无疑是不肖的。
今日知识界,乖巧而不肖的人,已经不是少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可以见到很多不良文人,他们的共同的特征是,无所谓学术的品位和真理的追求,只要有利益,损失学问,不在话下,表演无耻,也在所不惜。由于我们的学术界存在着滋育不良文人的土壤,人们会发现,“不良”,的确可以换来利益,所以,“不良”也就接踵而来。倒是那些一身正气的学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乖张和另类,好像他们缺乏必要的灵活和宽容,你让他们到哪儿说理去?
最近参加了一个学术期刊的编者、作者、读者通联会,就目睹了以下珍贵的一幕:A先生说,该刊物之所以在学界具有很大的影响,是因为20年来一贯坚持学术至上的原则,不跟风潮,不跟热点,始终注重所刊登论文的专业性和创造性,故而能独树一帜。过不久,B先生发言,认为该刊物在栏目设置上有点死板,对外界的变化反应不大敏锐,进而建议刊物可以设一个“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专栏。这时,A先生激昂地说道,“有这样的想法,纯属学术小人”。这并不是两个人的冲突,实际上,A、B二先生并不认识,这显然是两种学术追求和学术境界的冲突。若就事论事,“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是需要纪念的,但一个纯学术的刊物,完全可以不问津这一事件。A先生后来的陈说,让与会者理解了他一贯痛恨那些在学术研究中投机取巧、攫取名利的小人。
若深究一层,A、B二先生的冲突,已经涉及到知识分子独立精神的问题。独立,并不是把自己从环境中孤立出来,更不是与环境的格格不入,而是具有不为环境吞噬的自持。这种自持是自尊的底线,而自持的境界随个体内在力量变化会有不同的表现。普通的知识分子能面对名利的诱惑,洁身自好,不失求真的追求,就是一种高风亮节;而那些能为世人典范的学术巨子,不止洁一人之身,还能开一代风气,就是圣人之德了。这样的圣人,一般是对名利淡泊,对权势敬而远之的人。有了足够的自持,说明有了自己的原则,这些原则,有主体性的人是不会轻易丧失的。应该说,一个人能够经受名利的诱惑,能够抵挡来自权势的影响,其人格就是独立的,这也是一个知识分子精神独立基本前提。
在人格独立的基础上,知识分子的精神独立,主要要体现在他在求真道路上的纯粹性上,这可能是做学问的人最需要的,又是人文社会科学的知识分子最难具备的。我觉得,真正的人文社会科学学者,不会对环境漠然置之,但多会和环境保持必要的距离。那些和环境融为一体的人文社会科学学者,他们的学问、人品,一般来说是靠不住的。这样的人必然会从环境中得到足够的名利,但他们留给世人的又必然多是垃圾。他们之所以成为学术垃圾的制造者,并不是他们的脑袋灌了水,而是他们的人格让驴踢了。不过,这世界也越来越奇怪,先辈们教诲的“要做学问先做人”,似乎在当代失效了,我以为并没有失效。现实中的不良文人,就不是为学问而在的,他们不做人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凡大师,在成为大师的过程中,有谁不是人格上的健将,有谁没有独立的精神、人格?倒是有些大师因放松了“做人”的标准,从而失去了众人的尊重。
知识分子,以至所有人们的独立的精神,都是一种美丽。失去独立的人格,或有婀娜之态,却不会有挺拔之魂。杨柳之婀娜,在自然中也不失为一种美,虽有媚资,中有温柔;而人之为人,唯有挺拔,才是可敬的。挺拔则俊直,为人简洁而无枝蔓,为学敏锐而无旁骛。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认识的道路上探径通幽。我相信大多数人的经验是共通的,我所遇到的一流的学者,在人格上是没有瑕疵的,正如陈寅恪先生评王国维时所说,“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现在的人们动不动就称某个人为大师,实在是不谨慎,或者说太随意。不可简单、轻易地把名校的著名博导、教授,称为大师,他们的名,如果来自对于学科、学术的贡献,可以尊敬,如果仅仅因为他们身处名校,身居要职,就不值得尊敬。现实中的很多名人,好像是毕业于大学名人学院、名人专业的,只知其名,不知其贡献,实为可有可无,对他们还需要什么尊敬吗?
我知道,那些秉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者,任何时候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耕耘,他们是为学问和真理而在的,这也是他们能够独立自由的根本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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