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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教育现象学的观念*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8-8 10:36
标题: 教育现象学的观念*
教育现象学的观念*
刘良华
[摘要] 现象学的核心精神是“意识现象学”,教育现象学的核心精神为直觉教育学。人的最宝贵的元素是意向性,为了保护人的意向性,人需要悬隔杂念,守护自己的赤子之心。为了重新恢复人的直觉和相关的智慧,教育学需要有新的转向即现象学转向。教育现象学的使命是重新恢复人的智慧。智慧诞生于空灵的直觉而并不来自循序渐进的积累。不过,人仅仅只有发达的意向性仍然不够。发达的意向性可以成全诸种“神童”的出现,但“神童”的出现如果以身体的孱弱、与他人交往的无能作为代价,反不如节制人的直觉,限制人的意向性,让人展开“非意向性”的生活。
[关键词] 现象学;意识现象学;教育现象学;自闭症患者;直觉教育学
[作者简介] 刘良华,华南师范大学基础教育培训与研究院副院长、教授、教育学博士(广州510631)
*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促进教师专业成长的教育现象学研究”(课题批准号:GD10CJY02)的研究成果。


从胡塞尔现象学以及相关的“现象学运动”来看,现象学的核心精神至少显示为三个主题:一是意识现象学,以胡塞尔、萨特等人为代表;二是生活现象学或身体现象学,以海德格尔、梅洛·庞蒂为代表;三是解释学现象学或语言学现象学,以伽达默尔、维特根斯坦为代表。三者之中,意识现象学是现象学的本原和中心,其他形式的现象学则为意识现象学的分支和边缘。意识现象学所提示的“观念论”虽然屡遭批判或来自圈子内部的反驳,但意识现象学依然是现象学的主流或中流。萨特的“自由”、海德格尔的“此在”、梅洛·庞蒂的“身体”,依然在“意识”的边缘并由“意识”派生。
与之相应,教育现象学的核心精神也显示为三个主题:一是直觉教育学或意志教育学,以叔本华、尼采、柏格森等人为代表;二是身体教育学或体验教育学,以杜威、波兰尼等人为代表;三是教育解释学,以列奥·施特劳斯、赫钦斯等人为代表。三者之中,直觉教育学或意志教育学是教育现象学的本原和中心,其他形式的教育现象学则可视为直觉教育学或意志教育学的分支和边缘。
本文以小说《象棋的故事》和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三个自闭症患者为解释的主题,以此呈现“意识现象学”以及“直觉教育学”的可能状态。
一、现象学的核心精神
现象学有多种支流,同一支流又有多种分支,但无论现象学如何变化和流动,现象学的核心精神早已为胡塞尔奠基。由胡塞尔奠基的现象学的核心精神乃是意识现象学。胡塞尔本人对现象学的解释一直在扩展、扩散,但胡塞尔从来没有放弃对意识以及先验自我、先验主体、先验逻辑、纯粹观念、纯粹意识体验的不变追求。胡塞尔现象学从来都是意识现象学。以《逻辑研究》、《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为代表的胡塞尔早期现象学固然是意识现象学,以《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欧洲人的危机与哲学》为代表的胡塞尔晚期现象学也依然是意识现象学。在意识现象学意义上,胡塞尔延续康德式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并提出化解“欧洲人的危机”的方向。
意识现象学的“意识”(意向性),也就是笛卡尔式的纯粹的“我思”或康德式的“先验主体”。康德的思路是:“我们的一切知识都从经验开始,这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我们没有任何知识是先行于经验的,一切知识都是从经验开始的。但尽管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以经验开始的,它们却并不因此就都是从经验中发源的。”[1]这段话可以意译为:“知识始于经验,但并不来源于经验。”顺着这个思路,就可以说:知识始于实践,但并不来源于实践。部分知识来源于经验,但来源于经验的知识只是经验知识而不是纯粹的、确定的知识。真正纯粹的确定无疑的知识来源于生命的纯粹意识。真正可靠的知识来源于纯粹的观念而不是来源于实践。即便胡塞尔晚年提出“生活世界”,他所谈的生活世界依然是“意识生活的世界”、“纯粹主观的东西”,[2]而不是杜威式的经验生活、世俗的现实生活。生活世界是否存在,取决于人的意识和“我思”的眼光、视野。胡塞尔把这个意识的视野称为“地平线”:“这个地平线只是作为存在着的对象的地平线被意识到的,如果没有单独地被意识到的对象,它就不可能现实地存在。”[3]这个思路类似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但胡塞尔把它改造成“存在就是被意识”。
胡塞尔早期的现象学几乎就是对康德的先验哲学式的“哥白尼式的革命”的接受、延续、传播。也因此早期的胡塞尔现象学几乎就是康德的先验哲学。传统的实体主义哲学坚持符合论:人为了使自己的观点(意见)符合客观的对象,于是人不得不惴惴不安地谦卑而勤劳地围绕着客观对象转,而且,无论人怎么谦卑而勤劳地围着客体转,人终究还是无法保证自己的意见一定“符合”客观对象。比如,人有一个意见(假设):直角三角形有一个角是90 度。但是,当人测量实际的生活中的直角三角形的时候,总有人测量的结果是91 度或者89 度。这样测量的结果几乎使人要放弃直角三角形有一个角是90 度的信心。这就是科学的危机,也是理性的危机(胡塞尔称之为“欧洲人的危机”)。这个危机如此之大,以至于休谟连“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这样的“科学知识”都要否定。否定的理由是:你不能因为在过去发现太阳每天都是从东边升起,于是断言“太阳从东边升起”。人们当然可以和休谟叫板:为了验证这个意见是否符合事实,人不得不每天都检查,看太阳是否总是从东边升起。但是,用这个办法,注定了不能解决“休谟问题”。直到康德这里,他站出来,大喊一声:人原本就不必围着客体转,相反,应该让客体围着人转。
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的新思路是:人如果在自己的意识里有一个观念,如直角三角形有一个角是90 度,那么,无论人们在实际的生活中测量的直角三角形的结果是91 度还是89 度,都不能动摇、推翻我的意识里的这个“直角三角形有一个角是90 度”的观念;现实生活中的直角三角形可能找不到90 度,但我的意识里的那个直角三角形一定是90 度。康德的原话是:“向来人们都认为,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必须依照对象;但是在这个假定下,想要通过概念先天地构成有关这些对象的东西以扩展我们的知识的一切尝试,都失败了。因此,我们不妨试试,当我们假定对象必须依照我们的知识时,我们在形而上学的任务中是否会有更好的进展。这一假定也许将更好地与所要求的可能性即对象的先天知识的可能相一致,这种知识应当在对象被给予我们之前就对对象有所断定。这里的情况与哥白尼的最初的观点是同样的,哥白尼在假定全部星体围绕观测者旋转时,对天体运动的解释已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了,于是,他试着让观测者自己旋转,反倒让星体停留在静止之中,看看这样是否有可能取得更好的成绩。现在,在形而上学中,当涉及对象的直观时,我们也能够以类似的方式来试验一下。如果直观必须依照对象的性状,那么,我就看不出,我们如何能先天地对对象有所认识;但如果对象(作为感官的客体)必须依照我们直观能力的性状,那么,我倒是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可能性。”[4]
早年胡塞尔做了种种现象学的努力,写了《逻辑研究》、《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等鸿篇巨制,但胡塞尔的努力依然在为康德的“先验哲学”做详细的注脚。先验哲学实际上是一种意识哲学、观念论哲学。胡塞尔经常举的例子是:“我们在一座花园里喜悦地望着一株花朵盛开的苹果树。”[5]按照意识哲学、观念论哲学的思路,即使苹果树被烧掉了,我的观念中的苹果树还在。这简直就是康德先验哲学的翻版。
康德式的先验哲学以及胡塞尔式的意识现象学使传统的实体主义哲学转向主体主义哲学,这的确算是一个进步。观念论或意识哲学坚信人的意识(意向性)可以“悬隔”、“还原”、“加括弧”的方式将不纯粹的生活现象还原为纯粹的、确定性的观念。①
二、直觉教育学的个案
意识现象学为教育学领域提供了有关认识论意义上的直觉、假设(想象)的教育课题,同时也为教育学领域提供了存在论意义上的意志和自由的教育课题。②限于篇幅,这里重点讨论意识现象学与直觉的关系。讨论的思路是:从意识现象学的视角来看人的直觉及其发生机制。至于如何从意识现象学的视角来看待假设(想象)、意志(自由)的问题,留待以后再论。③
所谓直觉,其是对动物或儿童的思维状态的返回或接近。在没有被学校教育灌输繁杂而沉重的知识之前,几乎每个儿童都拥有发达的直觉。
当教育的目的不是发展人的智慧而是用来积累烦琐的信息和知识,直觉就会被凌乱的信息和知识压抑、淹没。也正因为如此,有人把现代学校教育称为“智慧的屠宰场”。
直觉在教育学专著中很少被关注,关注直觉的是艺术或艺术哲学。这里关注的个案是小说《象棋的故事》和电影《海上钢琴师》,并对其中三个“自闭症患者”提供教育现象学的解释。④
(一)《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
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发生在一艘“远洋客轮”上,电影《海上钢琴师》的故事也发生在海上。所以,可以讨论以下问题。
第一,钢琴师的故事有很多,为什么讲述这位出身在“海上”而且一直在“海上”成长、生活的钢琴师?为什么不讲述别的什么地方的钢琴师的故事?为什么他们都是孤儿?
“在海上”意味着离开大陆,也就让自己被隔离、被悬隔、被还原为纯粹的自我。《海上钢琴师》发生在海上,《象棋的故事》发生在海上,《钢琴课》发生在海上,《鲁滨逊漂流记》也发生在海上,海上一直在发生类似的故事。轮船只是一个被悬隔、还原的孤岛。在孤岛生活,类似“闭关修炼”、“静修”、“灵修”。苏格拉底为了过观念的生活,他总是离开家庭,离开妻子,与清新的青年为伍,早出晚归。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为了获得理解,他独自一人到了高山之上,呼吸高山空气。
大海或轮船使“现象学悬隔”、“现象学还原”得以实现。1900 被悬隔、还原之后成了“现象学的剩余”。中国故事中的“孙悟空”,也是一个看不到父母的孤儿。西方童话《长袜子皮皮》,也同样是一个接近孤儿状态的“孤胆英雄”。1900 不仅是一个孤儿,而且是一个自足的孤儿,他很满足,整个故事中完全没有“寻亲”的痕迹。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孩,那个女孩是一个寻亲的过客。但1900从不寻亲,他是地道的完全的孤儿。
第二,为什么没有一个正式的姓名而只叫1900?他没去过新奥尔良,何以能够详细地说出新奥尔良的城市建筑的样式和长相?他为什么有音乐的天赋?
“1900”这个名字与众不同,它不仅仅意味着“新世纪”,更重要的是它显现为纯粹符号。它暗示了一种与经验无关的纯粹观念。
他没有见过新奥尔良那个城市,他却能够详细地说出那个城市的冬天和三月的天气如何美妙,似乎他在那个城市有长期居住的经历。1900对新奥尔良那个城市的观念和知识,如康德所说:“尽管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以经验开始的,它们却并不因此就都是从经验中发源的。”[6]
1900 不仅能够在观念中识别某个具体的城市的长相和性格,而且他能够理解某个具体的人的长相和性格。当Max 问他音乐的灵感从哪里来时,他说来自对人的感觉和理解,他用他的音乐对现场的几个女人和男人做了诠释。
纯粹观念的生活不仅使人精神无纷扰,也使人的身体无“痛苦”,使人身体获得某种“平衡”。尽管海上风浪不断,1900 却如履平地。
纯粹的观念生活在1900 身上显示为纯粹的音乐生活。《海上钢琴师》里的“钢琴”与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里的象棋很“像”。象棋是“象征”,音乐也是“象征”:“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音乐可以显示为经验和生活中的情绪,但有一种音乐代表纯粹的观念。这种音乐自身就是目的,它既不表达世俗的主题也不满足世俗的需要,它甚至拒绝以此换来世俗的报酬。他拒绝把他的音乐做成可以复制、畅销的光盘。纯粹的观念生活只是为了获得游戏感和自由感,它不是职业,也不兑换额外的货币或报酬。
1900 在和爵士乐的始祖Morto 的较量中之所以胜出,也因为爵士乐的始祖Morto 来自杂乱的过于满足于情感、情绪的世俗声音(他原本就出身于红灯区),而1900 一直生活在远离世俗的“纯粹的观念”之中。1900 在最后拒绝上岸而选择了与“远洋客轮”一同毁灭,也是因为他看到了高耸的、冒烟的楼群,耸立的、冒烟的楼群远离了“纯粹的观念”。为了过纯粹的观念的生活,他宁愿退回到纯净的舟船而远离世俗的城市,远离哪怕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爱虽然令人心动,但爱也是世俗生活的一个部分。心爱女人的离开曾经让他经受了短暂痛苦,但他很快走出来,重新进入纯粹观念的宁静而欢乐的生活。
这是两种生活方式的选择。苏格拉底说:非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他不过是说:非沉思的、非观念的世俗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1900 选择的是纯粹的观念生活。纯粹的观念的生活并不指望凡人能够理解,正如1900 说:“我的音乐不是奏给凡人听的,而是奏给上帝听的”。
因为选择了纯粹的观念生活,1900 能够喊:“Fuck the regulations”(让规矩滚蛋)?所谓规矩,那是世俗的限制与禁止,要么是贵族的装腔作势,要么是尼采所厌恶的奴隶道德。
因为选择了纯粹的观念生活,1900 对不停地追问“为什么”表示反感。他的理由是:人们总是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陆地上的人一直在刨根问底,虚度了很多光阴。你们不停地到处走,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四季如夏的地方。我不羡慕那样的生活。陆地上的人(俗人、常人)欲望太多,目光远大,但从未转向内在的精神生活。他之所以拒绝上岸,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除了“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尽头。不像钢琴,有始有终。有88 个键,这是确定的。琴键是有限的但音乐是无限的。而走下轮船之后,面前有无数的键盘,无穷无尽,键盘无限大,无限大的键盘怎能奏出音乐?”城市的街道有数千条,上岸之后何去何从?对象无限多,欲望无限多,多而杂乱,如何能够过纯粹的观念生活?怎么可能有纯粹的音乐?在1900 看来,简单的自然生活才是符合人性的生活,城市生活原本就是反自然、反人类的生活。
第三,为什么1900 拒绝他的音乐被复制?
他的理由是:我和我的音乐不分离。真正的音乐大师不是把音乐当做学习的对象,而是人与音乐融为一体,人与音乐之间建立了某种“非对象性”的亲密关系。音乐从他的身体里飘荡出来,音乐与他的身体彼此投入,结在一起。他并不把钢琴或音乐作为他思考的对象,他和钢琴相互驯服,他和音乐建立了非对象性的相互依赖关系。弹奏音乐的时候,他和音乐合在一起,音乐是他出窍的灵魂。正因为音乐是灵魂的自由游荡,弹奏结束之后,他才不会允许把他的音乐从他的身体拿走、复制。这也许正是那些真正的思想家选择“述而不作”的原因。真正的知识是默会,心领神会,“不能说的,保持沉默”。
(二)《象棋的故事》中的米尔柯和B博士
《象棋的故事》可以视为典型的“教育现象学小说”,小说里有几个关键事件显示了现象学的“悬隔”、“还原”和现象学的“纯粹观念”。
第一,米尔柯·琴多维奇是一个孤儿。茨威格把他的父亲、母亲、祖父母全部悬隔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孤儿”。为了让他活下去,茨威格设计了一个套子,让神甫收养他。“神甫”意味着什么?“神甫”意味着“纯粹的精神生活”。
第二,米尔柯·琴多维奇是个“弱智”,14 岁了,他的智力仍然停留在幼儿甚至婴儿的状态。这是茨威格对米尔柯·琴多维奇的第二次悬隔和还原,茨威格将他的情感、智力、身体悬隔起来,把他还原为一个纯粹的“赤子”。这个还原很重要,茨威格为他保留了“赤子之心”。既然保留了赤子之心,就得为赤子安排一件事情,让这个赤子全心投入到这件事情中去:“课堂上讲解的最简单的东西,他那迟钝的脑子也记不住。14 岁上,他还扳着指头算数。都已经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了,读书看报还特别费劲……做完家务事以后,米尔柯就坐在屋里发呆,两只眼睛茫然无神,活像在草地上吃草的绵羊,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完全无动于衷。每天晚上,神甫吸着乡下长烟袋,总要和警察局的巡官下三盘象棋,这个淡黄头发的小伙子老是一声不吭地蹲在旁边,低垂着沉重的眼皮,似睡非睡地、漫不经心地看着画有格子的棋盘。”[7]可是,就是这个看上去像个笨蛋的米尔柯·琴多维奇却凭着他的“赤子之心”成了世界象棋冠军。
第三,茨威格又为这个“现象学孩子”设置了一个限度。他仍然生活在“经验事实”之中,离“现象学的观念”和“现象学的想象”还差了一大步:“琴多维奇从来也不会单凭脑子记忆来下棋,哪怕下一盘也不行,用行家的话来说,他不会杀盲棋。他完全缺乏在自己想象力的无限空间中再现棋盘的能力。他眼前必须老有一张画了六十四个黑白方格的真正棋盘和三十二个具体的棋子。即使成了世界名人之后,他还老是随身带着一副可以折叠的袖珍象棋……它显示了想象力的贫乏。”另外,他仍然不够“纯粹”,他利欲熏心:“他利用自己的天才和荣誉,尽可能地多赚钱,表现得十分小气,贪得无厌。”[8]
于是,茨威格安排了第二个“现象学孩子”出场,这就是B 博士(可以将B 想象为“Baby”,是另一个“赤子”)。B 博士从一开始就与米尔柯·琴多维奇完全不同。
B 博士出身“名门望族”。这是否在暗示:每个人从一出生就被丰厚的历史文化以及偏见所包围,人被抛掷到一个厚重的文化之中,“此在在世界中”,而这个厚重的文化反过来又使接下来的“悬隔”、“还原”显得更加清晰、剧烈。
B 博士的财产被剥夺、被没收。这是比较常见的“现象学悬隔”,像尼采所建议的那样“对历史保持暂时的遗忘”,摆脱厚重的历史和文化的偏见,成为“纯粹的自我”。让自我进入萨特式的“虚无的存在”,“乍看,分给我的房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使人不舒服的地方:房里有门,有床,有张小沙发,有个洗脸盆和一个带栅格的窗户。不过房门日夜都是锁着的;桌上不得有书报,不得有铅笔和纸张;窗外是一堵隔火的砖墙;我周围和我身上全都空空如也。我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表给拿走了;免得我知道时间:铅笔拿走了,使我不能写字;小刀拿走了,怕我切断动脉;甚至像香烟这样极小的慰藉也拒绝给我。除了看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一张人的脸,就是看守也不许同我说话,不许回答我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任何人的声音。从早晨到夜晚,从夜晚到黎明,我的眼睛、耳朵以及其他感官都得不到丝毫滋养。我真是形影相吊,成天孤零零地、一筹莫展地守着我自己的身体以及四五件不会说话的东西,如桌子、床、窗户、洗脸盆;我就像潜水球里的潜水员一样,置身于寂静无声的漆黑大海里,甚至模糊地意识到,通向外界的救生缆索已经扯断,再也不会被人从这无声的深处拉回水面了。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没有什么可听,没有什么可看。我身边是一片虚无,一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虚无之境。”[9]
B 博士生活在“纯粹观念”之中。他可以“杀盲棋”,甚至可以“和我自己下棋”,像金庸的武侠小说里的周伯通那样“把我自己当做对手”。
发展到这个地方,茨威格大体完成了一个纯粹的“现象学孩子”的纯粹的观念生活。可是,这个纯粹的“现象学孩子”的观念生活依然面临着危险和危机。B 博士可以凭他的纯粹观念打败世界象棋冠军,但无法忍受他的世俗的缓慢和世俗的节奏。B 博士胜了第一局,但他无法忍受接下来的持久的交往。茨威格为什么让B 博士这个“现象学孩子”再次失败?他是否在暗示,即使最纯粹的观念生活也依然具有某种缺憾?
三、结语
综上所述,首先,人的最宝贵的元素是“意向性”,为了保护人的意向性,人需要悬隔杂念,守护自己的“赤子之心”。为了重新恢复人的直觉和相关的智慧,教育学需要有新的转向即“现象学转向”。教育现象学的使命是重新恢复人的智慧。智慧诞生于空灵的直觉、直观和顿悟,而并不来自循序渐进的积累。智慧不是无休止地增加知识,而是寻找知识之间的关系。智慧就是从一个事物中顿悟、领会内在的结构,或者从多个事物之间顿悟、领会内在的联系。其次,人仅仅只有发达的意向性仍然不够。发达的意向性可以成全诸种“神童”的出现,但“神童”的出现如果以身体的孱弱、与他人交往的无能作为代价,反不如节制人的直觉,限制人的意向性,让人展开“非意向性”的、“诗意地栖居于大地”的、“天、地、神、人和乐共处”的生活。

① 不过,康德式的先验哲学和胡塞尔式的意识现象学也将为此付出代价并因此受到质疑、抵制和反击。意识现象学受到的第一个质疑是:实体主义哲学固然是一种对象性思维,主体主义难道就不是对象性思维?除了这种对象性思维之外,是否可以通过某种“非对象性思维”而获得纯粹的知识?意识现象学、观念论因满足于意识中的纯粹观念的确定性而忽视了身体、生活、感觉的本体价值。人既需要有“确定性的寻求”,人也同时依恋随意的、不确定的世俗生活并因此而“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一切被还原为纯粹的确定性的观念之后,世俗的生活也将失去了某种神秘的诗意。意识现象学受到的第二个质疑是:除了“自我”的意识及其纯粹的观念产生知识之外,“他人”的意识和观念是否也同样产生知识?是否应该承认“他人”的意识和观念。前者导致了海德格尔式的此在现象学和梅洛·庞蒂式的身体现象学,后者导致了伽达默尔式的解释现象学。
② 如果把意识现象学的“意识”理解为人的“主见”、“见识”,把意识发达的人理解为有主见、有见识的人,那么,意识现象学在认识论显示为意识论、观念论,在存在论上则显示为不轻易受人摆布和奴役的“自由主义”、不轻言放弃的“意志主义”、不轻易低头的“大丈夫”。有主见的人不仅学知识时有主见、有见识,而且在生活中显示为有自由选择的勇气且有百折不挠的大丈夫气概。
③ 若从意识现象学的视角来看“假设”,至少可以确认“假设”在科学研究中的地位和作用。由此可以确信“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科学研究的重点乃是“假设”而并非“论证”或“寻找资料”。若从意识现象学的视角来看“意志”,至少可以确认人的精神生活拥有绝对的“自由”。由此,“宁死不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等精神生活可以获得确信不疑的理解。
④ 另一部分可以提供解释的个案是电影《雨人》:雨人吃饭后需要牙签,服务员把牙签盒递给他时,不小心把整个盒子里的牙签散落到地上。雨人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牙签,看了三四秒钟之后,自言自语:“246。”雨人的弟弟问服务员:“是246 根吗?”服务员说:“250 根。”雨人的弟弟说:“哦,差不多。走吧。”可是,雨人再次自言自语:“246根。”雨人的哥哥很不耐烦地带着雨人离开餐厅时,服务员发现盒子里还有几根牙签,赶紧大声补充说:“盒子里还有4 根!”


参考文献:
[1] [4] [6] 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15、1.
[2] [3] 胡塞尔. 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99、173.
[5] 胡塞尔. 纯粹现象学通论[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224.
[7] [8] [9] 茨威格. 象棋的故事[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267、270、294—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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