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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林沛理:失落的阅读艺术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2-10-21 18:26
标题: 林沛理:失落的阅读艺术
林沛理:失落的阅读艺术
  我是个过时的人。张爱玲在《倾城之恋》形容主角白流苏的家人「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说的就是我这一类人。
  我不但是从来不上Facebook的社交恐龙,也是坚决拒绝用电子阅读器看书的文化遗民。然而吾道不孤,包括当代英文小说最重要奖项布克奖(Man Booker Prize)二零一一年得主巴恩斯(Julian Barnes)在内的多位作家都曾公开表示,用Kindle和iPad来读畅销书还可以;但用来读文学作品,甚至文学经典,却始终给人不是「货真价实」 (the real thing)的感觉。
  我承认我们这类人食古不化。马克吐温讲过,识字而不读书的人,比起文盲,其实没有占到多少便宜(The man who doesn’t read has no advantage over the man who can’t.)。读书既然那么重要,出现任何可以令买书、读书和藏书更方便、更容易和更有趣的发明和工具,我们都应该怀着感激之心歌之颂之。何况E- books那么多好处——价廉物美、轻巧、不占用空间、不浪费纸张,并且绝对user-friendly,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地选择你喜欢的字体、字型和字 号——你就算下定决心去讨厌它,也找不到借口。
  问题是阅读器再神通广大,用它来阅读或多或少会令阅读的经验贬值,甚至变质。对我们此等书虫来说,读书不是只要尽力理解书的内容就可以,还要尽心与作者建 立密切关系,如果能够做到与作者心意相通,则善莫大焉,就是读书的最高境界。这样读书,已经超越「reading」的层次,而变成所谓 「engagement with the text」。
  这所以一个真正的爱书人(booklover)对书——不是电子书,而是可以拿在手里、打开合上的「真书」——总有一份怜惜。他知道,一本书得以面世,从 写作、植字、排版、配图、校对、印刷到发行,最终落在读者的手里,所有的工夫和麻烦都是一种爱的辛劳(labor of love)。虽然最后可能空爱一场,爱的辛劳变成爱的徒劳(love’s labor lost),但因为心中有爱、心里明白,所以当爱书人将一本书拿上手翻阅,眼神总是温柔的,心里总有一丝激动。这就是为什么互联网、计算机下载和桌面出版 (desk-top publishing)永远都取代不了传统的书籍出版和印刷。
  看电子书再舒服,也比不上一边思考,一边用手指在优质纸张上移动、感受它的质地那种不落言筌的乐趣。还有那种看完一本几百页、厚甸甸的「巨著」的满足感, 以及从第一页读到第三百页累积下来和计算得到的乐趣(computational pleasure),都不是电子书所能提供的。还有一点很重要,电子书不鼓励翻阅、浏览和随便看看,英文所谓的「browsing」。其实聚精会神的阅读 往往由漫不经心的翻阅和随便看看开始,电子书令我们经年累月培养出来的阅读习惯和阅读技巧一下子变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单是这一点,就令我无法喜欢电子书。
  阅读名著和文学作品,就像写信一样,早成失落的艺术。Kindle、iPad和iPhone的发明大大提升了阅读的方便;但它们毕竟只是阅读工具,怎样使用它们,是否使用它们,还要看我们有多强烈的阅读意志(the will to read)。
  阅读工具越来越先进,但我们的阅读意志始终无法坚强起来,更遑论阅读的欲望。在很多香港人的心目中,阅读和欲望就像商业和道德一样,放在一起马上就成为一个矛盾词(oxymoron)。
  耶鲁大学教授布鲁姆(Harold Bloom)是莎士比亚专家,他花了大半生教人读书。他认为,阅读最大的功用是帮助我们善用孤独(the wise use of solitude)。这话有道理,真正懂得独处的人必然懂得享受独处带来的「寂寞」,英国史学家、《罗马帝国兴亡史》的作者吉本(Edward Gibbon)便说过:「我独处之时最不感寂寞。」(I was never less alone than while by myself.)
  香港人视孤独为洪水猛兽,千方百计要把它拒诸门外,又怎会想到要善用它?香港人每天都开着电视机,一边骂,一边看。电视所提供的集体幻想、奇观、廉价满足和叙事乐趣,渐渐将观众变成不习惯和不懂得思考、反省和独处的所谓「沙发上的土豆」(couch potato)。
来源:明报 | 作者: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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