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的就是把想来挡住窗户的人一脚踢开,告诉屋里的每一个人,窗外有很多很美好的景色。” 夏昆:窗边的守望者 编者的话人是教育的温度和尺度。除了带读者沐浴名师大家的风范,“人物”版也把目光投向一线的教师和改革者,他们满怀理想主义情怀,执着地进行独具个性的教育实践。他们的所思所行可能存在争议,但总能发人深思。我们如实呈现他们的理想、困惑、挣扎、坚持,记录一个个一直在路上的人物,为了今天他们的坚守,也为了明天教育的多姿多彩。今天起,敬请读者关注“行者”。 夏昆其人 夏昆在课堂上 ■本报记者 李益众沉沉夜幕的笼罩下,成都新都一中教学楼里亮堂堂的。经历了晚餐后短暂的喧嚣,校园更显静谧。 站在操场上,能清晰听到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高二(10)班教室里传出的声音最为嘈杂,一会儿是戏曲的乐调,一会儿是码头的争吵…… 悄悄推开教室的后门,后面的学生搬着板凳挤到了前排,语文教师夏昆夹杂在学生中,大家悄无声息地散乱坐着,黑板左方的屏幕上播放着贾樟柯的电影《三峡好人》。 夏昆自封为“国子监四门博士”,因为他除了主课语文以外,还给学生教“诗歌鉴赏”、“音乐鉴赏”、“电影鉴赏”3门课。他说:“当毕业以后的学生回忆高中的时候,能够想起那么多美丽和温馨的瞬间,那就是我最大的成功。” 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那段经典的话,很多人都非常熟悉。夏昆也曾梦想当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守在高高的悬崖边上,把那些跑过来的孩子抓住。 可现实远远要比想象的更残酷。夏昆说:“我一直以为我们在麦田里,可是我当了老师之后才发现,我们的教育不是什么麦田,而是一间屋子,里面关着学生,也关着老师和家长。我要做的就是把想来挡住窗户的人一脚踢开,告诉里面的每一个人,窗外有很多很美好的景色。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窗户边的守望者。” 应试高手 如果要往夏昆身上贴标签,那么叛逆、个性是再贴切不过的词了。他常常对应试教育口诛笔伐,一篇气势如虹的《我不愿意做这样的老师》在网络上广为流传——“我不愿意做这样的老师,以为学生的成绩就是学生的一切;看见学生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图办,就恨铁不成钢;以为老师的价值所在就是一贯正确;不顾一切地占用学生的时间,恨不得他们睡觉都梦到上我的课;以为教育可以替代一切……” 这番宣言跟他的外在形象颇为吻合:高个子、络腮胡、长头发,休闲装扮、不修边幅。 事实上,这个粗犷的汉子也曾是单纯而驯服的应试教育高手。 夏昆1992年从四川师大中文系毕业后,一直在应试氛围最为浓厚的高中学校教书。经过多年的打拼,依然没有取得显著的成绩。 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经一位老教师的指点,他下了很大功夫认真研究考题之后,应试水平迅速飞涨。当时,他所在的学校只是西昌市一个乡镇的子弟校,生源不好。但就这样,他和同事们创造了升学奇迹。 奇迹发生后,丰厚的回报接踵而至。一下子,他就成了学校乃至全市语文教学的高手,年级组长的官帽送上门来,名师的曙光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夏昆。 一名复读女孩可可(化名),曾是夏昆的学生,他俩关系很不错。 “一张很阳光的脸,剪着齐耳的短发,很精神的样子。”多年后的今天,夏昆仍能清晰地描述出可可的容貌,“眼睛里有一种很纯洁的闪亮,脸上总是挂着笑。” 可可学习非常努力,但是在私底下,老师们很清醒:她的天赋比起年级最优秀的几个孩子还有一些差距。但没有一个人把这话跟可可说透。相反,在她不断努力而成效不太大时,大家都鼓励她:“加油!你一定会成功!” 2002年,可可没能考上重点大学,上了半年大学之后她选择回来复读。2003年,又一次参加高考。 高考后的一天早晨,同事对夏昆说可可在找他,想找他谈谈。当时夏昆正忙得要死,只简单地答了一句:“回头再说吧。” 中午吃了饭,夏昆接到一个电话:“今天中午,可可服毒自杀了!” “现在想起来,我们做教师的有没有责任?”此后,夏昆常常自责,“我们是不是推波助澜了?是不是她本来只有那个水平,而我们一直在给她层层加码,编织幻想?” 悲剧发生后,学校关心的只是这事是否与学校有关,甚至把跟可可有过密切接触的老师都叫去开了个会,拟定了回答记者提问的统一模式。很快,可可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这孩子心理素质太差、抗压能力太弱,有人说家长教育方式方法不对,引导得不好。 这一切,让夏昆心寒——原来,教育对生命是如此冷漠。 一年后,夏昆带完了高三学生,离开了那个学校、那座城市。“我离开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可可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从那时候开始,我经常在问自己: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教育的本原到底是什么?” 后来,夏昆耳闻更多年轻生命的逝去。他说:“这些消息多得让我们都快麻木了,可是我仍然想问一句:到底是教育为了生命,还是生命为了教育?一种漠视生命的教育是不是真正的教育?漠视生命的教师是不是合格的教师?” 一个不折不扣的应试教育高手,心中开始充满了疑惑。 阅读《二十四史》 刚到西昌的那所子弟校时,一位同事给全校所有语文老师整了一份“江湖排名”,夏昆名列倒数第二。他自嘲自己是一个无水平、无资本、无成绩的“三无”老师,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自己的教学水平,也就是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更期望的是老教师能够把自己的绝世秘笈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就像武侠小说里高手打通后辈的任督二脉一样,让自己轻轻松松地变成高手,从此称雄武林。 就在这时,他结识了何瑞基—— 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老教师。 到何瑞基家登门拜访时,夏昆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把书教好,有什么捷径吗?” 何瑞基的一句话让夏昆醍醐灌顶,同时又愧不可当:“有什么捷径?唯一的捷径就是读书!” 何瑞基告诉夏昆,他自己是初中毕业,如今却成为了全校最受敬重的老师。“为什么?因为我读书而他们不读!”老先生表现出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激动。 “那我应该看什么书呢?”夏昆接着问。何瑞基盯着他看了半天,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应该看《二十四史》。” 《二十四史》共3249卷,4000万字,是世界图书史上的巨著。一个语文老师,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精力去看历史著作? 何瑞基说:“任何知识都是有根的。文史不分家,很多文学知识其实就植根于历史中。” 夏昆内心忐忑不安,《二十四史》如此浩繁,这个任务能完成吗?既然虚心求教,就绝无将教诲抛之脑后的道理。他当即想办法买到这套书的光盘,其中收录了《二十四史》里所有的本纪和部分列传。 从1998年开始,夏昆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天至少看一卷。为了强制自己,他在电脑系统上设置了一个预定任务,每天晚上8点,不管是在听音乐还是看电视或者打游戏,系统就自动打开《二十四史》阅读系统。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到2000年,夏昆已经读完了《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北史》,开始读《南史》。这个时候,他已经读坏了3套光盘,但依稀觉得这样的阅读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2005年开始读《宋史》时,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以前散乱的知识凭借着历史的线被串在了一起。历史像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所有的语文知识都能在这棵树上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不再是孤立静止的一个点。 夏昆说:“读史让我找到了语文的根。” 随着阅读的深入,课堂也慢慢发生变化。课堂上,夏昆对与课文有关的知识如数家珍,旁征博引。一节课下来,甚至连书都没有翻开,但一切了然于胸,毫厘不爽。 夏昆说:“我并非炫技,真正的原因是在阅读了这么多原始史料之后,我已经将课本的知识还原到了它们在历史中各自的位置上,对一些课文中传统的观点也有了自己的视角和看法。” 14年来,夏昆陆陆续续写下了十余万字的读史笔记,结集成书,定名为《一本不正经》。 读史更使夏昆在另一个爱好——诗词上有了本质性的突破。2008年,夏昆出版了第一本专著《唐诗的江山》,以唐诗发展的轨迹为线索,突破传统,对唐诗进行知识性解读。紧接着,他又写了一本《宋词的家园》,作为《唐诗的江山》的姊妹篇,目前正准备出版。 |
杨宁:与诗邂逅——读夏昆《唐诗的江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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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轻轻地吟诵,江边的楼儿,酒中的月儿,花间的影儿,剑下的魂儿……在我脑子里似烟浮动着,一晃,空悠悠的。 对唐诗的钟爱,起于读师范时选修了唐诗鉴赏,学的内容无非就是了诗人、明诗意、悟诗情,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要与经历仕途沧桑的文人墨客接轨,煞有难度,我也只当过眼云烟。但是,一次老师赏析李商隐的《锦瑟》,首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只手穿越千年的光影拨动了我心里的那一根弦,铮铮地响。惊叹,这短短十四个字在我心中演绎出了鲜活的情绪。从此,便开始标榜着自己是好诗之人。 转眼,六年过去了,离纸香墨飞的唐朝又远了一段,我也再不会反复吟诵自己喜欢的诗,仿佛那诗,已成为前世的记忆。 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夏昆老师的《唐诗的江山》,闲闲地翻,没想,这里面的文字一声声叩响我的心扉,激荡出一片天高地广的江山。 当唐朝随着时间的流逝离我们越来越远的的同时,我们却越来越清晰地看到那个时代的浪漫与潇洒,自信与豪放,甚至清晰地听到只能属于那个时代的那些人的笑声与哭声,看到他们的命运的沉浮人生的际遇,完全归功于一个具有魔力的词,这个词在那个时代逝去之后,仍然散发着不可阻挡的无穷的魅力,这个词,就是唐诗。 当看到这一段,我心里有一股无名气焰在躁动,想跳出这身体以光的速度去撞击历史的高墙。夏昆老师用最精准的文字释放了它。《唐诗的江山》以唐诗发展的轨迹为线索,突破传统,对唐诗进行知识性解读。夏昆老师从诗人的经历、创作、影响等角度,以品评的口吻对每个诗人进行中肯而不失趣味的介绍,撩起经典的面纱,让诗人从诗中走出来,走进我们的生活,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走进了我的灵魂。 看这书时,有些自惭,因为我对唐诗的喜欢是很肤浅的。我没有从学术的角度钻研过唐诗,不明历史背景,不了平仄规律。书中讲述了诗人的生平,向我呈现了贺知章可爱的老狂人样儿,王绩为酒自请降职的洒脱,钱起遇鬼送诗的调侃。另外,书中赏析诗人的大作,并不是一板一眼地分析,而是将诗中流溢出的光华,渗入自己思悟的清泉,化作一杯琼汁甘露,一饮,让你看清了诗人在彼岸留下的低吟或嘶吼。而且书中旁征博引,结合许多著作名篇,让他的解析更加丰富有力,我内心一些无以名状的思绪总是在那些文人精炼的文字中找到归宿。读完,我内心那块唐诗的版图开拓了许多领地,也勾勒得更加清晰朗润。 我说《唐诗的江山》叩响我的心扉,绝不是无病呻吟,我喜爱这本书不失因为它让我了解了多少唐诗的知识,最重要的是,它颠覆了我对唐诗的认识,原来我能在诗中追寻的是最真我的诗人,我们用各自的方式演绎着不同的人生,但是却有同样的追求,同样的困惑,同样的感悟。我穿越时空的阻隔,借助文字的力度,与诗人的灵魂一同跋扈。 夏昆老师这样写陈子昂: 这孤独已经划破了永恒的时间的障壁,越过过去和未来的无数庸庸碌碌,飞过此前和此后一直被无限复制着的蝇营狗苟,呼啸而至,裹挟着诗人,飞翔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高度,看见自己的孤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既是一声痛苦的呼喊,也是一声豪迈的宣言:过往里不曾有我,未来里也不会有我,我只生存在当下,但是,我的孤独从远古而来,向未来而去。但是,当诗人仰视蓝天,俯视大地的时候,在这无限广阔的空间中,他突然感觉到了另一种大寂寞和大孤独。 这寂寞锁住了我的喉,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我有这样的寂寞吗?就像站在繁华的街头,行人在你身边来往着,眼前的喜怒哀乐都不属于你,你就是你,一个人,心里是“夜静春山空”的静谧。我想,这孤独是一种超越,是肉体难以承载的,它把人带到了一定的高度,让人从高处俯瞰这人世的沉浮,冷笑这世俗的圈怎束缚得了自由的灵魂,但又困顿超越后会像嫦娥一样“碧海青天夜夜心”。我的心,就是这样挣扎着。只是,我连怆然涕下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在随波逐流中将自己的内心的超越藏着掩着,偷偷舔舐,芸芸众生,滚滚红尘,我这沧海一粟的超越多么渺小。 夏昆老师写陈子昂的最后一段着实让我动容: 他的寂寞和孤独,仍然穿越了监狱的墙壁,穿越了王朝的更迭,一直充盈了天,遍布了地;从无穷的时间而来,向无穷的未知而去。于是,一千多年之后,很多人的眼里,也噙着泪,和他一样的泪。 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我看到这段文字的心情,我自愧文字驾驭能力有限,总之,那泪在我心里流下了,就像夏昆老师说的那样陈子昂为他的寂寞和孤独在天地间找到了一个家,这个家就是自己的心灵。我想,这寂寞和孤独在心灵里是自由的,无关时间,无关空间。我心里那一份超越终于有了慰藉,这超越不会孤独,因为有陈子昂,有夏昆老师,还有很多很多高洁的鸿鹄们,这超越该是怀着“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自然才对。更或者,这超越也是我们的生存之道,用自己的方式活着,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认同,那就仰望头上这片湛湛青空吧,陈子昂来了,去了,我也来了,也同样会去,只有头顶这片青天永恒。我仰望着,如同一千多年前的陈子昂,天地悠悠,我们不孤独。 我通过夏昆老师的文字触碰到了诗人的灵魂,那灵魂里往往有与自己相同的感慨。我敬佩这些诗人,将自己的大思大爱无限地注入几十个汉字里,我更敬佩夏昆老师,将千年前诗人在纸上的定格激活,让它仍然灼灼其华。 还十分喜欢另一段夏昆老师描写崔颢与他的《黄鹤楼》: 也许,这真的应了那句话:“诗穷而后工”,当崔颢完成了少年轻薄到中年困顿,直到老年的刚劲的旅程时,诗神为他安排了一场无法断定盈亏的交易,以诗人一生的宦达为代价,换取诗歌最隐秘最精深的密室的入场券,让崔颢一睹诗神最灿烂辉煌的羽翼,在这羽翼之上,留下自己的华章。交易的地点,就是黄鹤楼。 喜欢这样的安排与注定,上苍在亿万年前就安排好了一切,等着你去邂逅,一千年前诗人与花、与月、与酒、与剑邂逅写下了诗作,一千年后我在夏昆老师的书里邂逅了一个个因超越而孤独的灵魂,一切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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