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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鸾* 本报创刊于清光绪二十八年五月十二日,即一九零二年六月十七日,以中华民国二十年五月二十二日,发行满一万号,其去三十年初度,余二十五日,同人谨于今日征文中外,以志纪念,而为之辞,辞曰:近代中国改革之先驱者为报纸。《大公报》其一也,中国之衰,极于甲午,至庚子而濒于亡。海内志士用是发愤呼号,期自强以救国,其工具为日报与丛刊,其在北方最著名之日报为《大公报》。盖创办人英君敛之目击庚子之祸,痛国亡之无日,纠资办报,名以大公,发刊以来,直言谈论,倾动一时。入民国后,英君渐老,社务中衰。民国六七年曾经整理,营业再振,复因顿挫,至十四年冬而休刊。现在服务本社同人之接办,为民国十五年九月一日。 英君创办,承庚子八国联军奇祸之后,同人续刊,则当国民革命运动勃发之时,此三十年来,中国受内忧外患猛烈之压迫。旧秩序已崩溃,新改革未成功,国民苦痛烦闷挣扎奋斗之状,实表现于社会一切方面。本报诞生成长于此时代背景之下,而前后同人复同为亲身经历甲午庚子以来之痛史者,今当纪念本报一万号之日,而回首此三十年之中国,诚感慨万端,不能自已者也!以清末壬寅前后与今日较,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实已经重大之变迁。盖由帝制以至共和,由宪政以至党治,由筹备立宪以至国民革命,就中国论, 为开创五千年来未有之新局,就世界言,亦足包括其数世纪进化之阶段。然民国以来,其实质未变,或愈变而愈烈者,则民生愈困苦,吏治愈贪污,教育实业,俱少进境。民国十数年所增加者,徒为若干军阀买办与无数游民盗匪。盖有清末之伪立宪,而后起辛亥义师,复因北洋之伪共和,而后有国民革命。此虽近代史上之两个时期,而实一大问题之继续演进,而迄今未臻完全解决者。是以三十年本社前后同人之苦痛烦闷,同时即为四万万同胞共同的苦痛烦闷,今犹有待于挣扎奋斗者也。近代国家报纸负重要使命,而在改革过渡时代之国家为尤重。中国有志者知其然也,故言论报国之风,至甲午后而大兴,至庚子后而极盛。然清末南北著名报纸,民国后多受压迫而夭折,新型报纸处高压之下,亦鲜能发展。报狱叠兴,殉者无数。其规模宏阔之报,或庇外力以营业,或藉缄默以图全,近十余年,除革命机关报之非商业性质者外,求如清末报纸之慨然论天下事者,反不多见。现在同人等之投身报界也,早者始于辛亥之役,其晚者亦多逾十年以上,浪迹南北,株守徒劳。故于十五年天津反动政府最高潮之时,更毅然接办本报,再为铅刀之试,期挽狂澜之倒。岁月忽忽,又数年矣,而所谓言论报国者如何?际兹纪念,悲愧交并矣!此同人今日愿诉诸全国读者诸君者一也。 虽然,亦有可略告慰于国民者,自英君敛之创刊,以至同人接办,本社营业,始终赖本国商股,不受政治投资,不纳外人资本。同人接办之日,深感于中国独立的言论之亟待养成,故进一步决定以征资独立经营,不为一般之募股,负责同人并相约不兼任政治上任何有酬之职务。当续刊之第一日,尝以四事昭告国人:曰不党,“纯以公民之地位,发表意见,此外无成见,无背景。凡其行为利于国者,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曰不卖,“声明不以言论作交易,不受一切带有政治性质之金钱补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资。是以吾人之言论或不免囿于智识及感情,而断不为金钱所左右”;曰不私,“本社同人除愿忠于报纸固有之职务外,并无他图。易言之,对于报纸并无私用。愿向全国开放,使为公众喉舌”;曰不盲,“夫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所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吾人诚不明,而不愿陷于盲”。以上四端,为在当时环境下所能表示之最大限,亦同人自守自励之最小限,今者检查过去,幸未背创办人之精神,得勉尽同人公开之誓约。 虽然,其志是矣,其效则微。现代任何事业,无不受社会连带原则之支配,当本报续刊之日,正南北大战之时,天津在旧式军阀政治之下,全国处空前革命巨潮之中,试回首此数年间,从张褚督直,至北伐成功,从晋阎卫戍,至中央讨伐,从国共混淆,至清党剿匪,从张雨亭开府北京,至东三省拥护统一;其变化之剧烈,动如南北之极端。本社同人微论智力上应接不暇,即事实上亦障碍丛起,虽依时立言,勉效清议,然亦有时不能言所欲言,或竟不免言所不欲言,其牢持断舵以与惊涛骇浪战者,惟赖其无成见,无背景,不以言论作交易,不自甘为盲从,盲信,盲动,盲争之一点精神,或足以邀天下之共谅而已。且因战事屡兴,营业损失,金价昂贵,打击尤重,而华北商业之萧条,广告发行,皆受严重影响,营业既不能充分发展,兼纸面之整理,新闻之充实,皆不能如计划以行。同人虽薄具经验,志切改良,而限于环境及能力,实未能贯彻其理想于万一!今当发行第一万号之日,纵自省志趣未衰,而无奈成绩太少。念各界之同情,感万分之悚愧!此同人今日愿诉诸全国读者诸君者又一也。 惟念中国自国民革命运动勃发以来,精神上实有显著之进步,而世界经济潮流,复迫令中国必须工业化,科学化。以政治言,必须民主化,及社会主义化,在近世中国,代表此时代潮流而率先奋斗者,首推孙中山先生,故经三十年之混争,而中国统一于其三民主义原则的指导之下,此时代的必然之事实,非无因而至者也。中国将来政制之演进,与政治人物之浮沉,诚不可预知,而有可绝对断言者,曰:一定前进,其前进之目标,必达到全民乐利进步,与国家自由平等。而为达此目标之计,国民必须更聪明,更勇敢,更廉洁,更富于智识,更有牺牲小己服务大群之决心,而更须先之以教育及宣传。故在此新时代中,报纸任务更趋于重大,而其经营方法,乃更趋于复杂及繁密。本报过去,少所成就,同人学识,尤浅陋无状,诚不足以负唤起舆论之重责。惟追念中国近代之苦痛,感于时势之所需,深愿贡献此一略有基础之小事业于全国国民之前,自今日始,更愿听全国国民之指导督责,而期其援助与合作。盖同人始终抱一理想焉,以为舆论之养成,非偶然也,必也集全国最高智识之权威,而辩论,而研究之,最后锻炼成之结晶体,始为舆论。依此舆论而行之政治及社会事业,始能不误轻重缓急,不入迷途。国家果有此等舆论,始可永免内乱,可不受障碍而迈进。夫报纸者,表现舆论之工具,其本身不得为舆论,即同人自念,其所有者,惟若干经验与常识耳。建国大业,何知何能,是惟有公开于全国国民,请求其充分指导,督责,援助,合作,敢望全国之政治家教育家各种科学之专门家,及各种产业之事业家,凡所欲言,可在本报言之,其互辩者,在本报辩之。凡在法律所许之范围以内,同人决忠实介绍,听国民为最后之批判,期以五年十年,中国将能形成真正之舆论。抑中国地广民众,交通未开,中国人不惟少知世界,且少知中国。而中国现状,百分之九十以上之人口为乡农,在今日工业幼稚之时,农为国本,而乡间状况,都会不详,是以中国革命之第一要务,为普遍调查民生疾苦而宣扬之,此固报纸天职,而力亦不逮,故必须望全国读者之努力合作,凡属真确见闻,随时不吝相告,期使本报成为全国人民生活之缩图,俾政治教育各界随时得到参考研究之资料。倘以为本报言论有谬误,或同人之志趣有疑点,以及对于报纸一般内容之不满意,凡所批评,竭诚接受,随时改进,惟力是视。此同人今日愿诉诸读者诸君者又一也。 本报于十五年续刊第一日,曾曰:“报纸天职,应绝对拥护国民公共之利益,随时为国民宣传正确实用之智识,以裨益国家,宜不媚强梁,亦不阿群众。而其最后之结论曰:吾人惟本其良知所昭示,忍耐步趋,以求卒达于光明自由之路。”今当纪念一万号之日,同人敢誓约于国民者仍如此,同人今日敬谢赐文题辞之国民政府各省市政府各局诸先生,学术文艺界诸先生,及应征批评之一般读者诸先生,而各友邦政府当局及学界报界诸先生赐文本报,以致亲善之意于中国国民者,非特同人之光荣,宜为公众所同谢。本报过去既赖政府国民各方面之拥护,得以渐臻发达,今后更愿挟全国读者之同情与援助,谨随国民之后,努力解除国家人民之苦痛烦闷,挣扎奋斗,一扫近世以来之内忧外患,以求光明自由的新中国之成功。 原载民国二十年五月二十二日天津《大公报》 * 张季鸾(1888~1941):民国著名报人,政论家。1908年进入报坛,辛亥革命后担任孙中山秘书,负责起草《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等重要文件。1926年接办天津《大公报》,担任主笔,提出著名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四不主义办报方针。1941年去世后同时获得了国共两党的高度赞誉,在中国新闻史上也享有高度声望和评价。摘自《张季鸾集》 张季鸾 著 东方出版社2011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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