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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诗歌中的物象、表象、意象和想象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3-3-3 18:09
标题: 诗歌中的物象、表象、意象和想象
诗歌中的物象、表象、意象和想象

  什么是物象、表象、意象和想象
  何为物象?一个事物,它自然呈现的样子,即它尚未被艺术家注意之前而客观存在的样子,就是物象(或称实象、景象、事象)。由于其所处位置在客体世界,即在主体之外,所以它具有客观性。它包括自然物象,如山川景物,风花雪月等,也包括社会物象,如人物、场面和动作细节等。如著名的韩瀚诗《重量》:
  
  她把带血的头颅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让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
  ——重量。
  
  其中的“头颅”、“天平”以及“把……放在……上,让……”,都是物象。

  何为表象?一个物象,当我们注意到它并在我们的头脑中——主观世界——留下了它的印象(即内心的投影)后,它就成了记忆表象,一般简称表象。由于它的所处位置在人的大脑,具有半客观性与半主观性,人们一般也称之为“印象”。但它不同于“印象主义”之“印象”。

  何为意象?一个表象,当我们把它运用在创作中且赋于它一定的意义即康德所谓灌注了生气——主体对表象的情感渗透与思想介入到达相当程度——之后,它就成了意象。意象显然包含了主体对表象更多的理解与更深的领悟。意象之意,包括主观的印象、感觉、直觉、意念、理念以及情绪与诗想等。意象之源,不再是客观的物象世界而是主观的表象世界。朱光潜所谓“意象是所知觉的事物在心中所印的影子。比如看见一匹马,心中就有一个马的模样,这就是马的意象。”这样的说法显然是不妥的,他显然把表象当成了意象。同样,艾青所谓“意象是具体化了的感觉”也应该更准确地说成“意象是具象化了的感觉”。

  何为想象?诗歌意象的产生——或者说诗歌表象被赋予意义——的过程,就是诗歌的想象过程。诗歌想象是诗歌表象与诗歌意象之间一个不可缺少的艺术思维环节。
  作家毕飞宇曾经对小说的创新打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汽车改革经过了一百多年,但有些东西却没有本质的变化,譬如轮子,至今还是圆的。
  那么,诗歌的哪一部分像汽车的轮子一样“至今还是圆的”?
  在中国诗歌观念漫长但是不断更新的历史上,先是诗歌的言志说被放逐,后是诗歌的缘情说遭质疑,继之诗歌的音乐性也被弱化,言志、抒情、音乐,这些诗歌的传统元素几乎都遭受到了冲击。那么,在诗歌的构成元素中,什么东西是从来不曾被动摇过的?什么是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被质疑不会被放逐的?
  那就是诗歌的想象!
  关于想象与诗歌之间这种铁硬的关系,人们多有言词不一的表述,如斯德曼(Stedman)说: “诗是一种富有韵律而且充满想象的语言, 它表现着人类灵魂的创造、趣味、思想、情感与洞察。”如雪莱《诗辨》:“在通常的意义下,诗可以界说为想象的表现,甚至单独一个字也是不可磨灭的思想火花。诗人的语言总是牵涉着声音的某种一致与和谐的重现,否则,诗就不称其为诗了。”

    雪莱一语道破了诗歌的本质:“诗可以界说为想象的表现”,体现出浪漫主义诗歌特有的重视想象的沉思品格。“想象的表现”可以有两种理解。理解一,“想象的表现”,即对想象的表现,想象本身就是表现的目的;理解二,“想象地表现”,即通过想象来表现,想象是表现的手段。或者,也可以理解为:想象既是诗歌表现的手段,也是诗歌表现的目的。总之,“诗可以界说为想象的表现”,是对于诗歌艺术诸多解释中最为精当也最为简明的一种。
  基于这样的理解,则我们对于一个现代诗人的能力,甚至可以进行这样的认定:他固然需要有深广的“志”去言说,也固然需要有丰富的情感去抒发,但同时还必须有丰富的想象力去完成从表象到意象的构造。换言之,想象力应该是一个现代诗人“最后的力量”!
  雨果说:“没有一种精神机能比想象更能自我深化,更能深入对象。”雨果先生以他一个伟大作家的直觉,看到了想象“深入对象”的神奇作用。“深入对象”的前提,显然是“触及对象”。“触及对象”的前提,又显然是“面对对象”。面对对象,而后出动自己的想象力,而后触及对象,而后才能深入对象。想象力深入对象之后,可以使它所触及并深入的一切事物经分解与组合之后而“变形”!
  什么是分解?分解,就是人的大脑对表象的某一个部分或细节进行的“内注意”,这种内注意可以形成一个更小单位的表象,这个小表象就成为从整体表象分解出来的一部分。什么是组合?一个又一个被分解出来的小表象被重新组织成一个新的表象,这就是表象的组合。这种分解与组合不只运用在诗歌的创作中,鲁迅在谈及人物塑造时说:“人物的模特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作家谈创作》,花城出版社1981,P394。)
  这种经由分解与组合而改变了固有形象的事物,是一种新的事物,是人类形象世界的一个增量,因为它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也就是属于创造的。这种“变形”,也可以形象地称之为“照亮”:“你的形而上学照不亮我的黑暗或者别人的黑暗”,福楼拜如此说,但是他没有说出的话,却是:想象却能够照亮这一切。想象是一束神奇的光,当它出动,当它触及对象,当它深入对象,它除了让对象变形,也可以让对象“去蔽”——在想象之光的照耀下,人们看到了这个司空见惯的事物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样子,它们是那样的新鲜,是那样的美丽!它们让人类的生存世界顿时广阔并且丰富了起来——它突破了我们固有的时空,开拓了我们的存在空间。因此,歌德也说:想象力,是上帝给予人类高贵的秉赋。
  人们一般认为:想象是人对自己大脑中已有的生活表象(也叫记忆表象,即客观事物的物象在我们头脑里留下的印象)进行加工改造和重新组合而产生新的表象(或形象)的心理过程。心理学家彭聃龄说:“想象是对头脑中已有的表象进行加工改进、创造出新形象的过程。”诗人流沙河在《隔海说诗》里说:“所谓想象不过是一个人在生活中获得的种种印象之再组合而已。” 作家莫言说:“想象力是你在所掌握的已有的事物、已有的形象的基础上创造出、编造出的一种崭新的东西。”(莫言《小说的气味》,春风出版社2003,P164。)
  他们对于想象的看法大同小异,但都涉及到了关于想象的几个重要概念:物象、表象、意象、形象。也就是说,想象就是想象者对自己生命中意象资源的重新整合与有序化组织。并非作者具备了丰富的表象就一定能分解组合出好的意象,如果他的想象能力是贫弱的,则他就不会在物象、表象和意象这种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的输入/输出过程中中往还,就不会拥有这样的力量:蔑视逻辑,超越事实,变不可能为可能。
  几乎每首优秀的诗篇,都是诗人——或者说是人类——伟大想象力的完美展示。如张绍民《远望群峰》一诗中的“水开了,沸腾出一群山峰”,从开了的水高低不等这一物象,通过“沸腾”的相似之处,想象出了“一群山峰”的起伏。再如《二行诗》之“从孩子变成大人/就等于从南瓜花变成南瓜”,这是一个通过比喻而实现了的想象:从南瓜花和南瓜的关系,想象出了孩子和大人的关系。再如张绍民的《火焰》一诗,想象更是奇特:“木头正在怀念它的身体/柔软的火焰/像木头的妻子”。但是,诗歌想象力的展开,却必须以丰富的现实生活为基础,即必须首先面对生活中无限的物象世界,然后形成自己大脑中表象世界,然后才有可能在自己的笔下形成丰富的意象世界。老舍说:“知道的人多,事情多,知识多,我们就能够想象。想象不是空想,不是幻想,而是根据现实生活中的材料,重新组织起来。”

    物象、表象与意象之间的关系
  
  艺术家艺术表现的任务,是要把客观物象最终转化为艺术意象,在此过程中,必不可少地还有一个环节:对客观物象的表象化——对于客观物象的主观记取。
  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中有一段话,讨论光明与失明以及记忆与画家的关系:“就算是最无能的画家……当他看着一匹马来画马时,画出来的仍是记忆中的景象。因为,谁也不可能同时看着真的马又看着纸上的马。画家会先看马匹,接着迅速把停留在脑中的印象画到纸上。在这当中,即使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画家表现在纸上的并不是眼前的马,而是记忆中刚才看到的那匹马。” (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沈志兴译,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P95。)而这也正是艺术家无不强调“记忆”二字的原因之所在。贝多芬没有因为耳聋而听不到声音,“失明”的画家没有因为失明而看不到事物景象。“我的记忆弥补了我的失明”(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沈志兴译,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P94。)艺术家头脑中表象世界的丰富多彩弥补了艺术家对于世界的暂时疏离,或者说甚至决定着他们的艺术表现之丰富与深远。
  但是表象之于物象的最大区别,在于它具有半主观性,即表象记忆事实上已对现实事物的物象进行了选择性的处理——记忆于是就不再是简单的复制。比如记忆把一部分物象作为知觉的对象而表象化,而把另一部分物象仅仅作为了知觉的背景而有待表象化。也就是说,表象操作的几个基本动作——分解与组合、简化与细化——是具有双关性的,即它们既是表象对物象的动作,也是意象对表象的动作——意象的形成就是主体对表象记忆的再次选择性处理。所以,从物象到表象再到意象,事物本身的言说性渐渐减弱而人的言说性渐渐增强,也就是说:现实的信息越来越少了,人们的言说离事物的真实越来越远了。所以,所谓作家们让自己的作品竭尽全力地逼近现实,只不过是一种愿望而已。
  表象是物象从外向内位移之后的形成,但是,表象的位置,虽然已经在大脑中了,却并非意象,而仅仅是“前意象”,因为表象要成为意象,尚需为之赋予意义,即康德所谓的灌注生气。正因为它是尚未被加载意义的,所以,“表象”之“表”,如同“白丁”之“白”,指的是意义的空无。例如在“等你等了好半天,等得花开花又落”这句话中,当“花开花又落”独立存在的时候,它是没有意义的;同样,“等你等了好半天”这句话虽然有意义但其意义却并非文学意义,因为它还没有被形象化。现在,让它们在“等你等了好半天,等得花开花又落”这一语言结构中猝然遇合而成为相映生辉的一个组成,这时,对于“等你”句而言,它被形象化了;对于“花开”句而言,它就是被赋予意义了,也就是从表象一跃而成了意象。李煜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也是同样。

    这样的理解有助于我们最终去理解诗歌意象中意与象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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