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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12月1日,赫鲁晓夫在苏共中央书记伊利切夫等人的陪同下,去马涅什展览馆观看画家和雕塑家们的现代艺术作品展。当他进入展览馆,一见到苏联抽象画派画家的作品,便破口大骂。把抽象派美术作品斥责为:“这是诲淫作品,而不是艺术。”“如果让他们掌了权,那就瞧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们吧。他们就会制服我们的。”当即召来负责此次画展的涅伊兹维斯特内,他把涅伊兹维斯特内的作品说得一钱不值,认为“一头毛驴用尾巴也能比这画得好”。涅伊兹维斯特内很接受不了这样的评价,马上直言相问:“您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您有什么根据说这样的话?”他的话可大大地触 犯了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当即反驳说:“我当矿工那会儿是不懂。我当基层干部 时也不懂。在我逐步升迁的每一台阶上我都不懂。可我现在是部长会议主席和党的领袖了,难道我还不懂吗?”这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和强大权势的威胁性话语,竟一下子把涅伊兹维斯特内依和在场的其他画家镇住了,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十多天之后,赫鲁晓夫在列宁迎宾馆与一批著名作家艺术家座谈。席间,他借着酒性,对他所隔膜的现代艺术评头品足。讲到激愤之时,就又唾沫四溅地大骂现代艺术,赫鲁晓夫曾当面威胁涅伊兹维斯特内:“您这个人很有意思,我欣赏您这样 的人。不过,您身上既有天使也有魔鬼。如果魔鬼占了上风,我们就会把您打趴下,如果是天使获胜,我们就将尽一切力量来帮助您。”然后他粗鲁地当众斥责涅伊兹维斯特内:“你的艺术像什么?”他停了一会,找到了一个尖刻的比喻:“对。就像你钻进厕所的便桶里,从那里向上张望,恰巧看见上厕所的人的身体的某个部分。这就是你的立场、你的艺术!”他骂涅伊兹维斯特内是挥霍人民的金钱,制造出的是这些粪便。赫鲁晓夫不禁得意洋洋,满座的艺术家们却相顾失色。
赫鲁晓夫是个不看书、不读报、不学无术之辈。当他走到了权力的最高峰,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了,就是万物唯一的裁判者,就是先知先觉的领袖、导师,人世间没有什么东西不是他所不知道的。权力就等于知识。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就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有了万能和万知。领袖的一句话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最高执政者的一个字就是放至四海而皆准的金科玉律。于是,对自己本来一窍不通的诗歌和小说创作、绘画和雕塑大加评论和褒贬。 见画家谈画,见雕塑家谈雕塑,见什么谈什么, 见什么批评什么,似乎只有他才是文化、艺术、戏剧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主宰。艺术算什么?在最高统治者看来,就是愚蠢得像一头驴子。
但事情还没有完,一年多过去了,赫鲁晓夫下了台,成了一名平民。他在失去一切权力之后,开始反思,想到了自己对待知识分子的种种不公正,他想起了涅伊兹维斯特内,他对自己的子女说:“那个涅伊兹维斯特内在干什么呢?我要能见到他,和他聊聊该多好呀……”他后来在他的回忆录里说:“我记得我粗暴地批评了涅伊兹维斯特内,但不管怎样,我这样讲是粗暴的,我表示遗憾。像我这样身居国家高位的人,说了一些可以被人家用来错误地反对某一个人的话,那是不能原谅的。如果我现在遇见涅伊兹维斯特内的话,我要为我在中央委员会讨论中所说的话向他道歉。”于是,他想用请涅伊兹维斯特内来为自己雕塑墓碑的方式,寻求和解与宽容。他死后,涅伊兹维斯特内便精心设计了这座墓碑,用黑白两色表现出的意境,绝妙地点破了墓主多彩的人生:功过是非、善恶美丑……
墓碑是抽象主义的艺术杰作,赫鲁晓夫的墓碑竟然体现了一种和解与宽容的精神。一个人,当手握大权时,就会头脑发昏,忘乎所以,不可一世,愚蠢得像一头驴子。当他失去了权力,就不同了。就像后来的赫鲁晓夫,倒不是他后来弄懂了多少抽象主义,而是他走出了权力的阴影,已经清醒聪明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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