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FP供图 青年时期的许纪霖。(资料图) 许纪霖 1957年出生于上海。现任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博士生导师,E C N U -U B C现代中国与世界联合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重点人文社科研究基地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所长。主要从事二十世纪的中国思想史和知识分子的研究,近年来著有《中国知识分子十论》、《大时代的知识人》、《当代中国的启蒙与反启蒙》、《读书人站起来》等,2005年获得国家图书馆首届文津图书奖。 学术研究传承着一个社会的精神文化价值,为我们重新展开逝去的那些生活世界,展开那些已经凝固的伟大思想。但以学术为业的学人们是一群寂寞的前行者,没有太多的鲜花和掌声,板凳坐得十年冷,方能小有成就。尤其在当下,学术显然并不是求取名利的优选途径,选择学术,其实就是选择了一种清苦的生活方式,因此,以学术为志业就需要很深的定力。 2013年,“大家访谈”新开辟的“问学录”专题着眼于学术名家的求学、治学往事,追溯他们的治学之路,并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真正的学术之途。我们希望展现的是,在一个越来越急功近利的社会,有这么一群人,埋首学术,在默默守护着我们的精神世界。 许纪霖推崇19世纪西方知识分子的传统 面向公众发言,他每天至少花一个小时在微博上,记录生活片段,或评议当下社会热点,从中研究新媒介对当下的影响。但他坦言微博并不是一个适合说理的平台,微博让他恐惧,“它不仅提供资讯,还改变了我的思维,我正在尝试和它做抵抗,与它保持距离”。 1975年,许纪霖中学毕业后下放到上海南汇县的东海农场,任图书管理员。1977年考入华东师范大学政治教育系,成为“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1982年毕业他留校分配到华东师大中共党史教研室,在对民主党派史的爬梳中转入到知识分子的研究。1987年,泡了五年图书馆的许纪霖开始在学术圈崭露头角。此后两年内发表了近十篇研究知识分子的文章。90年代初,为把知识分子的研究置于现代性变迁的宏观背景中,许纪霖转而研究20世纪中国近现代史,90年代后期又把目光投向西方政治哲学,他说“中国的现代思想史,有一半的根是在西方。” 从事知识分子研究纯属偶然 南都:你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能谈谈你上大学前的情况吗? 许纪霖:我中学毕业后就下乡,在上海城郊的农场一呆就是三年。乡下的生活虽然枯燥,却给我一个很好的读书机会。在乡下的三年里,我负责管理单位的图书室,看了不少书。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我高兴死了,赶快报名参加。复习的时候也是从从容容的,后来接到华东师范大学的通知书,成为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 那时我的理科成绩也不错,考试时数学还是满分,但我对文科却有一种偏爱。我很喜欢文学,和那个时代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对文学十分感兴趣,作家在那个时代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当时很想从事文学创作。填报志愿的时候,填与新闻、中文、历史相关的专业,但偏偏被华东师范大学政治教育系录取了,这是让我感到美中不足的地方。 南都:当时校园氛围是什么样的?你那个时候就明确了自己的专业方向吗? 许纪霖:我们那届学生中,班里按照年龄排的话,我是倒数第七,大部分都是老三届、红卫兵,而我是红小兵。那时候的整个氛围非常好,充满理想主义。谁太早地考虑个人事,谁就被人看不起。整天拼命地读书,谈理想,谈知识,关心国家前途,也搞过竞争性的人民代表选举,公共生活很丰富。但是私人生活倒是很单调。 我在大学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兴趣很广泛,很难说有一个明确的专业方向。大学三年级选择专业,当时有三个方向可供选择:哲学、经济和政治。我选择了政治专业。大学毕业论文做的是关于苏联改革的研究。但在1982年毕业留校后,组织上分配我到中共党史教研室,与陈竹筠老师一起从事中国民主党派史研究。 南都:当时怎样进行党派史研究? 许纪霖:一般民主党派研究专家都把民主党派作为一个政党史来研究,但我这个人常常想法比较特别,我喜欢文学,因为文学更多地涉及到人的心灵和人性。因此,别人从民主党派历史中看到的是政治,我发现的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南都:所以,后来你的研究就转向知识分子研究。 许纪霖:民主党派特别是中国民主同盟,它的成员大部分是知识分子,尤其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因此,我从事知识分子研究纯属偶然,完全是兴趣的引导。我最关注的是知识分子的灵魂,精神状态。 南都:在你的著作《知识分子十论》中,你把20世纪知识分子划分为六代,以1949年为界,分为前三代和后三代,即晚清一代、五四一代、后五四一代和十七年一代、“文革”一代和后“文革”一代。为什么这样划分? 许纪霖:第一是我自己的研究,第二是我自己的生活经验。把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分为前三代和后三代,主要有两个坐标,一个是他们的知识背景,第二个是他们的人生关怀。我发现前三代和后三代有非常相似的地方,有一种有趣的轮回。知识分子的安身立命可以表现为三种不同的人生关怀:社会关怀、文化关怀和知识关怀。第一代(晚晴和十七年两代)更多的是社会关怀,处于社会结构转变的前夜,政治意识比较强,第二代(“五四”和“文革”两代)更多的是文化关怀,重视文化启蒙的工作。而第三代(后“五四”和后“文革”两代)相对来说知识关怀多一些,注意到文学或学术自身的独立价值。 南都:今天的知识分子和这六代知识分子有什么不同吗? 许纪霖:今年2月,我到日本参加一个关于中国知识分子世代论题的会议(世代就是我们所说的代际),我在会上发了言。今天的中国有三代人在社会上扮演着重要角色,他们分别是“文革”一代、改革一代和80后一代。“文革”一代在四五十年代出生,改革一代在六七十年代出生,然后现在的年青一代80后已经进入历史舞台。 今天真正影响中国社会的是这三代人。“文革”一代称为革命之子,改革一代称为启蒙之子,80后称为世俗之子,世俗并不带贬义。“文革”一代受过革命教育,他们的经历非常坎坷,“文革”后又考上了大学,社会经验丰富,所以他们理想主义的另外一面又带有强烈的机会主义色彩。 第二代人是启蒙之子,基本是在八九十年代氛围中受教育长大,这代人是过渡的一代人,他们身上也有理想主义的东西,但是观念是新的,也受到80年代氛围的影响,身上带有一些革命文化。但是7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更靠近80后,开始世俗化。80后这代人是应试教育的产物。他们个人主义、独立,有自己的想法,但不会跟你讲宏大的国家叙事,更多的是对个人和尊严的尊重,而且注重慈善、公益,现在的年轻人在这方面更加活跃和自觉。他们身上蛮复杂的,有新人类体现出来的新风格。 闭门苦读的五年对我很重要 南都:现在公共知识分子,在互联网和大众媒体中开始被简称为“公知”,并且正在被污名化,你如何看? 许纪霖:在西方,知识分子含义是没有党派倾向的,无论左派、自由派还是保守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媒体、公众讲话,通过舆论影响社会。但是很有趣,知识分子的概念到了中国后发生了变化,在中国具有特定的含义,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一般被称为自由派知识分子。2004年南方人物周刊评50个自由知识分子,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基本都是自由派,后来知识分子被打上了一个烙印,在中国知识分子是具有政治倾向的。因为在中国公知具有强烈的自由派倾向,所以今天围绕它的分歧不是公共性的问题,而是政治倾向的问题,很多对知识分子的污名化其实是对自由派、自由倾向的污名化。 南都:但公知的话语权也值得反思。 许纪霖:是的,公知影响力很大,但是他们在媒体上发言有无经过深入思考,这是一个问题。美国有个学者研究公共知识分子,他说公知是“公共太多知识太少”,名气和思考的深度不成比例,这是我们应反思的。 我们现在面对很多社会问题,有些问题只需要常识就可以思考,比如小悦悦事件。但是有些问题很复杂,比如三峡问题,禽流感,就像福柯所说,“知识就是权力”,权力靠知识在运转,如果仅仅靠良知是无法揭穿权力背后的秘密。这个时候需要周密的知识和思考研究。但是现在的确出现一些公知,像王小波所嘲笑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作为知识分子不仅需要公共性,还要注重观点,发挥你的专业性去说理,而不是简单的一个立场。公知有“力”,即辐射力、影响力,但最重要的不是“力”,不是靠多少万粉丝来证明你是对的,而是靠“理”。 南都:你在学术研究起步的时候,闭门苦读了5年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史料,对你来说有什么作用? 许纪霖:说真的,我很怀念那段时间。1982年留校到1987年出山,这5年对我很重要,看了大量的政治史、思想史,特别是知识分子史。没有这5年就没有今天的我。至今还很感谢华东师大有那么好的一个图书馆。当时是蛮孤独的。现在的硕士、博士都很浮躁,都在想未来,但人有时候应该有一段时间沉淀下来,潜心读书,这是你真正的积淀。 90年代我发了很多文章,王元化先生每次看到我都批评我,说:“人要善于养大气,你随时写文章把气放了,养得了什么大气?”今天的体制太功利,时代太浮躁,养不了大气。现在,我教育我的学生一定要潜心写一篇好文章,不是为了功利,而是为了研究而写。你不留一手,就不得了了,有些抄袭者抄上了瘾,穿上了红舞鞋,像疯子一样不断地发文章,好像成为生活方式本身。这个是要警惕的。像我这个年龄已经不需要靠发文章完成指标,但是我每年要求自己写两篇深思熟虑的文章。 南都:你很推崇王元化先生。据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王先生家里的客厅是一个公共空间,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拜访他。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许纪霖:王先生的朋友很多,晚年也比较喜欢热闹,每天都高朋满座。当时人很多,我每次去都插不上话。只有等到留下吃晚饭的时候,才能跟王先生说上几句话。王先生是一个典型的启蒙大师,他身上有一种精神和人格的魅力,非常博大,我很少看到他这样文史哲兼通的学者。搞哲学的人觉得王先生哲学很好,他受到很好的黑格尔小逻辑的训练,又懂文史;搞历史的人觉得他考据不错,却还有这么强的逻辑理论。他考据、义理、辞章三项都拿得出手,现在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在学术研究上影响我最深的是张灏先生,而精神上是王元化先生。 南都:你怎样结识王元化先生? 许纪霖:80年代我写了几篇文章,他的一个学生对我说,王元化先生很赞赏我的文章,什么时候可以把你介绍给王先生。后来我就有机会拜访了他。我其实算是他的私淑弟子,经常到王元化先生家里去请教学问。老先生每年去珠海的儿子家过冬,就让我帮他看上海的房子,我和我太太住了进去。 老先生在世的时候也有凡人的各种缺点,黑格尔说过,“仆人眼里无英雄”。可是等到他走了之后想到的都是他英雄的一面。俄国有一句话讲得很深刻,“鹰有时候会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不会飞得比鹰高。”今天我越来越想到他伟大的大师这一面,他走后才觉得人间再无这样的大师。 |
来源: 南方都市报 | 来源日期:2013-05-09 | 责任编辑:凌绝岭 |
欢迎光临 教师之友网 (http://jszywz.com/) | Powered by Discuz! X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