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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周芳文化散文集《沽酒与何人》评说 [打印本页]

作者: 管季超0712    时间: 2013-11-4 23:17
标题: 周芳文化散文集《沽酒与何人》评说
荒漠家园的诗性探险

  ——周芳文化散文集《沽酒与何人》评说
  文/mubai
  
  周芳,是我关注的孝感本土作家之一。虽然同在一座城,但近来,基本上没有她的消息,也没有读过她的新作。在这样一个相夫教子的年龄,工作与生活负累的双重叠加,很容易让一个人溃败,放弃自己曾经怀揣的梦想。
  8月23日早晨,万雁将一本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递到我手中,说是周芳的新集《沽酒与何人》。欣喜的同时,有几分惊讶。短短两年时间,周芳竟有如此丰厚的收获,该有一个如何强大的心灵!这本集子分四卷,收录了她的近作50余篇,刘川鄂先生作序。周芳的第一本集子《执手何须倾城》,以其诗性的魅力打动中国散文界,连获冰心散文奖、孙犁文学奖。
  2010年的某段时光,周芳“躺在病床上,捂住一个肿瘤与一副刀钳相见后留下的创口,捂住一杯酒的记忆”,于是,也“捂住了公元618年到907年”,捂住了生命中的“唐诗”。我欣喜的看到,周芳更加自觉地向文化散文靠拢,以饱满的人文情怀和强烈的寻根意识,在历史的断裂带和荒漠家园进行诗性探险。这是周芳创作《沽酒与何人》所处的个人语境。当然,还有着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时代语境。
  现代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全方位扩散,在人类的精神世界造成强震。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社会形态又一次处于历史的断裂带。文化伦理的塌陷与人文精神的缺失,抽离了滋养人类心灵的诗性,正如施泰格缪勒所说:人在现代社会里“受到威胁的不只是人的一个方向或对世界的一定关系,而是人的整个存在连同他对世界的全部关系都从根本上成为可疑的了,人失去了一切支撑点,一切理性的知识和信仰都崩溃了,所熟悉的亲近之物也移向飘渺的地方,留下的只是陷于绝对的孤独和绝望之中的自我。”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之中,文学创作的诗性伦理选择集体失语。
  愁破方知酒有权。周芳的“愁”,不是无病呻吟的小我闲愁,而是对于人类精神家园严重荒漠化的患忧;“酒”,不是使人麻醉的乙醇,而是人类心灵世界柔和的一米月光,历史灰烬深处尚存的一缕余温。破愁,唯酒。周芳以她的散文为樽,孤独地举起这盏尚温的酒……
  也许,作为“完美批评”倡导者的刘川鄂先生,还没有真正读懂周芳。以现代情怀去抚摸历史的沧桑,借题发挥,然后心生感慨,只是她文化散文的诗性表征。周芳有着精神上的洁癖,她不允许自己的灵魂屈从于肉体,而唐诗的洁净与高贵,能够让肉体与灵魂达成和解,形成一致的精神向度。事实上,她深层的审美动机,是在唐诗的语境中,把历史人物与生活事件上升到宽阔的精神视域,传达重构人类精神家园的伦理诉求。“诗意唐朝的现代解读”,也不是《沽酒与何人》的叙事手段。周芳把唐诗理解为人类生存的处境,经过心灵的过滤和情感的侵润,赋予历史碎片以当下的鲜活感,成为日常生活的一种人文观照与价值诘问。这便是贯穿《沽酒与何人》整个篇什的诗性伦理与叙事策略。
  如《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老邻居比儿子可靠》中,周芳首先叙述母亲来到城市,欲探访左邻右舍,“我急忙拉住她,制止她的‘莽撞’”,并生发对“左邻右舍”这一词语的内涵及其变迁的追问与探寻。她用“乡村记忆”的一系列镜头回放,触摸“左邻右舍”鲜活的诗性伦理:“过去的岁月里,他们仿佛两滴露水,挨得很近。他们相爱,将温暖动词化。”亲近,温暖,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左邻右舍”这个词根留下的历史余温。然后,对“左邻右舍”词义的变迁进行横向解剖:“这个城市,布满水泥、钢筋和冰凉的眼,为我们垒砌几十平米的巢。巢里,镀上铁的防盗网,阳光和鸟声也难穿过。我们各自盘踞在各自的牢狱里。”词的历史内涵被现实颠覆、消解,语义变得陌生、飘忽。接着,周芳引出白居易的《欲与元八卜邻,先是有赠》,将“左邻右舍”置于这首唐诗的语境之中,词义被重构,词根被还原,并在台湾作家张大春的故土回忆中重现光芒。于是,“我”对“母亲又一次把带来的土特产送给楼上楼下”,“不再作小人心思”。这就是这篇散文的诗性伦理诉求,而不是所谓解读“诗意唐朝”。
  《沽酒与何人》的基本内涵与文化意蕴,远比解读“诗意唐朝”要深刻得多。施泰格缪勒所言的“移向飘渺的地方”的那些我们“所熟悉的亲近之物”,灵魂,自由,价值,尊严,伦理,爱情,婚姻等,正是周芳的生命体悟与诗性探险。周芳的散文没有故作高蹈的姿态,没有板着脸孔的说教,而是从自己的心灵体验和感悟出发,“贴近广阔的人情”,贴近世俗的“体温、手掌与血脉”,贴近我们的“亲近之物”,散发着诗性的亲和力。她的感觉基调透过历史断裂带的横截面,她敏锐的视觉扫过我们精神的荒漠家园,审视共时性的历史碎片与历时性的现实关切,将其重构在唐诗的宏大语境之中,以文化寻根和伦理反思还原生存的本真状态,用精神穿越写作,在散文之前让读者感受到“历史灰烬”的诗性余温。这便是“沽酒”的诗性象征。
  如《悠悠乡愁何日休》中的十三篇散文的题材,概莫例外都是我们“所熟悉的亲近之物”,周芳将诗句、诗人、事件、当下放在唐诗的语境中碰撞、竞合,让这些“移向飘渺的地方”的故土情结有了鲜活的生命,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并以“酒”的温度与醇度侵润我们的心灵。《一片冰心在玉壶》中的自由意志、道德良知、文化寻根,《闲散人生度光阴》中的物欲洞悉、灵魂拷问、价值取向,《除却巫山不是云》中的女性意识、女性角色、爱情婚姻,大抵都是这种叙事模式,既有历史的纵向审视,又有现实的横向解析,深切的人文关怀与澄澈的心灵体验,使她的散文张扬着活脱的精神辐射力和情感渗透力。
  周芳具有稳定的诗人气度。其散文的诗歌张力结构安排,与诗性语境营造、诗性伦理传达相映生辉。她没有停留在对历史现象和具体史料的客观解读上,满足于毫无生气的直线叙事、平面叙事、整体叙事,大发人叹亦叹、已成定论的历史感慨,而是在历史与现实的断裂带进行天马行空的穿越,深度开掘唐诗新的精神资源度与新的价值亮光。她跨越传统散文“时间+空间+人物+事件+因果联系”的生硬模式,甚至打破了文化散文自身固有的“历史故事+文化精神宣讲+抒情+议论”的基本模式,大胆探索借鉴诗歌结构的包容力与形式的开放性,“乘物以游心”,以突破时间与空间束缚的想象作为散文的心理动力结构,以唐诗素材与现实题材的互文性作为散文的文本层次结构,以生命情调与客观事象的相互浇灌作为散文的意蕴传达结构,从而形成一个强大的话语磁场。
  如《园中莫种树,种树四时愁——一棵树的遗憾》,周芳从这首诗中揣测“被命运打翻在地的李贺和一棵树交上了劲”的生存处境,假设“倘若园中真无一棵树,李贺又将如何?”从而得出结论:“幸而有树!千万片树叶,千万双眼,看着他一路前行一路跌倒。在这愁苦的秋夜,它们用簌簌声抚慰他的伤痛。”接下来笔锋一转,将叙事的时间与空间拉回现实。周芳用拟人化的手法叙述她目睹一棵树被砍伐的“一场杀戮”,用一只小麻雀的惊恐不安与嘶哑叫声来渲染这场“杀戮”的惨烈,用一棵树给予这只小麻雀的安适自得来反衬“不能拥有一棵树的是现代人。”并联想到“不止是一只鸟,人的许多时光应该都寄生在一棵树上吧。”然后叙述故乡的我和树、我和父亲、父亲和树之间的生命律动与和谐共振:“只有回忆的枝叶挤满内心,有时是树下老去的人,有时是老去的人身边的那棵树。一棵树占据了我所有的梦境。”同时,用贾平凹的《六棵树》来印证人与树的命运共同体关系。周芳的视域又切回当下的“杀戮”现场,聚焦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上,从她的外貌、动作、神情再次展开想象:“一棵树,是一个人时间荒野的一根纪念柱,拴系着她五十年往事的密度。一枚树叶,映照过一个少妇的红颜,也映照过一个老妇人鬓前的白发。现在,斧子电锯规划区像一个巨大的梦魇,将她抽空。她握着那根树枝又颤巍巍走过去了,像一架随时可能坍塌的骸骨。”周芳的思维又跳到青藏边缘一个隐秘的山村,叙述“每一个死者都会变成一棵树”的传奇。最后,由一棵树引发心灵的体验与生命的感悟:“一棵树唯一的遗憾就是错过了李贺。在他的南窗前,簌簌地响,诉说生命的节拍上,自然与人类悲喜与同。”可以看出,天马行空的想象,史料与现实的互文,生命情调与叙事的共生共融,构成了支撑这篇散文的立体张力结构,从而实现了诗性伦理诉求的完美呈现。
  《沽酒与何人》中的其他篇什,基本都是如此相类的传达结构。此外,周芳散文中的“我”,不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中心角色,而是一个叙事的参与者,一个审美的互动者,一个心灵的共鸣者。这种对本体角色的解构与颠覆,也是周芳散文叙事结构的一大亮点。在对《执手何须倾城》的评说中,我曾提过这样的批评意见:“对非语言性语境的营造,如背景的铺陈,情景的拓展,相关事物之间矛盾的揭示和联系的发现等方面,还可以进一步发挥,使作品的时空感、厚重感和充盈感更加突出。”看来,周芳不仅弥补了这一缺陷,而且使得这种立体张力结构,成为她散文的叙事优势之一。
  迸射着诗性光彩的语言,最能直观地彰显周芳散文的个性化特征。文化散文的抒情表意最终是靠语言传达的,甚至可以说语言的个性就是文本的个性,语言的张力就是作品的张力,语言的诗性就是散文的诗性。周芳注重对语言自身价值的精心打磨,力图让每一个词语、每一段句子、每一篇作品都成为一杯醇厚浓烈的酒,香气氤氲,回味绵长。铺陈和对比手法的交互运用,使得语言能够更好地传达繁复、幽密、厚重的人文情怀;陌生化处理及修辞组合,赋予语言新奇、鲜活、灵动的诗性魅力,更能贴近读者的审美神经与心灵感应。
  如《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你要连任,我就离婚》中,在对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与杜丽娘、长安歌伎李亚仙、乐羊子妻的爱情婚姻观进行对比铺垫后,有一段精彩的议论:“我不爱这忍,我爱米歇尔发飙,爱闺中少妇生悔,那是对生命的疼惜,疼惜生命被财富与身份压榨,无法自由呼吸。这一刻,她与她不愿枕边人名利熏染,官迷禄蠹。只肯化蝶双飞,穿梭花间,追寻花粉般细微的幸福。”对比、顶真、借代、比拟、移就等修辞组合运用,这样新奇、鲜活、灵动的话语,比空洞的概念陈述更能打动人、感染人。《报道前驱少呼喝,恐使黄鸟不成啼——悄悄地,我走了》中,对中国旅游景区过度商业化现象,也是运用比拟、层递、借代、移情、通感等修辞组合与陌生化处理方式进行评判:“‘热门’面前,明月将夜空拱手相让霓虹的闪烁,水波把流域出卖给游艇的马达。迷醉了白居易的眉月与脸波,被一次次介入一次次颠覆。武陵渔夫的桃源,被谁命名为‘桃花源’的楼盘。那些曾在我们灵魂深处焕发光亮的自然,被饕餮的金融之口吞噬。白居易、陶渊明无可避免成为这个时代的局外人,一个时代的‘他者’。他们将永远不能完成一种救赎的怀乡式的期待。”《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我只信任明月》中,这样描述明月与人的关系:“千万年了,两个思念的人,一直坐在月光里,踯躅不前,就像生活,一直持续着”;“我的月亮等着我,等着我在命运里月缺月圆”;“望不到的月光,是一道伤口,被霓虹无情地追剿”;“谁,看到我陷入月光不能自拔,谁,就是我心口里那滴最暖的眼泪。”这些句子,完全采用诗的语言与诗的思维,意绪飞扬。周芳甚至直接在散文中塑造诗歌的意象。如《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谁在暗箱操作他的神经》中,运用发呆的手法书写父亲对女儿的牵挂之情。《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摁的不是马桶》中,运用荒诞的手法呈现城市化对人性的隔离和扭曲。
  周芳用生命写作,用灵魂歌唱,在我们荒漠的精神家园进行诗性探险。文化散文集《沽酒与何人》,就是她用心灵、激情、才华酿造的一樽诗性伦理之酒,饱蘸着她的体温,她的期待。面对濒于绝望的我们,她孤独地举起这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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