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峰 来源: 《中国经济时报》2013年12月13日 |
文人的形象总是瘦削羸弱的,舞文弄墨、吟风弄月,迥异于虎啸龙吟、令山河变色的豪杰。《宋史·刘挚传》甚至直言:“上当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前一半诚为卓见,后一半则大谬不然了。所谓器识者,无非器局与识见,怎可断言文人便一定与此无缘?这份贬损实在武断得很。幸亏古今中外,人类几千年的故事中早有几万股文人的剑气侠骨消此妄言。 中国人的热血警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正是文人顾炎武之语。这不是天大的器局与识见吗?即使“平时袖手谈心性”的懦弱者,也会有“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壮烈!更何况多少文人梦中一直有铁马冰河的血鸣。“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东林党人的这副对联,表达的正是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壮怀,这种器识已然成了文人的传统。 笔与剑,文情与剑气,其实是很相亲相倚的。“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龚自珍既有吹箫的哀怨,更有说剑的壮怀。海涅与人语:“吾棺中,宜置剑,勿放笔也。”1823年的拜伦提剑率远征军赴希腊战场,终于马革裹尸归葬故土。即使在广东人的同乡中也有文人袁崇焕,那位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他的如剑虹气在辽东雪原上令皇太极闻风丧胆。康有为说:读袁的文章,便“想见鲁阳挥戈、崆峒依剑之神采。”笔与剑,笔锋与剑锋,可刺可削,五千年的黑暗,应见双锋刺破青天倚天屠龙锷未残! 曾几何时,延安窑洞里的毛泽东豪迈地向世人宣告:“用我的文房四宝打败反动派!”中共创始人李大钊著名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之警言,又激励多少有志文人为中国革命献出满腔赤诚和生命热血。太平天国洪秀全系典型的文人革命,秀才造反。而戊戌变法六君子谭嗣同临刑前慷慨高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又是何等地豪气冲天,侠肝义胆,视死如归!自古以来就有文韬武略、文治武功、文臣武将之说。中国二十八年革命雄辩证明:枪杆子笔杆子,夺取政权靠这两杆子。“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豪气鼎沸的毛泽东指点江山人物,依然用的是 “激扬文字”。鲁迅手持宇宙利剑,东砍西劈,天下无敌。而泽畔有屈子佩剑,桥下有张良佩剑,零丁洋上有文天祥佩剑。沅水之外是云梦大泽,是灞桥折柳,是玉门寒笳,是荒漠驼铃,均有文人弹剑而歌,歌的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文人的豪情侠气也冲腾在西方。在欧罗巴、阿美利加,提毛瑟枪身穿黑色燕尾服者腾跃在鹅卵石铺就的街面上。在鹅卵石筑就的街垒后,多少作家诗人作曲家密谋着一次又一次的起义。铁和血就是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标志。马克思说:“革命的炼金术士。”文人是革命的么?这问题提得太愚呆也太聪明,太现实也太浪漫,可让人怎生作答?恩格斯把1848年德国汹涌的批判思潮、革命情绪归功于文人,因他们的作品充满“倾向性”,即“政治暗示”,抑或 “一种半遮半露的反政府精神”。这种穷究大千追根溯源的器局与识见,使某一群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 器识其实就是一种博大深邃的思想襟怀,文人当然要以此为全部生存方式的根基。帕斯卡尔说:“人是一种会思想的芦苇。”文人是这些芦苇中最茁壮的一片。学会思想便是学会“用头来走路。”这样,即使文人手无寸铁,也是不可战胜的。文人之思除了运用逻辑理性对“世界”作对象化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对存在本身的意义的 “倾听”、“惊异”和“守护”。诗人里尔克说:“在先辈的眼中,一座房子,一口井,一个熟悉的塔尖甚至身上的衣服、长袍都是蓄含人性的容器。”这种思想就是诗意栖居最肥沃的土壤。弹剑而歌的壮怀,特洛伊木马的意识与神秘悸动的存在之思,这些都是文人的双眸中最璀璨的辉光,都有一种去供奉去殉道的崇高意味。文人是真的汉子,他们要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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