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曙光:三十年学术发展的几个主要特点 |
作者:刘曙光 时间:2008-08-18 来源:学术批评网 |
新中国建立以来的学术发展,大体可以分为前后两个三十年,第一个三十年从1949年至1978年;第二个三十年从1978年至今。①总体说来,前三十年是曲折发展,后三十年则是成效卓著。后一个三十年同前一个三十年相比,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 学科的恢复或细化 新中国诞生以后,特别是1951年高校院系调整、1957年的反右斗争到“史无前例”的十年动乱,由于“左”的思潮的影响和教条主义的束缚,人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和理解日益僵化和片面,过分夸大阶级斗争的作用,过分强调阶级分析方法,把错综复杂的社会历史简单地归结为阶级斗争的历史,摒弃了阶级关系之外的其他社会关系,将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斥之为“庸俗”、“烦琐”、“宣扬剥削阶级腐朽生活方式”,②一些学科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非科学的,因而被禁止存在、发展和传播,被驱逐于学术研究的殿堂之外。如,社会学、心理学、法学等等,就是如此。一些原本已有一定发展的学科惨遭凄风苦雨摧残,被取消或陷入停滞。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学术环境的改善,学术生产力得到解放,这些学科得到恢复并获得蓬勃发展,在学制、课程设置上逐步完备和定型,从灰姑娘变成公主,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同时,顺应学科分化趋势,一些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如管理学、新闻传播学、科学哲学,等等。它们逐步与国际接轨,获得独立自主的身份。 随着学科的恢复和细化,学科的“五脏六腑”③也发育完善,一大批学术理论刊物和出版社也随之成长起来。 二、 研究方法上的“多样化” 改革开放前的三十年,是一个以政治压倒学术、代替学术的时代,学者们是在政治运动的夹缝中从事学术研究。他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大多是教条主义的。因此,在学术研究中,模式化、简单化、凝固化、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方法时有反映。如,用“五种社会形态理论”来从事中国历史研究,翦伯赞主编的《中国史纲要》就是如此。受日丹诺夫的哲学史定义④影响、以“两个对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对立)为线索来研究中国哲学史,如,侯外庐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西方哲学研究更是以“大批判”为主线,成了论证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理性的工具。其他领域的研究也大抵如此。 后三十年的学术研究是以对前三十年的反思特别是方法论上的反思为基础和起点的,逐步破除了政治独断和教条主义思想在学术研究中的干扰。如, 1979年在山西太原召开中国哲学史学会成立大会,会议首先是对中国哲学史方法的广泛讨论,对日丹诺夫的哲学史定义的反思。1985年,北京、武汉、扬州等地都召开了专门的文艺学方法的学术会议。由于对外学术交流加强,在学术研究中,开始借鉴和学习国外优秀理论成果,开始充分考虑每一学科发展的特殊性,对每一学科开始从多视角、多方位透视,采取多途径的方法组合。在研究方法上百花齐放、不拘一格,可谓异彩纷呈,绚丽多姿。 三、 研究内容上的三大转向 最近三十年来,中国学者对待研究对象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研究内容基本与国际接轨。可以说,在研究内容上有三大转向。 (一) 从无批判或纯批判转向扬弃 改革开放以前,人们对待国外社会科学理论,是拒斥或者说纯粹的批判,仅仅把它们当作反面教材,当作自己的对立面。对待经典作家则采取教条主义态度,把他们的论述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而全盘肯定、全盘接受,毫无怀疑也毋庸怀疑,并以他们的论述来评判其他各种学说,因此,那时的评判难以做到客观、公正。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真理标准的大讨论,随着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深入展开,随着国际学术交流的增多,中国学者开始把政治问题(意识形态)和学术研究区分开来,开始融入世界学术研究社群,开始与西方学者对话,他们开始意识到:每一个研究者及其学说都有其合理之处、可取之处,也有其局限性。 因此,对待国外社会科学理论,我们一开始是译介。特别是80年代,在闭目塞听多年的中国学术界,开始大规模引进西方学术,内容涉及包括政治、经济、法律、哲学、社会学,几乎是人文社会科学的每一个学科。再后来是对西方学术的“扬弃”,真正做到“洋为中用”。如,波普尔的证伪理论、“范式” 概念,在中国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对中国古代哲学,也开始分析、提炼、吸收,努力挖掘其当代意义,真正做到“古为今用”。 对待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也开始反思。改革开放三十年,应该说我们已经基本完成对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的反思。由于在相当长一段时期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片面的、教条主义的,国内学术界目前还基本停留在对马克思、恩格斯文本的解读,澄清对他们思想的误解,因而提出的往往是“回到马克思”、 “为马克思辩护”。可喜的是我们提出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问题,强调与时俱进,在实践中继承、发展马克思主义。在文化建设方面,有的学者提出了融合中、西、马,综合创新的主张。 (二) 学术视野从国内转向国际 在研究内容上,中国学者开始把眼光由国内转向国外。一方面,力图使中国民族性的东西国际化、全球化;另一方面,也把国际学术研究的前沿问题中国化,本土化。 当然,我们融入国际学术界的程度还很不够。在大多数领域,还远远达不到与国际一流学者平等对话,仍然处于仰人鼻息的地步。 (三) 学术史由通史研究转向专人专题和断代史研究,呈现向纵深发展趋势。 如,对中国哲学史研究不再是通史研究,而是把重点放在孔子研究、宋明理学研究、现代新儒学研究、佛学研究、哲学范畴史研究、文化哲学研究等。 四、 研究方式上的联合攻关和群体化 建国以来的学术发展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政治化→学术化→学科化→流派化。与此相适应,研究方式也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由个人转向团体(团队)。三十年来的学术研究充分体现了群体性。集体研究,协同攻关,这也是现代学术发展的必然趋势。现在,学术组织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除了传统的系、教研室之外,研究所、研究中心越来越多。 教育部博士学位点和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建设就是如此。学位点、基地,在学科建设和前沿问题研究的过程中,必然形成一支政治素质较高、理论导向正确、学术成就突出、学风良好、年龄结构和知识结构都比较合理的学术梯队。在社会化、国际化大背景下,学位点、基地采用“开放式”管理模式,借助市场竞争机制,面向世界、面向社会优化学术梯队资源配置,广开才路,广揽人才。如,北京大学十三个重点研究基地,几乎每一个基地都聘有校内外兼、专职研究员。做到了人才的“不求所有,但求所用”,增进了校际和学科间的合作。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中华文明史》(四卷本)是由北京大学国学研究院组织撰写的一部多学科融合的学术著作,是众多学者合作研究的成果。正如该书《后记》所说的,要顺利地完成一项重大科研项目,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要有高水平的学术队伍和善于团结同志以形成合力的学术带头人;二是要有符合科研工作规律的强有力的组织工作。多学科交叉研究是今后学术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如果说《中华文明史》是举北京大学全校人文学科之力,那么,中央启动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建设工程则是把发挥专家学者作用与动员全社会力量结合起来,是举全国之力。工程实施四年,创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的工作机制,推动了哲学社会科学界高扬马克思主义主旋律,巩固了党的理论阵地,促进了实际工作,团结和凝聚了广大理论工作者,成为关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全局的战略工程、基础工程。 五、 学术越来越受到市场经济的挑战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开始构建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学术资源的配制也要通过市场。如果说改革开放前三十年学术从属于政治,那么,后三十年则越来越从属于市场、从属于金钱。 学者完成某一课题,不再是凭自己的研究兴趣,不再是追随学术内在发展的要求,而是看有无立项,有无经费。与现实联系紧密的应用学科容易出成果,容易弄到课题经费,而一些基础性、理论性较强的学科却难以立项,因此,一些学科(如社会学)研究人员急剧膨胀,而另一些学科(如哲学)却在萎缩。市场经济使得学者们在学术研究中变得浮躁不安。他们在课题申报时往往搞得轰轰烈烈,而一旦申报成功也就万事大吉,最后结项时必然是敷衍塞责。社会科学工作者越来越多地与企业、与政府部门联合,越来越多地参与到横向研究课题之中,越来越多地关注应用研究,而理论研究越来越少。 “一方面,这样一种工商社会的价值导向倾向于把人文学术边缘化,而另一方面,这种工商社会又推动了经济发展而造就了巨大的消费群体。”⑤消费的文化要求文化的消费,因此,普及化的学术文化产品有着巨大的市场,近几年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栏目自言:“一贯坚持让专家、学者为百姓服务的宗旨”,在专家、学者和百姓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一座让专家通向老百姓的桥梁,从而达到普及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目的。⑥专家、学者的公众意识、市场意识被培养起来,学者明星化趋势严重。学术浮躁已经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关注。学者如何面对这种诱惑?普及文化当然无可厚非,但坐不住冷板凳,是不能成为大师,成就不了高深学问的。商业大潮冲击了学术事业,急功近利冲淡了学问志趣。学术如何坚守自己的家园,如何把深入研究与宣传普及结合起来,这也是我们在学术研究中面临的一个难题。 注释: ①学术自身的发展总是连续的,我们作阶段性划分只是为了说明学术发展历程的方便。这里以改革开放的1978年为界,是因为学术作为社会意识形式,它的发展和特点与社会历史的发展和特点是密切相关的。 ②参见邴正、邵汉明主编:《20世纪中国学术回顾》下卷,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88页。 ③费孝通指出:“一个学科的建立,至少要包括五个部分,即学会组织、专业研究机构、各大学的社会学系、图书资料中心、出版物。这五个部分建设起来后,这个学科就初具规模了。”此即五脏。所 谓六腑,是说能开出六门基础课程。参见同上书,第239页。 ④日丹诺夫认为,科学的哲学史,是科学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及其规 律的胚胎、发生与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既然是从唯心主义派别 斗争中生长和发展起来的,那么,哲学史就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并战胜唯心主义的历史。 ⑤陈来:《中国哲学三十年回顾》,天津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 ⑥参见孟宪实:《唐高宗的真相》,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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