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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江河谈长诗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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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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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4-1-12 01:37
标题:
欧阳江河谈长诗写作
欧阳江河谈长诗写作
长诗是特别难写的,长诗从文字的角度来讲,是对人类智慧的最大的、最有难度的一个挑战和扩展。如果用长篇小说来和它比的话,可能只有像乔伊斯的《芬尼根的觉醒》达到了这个强度和高度。最近一百五十年来,进入现代文学之后,人类用文字呈现、保留和表达的最高的智慧,心智的和文化的东西,都是长诗。除了《芬尼根的觉醒》达到了这种强度和高度,其他的,像庞德的长诗,再早一点的荷尔德林的长诗,包括里尔克的一些长诗,帕斯的长诗,包括保罗·策兰的一部分不是长诗、但具有长诗压缩性质的作品,和圣琼·佩斯的一些长诗,都具有这样一种性质。我觉得我想写的长诗,具有这样一种抱负,至于它能不能达到类似的高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中国的长诗,与刚刚提到的这些西方经典长诗的差别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写”的问题了,也是一个阅读的。我们的阅读和批评还没有达到那种高度。我所说的长诗,还包括阿什伯利的,史蒂文斯的,还有弗罗斯特的一些长诗,都具有这种性质。他们的这种长诗的,所达到的高度和强度,不仅仅是写作的结果,也是批评和阅读参与进来的结果。像荷尔德林,如果没有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的阅读,他就不是荷尔德林。所以荷尔德林长诗具有的这种高度和强度和伟大,很大程度上,是批评的结果,不仅仅是写作的结果。
那么,中国的长诗,包括我在写的长诗,如果它们还没有达到那么高的高度的话,第一它们离我们太近,离写作和阅读太近;第二,是不是批评家有一个缺席,我不知道……像李陀这样的人,他们现在试图在缩短这个差距。另外,像我最近写的这个《凤凰》,像吴晓东教授,像杨庆祥先生……杨庆祥教授吧,就是比较年轻的,原来是小说批评家……他们的解读已经体现出了一种可能性,但可能还远远不够。所以我一直认为,长诗的写作,它的成败,不仅仅是写作问题,也是一个批评的问题,和阅读的一个产物。流行在当代的,是被媒体意识形态控制的这样一种……包括还有碎片化的传播工具,比如说微博、短信、微信,大家吸引力都被这些传播方式弄进去了,就是说,每个人是个自媒体,既是一个消息发出者,也是一个消息发布者……我的长诗写作,包括反其道而行之的写作性质和战略性的考虑在里面。
我们现在都在批评说极权时代没有什么东西可读,但那个时代没有什么东西可读,大家有一种饥饿感,阅读还没有被商品化和消费化。那个时候有伟大的东西出现,一定不会得到忽略,因为大家没有什么可读的。现在,所有的消费性的阅读,媒体的阅读,自媒体的阅读,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媒体的阅读,它的方便,它的碎片化,它的自我消费化,它的自恋和手淫意义上的东西——当这些都参与到阅读中,真正伟大的东西出现,也就会混进去了,不会受到特殊的关注——这就是所谓的阅读民主化的产物,每个人一人一票嘛,每个人都不是人了,变成票了,每个人都变成一个代号,一个接受者和发出者,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个性可能消失了。结果就是这个时代的阅读生态,比极权时代还糟糕。消费化和资本主义的消费化,是一个甚至比极权更可怕的东西。消费又和民主弄在一起,碎片化,只剩小鱼,没有大鱼,只剩具体而没有整体,这是很可怕的。长诗写作想要对抗这种消费习惯,但有可能是失败的,这个失败不是由写作本身来承担的,甚至也不完全是由批评来承担,它也由我们这个写作的、消费的生态,因为消费在这里面变成一个政治,全球影像的东西,它制造的是短暂的新快感,自恋和自我参与的幻觉,自我消费自我,就是一种消解。所以长诗在面对这个的时候,我是非常主动的,具有战略考虑的选择。另一方面,也和我的诗人性格有关,我是喜欢有难度的、复杂的、高度头脑运转的东西,而不是高度提纯的东西。我们应该要求批评超越这个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我感到的就是一种耻辱感。
就阅读生态而言,作为一个诗人,你会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在反诗歌,但没有关系,这种反对,给我带来一种轻盈。诗歌不一定是要被广泛阅读才叫成功,诗歌只要高级的东西被写出来,从我的这个角度就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批评的事、传播的事、读者的事情。没关系,诗歌从来就不争取大众,不想成为意见领袖,不想有很多人阅读,不想有很多粉丝。我恰好相反,你们尽量别来读我的诗,你们有没有这个资格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东西就能从我的诗歌中读出多少东西。这就有点像当年乔伊斯写《芬尼根的觉醒》,他是为少数的、精选过的读者而写,所以他的书一百年、两百年,读不透的。大诗人也是这样的,一百年、两百年,你理解不透的。没关系。一百年、两百年之后,也有可能和现在还一样……
有的人认为,自己的诗藏之于名山,未来总有识货者,但诗不是为未来而写的,诗是为所有的时代。不同时代的消逝性或尚未到来性,或者过去,诗的当代性把这些综合到了一起,在当下突然唤起一个同时代性。所以,我的诗不仅写给当代人看,写给未来,也是写给过去的人,尽管他们可能已经死了,但没问题,有的人成了亡灵以后才能读我的诗。当我的诗在被一百年后的人所读到的时候,我已经是个亡灵了。但我在写的时候,把那些没有诞生的读者也包括了进来,我是作为被突然唤醒的死者和亡灵在写,我的写作在这个意义上已经具有了一种不同时代的亡灵的性质。也就是说,可以想象一下,我其实是在一百年以后写,但是在一百年前的现在,我是被提前唤醒了的生人。所以长诗写作里面的这种“幽灵”性质是非常明显的,也就是说,我更多地是作为一个死掉的人。一个人只能活几十年,但我的诗肯定超过这几十年,所以说我在面对过去的读者、未来的读者时,我是作为亡灵在写作,我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这既不是使命感,不是骄傲,也不是对当下人的拒绝,它就是一种我认为是形而上的东西,这样一种建构,一种自我意识。当然了,我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关于长诗……我最近有一首诗差不多超过一千行了,但我还在写……不是写,是放,我要放上一年再看看,看看有哪些是被时间本身燃成灰烬的东西,还有哪些是正在燃烧或将要燃烧的东西。我的长诗要放一段时间,我最近确实有一些长诗,完成度很高的,或者半成品意义上的,它们带有一种开放性,是以碎片对碎片的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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