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用不诗化的词语写诗
晶报:你如何理解“诗的语言”?
欧阳江河:古代诗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古代的词汇被古人精心琢磨过之后,本身就具有了天然的诗性。相反,我想做另外一件事情,我愿意扩大诗的词汇范围,在写作中尽量把不优美的词语纳入诗域。 徐冰用最不艺术的建筑废料做装置,让资本向它致敬,有人要花几千万买这个东西,它卖的就是艺术原创力和想象力。我在写诗时,也是一样。我尽可能把反诗歌的材料,放进诗的构成和范畴里,使之具有诗的力度、光辉、能量。越不诗化的词语,我越喜欢用。诗歌是建构的产物,不是词语的产物,这是比较古老的说话。以前我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我不赞同这样的说法。
晶报:确实,在《凤凰》诗中就能感受到你的用语都是非常常见的、生活化的。那你写诗会找灵感吗?
欧阳江河:我不会。诗歌最重要的东西是在写诗过程中慢慢确立起来,它是写作本身的产物。它是一个综合的东西,跟语言、意象、画面、词语、心灵感受等等有关。我写作不依赖灵感,甚至是克服灵感、和灵感较量的过程。写作是一个漫长的沉淀过程,但是有些东西也要漂浮起来。我的诗歌形式单调,但是诗中的力度是独特的。在写作中,我留意保持语言完美与半成品的比例,保持它的体温、呼吸感。写作呈现的是它的发生,诗应该是思想的活体,活的文本。词会呼吸、有脉搏跳动,好像刚刚烤出的面包一样散发着热气。
晶报:似乎诗人都比较敏感,特别重视精神世界的构建,你是这样吗?
欧阳江河: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兴趣广泛。任何给我带来幸福感和快乐的东西都会染上精神色彩,一些跟精神没有太多关系的东西不能带给我直接的快乐。 我最近在写长诗,这是我写作中很重要的第三阶段,第一阶段主要是在四川,后来我因为婚姻关系去了美国,现在是第三个阶段。我个人认为,我最重要的诗会产生在我人生的第三个阶段,我更注重触及重大的历史题材,融合我多年的思考。我觉得这个阶段的写作最有意思,现在这个阶段开启之后,我觉得我很愉快、很幸福、很舒服,所以会持续写下去。我觉得我这一生中,天生就是一个诗人,在停笔十年的时候,我仍是一个诗人。写诗是我的天性,是生命的定义。
晶报:之前采访诗人洛夫时,他提出一个观点,就是“新诗没有规范,少了红绿灯”,你同意吗?
欧阳江河:对,就是更开放了。他说的没有红绿灯,我想可能指的是形式感。我们的古诗有很多形式,平仄啊对偶啊,但是即使在这个限制中,这个人和那个人写的东西都很不一样,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诗歌的开放性就是在最具有局限性的写作状况中也存在。 现在的问题是,在形式上放得太开了,一点拘束都没有了以后,反而大家有可能越写越像,这个很奇怪。所以像和不像不是从外在形式理解,而是在语言的上下文的推进和它触及的深处、它所铺开的场域,看它的气场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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