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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余怒:两种阅读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1-12 02:06
标题: 余怒:两种阅读
余怒:两种阅读

  当意思作为构成或解读一首诗的主要因素出现在作者或读者的思维中时,这首诗便失去了其“诗性”(尽管在后一种情形之下,这种“失去”是暂时的,与文本本身的质地可能无关),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一,意思虽然假借其框架使诗歌有了某种可以辨识的踪迹,但它的主体仍是暧昧的。在作者尚未付诸写作之前,这种框架就已存在(它是构成被我们称为文化的那种东西的手段和形式),为作者、读者双方事先知晓。写作因而不再是一种独自承担的劳动,而成了一种“复述”。意思不能使诗歌增殖,写作的意义由此受到怀疑。二,意思作为解读的重要途径动摇了读者文本历险与重写的期待,压缩了读者广阔诡谲的意识领域,使直觉的、感性的文本体验在知识性视野的不断扩张中逐渐萎缩,直至完全消失,全面的感受趋于单一。读者也从主动转为被动,解读成了毫无生气与趣味的释义过程。

  奥.帕斯在谈到解读对于诗歌欣赏的外在性时说道:“与宗教正统观念的审查相比,某些唯科学的理解更为滑稽......某些教授不懂得这些诗篇的模糊性,它们在神圣与平凡、心灵与情感、精神与肉体之间不停地徘徊。这种模糊不是圣胡安.德.拉.克鲁斯所独有,它出现在所有伟大的神秘的文本中......他们必须重新学习把诗当作诗的文本而不是社会的或心理分析的文献来阅读。”(见奥.帕斯《批评的激情》,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9、90页)。基于解读的读者心理方面的期待是排斥“诗性”的,它是审美欣赏的障碍而非媒介。解读把诗学置换成了“解释学”,为“言志”(或宽泛意义上)作为诗歌的目的提供了理由,从而使诗人在种种技艺之外被要求承担一个不可或缺的哲学背景。这也为文本的深度幻觉在现代诗中的滞留找到了合理性依据。

  文本深度是一个幻觉,它的基础仍是语义的线性模式,无论是隐喻还是意味深长的暗示,都无法摆脱对意思的期待。以“思想性”为背景的“深度”是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幻想,是文学的非文学性合法化的现实基础。

罗兰.巴特将文本分为两种,一为“可读性文本”,一为“可写性文本”(意思缺失的、未完成的、需要读者参与的文本)。他指责在可读文本的接受过程中,“读者便陷入一种无所事事、不闻不问和总之是严肃的状况:他不去自己发挥作用,不去充分地接近能指的诱惑力和写作的快乐,他天生只有接受或拒绝文本的可怜的自由:阅读仅仅是一种公民投票。”在他看来,只有“可写性文本”方具有文学价值,“为什么可写文本是我们的价值呢?因为文学工作(文学就像工作)的赌注,是使读者不再成为消费者,而是成为文本的生产者。”(见《罗兰.巴特随笔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3月版,第154页。)

  解读把读者当成了文本的仆从,实质上也就使之成了作者间接性的驱使对象。以解读作为开始和终结的阅读不是文学性(诗性)的阅读,在文学(诗歌)中,阅读存在着其他与之相应的方式。我认为,最可能具有文学性(诗性)的方式是“体会”。它是读者在面对一部文学作品时忘我的浸入,是不带意思预设和解释企图的浸没,“体会”即浸没、交融、重合。“解释”显然不是这种阅读方式的手段,更不是目的。

  体会往往具有瞬间性的特征,它发生在读者阅读作品的第一时间;其时读者暂时忘记了对历史/现实的价值提问,身心的参与导致瞬间本能复苏,不再服从于虚无本质的社会学召唤。这一时间消失,体会的过程便会中止。随之而来的是与审美欣赏无关的联想、思考、释义、分析等来自理性领域的心理过程。当然,作出上述界定并不意味着指定体会在阅读中的一次性。相反,它不排除阅读中的“二次体会”或“重复体会”的可能;而且,它也并不排斥不同的读者体会时间长短上的差异。

  几乎可以这么说,所有文学性(诗性)——或扩大些——所有审美意义上的阅读都不是解读,解释是欣赏者在欣赏之后自发或自觉给出的反应。发生在审美视域内的阅读只能是体会,阅读即体会。

  体会是包括着广阔的感觉领域在内的一种欣赏方式。体会的后果是读者接触文本时产生的“快感”。所谓“快感”是指读者文本接受时心理和生理方面的微妙变化,这些变化常常是莫名的、不可言传的。可以像被击了一拳、被摸了一下或被惊了一颤那样直接、突发;可以是狂喜、惊诧、恐怖、反胃、痛苦、虚脱等强烈的反应,也可以是心动、愉悦、熨贴、迷茫、苦涩、忧伤等微弱的反应;可以是其中一种,也可以是多种“快感”的混合。

接受者一方的快感来源于文本本身所携带的快感因素。这些因素是由文本中语言的语感、重量感、质感、空间感等构成的。语言的滑动或滞钝、轻或重、干净或粗糙、空白或塞满都是引发接受者产生快感的条件。

  显而易见,我此处所言的“快感”是与传统美学的“审美感受”或“审美愉悦”有所不同的。前者是词语间(句子间、句群间)的关系引起的读者非解读性的欢娱,是抛弃意思和理性思索后的读者的反应。而后者却是文学功能性的附庸,更多地源于语言所传递的信息以及对其进行的分类与重组,这样的感受或愉悦是基于理性认识和理解之上的;它是剔除了文本体验后的残渣,或者说,此种意义上的感受即是对丰富复杂的文本体验的篡改与删减。

  与对体会的界定一样,我是在诗学意义上使用快感一词的,它是集体性的语言事实与个人体验在某一点上的契合。正如体会不是来自于理性认识和意义判断,快感也并非来自对意思的追寻及共时产生的社会学意义的震撼、悲怆、感悟等情绪。快感是体会的后果,而不是思索的后果。体会和快感都是对思索的回避与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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