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第二年,罗马军队再次入侵,这次几乎同上次一样,仍旧毫无建树。在罗马人尚未搞明白自己究竟是征服者还是殖民者之前,整场侵略战争都目标不明、计划不周。但是在公元43年的时候,罗马皇帝克劳迪亚斯最终建立了罗马最北的省份“不列颠尼亚”(Britannia),也就是古英国。罗马统治下的和平生活给这个农业化和基本由文盲构成的社会带来了好处,像是道路的修建,公民价值的实现,以及人们能够接受教育。同时,罗马人也在当地建立了以罗马化的布立吞人组成的精英统治阶级,这些统治阶级享有一定程度的文明生活,水平与罗马或其地中海殖民地大致相当(就如我们所能看到的那样,像是奇切斯特菲什本附近那辉煌壮丽的宫殿)。
拉丁语作为学术、法律和政府用语建立形成,受过教育的布立吞人开始接触大陆文化(译注:相对于英国被称作岛国,欧洲被称为大陆)。比如说诗人马提雅尔就声称,在遥远的不列颠尼亚也有人阅读他的作品。在大约400年里,罗马国富力强,这块殖民地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在罗马放弃了对英国的占领之后(传说是在公元410年),来自欧洲的新一代征服者就将目光投向了海峡彼端的那片富饶之地,罗马为这片土地带来的安宁不复存在。
在罗马掌控英国的最后混乱的几十年中,亚瑟王的传说出现了,这是英国文化的奠基性传说之一。亚瑟王与他的圆桌骑士的魅力几乎无人能挡。对于这位“曾经却是永远的国王”,可能学者们会为他的祖先是谁这个问题而争论不休,他是凯尔特人的英雄,也是罗马的战争领袖。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无论这是历史还是神话,亚瑟王传说都引发了一系列文学作品的创作,其意义已经超越了学术纷争的层面,包括坦尼森、瓦格纳和马克·吐温在内的大作家都曾参与过该题材的创作。同时,亚瑟王还会继续作为一个有吸引力的民间传说而发展下去。
梅林、吉娜薇、兰斯洛特和其他圆桌骑士们是以英国人作为原型,但是亚瑟王作为一个爱国者和体面的一个命中注定的冠军,实际上是一个不列颠人,而非英国人,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区别。正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这些日耳曼的掠夺者们用一把代表着未来的剑引入了自身的价值——成为盎格鲁人(Angelcynn=kin of the Angles,即“盎格鲁人的家族”),或者说“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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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根据盎格鲁-撒克逊人编年史——他们自己的大事件记录,这些来自萨克森(德国地区)的入侵者是极为可怕的新敌人。编年史中这样记录道:“前所未有,这个岛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屠杀。” 从公元449到800年间,罗马不列颠人经历了征服、占领和制服的过程。凯尔特人向西方和北方逃窜,就像“火烧屁股”一般逃离侵略者的魔爪。
盎格鲁-撒克逊人占据了之前罗马不列颠人的殖民地,并且掌握了不列颠岛上最为肥沃的这片土地的控制权。在150年的时间里,在大致相当于今天英格兰的疆土上,他们建立了7个国家,分别是诺森布里亚、麦西亚、东英格兰、肯特、苏塞克斯、艾塞克斯和韦塞克斯。在这个过程中,古代英语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布立吞人被剥夺了财产,并被认为是外国人,这些人是威尔士人的先祖。撒克逊人和凯尔特人互相敌视。一首早期威尔士民歌的片段讲述了一个年轻人以一颗“一往无前的心”向“撒克逊的土地”进发。征服者总是“撒克逊人”,但是逐渐地“Anglii”和“Anglia”这些词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了日常用词中。大约在第一次海征(英国被盎格鲁-撒克逊人征服)的150年后,在各种方言中,他们逐渐得到了名称:盎格鲁人(Angelcynn ),他们的语言被称为Englisc,在今天被叫做古英语。到公元1000年的时候,这个国家逐渐被称为盎格鲁-撒克逊英格兰(Englaland),也就是盎格鲁人的土地。尽管有如裂谷一般的文化界限将整个英国分开,一边是英格兰,另一边是苏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裂谷两侧还是有很重要的同化交融,对同时代的英国文化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凯尔特人的抒情精神感染了英语的口语和文学,从最早的歌谣到乔治·麦卡伊·布朗和谢默斯·希尼的诗句,其品质之高都是以撒克逊人的思维所不能理解的。很多出色的英语作家都是凯尔特裔,像是斯威夫特、伯克、伯恩斯、斯科特、史蒂文森、王尔德、萧伯纳、贝克特、乔伊斯和狄兰·托马斯,他们的作品融合了盎格鲁-撒克逊传统的直白,加上睿智和富有冲击力的愁思,还有无法定论的“其他”情感。威尔士作家简·莫里斯将这种“无法细述的渴望”定义为凯尔特人特有的气息。“感伤是其中的一部分”,她写道,“但是以欢乐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样的形式多情而敏感。……只简单的一瞥,我就好像被这种情感所降服,超越时间驶向虚无。”
与布立吞人相比,盎格鲁-撒克逊人务实,对生活乐观进取,让人不禁联想到干劲十足的美国人。他们以侵略者的身份来到这里,又以战士的角色征服了这里,但是最终,他们作为农民和工匠定居了下来。这是一个农耕民族,有着细腻而复杂的艺术,他们使用图形与文字的频率大致相同。看似盎格鲁-撒克逊人在歌颂世界神秘的同时,也在赞美那些不可思议的图案设计。他们的词汇充满了乡村风味:绵羊、土地、犁、狗、树林、田地以及农活,这些词汇都是从古英语中衍生出来的。每天完成农地里的艰辛工作后,他们总爱欢欣愉悦地庆祝一番。他们的语言是非凡文学传统中,粗犷而有魅力的那部分内容的核心。
古英语——托尔金的“古代英语”——是现代英语的奠基石。英语中所有的基本词汇如the、is、you,都来自盎格鲁-撒克逊语。在现代英语中,想要不使用盎格鲁-撒克逊词汇,不使用婉转的承接,就写出一个完整的英语句子,那是不可能的。一些古英语单词几乎不需要翻译,比如mann、hus和drincan。在21世纪,每个用英语的人所使用的发音、语法和词汇,无论是何种类型的英语,虽说已经有一定的变动,却依然可以追溯到盎格鲁-撒克逊古英语的直系语支。
比如,流行音乐的歌词常常效仿北欧式的简洁。在披头士的一首单曲《Yesterday》中,歌词中trouble一词的来源是古法语(troubler)和古拉丁语(trubidare)。在十四行诗Sonnet80中,莎士比亚通过一句‘O how I faint when I of you do write’ (哦,我写到你的时候多么气馁)就达到了同样绝妙的效果。1940年,正值二次大战,当温斯顿·丘吉尔号召所有国民时,他同样采取了古英语的简单直白:“我们将在海滩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着陆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丘吉尔在激发这个岛国民族的情感,演说中有大量的修辞,引喻到海滩、峭壁和日耳曼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