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知识青年,是社会学者于建嵘在2010年提出来的一个概念,他在介绍“社会新底层”的文章和专访中,多次呼吁政府和社会关注这个被边缘化了的群体,并且发出他们将改变中国的警告。他指出,所谓的底层知识青年群体,指的是那些“有一定文化知识和见识,但没有被纳入国家体制,没有稳定工作,生活漂移的年轻人”。与新生代农民工不同,这一群体在居于弱势地位时,除了困扰自身的生存问题,他们还会从制度乃至政治层面思考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公,进而对整个社会产生自嘲、冷漠、不满乃至对立等情绪。 近几年来,受房价居高不下和就业形势严峻等因素的影响,底层知识青年这一群体的规模与年俱增。今天的中国,谁要是再喊些“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口号,就算不被挖苦嘲讽,也鲜少有人附和响应。残酷的现实早已告诉人们,就算一个家庭倾尽所有供养孩子读书,最后也未必换得来家族命运的改善。对那些家境一般又没有背景的大学生而言,要想找一份体面得在可预期的时间内买房买车的工作,绝非易事;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甚至“毕业即失业”。 底层知识青年的压力除了来自于客观上的高房价和难就业之外,整个社会金钱至上的成功判断标准,也是压在他们胸口上的巨石。“读了那么多年书,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挣得还不如一个农民工多”,相信不少人对这样的说辞不会陌生。对于这件事,笔者个人也是深有感触,几位年龄相仿但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的发小,真的没比我少挣。过年回家,免不了要同他们说起工资,每次“比钱”时刻的来临,都会在我小小的自尊心上划一道伤口。 正是在前边所描述的那些骨感的现实面前,不少底层知识青年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被边缘化的他们,从来不甘心居于社会末流,但苦于上升渠道的日益窄化,事业和爱情一时都难以找到突破口。面对现状,除了无奈就剩无力的他们,只好在自怨自艾中舔舐伤口,在自嘲乃至自贱的集体狂欢中,寻求片刻慰藉——在此背景下,“屌丝”一词横空出世。有观点认为,“屌丝”的出现,既消解了当下流行的成功学镀金的虚妄,又拒绝了来自主流意识形态的灌输,是“庶民的文化胜利”。是过度解读还是当真如此,每个“屌丝”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这里我不再赘述。 如果说“屌丝”多少有点逃避现实的意思,或者说至少没有直面问题,那么底层知识青年中的另一类人,就显得更有反抗精神了,当然,这类中的不少人也会以“屌丝”自居。没错,我说的就是“政治控”,一类关心政治胜过一切的人,他们虽然遍布不同的年龄段,但在底层知识青年中应该比例会更大一些。就算自己是“吃地沟油的命”,也要“操中南海的心”,“政治控”们很少拘泥于具体的琐事,他们关心的大多是政治体制和社会思潮等关乎国族命运的宏观话题。举例而言,面对北上广严格限制外地人加入户口这一问题,“屌丝”们的态度可能是不入就不入吧,反正也买不起房,指不定哪天就逃离了;“政治控”则肯定会直指户籍制度的种种弊病,并发出废除这一制度的呼吁。 30多年前的《中国青年》上,曾经刊登过一篇题为《人生的路呵,为何越走越窄》的大学生(潘晓)来信,这封信在当时引发了关于青年人出路的大讨论。而今,30多年过去,受改革开放之惠,潘晓当年遇到的不少问题和烦恼早已不复存在,但对青年们来说,时代变了,对人生的迷惘和未来的焦虑,却成了永恒的主题。如果说潘晓们的苦恼,更多来自计划经济时代的政治身份歧视,那么在打破了按出身和成分划分阶级的今天,青年人们的烦恼则主要来自于权力市场经济中的种种不公正。进一步说,这种不公正又来自于两方面,一是由于改革的不彻底性,计划经济时代在不同阶层和地域之间设置的壁垒,至今尚未废除,给底层知识青年带来的“起点不平等”。于是,在现实中,生长在贫困山村孩子高考成绩明明要比大城市同龄人高的孩子,却不能像后者那样考进一所体面得大学的故事不断上演,对农村的孩子而言,他们“搬砖”的可能性要远大于那些城里娃。 另一方面,不完全市场经济的发展在带来经济增长突飞猛进的同时,也带来了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尚未完全摆脱极权政治“控制术”的青年人,跌进了另一个泥潭,在这个泥潭里,他们不仅要直面信仰迷失的虚空,而且还要遭遇物质(金钱)至上的资本奴役。尽管不少青年人反感这种生活状态,但面对来自于家庭和整个社会的压力,他们还是屈从了,在争做极致利己主义者的路上越走越远。然而,对于那些没有背景的底层青年而言,“机会的不均等”自此至终都伴随着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当他们拼命想挤入体制时,权力阶层封闭式的“代际传递”,早早地向他们关上了大门。即便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幸凭个人能力顺利通过独木桥挤进去,也只能长期停留在体制的末端,用自己的青春去换取那未必能等得来的职位升迁和处境改善。 杨继绳认为,决定一个人地位有两种因素,一个是“先赋性因素”,即靠家庭背景;一个是“后致性因素”,即靠个人努力。先赋性因素作用太大,这个社会的流动性就小,继承性就大,也就是世袭性强。显然,在今天的中国,一个年轻人要想在激烈的竞争中获胜,来自于家庭方面的因素要远多于个人努力。“富者恒富,贫者恒贫,官员的子孙永远是官员,农民的后代除了做农民工别无出路”,一幅极致的阶层固化图正在现实中形成。无疑,这是一种身份时代的复归,是垄断机会、财富和资源的“集体世袭”。 在这样的困境中,底层知识青年的痛感要远大于其他阶层,一方面,他们背负着整个家族改变命运的寄托,另一方面,整个体制却在他们通向成功的路上设置各种障碍,不断上演屡战屡败的人生悲剧。最近,有一家外媒观察到,高房价正在摧毁中国年轻人的梦想,其实,摧毁他们梦想的又岂止高房价呢?回到文章开头,于建嵘发出的那个警告,在长期遭遇不公而又没有改变现状的可能性时,底层知识青年的怨恨情绪只会越积越多,直至酝酿出难以预料和控制的结果。我想,执政者是时候思考和解决这个问题了,因为,当一个社会摧毁了青年人的梦想时,他们终究有一天会以报复式的行动来摧毁这个国家,这样的故事在古今中外发生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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