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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作家怎样锤炼语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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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4-22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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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作家怎样锤炼语言节
中国现代作家怎样锤炼语言节
选自《文章修饰论·一般文章的修改》(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有删节。标题是编者加的。
张寿康
郭沫若同志曾说:“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要读得上口,多读几遍,多改几遍,先朗诵给自己亲近的人听,不要急于发表,这也是绝好的方法,这便是古人所说的‘推敲’。”(《沫若文集》第十三卷《怎样运用文学的语言》)又说:“文章写好后,要翻来覆去的推敲一下。”(《沫若文集》第十七卷《关于文风问题答〈新观察〉记者问》)郭老也正是这样做的。他有不少修改润饰文字的佳话,有这样一个趣谈:
是《屈原》演到第三场或者第四场的晚上吧,我在后台和饰婵娟的张瑞芳女士谈到第五幕第一场婵娟斥责宋玉的一句话:
“宋玉,我特别的恨你。你辜负了先生的教训,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
我说:“在台下听起来,这话总觉得有点不够味。似乎可以在‘没有骨气的’下边再加上‘无耻的’三个字。”
饰钓者的张逸生兄正在旁边化妆,他插口说道:
“‘你是’不如改为‘你这’。‘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那就够味了。”
听了他这话,我受了莫大的启示,觉得这一个字是改得非常恰当。(《沫若文集》第三卷《瓦石札记》)
这一个字改得很好,好就好在把单纯的判断(是),改为特指(你这)判断,语气力量就强调出来了。由此也可以看出郭老从谏如流的谦虚态度。
郭老对待自己的剧作精益求精,改不厌改。如《棠棣之花》这个剧本,“由民国九年到现在,是绵亘了22年的岁月。中间经过了好些次的删改”。(郭沫若《由“墓地”走向“十字街头”》)如:第四幕中盲叟的独白,初版有一句是“啊,老人活了一辈子,遇着可歌可泣的事情,说不多也有好几十组,但是没有今天遇的这样奇特了。”而作家书屋版中把“好几十组”改为“好几十起”、把“奇特”改为“希奇”,就更加口语化了。这种修改有千百处。
茅盾先生曾说:“所谓加工,就是选择民众语言中的词汇、成语、谚语、俗语等等,以及语法和修辞方面等,不但要运用恰当(这就是说,选择的目的在于达成形式和内容的一致),而且要创造性地使用它们。”(《人民文学》1954年6月号)又说:“所谓‘炼字’这一层功夫实在永无止境,而与一个作家的写作活动相终始的。”(《茅盾文集》第10卷《大题小解》)
茅盾是精于语言加工的大师。《白杨礼赞》一文收入课本时,茅盾对该文进行了精细的修改。如初印为“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定稿把末一句改为“然而实在是不平凡的一种树”。“是”这个判断动词从否定副词“不”之后,移到“不”之前,由“不是”变为“是不”,这一移动,否定句变为肯定句,肯定了白杨树的“不平凡”,语气强烈多了。句子有这种强烈的肯定语气,所以句后的叹号也就可以改为句号了。文中“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改为“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这里有三处改动,一处是去掉了“干”以后的呢(并逗号),也就是去掉了舒缓的语气;二是把“加以人工”这样不合现代语法的组合(“加以”后经常应是动词,如“加以解决”、“加以改善”等),改为“加过人工”,改得好;三是“一丈以内”这个状语后的逗号删掉了,因为这个短状语同后面的“绝无旁枝”连得紧,当中用不着逗号。又,“哪怕只有碗来粗细”改为“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这一改动把用得不当的助词“来”删去,增加了“那样”这个指示代词,指代清楚并且有了强调的语气。又如:“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改笔是把不合口语习惯的“二丈”改为“两丈”,改得很细。从全文看来,这种修改有几十处,改得都很有道理。
叶圣陶先生写文章以严谨著称。他说,“一字一语的错误就表示你的思想没有想好,或者虽然想好了,可是偷懒,没有找着那相当的语言文字”,所以“修改文章不是什么雕虫小技,其实就是修改思想,要它想得更正确,更完美,想对了,写对了,才可以一字不易。”(见《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谈文章的修改》,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这是叶老的心得之论。
就我所知,叶老的著作每再版一次,在再版前对文章必通篇修改。《叶圣陶文集》的《前记》中说到,在编集时“把各篇都改了一遍”,“我用的是朱笔,有几篇改动很多,看上去满页朱红,好像程度极差的学生的课卷”。
叶老修改自己文章的态度极其认真。1979年叶老写了一篇《去年高考的语文试题》(见《中学语文教学》1979年第2期,收入《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上册)的文章,我收到稿子的第三天(1979年3月19日)接到叶老的一封信。信文是:
“拙稿尚有一处改动,在第一节的末尾,请照附上的小纸片改。如稿已发出,务乞叮嘱校对的同志一改,请他千万勿忘却。校样如能送来由我自己校,尤为放心,我必立刻校阅,不致耽搁时间。”
那小纸片是:
“……抄上去就成,这当儿自然短不了喊一声‘这回可押中了宝了!’(删去‘自然’,在喊一声前加上‘在心里’。删去二字,加上三字。至希于校对时照办。)”
我接到信后,当然就照办了。1979年4月7日叶老又写信给我催了一次清样,信上说:“算来印刷所该会送校样了。前曾说过希望送来校样容我过目,务恳照办。”这样,我又给叶老送稿子的校样。
叶老不仅自己严于修改,而且从善如流。比如“读者谭军同志于1979年4月27日写信给叶圣陶同志,就《多收了三五斗》中的一句话:‘乡亲……又从船梢头拿出咸菜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提出了意见。认为应在‘碗碟’的修饰语‘咸菜和豆腐汤之类’前面加上‘盛有’或者‘装着’之类的字样,使这句话变成‘乡亲……又从船梢头拿出盛有(或装着)咸菜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叶老给谭军回了信,并写信给人民教育出版社中语室。信上说:“今天接到谭军的信,提出拙作中语句有未妥处。现在把他的信转上。我已经回他信,说如果在‘咸菜’前加上‘盛着’就可以了。又说,我已经把他的信转与尊处,希望课本再版时,照此修改。”(见《中学语文教学》1982年第4期第18页)足见叶老高尚谦逊的品德。1964年北京大学附中高中一年级的同学对《〈普通劳动者〉是一篇好小说》里的一句话提出了修改意见,为此叶老在《语文学习讲座》(中华函授学校编)第15期上刊登了《更正启事》。
老舍先生是运用语言的巨匠、大师。他写的《出口成章》(作家出版社,1964年版)是文艺语言学著作。书中有很多篇都谈到文章和语言修改问题。在《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中说:“我的文章写的那样白,那样俗,好像毫不费力。实际上,那不定改了多少遍!有时候一千多字要写两三天。”确是如此,舒师母(胡絜青先生)也向我讲述过老舍先生这种甘苦。老舍先生的手稿修改处很多,在《中学语文教学》上刊登胡絜青先生《老舍与〈骆驼祥子〉》(1979年第2期)的时候,我请胡先生给我一张老舍先生的手稿,准备刊出手迹。我从手稿中选了一张──《我怎样写骆驼祥子》的第一页,这是最干净的一页,但也有不少修改处,如把“而且终年无一日休息”中的“而且”改为“而又”,还有不少看不出修改痕迹的涂改处。
《骆驼祥子》是老舍先生的代表作,是1936年老舍先生在济南时定稿出版的,以后曾多次再版。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1962年再版前,老舍先生对《骆驼祥子》又进行了精心推敲。如:“刘四爷看出地面上的英雄已成了过去的事儿,即使李逵武松再世也不会有多少机会了。”新版把“李逵武松”改为“黄天霸”,让刘四爷这个地头蛇想“黄天霸”更合适些。又如:“看见过蚂蚱吧!独自一个儿也跳得怪远的,可是教小孩子抓住,用线儿栓上,连飞也飞不起来。”(启智书局版)1962年版,把“跳”改为“蹦”,“抓”改为“逮”,就更加口语化了。(例见吴家珍《修辞》第3页,广播出版社,1982年版)也有删掉的例子,如:“忽然门里有点响,他反倒吓了一跳,仿佛夜间守灵,忽然听见棺材响了一声那样。门开了……”新版把“仿佛夜间守灵……那样”这个吓人的比喻删去了。书中类似这样的修改处是很多的。
巴金同志在1978年9月30日给无锡市进修学院语文学科组的复信中曾说:“我早期写文章常用四川话或欧化句子,收在《文集》里的文章,我在编选时都作过小的改动。”(见《语文学习》1980年第4期《〈海上的日出〉的结构和语言》)1963年时,人民教育出版社把《从镰仓带回的照片》选入课本,在文字上作了一些改动,2月9日寄给巴金同志。巴金于2月13日复信说:“你们改动的地方我都同意。刚才我把改动稿看了一遍,加改了几个字,现在寄上,供你们参考。”(见《中学语文教学》1982年第4期)足见巴金同志有“不断地修改自己文章的习惯”。(见《赞歌集》)
曹禺是现代著名剧作家。他锤炼自己的剧作,可以说达到了字斟句酌、精心雕刻的程度。他曾说:“我们学习语言,就是要寻觅、体会,找到‘语’与‘意’之间的最精微的关系,搜索语言艺术家们以及人民生活里最美、最好的语言,是如何用最恰当的言辞,表达难以表达的思想和感情的。”(《语言学习杂感》,见《红旗》1962年第14期)又说:“契诃夫非常讲究文字的结构和准确性。他的语言简洁而打动人心。他还说过这样一句话:‘写作的艺术,实际上就是怎样把不好的部分删去的艺术。’这句话对于我们写作是很重要的,好的文章总是要不断修改,去粗取精。”(《读剧一得──和青年剧作者的一次谈话》,见《论剧作》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页)因此他的剧作改了又改,原稿上改,再版时改,以寻觅“语”与“意”之间的精微的表达关系,“把不好的部分删去”。从他的剧作的不同版本能够看出剧作者的这种努力。比如:“她失了魂一般走到两个门的前面,一一关好,锁上。她抖擞起来,鼓起勇气到了左边小门停住。”(《曹禺戏剧集·日出》1946年版,第234页)而1961年版的《曹禺选集》上就改成“她睁着大眼,失了魂一般走到两个门的前面,一一关好,锁上。她哆嗦起来,鼓起勇气走到屋子当中。”改笔加上“睁着大眼”,神情更生动;把有振作精神意义的“抖擞”改为“哆嗦”是确切的。又如在1978年版的《曹禺选集》中把“蓦然回转头”(《雷雨》,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版)改为“立刻回转头”,就更通俗上口。又如:把“却面容已经看得有些苍老,”改为“面容却已经显得有些苍老”(“却”应在“已经”前,“看”不如“显”明豁),把“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咬着它最喜欢的骨头,她恨起你来也会像只恶狗狺狺地,不,多不声不响地恨恨地吃了你的”,改为“她爱起人来像一团火那样热烈;恨起人来也会像一团火,把人烧毁”,这是《雷雨》中对繁漪的比喻,显然把繁漪比成“狗”是不妥当的,改笔的感情色彩是切当的。又如:把“洋洋自喜”改为“沾沾自喜”,把“种种色色”改为“形形色色”,把“艳怪”改为“艳丽”,把“长隘黑秽”改为“窄长而昏暗”,把“交聚的所在”改为“衔接的所在”,把“你饶恕我么?”改为“你不怪我么?”把“究竟是允许不允许?”改为“究竟是答应不答应?”就都改得规范化,通俗化,口语化了。
阅读指要
这篇文章列举了我国几位现代作家关于锤炼语言的言论和事迹,作者还对这些言论和事迹进行了评点。仔细阅读本文,把感兴趣的内容有选择地摘抄在笔记本上,并判断作者的评点是否恰当,也可以尝试着自己对这些作家锤炼语言的事迹作一些分析。
有了某种意见或欲望,觉得非写出来给人看不可,于是写成一篇文章,再对于这文章附加一个题目上去。这是正当的顺序。至于命题作文,是先有题目后找文章,照自然的顺序说来,原不甚妥当。但为防止抄袭计,为叫人练习某一定体式的文字计,命题却是一种好方法。近来学校教育上大多数也仍把这方法沿用着,凡正课的作文,大概由教师命题,叫学生写作。这种方式对于诸君也许有多少不自由的处所,但善用之,也有许多利益可得。(1)因了教师的命题,可学得捕捉文章题材的方法,(2)可学得敏捷搜集关系材料的本领,(3)可周遍地养成各种文体的写作能力。写作是一种郁积的发泄,犹之爆竹的遇火爆发。教师所命的题目,只是一条药线,如果诸君是平日储备着火药的遇到火就会爆发起来,感到一种郁积发泄的愉快,若自己平日不随处留意临时又懒去搜集,火药一无所有,那么,遇到题目,只能就题目随便勉强敷衍几句,犹之不会爆发的空爆竹,虽用火点着了药线,只是“刺”地一声,把药线烧毕就完了。“写作些甚么”的“甚么”,无论自由写作或命题写作,只靠临时搜集,是不够的。最好是预先多方注意,从读过的书里,从见到的世相里,从自己的体验里,从朋友的谈话里,广事吸收。或把它零零碎碎地记入笔记册中,以免遗忘,或把它分了类各各装入头脑里,以便触类记及。
(选自叶圣陶《关于国文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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