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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5
标题: 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远去的乡情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70年代末,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秦州文艺》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大型期刊收编、选载。曾获过文学奖项30余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
    村庄老了,老的没了以往熟悉的喘息声,没了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没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情愫。
    这几年,我很少回老家。偶尔有事走一趟,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少了儿时的很多激情。前一段时间,接到老家打来电话,说村里又去世了老人,有几位生前还和我家关系很好,要不要回来吊个孝。父亲接完电话,心里总是很吃力,嘴里一直念叨着,离开老家才眨眼的时间,怎么说走就走了,像是没了自己至爱的亲人,眼眶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恍惚间,我们搬离老家已经十四年了,父亲认为一眨眼的功夫,是因为对老家爱得深沉,一直心怀挂念,常常关心村里的人和事,每次去一趟老家,回来就对我们说,家乡确实大变样了,走进村里,之前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小媳妇多了,蹒跚学步的孩童多了,见了面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就连十几年前还刨土掉鼻的邻家小孩,转眼都长成了大少年,见了面,是是而非,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连他都拿不准。
   父亲说的不错,老家确实大变样了。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村子里老人很多,进进出出,不是大爷二爷,就是大爸二爸,常常连我都记不清辈分,只凭着习惯性的称呼,一个不拉的问好。同时,村里小孩也很多,大多与我一般年龄,吃过晚饭,一呼啦的聚在场院,斗鸡,打土仗,赢四角,藏娃娃,常常是天黑透了,在大人的呵斥之下,灰头土脸的才回家。
    特别是农忙之季,场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邻里亲房,你帮我掀车,我帮你打麦,紧张繁忙的农事,在你追我赶的热闹气氛中,祥和愉快的度过。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忙着做农活,干农事,和要好的伙伴疯了似的,穿行在田间里头,沟壑树林,掏鸟窝,烧洋芋,瓣玉米。要么下河抓鱼,溜冰耍雪,追野兔,挖蛐蛐。要么爬上窜下,摘野果,拾地软,剜猪草。
    那个时候,我们无所不玩,无事不干,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心里有想不完的小点子,时常乐不疲惫,津津有味,盘踞在老家的方寸之地,酷似一个个小混世魔王,充满着生机活力,激情四射,幸福怡然。
    时光飞逝,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管出于自愿,还是生活使然。匆匆间,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少年,继而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奔东西,疲于劳碌。自从离开老家,整天忙于生存的压力,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感到寡然无味,每当想起昔日浓浓的乡亲,捻熟亲切的一张张笑脸,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涌上心头,又上眉梢,是一种暂时的幸福,还是长久的隐痛,反正在我的心目中,很不是滋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熟悉乡情的心,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根,安放不了一颗孤独寂寞的心灵。
    这两年,如果没有事情,我很少回老家。家里人也和我一样,刚离开村庄的那几年,零零续续,总是要找个理由回去一趟,慢慢地,村子里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年轻的小伙子,卯足了劲,丢弃旧院落,在镇子周围,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洋房,村庄便日益显得冷落起来。
    特别是我家老院周围的邻居,先后都搬到川地里,川地离镇子和公路近,盖了新房,便于做生意,开店铺。甚至还有的人家,举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院落日渐荒废,野草横生。如今,通往后村的道路,很久没有修整了,枝枝杈杈的洋槐树,横七竖八的遮住了乡间小道,车前子,狗娃草漫道疯长,老村庄失去了往日的面目,取而代之的,便是整齐不一,新旧搭配咋看都不顺眼的新镇子,吸引着四村八舍的人,赶集凑热闹。
    我心里时常在想,乡村要发展,或许,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农村发展的必然趋向。特别是我的老家,与镇子相邻而座,就像如今的城中村,在整体开发的初期,势必建设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或许再过十来年,新城镇建设的脚步更进一步,小城镇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整体规划,我的老家将完全融入到新城镇中,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到那时,我的所有童年记忆,我的难舍难忘的村庄,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和遐思。
    偶尔的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村庄,曾经熟悉的邻里乡亲,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甚至,连我童年熟悉的玩伴,稀稀拉拉,举家在外打工,生活的重荷,使得他们常年在外,难得见一次面。
    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带走我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我熟知的村舍院落,山泉小道,沟壑密林,田间地头,等等。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经过自己的院落,路过村里的水泥路面,小孩子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能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人就是一个过路的,或者是收废品、拣破烂,或者是做小生意、走街串行的人。
    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有所牵挂和记忆是幸福的。对我来说,远去的乡情,失落的村庄,在记忆深处确是痛苦的。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将失去心中对家乡所有的牵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回首间的一蓦,唯有泪两行。到那时,我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故乡在回忆里
■ 张静雯
    张静雯,女。西和县北关小学教师,爱好写作,发表散文多篇。
    朋友途径西和,打电话说刚过石堡,马上要到另外一个镇子了。我说那是长道。我说爷爷奶奶曾经在那里工作了20年。我说,小时候一放假都要去长道。我还说,已经过去20年了,那时候的长道有更多的树和更少的车。
我没有说,那里保留了我对童年大部分的记忆。也没有说,那个小镇给了我一点儿模糊的故乡之情,如今,这情已然消逝了……
    说这些话时,我是躺在床上的,我望着卧室米黄色的天花板,它仿佛一个荧幕,正在上演我脑海中的画面:大大的院子里有个大大的花园,花园里边有许多的苹果树、桃树、还有红心桃树,花园被一圈玫瑰和牡丹围着。夏天的夜晚我跟着大人在院子里乘凉,夜空清澈,星辰点点,月亮温柔羞涩。我丝毫感觉不到那是多么奢侈的享受。
    哦,还有后院呢。后院紧挨着山,有间鸡舍,每次跑进去我都会被公鸡追着啄。有间柴房,里面有个小书架,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翻腾所有的被厚厚灰尘压着的书,大多数是爷爷早先的医书。还有个玉黄(李子)树,每个夏天的早晨,奶奶总会摘一小盆裹满了白色雾气的新鲜玉黄,酸甜、爽脆。我以后啊,再也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玉黄和那么好吃多汁的桃子,还有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都是红红果肉的红心桃。
    当然我还想起了馥郁美艳的牡丹和玫瑰。还有我常去玩耍的小河……
    米黄色的天花板,在几秒钟的时间上演了只有我才能看懂的电影。在回忆时,人的记忆是近似光速的吧?!它飞速地运转,瞬间停留,一生难忘。
    朋友在听我絮絮叨叨几句之后说“这个镇子因为认识你让我感到不太陌生呢。”电话这边的我微笑。我感觉他仿佛潜入到了我的回忆之中,行驶在我的记忆之路上,那条充满了深深眷恋之情的道路。
    我没有故乡的概念,爷爷和外公都是外地人,爸爸妈妈也没有故乡。不过,也许最完整的故乡是保留在记忆中的那一个。而乡愁,总与童年最单纯的故事有关。
    一些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地方,一些人出生在一个地方,又不断地离开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最后死在别处。我的外公外婆埋在离出生地很远很远的地方,知道这两个小坟茔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少,他们也会一个一个地离去……想一想,全家人曾经欢聚一堂,最后却各自躺在互不相识的土地上。
    不过,全家人挤在一处的坟茔也不见得有多少令人宽慰,孔陵给人的感觉丝毫没有温暖,反倒平添更多阴森和哀叹。
    我总愿意给最亲密的人分享内心最深处的感情,就像小时候拿出装了乱七八糟的小娃娃、好看的糖果包装纸、玻璃球、小卡子小花儿、毛线头等等玩意儿的宝贝盒子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一样。如今这个盒子也在呢,只不过里边装的是零碎的童年。
    在高兴的时候,我会说那些有关小河、麦地、小山、荠菜、呼啦圈、蓝天、温暖的阳光下的小故事,讲述它们时,我就是个正在分享小玩意儿的小女孩。也只有在最信任时才会示人。
    也许,故乡就在回忆中,和我朝夕相处,从未走远……并且还在不断地影响着我的生命。
梦回故乡
■ 李炳来
    常回家看看,不知是多少游子梦想。特别是在春节这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里,真得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故乡,去体会一下举家团聚的温馨。
    在我的记忆里,已数不清有多少年没回家过过年了。先前工作在部队,春节前后正是一年工作最忙的时期之一,干部调整、新兵下连,哪样工作都难以脱身。转业到地方后,虽然工作性质变了,但短短的七天假期,经不起往返的旅途折腾。
    进入腊月,每当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我的心也就飞回到那遥远的故乡,童年的记忆,象梦境一样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梦回故乡啊,我时刻忘不了我那年近八十的老娘。尽管她身体还算硬朗,但年龄不饶人。时至今日,我不但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还时常让母亲为我的冷暖牵挂。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论到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心中,我们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的老家山东嘉祥,是全国有名的烟花之乡,因而在那里年味更浓。在部队时有次外出,我问一位正在卖烟花爆竹的当地老乡,怎么不弄一挂放放?他说,这都是钱,哪能放着玩。
    放着玩,哪能叫放着玩,这叫招揽生意!老家人就是这样认为的。在赶年集时,一个挨一个的鞭炮摊,不要命地比着放。你的响,我的比你的还响,不信就再放一挂听听。在那里,他们好像不是在卖鞭炮,而是在进行鞭炮比赛。
    卖不了放了!时常有人这样扯开嗓子高声的喊。那样的场景,也许只有在我们那里才能看到。
    家乡的年,也过得格外丰盛有味。嘉祥是鲁菜的发祥地之一,逢年过节,一般的农家都要准备十样八样的调料,就是平时居家过日子,也都讲究色、香、味、型,把饭菜做的有滋有味。“不求鱼肉天天有,但愿美味在案头”,嘉祥人追求的就是这个品性和味道。这过年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到朋友家串门,不用事先准备,十分钟八分钟的,就都能给你端上几个象样下酒菜来。
    走进嘉祥县,唢呐声不断。嘉祥是我国著名的“唢呐之乡”,到嘉祥而不看看这里吹唢呐的,那就等于白来一趟。
    说是看这里吹唢呐,并不是现在影视业发达了,我们什么都想一睹为快,而是这里的唢呐,听是一种享受,看是体验疯狂。这事您一定要当心,因为在您看过嘉祥吹唢呐的后,你就会小瞧那些时常在电视上摇头晃脑的艺术家们。
    嘉祥人吹唢呐,鼻孔里插上两个一寸多长的钉子,照样演奏;嘴里抽着香烟,用鼻孔也能吹出优美的曲子。他们有时吹着吹着,就能从嘴里扯出几丈长的彩纸来。把杂技、魔术的精华等柔和在一起,什么“火烧葡萄架”、“二龙吐须”、“二龙戏珠”,美不胜收。
    到嘉祥可以看吹唢呐的机会特多,除了一些比赛、演出之外,这里婚丧嫁娶、添丁祝寿、开业庆典,都时常请个唢呐班子吹上一回。一件事就吹上个三天五日,也不算稀奇。
    梦回故乡啊,那里的一山一水,都烙进了我的心灵。唢呐声声庆丰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年虽然没能回老家,但我相信老家的一切,比我的梦境更加辉煌。
想起童年春节
■ 南 星
    南星,陕西洛南人,生于1979年10月。先后在《美文》《华夏散文》《延河》《经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建设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味道,冬天最独特的味道则莫过于“年味”。提及“过年”,儿时的年味总是会迅速地充斥鼻翼,一不小心,呼吸之间竟仿佛沾得满口满心都是那浓浓的鞭炮味儿和糖果味儿。朦朦胧胧地,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新鞋穿,有压岁钱花。
    每到过年前,父母都会提前换好新钞票,到初一早上发给我们压岁。那是我儿时最高兴的时候,面对父母说“又长一岁了,要在新年好好学习,多帮父母干活。”我们总是边接钱边欢快地答应着……
    春节在故乡人的心中象征着吉祥如意,喜庆团圆,是对过去一年的欢送,更是憧憬新一年的丰收和美好。
    腊月二十左右,各家各户开始忙着清洗床单被褥。男人帮忙搬动厚重的家具,女人则是刷墙,洗衣服等。我们小孩子拿着大人们从街上给我们买的小鞭炮。跑到屋后的空地狂欢,先是把鞭炮插在牛粪上,然后点燃一支香烛,蹲在旁边,手持香烛伸过去,点了导火线,再迅速地跑开,在远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砰”的一声过后,我们一窝拥了过去,看谁炸开的洞比较大、深,谁就最厉害。我们就把掌声送给他。有时就跑到池塘边,手握着鞭炮,点燃后马上扔到水里,看着它在水面炸出美丽的水花,我们的脸也像鞭炮一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腊月里,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杀年猪。乡下人每到杀年猪那天,村上不管谁家,都会像办喜事一样,把附近亲戚和一年来对自家有过关照的人请来吃杀猪菜、喝酒。他们边吃喝边相互问问当年收成、儿女婚嫁、长辈身体状况等,那气氛自是热烈、和谐。这时,小孩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得等客人吃完后才能吃饭。每逢这时,年幼的我常是急不可耐,总是过一会就要到门口去看一下,看客人散席了没,恨不得客人马上就吃完了,嘴里念叨着怎还没吃完呢?这时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见我们那馋样就会边笑边顺手从刚出锅的菜碟里搛上几块猪肉,让我们一人吃一块解馋。如有亲戚外出没来,父母还要给他们送些猪肉。这天常是我妈最累的一天,杀猪前要烧好多开水;等猪杀好,她又要做好多饭菜招待客人;等客人走了锅碗清洗过后,她还要仔细清洗肠肚、心肺等猪下水,刮猪头、猪脚残留的猪毛,常要累到下半夜腰酸背疼时才休息。
    一到年三十,母亲早早地给我们换新上新衣服。按照母亲的说法,去旧迎新,新年新气象。这不,穿上新衣服,精神气十足,走在村里,见到好多同学也是焕然一新,那股高兴劲儿甭提了。
    接下来,我们到村里的张老师家里去让写春联,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村里人每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他不慌不忙地摆好桌子,去的人在一旁帮忙叠纸、拉直。张老师全神贯注地写着,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有板有眼。一会儿工夫,一副对联就完成了,看到门口贴着“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喜悦之情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贴完春联,新年的脚步依稀可以听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一家人悠闲地拉着家常,谈谈这一年来的收获与感受。无拘无束,有说有笑,这是一年中我们吃得最开心也是最有意义的一顿饭了。
    正月初一,天还没亮,新年便被鞭炮声盛情地拉开。家乡的习俗是初一早上要吃饺子,吃饺子之前要先放鞭炮。母亲把饺子煮好之后,父亲就会去院子里放一串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喜气环绕,爆竹声声中开出一地大红的吉庆气象,释放出新年的浓重味道。于此同时,村子里清脆响亮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好不热闹!这是一个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的信号,鞭炮声越多说明煮好饺子的人家越多。此时村里每个人都脸带微笑,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
    童年的春节,如同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在我的脑海里。它是接受者,收集了自己、家人、社会给我们的快乐,如今,我们长大了,从农村来到城市工作和生活,面对城里人情的淡薄和年俗的冷落,我们愈发怀念儿时的春节啊!
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
■ 赵智远
    赵智远 甘肃古浪人。从事过新闻、教育、宣传、文史等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著作有《永登传说故事》集,文史札记集《玫海撷瓣》《史河一瓢》,散文集《山情水韵》《山村牧笛》等。
    故乡在乌鞘岭南脚下。这里土地不算贫瘠,也不是那么肥沃。这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传统农耕文明的习俗和风貌。置身故乡田间地头,心里格外兴奋踏实。故乡的泥土,扎满了我生命的根须,它始终是我心灵的皈依和觐拜的圣地。
    我回到了梦绕魂系的老家,早饭后步入了父亲悉心打理的小菜园。看见一畦畦的白菜、萝卜、芹菜、小葱,你挤我,我挤你,长得亲亲密密,青翠旺盛。拔起一根胡萝卜,擦净了泥土,放进嘴里,嚼的嘎嘣鲜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夜晚,和父母在灯下拉呱了半夜,好像在品尝味道纯正的陈年老窖,回味悠悠。盖着母亲提前为我晾晒过的被子,一股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我许多的记忆。
    童年时代,每当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提起篮子,到路边、田埂、河边去铲猪草。田地里的麦苗,刚浇过头水,麦苗间浸漫着轻薄的水雾,伴随着野花的清香,沁润着我的心脾,产生出阵阵快感。夏天,大路边、田埂上的灰条、咖榙叶子等多种野草,紧紧抓着大地,长的碧绿茁壮,高度多在尺余,梢头还结了不少籽粒,那都是猪的好饲料。秋天,麦收时节,田野里,大路上,到处弥漫着麦香和爽朗的笑声。
    我热爱土地,全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尤其是我的爷爷。他常说“人养地,地养人,离开土地活不成”。爷爷是独生子,少年丧母,只读了两年书便辍学回家,打柴、种地、养牲口。他把土地当成了命根子,无论播种、施肥、管理、收获,样样精掐细算,活儿做的妥妥帖帖,人勤地不懒,不然就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在我们家,不管在外工作和在家里种田的,都把土地当作亲人、恩人,无论春夏秋冬,都义无反顾的保护它、爱惜它。
    实行包产到户后,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整天守在地上不愿离开,他把自家的责任田,犁完了耙,耙完了耱,侍弄的平平整整,大块地里不见一个土坷垃。
    爷爷好像能感到土地的体温和脉搏。每年开镂播种之前,在要开播的土地中央,深深地挖下三锨土,轻轻跪下右腿,双手捧起一把鲜润的泥土里,看看墒情,再放到鼻子下闻一闻,用心体味着土地苏醒的喧哗和冲动,然后微微眯上眼睛,虔诚地念叨祈祷丰收的吉语,之后,喊一声“开耧!”接着便吆喝牲口起步,耬铃叮咚响起……这是爷爷重复了多年的礼仪和他心灵独特的享受。那普通的黄土地,在串串汗珠的浸润下,长出一茬茬小麦、豌豆、洋芋,点缀着全家人的幸福笑脸。那弯弯的镰刀,在爷爷长满老茧的手里,飞快的收割着生活的希望。
    童年时代,我常和小伙伴捏泥人、烧土锅、打土仗,这些游戏,总是离不开泥土。我们一群野孩子,个个活奔乱跳,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却很少生病。大人们说,这全是接了地气,“土里生,土里长,土生土长岁月长”。有时候,我们还洗“黄土澡”,山崖畔的黄土细细绵绵,干净爽气,在火辣辣阳光下,手捧热乎乎的棉细的黄土,任它从指缝间流过头顶、背膀、肚皮,双腿,像水一样的流淌。不一会,每个人除眼睛外,个个浑身上下沾满了黄土,成了一伙土娃娃。然后跳进河水里,冲洗干净,周身光滑。——我的童年快乐又惬意!
    游子在外,根依然扎在故乡的泥土中,血液里流淌的依然是故乡的浓情,心里永远装着故乡的水磨坊、老巷子、矮土屋,还有亲人和勤劳朴实的乡党邻里,于是,就有了根深蒂固的乡情和刻骨铭心的故园情结。虽然那些曾经感动过我的人和事、景和物日渐逝去,并且永远不会复原,但它在我记忆的底片上经常显影,清晰而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年复一年,土地一直默默地奉献着。万物生长于泥土,终究有回归到泥土里。故乡的泥土里,有我祖先耕耘的遗迹和生活艰辛的汗滴和泪珠,记载着一代代人的苦与乐,荣辱与辉煌,也包括山野里安眠的坟堆;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常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乡的黎明……
    赤脚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一股地气从脚底传遍周身,顿使我增添了昂扬向上的力量。
泥土的灵魂
■ 张金厚
    张金厚,山西省中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吕梁市作家协会理事,中阳文学协会主席。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北方文学》《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中国报告文学》《散文世界》等全国二十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被《青年文摘》《思维与智慧》等转载。出版个人专辑《金厚文集》、散文集《风行老山》。
    张村的人脾气好,像黄土一样棉棉的,土地里长什么,张村的人就有什么,张村人的脾气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爷爷说,人就是地上长着的一棵庄稼。张村人认这个理。庄稼和人都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样是水,一样是土。张村人对水很不满意,说这东西不好伺候,难打交道,和老百姓相处时一点也不厚道,要么是赌气不来,三月五月不见面,弄得人兽口干舌燥,草木枯萎。要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吼着喊着横冲直撞,冲走庄稼,冲毁田地,甚至连路,房,人也不放过,人们对它实在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要个风调,要个雨顺,难哪!
    土就不是这样了,土地敦厚,从不咋咋呼呼,只要你不离开它,它就会一直静静地守着你,就和老娘一样。即使你慢待了它,肥也懒得上,土也懒得松,它也不和你发脾气,只是让枝瘦叶小的庄稼悄悄给你捎个话: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爷爷说,人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人活着两只脚就不能离开土地,离开了土地就接不上地气,接不上地气人的心就会浮燥,就会起邪念,就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张村人信奉“入土为安”的话,认为人死了埋在土里就是回了老家,只有老家才是“安”的地方。
    张村人认为,水是贵客,土是家人,对自己家里人不应矫情,不用客气,一是一二是二。张村对面有一座龙王庙,修得极其威风,门联是:翻手为云四海安澜,覆手为雨九土润生。你看,一辈子不善言辞的张村人在龙王面前也要学会说这样的好话,一遇干旱年景,要抬着祭品去说,磕着头去说,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尊神神,我发现这种虔诚其实是畏大于敬,是一种逼不得已。对土地的感情,则全然不是这样。村前的土地庙仅是一间不大的土窑洞,也有一副对联,写得是: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这话有多实在,有多亲切。祭祀也只是过年的那天,也虔诚,也祷告,但出入随便,就和走进自己的老娘的房间问安一样。敬而无畏。对此我多有不解,爷爷说,都是自家人,天天厮守在一起,想得都是一样的事,不需要那样见外客套。
    土地坦坦荡荡,不掩不饰,只要你眼里有它,它便无处不在。土地不懂张扬,不摆架子,你踩在脚下不恼不怒,顶在头上也不忘形,只要是长在土地上的东西它都会想法让你过的无忧无虑,它给了一棵树自豪,也给了一株草满足,它把自己的一块切割给蚂蚁,让蚂蚁不感到自己渺小,它也给了猪鸡一块领地,让猪鸡不觉得愚笨。人也好,狗也罢,杂草也好,禾谷也罢,到这个世界上来你带着什么,吃的,喝的,还都不是这土地给的,大家一样的平等,马不要因为你力气大就欺负小羊,庄稼也不要以为你对了人的脾胃就挤兑小草,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再说谁家锅底的那点黑能瞒得了大家,有意无意伤害对方,都会觉得脸红。
    爷爷是把庄稼好手,但他也没有因此而厌憎侵入田间的野草,他总是把那些趾高气扬的野草刨起,放到田埂上,地堰边,大路旁,再给根部培些土,还要叮咛几句,在这里长也挺好的,不要得寸进尺嘛!实在有碍庄稼生长又不好刨起的,爷爷下锄也不狠,只锄掉枝叶,不妨碍庄稼生长为原则。爷爷说,谁做错什么罚鉴一下就行了,千万不要斩草除根。
    土地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但谁也别想在土地面前逞能,这个世界那一样不是泥土做的,天下的事那一样能瞒得了泥土。是的,张村的一切就都在泥土上,爷爷说,泥土就是母亲的肚子,住人的房子,埋人的墓子,不管天上飞的地里长的路边立的家里躺的,谁不是来自泥土,谁又不是回归泥土。泥土理应得到一份关爱。到了寒露,到了霜降,果实回收了,桔杆割倒了,茬根刨走了,泥土铺天盖地地裸露在那里,它憔瘁,它疲乏,它在默默地等待着秋霜的总结,冬雪的评审。孩子们吃着秋收的美食,乐得屁颠屁颠。大人则不然,知道秋风拍打窗纸的意思是什么,爷爷总要揭起猫洞上的布帘向外张望,脸上便抽搐一下,鸡叫二遍时,天才麻麻发亮,爷爷已起床了,看看我和熟睡的奶奶,轻手轻脚开门出去,给牛圈里的老黄牛添草。奶奶也好像有什么心事,撩起猫洞布帘,吃力地望着,能看到什么呢,是一层薄薄的黑纱罩着的大门,墙院,花台,房檐。磨盘上痀瘘的浓黑,是爷爷的身影。爷爷怀抱犁头,拨弄着犁上的机关,铧儿擦得鐺亮,奶奶放下猫布帘,叹一声,还早呢,急啥,就不懂得多睡一会。
    爷爷睡不着,他揪心于土地的憔瘁,疲乏,种地的好把式都知道,秋耕是少不得的,为辛苦了一年的泥土按摩按摩,松松筋骨,让它轻轻松松睡上一个冬天的好觉。除此之外,你说,人还能为它做些什么!
    在张村人的眼里,泥土是无所不能的,泥土就像老娘一样,怀里揣着你儿时想要的一切美好与新奇,你什么时候要她都能随时给你掏得出来。你冷了,老娘就是一领棉被,你热了,老娘就是一把凉扇,你饿了,老娘就是一掬花生,你渴了,老娘就是一杯凉水。那一年,学校刚毕业,爷爷让我把院畔坍塌的墙垒好,几块坚硬而不规则的大石头垒起塌了,再垒起再塌了,我很沮丧。爷爷走了过来,铲几钎黄土,拌少许麦壳,和成泥,石头让泥土一砌,丝纹合缝,稳稳地把墙垒了起来。爷爷说别看这泥土软绵绵的,这一调一和,再强硬再有脾气的东西也能让它和和气气呆在一起,人能做一回泥土也不简单。秋深了,爷爷割掉菜圃里的最后一茬小葱,用一层黄土覆盖了菜圃,第二年春天,爷爷刨开黄土,绿油油的小葱长了出来,水嫩水嫩的,爷爷说,黄土又隔风又保温,就是一床绵被,这话,我信。
    还有神奇的,一个闷热的夏天,姑姑的孩子得了湿热,腿弯胳膊弯温的痛红,溃烂了,流脓了,打针敷药不见好,孩子哭姑姑也哭,奶奶拿一把斧头,在村西黄土崖上砍一块土疙瘩,放在灶里用火烧,烧焦了,研碎,把细细的土沫敷在患处,没几天红肿退了,伤口神奇般的好了,我才知道,原来黄土还能入药。对这泥土,你不服还真不行。
    张村没有诗,张村只有土,我曾读过获金森的诗,获金森写土地,也写土地上的父亲,但读给爷爷也未必能听懂,爷爷心中的诗很简单,就是把春天播下去的一粒一粒的种子拨弄成秋天挂满枝头的一串一串的果实。他不懂平仄,但他知道,平地要多施点肥,坡地要多浇点水,他不懂得押韵,但他知道该下雨下雨该日照日照,庄稼才能活的舒服顺达,他不晓得什么起承转合,但他能把春播夏锄秋收冬贮严密衔接一口气呵成,他更不明白“诗眼”这样高深的艺术,但他却有着不少生活的小精彩:
    每天地里归来,爷爷头上的毛巾,腰间的腰带,脚上的鞋里,连同满身满脸都是泥土,草叶,草籽,这时奶奶拿一条热毛巾,递一把条帚,有一份老夫老妻的关爱,也有一份对土地工作者的敬意,爷爷笑哈哈,说,我在人家家里忙乎了一天,它们亲热地爬了我这一身一脸,这份情咱得领,咱也不能太小气,连个家门也不让人家进,这不厚道。于是就带一身泥土进屋,小板橙上一坐,喝几口凉水,抽两袋旱烟,然后才走出来,把鞋里兜里及满身的泥土草籽用心地清扫在院子的花台里。
    爷爷的这一做法,奶奶颇为反对,不就一身泥土草屑,扫进垃圾堆算啦,爷爷却不这么看,说,都是个邻居,朋友,肯跟着咱来是看得起咱,准得给人家个合适的去处,冷落不得。久而久之,奶奶用来栽花种菜的小花台里,那些跟随爷爷来的草籽生根了,发芽了,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这样野地里有的花台里都有,成了名副其实的百草园。奶奶说,锄掉吧,连花都不能种了,爷爷说,不行,都是花,为啥就不能一样看待呢!
这些虽算不得传奇,却也充满了诗意,因此“土地就是老娘”这句话,就应该是张村人的诗,有了这句,长于写土地的大诗人雅姆的那几首名诗,我觉得就不需用在这里再写出来了。
     爷爷曾向村长建议,在村里盖一座牛王庙,村长不答应,说那是封建迷信,爷爷说,人是牛养活了的,村长说,谁让它是牛呢!爷爷说村长没良心。
     爷爷是村里的养牛工,爷爷偷偷在牛圈的一个角里挖了个小洞,立了个牛王的牌位,要我写一副对联,我不知道怎么写,爷爷说,书也白念了,就写:牛种下庄稼,人吃了粮食。爷爷不会编对联,以为两边的字一样就行。
    我曾看到过,爷爷挑着担子上坡,后面来了一头牛,爷爷便躲在路旁给牛让路,一脸的恭敬,一脸的欠意。爷爷在河边洗脸,发现下游有几头牛喝水,爷爷忙停止了洗漱,水淋淋跑到牛的下游洗了起来,做为养牛工,爷爷手中少不了一把皮鞭,但他从来没有抽过牛,只为牛赶赶苍蝇,就像朝庭上皇帝身边宫宫手中的拂尘。
    那是一个傍晚,爷爷端来一盆清水,为那头老黄牛洗涮,角,蹄,嘴,连同眼角的眼屎都清洗的干干净净,牛毛也梳理的顺顺的,很晚了,爷爷还为老黄牛拌了半槽的牛料,一直守在那里看着它吃完,久久不肯离开。第二天村长陪食品公司的人来拉牛,看到牛角上拴着一条红绫,牛要走了,只见爷爷通的一声跪在牛的前面,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胡须,放在黄表里烧掉。一个响头下去,已经老泪纵横了。老牛看着爷爷,眼睛有些湿润,突然“哞”的一声哀嚎,两行昏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人的专利,老黄牛的老泪震得我的心直颤,一个老人,一头老牛,当四行浊泪一起掉在泥土上时,我不知道诠释其意的应该是怎样一组文字。
那一年,花台里的花草长得活活泼泼的时候,爷爷却突然倒下了,爷爷刚锄完一垄庄稼,想伸伸腰,结果晃了两晃便倒下了,倒在两行玉米的垄上,因此没有压伤一株庄稼。抬回家时,已经昏迷不醒,老中医说,那是脑中风,我和奶奶为爷爷细心地清理满身的泥土,也一如爷爷平时一样倒放在院子的花台里,我发现爷爷的右手紧紧握着,从指缝间可以看出那是一把泥土,爷爷握得很紧,我几次想扒开他的手,都没有成功,我怕弄疼了爷爷,只好作罢。
    就在第二天早晨人们出工的时候,爷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爷爷走了,是和他一起上地的老伙计们一起走的,是巧合,还是一辈子养成的学惯,我不得而知,入殓时,我想把他手里的泥土取出来,奶奶说,不用了,他想要,就让他带去吧。我想也是,爷爷手中的土里一定有不少的草籽,当它们和爷爷一起溶化于大地时,说不准会长出一抹绿来。
    也是第二年的这个季节,奶奶说,给你爷爷立块碑吧,在爷爷的那间土窑洞里,煤油灯下,我为爷爷写了如下碑文:
    这堆泥土里躺着的是一位把泥土当作老家的人,生于庚戌九月,五行属土,和院畔那棵刻有七十一圈年轮的老杨树同岁,不识字,不懂诗,给老龙王磕过头,为土地爷烧过香,叫泥土是老娘,称花草虫鸟为邻居,给搬家的蚂蚁让过路,为老死的蚯蚓收过尸,洒泪跪拜过老黄牛,种植了一花台的野草,临死倒在地头,没有压坏庄稼,安葬时右手紧握,里边有一把黄土,几粒草籽。
    立碑时,我看见爷爷的坟堆右侧长出了几株小草,嫩嫩的,壮壮的,是院内花台里常见的那种,我想,那小草,应该是泥土的灵魂。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6
阿 美
■ 张玉波
    张玉波,1966年生人,现在新疆公安厅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公安作家协会主席、吐鲁番地区作协名誉主席。
    当阿美走进屋子的那一刻,黝黑的脸上灿烂如花。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甚至脸颊相贴,全然没有近十年没见面的陌生,那种自然的愉悦,就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流淌过来的曲子,美丽而又动听,悠长而又醇香。就连在旁边看着我们的朋友,也都为之动容。
    当我还没有松开阿美的那一刻,突然看到在阿美身后的门口站立着的老人。一袭艳丽的藏族服饰,稀疏的头发辫成的小辫子盘在头上,斜背着一个褡裢,看着儿子和我的亲热相拥,默默地很动容的注视着笑着,脸上的褶皱就像盛开的花瓣,慈祥、善良这些词儿一下子就从我的脑海中冒出来。我忙不迭地的打招呼:阿妈好!老人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阿美用藏语把老人请了进去。
    第一顿饭很简单,点了几个小菜,每人一盘拌面,还有烤肉。阿美狼吞虎咽起来,吃的很香。阿美阿妈吃的很慢,筷子在面条上慢慢地挑着,没有主动夹过菜,但老人始终面带平静的笑容,连吃饭也笑着吃。我忍不住用公筷给她夹菜,把烤肉从烤签上取下来放在她的盘子里,她抬起黑里透红的脸笑着看看我,似乎很羞涩。阿美一边小而细的声音用藏语给阿妈说着什么,一边挑瘦的烤肉放在阿妈的筷头边,阿妈夹起一块肉轻轻地送入口中,一脸幸福的满足。这温馨的场面让我看的心里暖暖的。
    认识阿美,是在十年前在济南参加的一个全国的培训班上。听到老师喊阿美的名字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猜他是个女的,有些人甚至私下窃喜,直到阿美站起来声音宏亮的答到时,大家才知道是男的,好多人居然有些沮丧。
    那时的阿美三十出头,是西藏一个县的公安局长,全班最小的学员。他的脸色是西藏特有的高原红,面颊上清晰的看到分布均匀的血丝,五官很端正,人很精神也很帅,是标准的美男子。
    相处久了大家都比较喜欢他。阿美也很活跃,居然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是其他西藏同学不可比拟的。他爱说笑话,主动给大家讲西藏的知识,歌也唱得好,班里的集体活动,他都给大家主动献歌,音域宽广辽阔,发声准确到位,每每把大家带到天蓝地阔、神秘圣洁的雪域高原,令人遐思无限。他很大方善良,有一次有人从西藏带来了一些牦牛肉,他把这些都分给了同学们,大家吃的真香,最后最想吃家乡肉的他却没有吃上,我们都觉得过意不去,他却咽咽口水,说以后回家可以天天吃。那三个月的日子过得飞快,阿美却成了我们班这些大龄学员的小清新、小可爱。
    在阿美住的酒店我请阿美母子晚餐,到点了发现只有阿美自己下来,他说妈妈就不下来吃饭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老人不下来吃饭是不是我不热情?我执意要上去请老人家,阿美拉住我说,你别多想,我妈妈一辈子在西藏农村,我们那里就不吃蔬菜,你的这些美味他根本就享受不了,中午她就没有吃菜。我想起中午老人确实没有吃蔬菜,也不再勉强,我问阿美老人怎么吃晚饭?他笑着说,你看到我妈妈身上背着的褡裢了吧,里面都是我妈的粮食:糌粑,她一辈子就只吃这个,这一路也是,饿不着,你就放心吧。
    阿美和我自从学习结束后就没有怎么联系过,但这次阿美还是在乌鲁木齐找到了我,我觉得很惊奇,也很高兴。我们边吃边聊,谈培训时的快乐时光,谈熟悉同学的最新近况,谈分别后的各自工作生活,其乐融融,其情真挚。特别是谈到他对民族的热爱,对祖国的忠诚,那种深切的拳拳爱国之心溢于言表,令我十分敬佩。从中我还得知了这个四十出头的藏族帅哥工作非常出色,担任县上的多个要职,把一方治安治理的井井有条,我分明感觉到了这个高原汉子的聪慧和刚毅丶责任和忠诚。
    在酒红耳热之际,我忍不住的又夸奖起他的孝心,能够把母亲从西藏的大山中带出来游玩实在是不易啊,孝心可鉴。想想我自己,曾经答应过带父母出去游玩,却总因工作原因而落空,心里实在惭愧啊。
阿美听到我的赞扬,突然收敛起笑容,一种近似哭的的苦楚流泻在脸上,泛潮的眼睛盯在天花板上。一会儿,定了神的阿美对我说,要上楼上的客房去看看妈妈吃过糌粑了没有,如果吃了安顿好阿妈就下来,说着带着歉意去了。
    我不知道阿美和阿妈有什么事情,但从他突然变化的表情来看,他们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际遇。
大概一根烟的功夫,阿美下来了,笑着说,阿妈很高兴,已经吃过睡下了。我们干了一杯酒,他娓娓道来他们家炊烟袅袅、波澜不惊,却又爱恨情仇、跌宕起伏的生活画面。
    阿美说,阿妈是个没有文化、没有见过世面,非常贤惠的女人。说她没有文化,不是仅仅没有上过学,她甚至看不懂电视,连换个频道都不会;说她没见过世面,在她患病之前一辈子连居住的村子都没有走出去过;说她贤惠,她嫁给比她小的父亲后,就天天守在这个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家务全包,任劳任怨。
    阿爸是县里一名能干的干部,把自己百十来斤都交给了公家,为乡亲们办了许多事实,也很受人尊敬。但阿爸在家绝对是一个土皇上,是一个声色俱厉的人,全家人都怕他,阿妈、我和妹妹都没少挨过他的打。三年前,阿爸由于脑溢血瘫痪了,我和在拉萨工作的妹妹都照顾不了阿爸,只有七十岁的阿妈不嫌累不嫌脏的照顾阿爸。阿爸有时烦,就拿老母亲出气,阿妈从不为此懈怠。去年阿妈经常觉得不舒服,我就硬拉她到县城的医院看病,结果查出得了癌症。真是晴天霹雳,给我们这个家雪上加霜。至今,这个结果我们没有告诉阿妈,阿妈依然起早贪黑、精心伺候着父亲。一个七十多岁的患有癌症的老人,一个人伺候着另一个七十多岁瘫痪的老人,我实在太心疼阿妈了。
    这时,阿美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我也唏嘘不已,多么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啊。
    阿美止住哽咽说,最近他又把母亲送到医院复查,癌细胞扩散了,自己无力挽回母亲的生命,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没有走出大山的阿妈到全国各地看看,再也不能等了。她让妹妹请了假回老家照顾父亲,自己陪母亲出来。出来时问阿妈最想去哪里,她说最想去新疆、内蒙,想看看同样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地方,我就先经过阿里到喀什开始了我们的旅途。阿妈可喜欢新疆了,一路上高兴地嘴没有合拢过,精神也不错。说到这里,阿美也慰藉地笑了。
    看着阿美,我想,老阿妈之所以那么慈祥和善,不计终身劳苦,那是她装满了对全家的责任,足可以用生命付出的爱。
    老哥,这次旅游回去后,我就可以申请退休了。阿美突然的话锋转移使我很震惊,他才四十出头啊,一名少数民族县级干部,业绩出色,口碑不错,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怎么可以?我不可置否,但看着阿美神色凝重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老哥,是真的,我已经经历了半年激烈的思想斗争。你想,如果母亲去了,瘫痪的父亲怎么办?你尽管没好意思问我爱人呢,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想问。不怕你笑话,我把她休了,原因就是她不管老人,还有虐待老人的问题,这是我坚决不能容忍的。好在我的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学习好,考到了拉萨内初班和内高班上学,在拉萨工作的妹妹也可以照顾他们,会让我省心很多。我最怕的就是母亲走了后,父亲怎么办?我绝对不会让父亲在病痛中挣扎,我要陪他们走完最后的人生路程。他笑笑,我离开岗位了还有比我干的好的人,但父母走了就再也没有了,你们汉族人不是说百善孝为先嘛!
    百善孝为先,这一汉文化的道德精随,却被阿美这个藏族小伙子参悟的这么透彻而又践行的这么坚决,真使我始料不及。中华民族的精神长河里,孝道曾多么的熠熠生辉,流传着多少诸如卧冰求鲤、苦竹生笋、尝粪忧心的孝感动天的感人故事。可是当下,又有多少人在物欲横流、充满浮躁的生态环境里,道德滑坡,亲情沦丧。又有多少游子,打着没有时间或"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籍口而恋官欲、被钱迷,可曾想过父母已经给予了我们最宝贵的生命,含辛茹苦把我们扶养成人,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最好的吃的用的给予我们,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了孩子,多么无私的爱啊!他们现在老了,在每一天逝去的岁月里孤独的思念着亲人,难道我们不应该舍弃一些什么而敬孝报恩吗?
    此时,我看着阿美坚毅、平静而又灿若山花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雪域高原平静明亮的湖泊,高远辽阔的蓝天。
    阿美和阿妈在乌鲁木齐的二三天,我全程陪着他们,从阿妈慈祥的怜爱中、开心的笑容里,从阿美无微的照顾里、百般的孝顺中,我深刻的感受到关爱生命、孝顺为本的生命意义之所在。
    阿美走了,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的孝顺观时常刺激和鞭策着我。孝顺,一个人一辈子都还不完,不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才知道这些人对你是多么重要。
    祝福阿美!
割苇的少年
■  刘鸿伏
     刘鸿伏,湖南安化人。出生于1963年。出有诗集《红尘有悟》。至今已在全国大小报刊发表作品数百万言。有作品变成洋文,有作品成为大中小学教材。已由国家出版发行《时光里独行》《人间序数》等散文集13本。现在湖南省政协工作。
    少年手里的弯刀薄而锋利,一挥,就割下大片金黄的芦苇;再一挥,就割下片片粉红的落霞。一挥,一挥,落霞与芦花齐飞,洁白的花纷飞进粉红的液体一样荡开的晚霞中去。
    秋水长天,澄沏蔚蓝。视野远处水天交融,浑然一体的蓝并透明。晚霞透着温暖,在苇荡低低地飘动、徐行。
    他读过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课本上学的。老师讲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他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幅画,很美,但很遥远。在他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名句的时候,已经离开课堂三年了。三年很短但也很长,有点不堪回首。此时,在洞庭湖浩瀚的芦苇荡,他对王勃的名句有了极大的感动与真切的领悟,眼前的情景仿佛是一千年前唐代的,真实,却虚幻。
    他挥汗如雨,弯刀在触及苇杆的瞬间传来一种细碎而清脆的断裂声,那声音坚韧地深入到他的灵魂中出,痛苦并且快乐。他一直以俯冲的姿势朝苇荡弯着身子,苇杆密不透风,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弯刀带着风穿行在错综交集的苇丛,他把气力都汇聚到腰部和右手腕上。一天过去,他感到腰开始发胀发酸,手腕开始麻木。身后已经小山一样堆垛着他割下的芦苇,在湖边晓霞的映照下,芦苇垛闪烁着金子般的光,华丽得有点晃眼,这是他一天辛苦的成果。
    他很累,但他很快活。
    他心里有一个让他快活的秘密。
    在这苍莽广袤的芦苇荡,很多时候,他是痛苦而孤独的。这种痛苦来自肉体,而孤独却来自心里。他原本就是一个孤独的少年。
    他停下了手里的弯刀,歇息。
    浓密的长发被湖风吹拂得纷乱,像他此时的思绪。他赤裸着上身,皮肤呈现黑红的颜色,黑红的皮肤上附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那汗珠仿佛清晨苇叶上滚动的露水。年轻而健硕的身体在洁白的纷飞的芦花里,被斜阳照射成一尊沉默的雕塑,有时明亮,有时黯淡。
    湖水碧兰,芦花雪白,晚霞粉红。四周安静极了,偶尔有色彩斑烂的野鸟或野鸭从湖边苇丛惊飞而起,发出一两声悦耳的叫声,仿佛石子投进湖水,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渏……末了,便寂静无声。那寂静就如一匹无涯的丝绸,将天地间的一切笼罩并且无有隙罅。
    割苇的少年立在芦花中,他蓦然看到了湖边令人惊异的景象:一大片晚霞在野鸭飞入苇丛时,也同时飞落在同一地点!仿佛是梦,但他此时很清醒,那真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啊,唐朝那个叫王勃的少年,他也见过同样的场景吗?或者说,自己和千年前那个少年一样,都看到了自然界惊人相似的一幕呢?
    少年人在心里认同了王勃。只不过,王勃在千年的那头,自己在这头。他相信时间是有长度的,正如一条路。
    脚下有一条路。
    那路很难叫路,是他和割苇子的伙伴用脚踩出来的。路在割掉的苇茬中和未割掉的茂密的苇丛宛曲出没,只是一道痕印,踩过的痕印,模糊而仓促。
    这条路有着时间一样的长度和弯度。时间的那头站着少年诗人王勃;而路的那头连着他和伙伴们睡觉、吃饭的窝棚。
    赤膊少年开始用绳索捆绑他一天割下的芦苇。一捆又一捆,直至他累得喘粗气,直至暮色像帷幕一样慢慢拉拢,把远处的山、近处的湖、船以及苇荡都遮覆住,少年才完成了他一天最后的工作。捆好的苇子有几十捆,每捆一百多斤,今天可以拿到好几百块钱了。
     少年有些兴奋,用手擦了一把汗,披了外衣,吹起口哨,朝远处住的草棚走。
     草棚离割苇子的地方大约二里地,天色晚了,看不清苇丛里的路。少年用嘴叨着强光手电,挥动弯刀砍开拦路的草木和芦苇,踏了湖上夜色快步行走,他感觉自己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夜行人。
有野鸟在远处啼叫:咕咕,咕咕……咕……
    “咕咕”的叫声,在少年的耳朵里变成“苦苦”,他在夜色中笑了一下,不苦呀,怎么会有幻听呢?
当少年回到自己的窝棚时,其他割苇人也陆续回来了。没有电,天上也没有月亮,便拿出应急灯。少年朝另一个窝棚喊:“堂哥,我们一起做饭吃,你过来帮忙啰。”
    一个很粗哑的嗓门应了一声,瘦小的堂哥从窝棚里拎了一塑料袋青菜走过来。
    堂哥不仅瘦小而且老,灯影里现出沟壑交错的黑脸庞,显然营养不良。
    很简单的饭菜:半锅米饭,一碗青菜,半瓶老干妈辣酱。
    兄弟俩却吃得很香也很饱。
    匆匆收拾了碗筷,洗了脸和脚,在临时铺就的温软厚实的苇叶上倒头睡下。少年实在太累了,明天清早起来还要干活呢,睡。
    成群的蚊子“嗡嗡”叫着。湖边的秋蚊很肥大,咬一口,肿一个大包,奇痒难耐。少年的赤膊上已经布满了红肿的大包,但少年依然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见到了今天给他发短讯的女孩子清秀的脸,女孩子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天天想你呢!这么说的时候,她笑靥如花……
    漆黑的苇荡,虫声唧唧,密集如雨声。少年在他的窝棚里说梦话,被一只夜行的田鼠偷听了。羞怯的少年在梦里很大胆,连田鼠都害臊得红了脸,飞快逃回洞里去了。
    天刚朦胧亮,手机叫醒的铃声响起。
    少年从梦中惊起,睁开眼,看窝棚外雾茫茫一片。一只蟾蜍蹲在离他尺把远的苇叶上鼓起眼睛盯着他,一条花花绿绿的蜥蜴在苇叶间窜来窜去。
    少年笑了,说一声:我这窝儿蛮舒适吧,你们都在呢,舍不得离开啦?
    这两个小家伙在少年搭好窝棚的当天晚上就赖在这儿了,它们也把窝棚当家了。少年和它们和睦相处,从没有要赶走它们的意思,久了,就有点像一家人呢。
    少年在苇叶堆在伸了一个懒腰,检查身上被蚊子叮咬的红包,有些快消了,有些还很红肿。他从布袋里掏出“万应止痛膏”,在红肿处涂抹了一回,起床,走出窝棚。
    雾气很浓,近处几个芦苇搭建的小窝棚像长在苇荡空隙地的屎壳郞蘑菇,很丑也很矮小。少年人记得曾经看过一场电影,名字记不清了,是讲一个白人误入原始部落的,很惊险好看。眼下这几个窝棚很像原始部落的那种房子。少年想到这里,便学着原始部落的野人在浓雾里嗷嗷地叫起来。
    很快,窝棚里的人都起来了,大声问:谁呀?这么早,叫得怪吓人的!
    少年很快乐地笑了,有一种顽皮的恶作剧的快感。
    看瘦小的堂兄抹着眼屎从窝棚里提拎着裤头走出来,少年喊:堂哥,昨晚上又梦见嫂子了吧?
    堂哥“嗬嗬”的笑,笑得很暧昧。在棚外放了一泡尿,对少年说:你今天打个手机问一下你嫂,也问一下你爹,他们最近好不好?还有,苇子割完可能还需要十天半个月的,也顺便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他们挂心。
    少年答应一声。忽然想起病在床上的爹,此时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怎样了?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
    匆匆吃了几口干馍馍,对堂哥打过招呼,独自带了弯刀,走向自己的那片苇荡。
    草叶上露水很重,很快就将身上的衣裤打湿了。湖上的风很冷,阵阵钻入颈脖,吹着贴在肉上的湿衣裤。少年奋力在苇丛中沿模糊的路径疾行,走快点,就没那么感觉冷了。
    待他走到昨天割苇子的地方,已经全身湿透了,是露水和汗水浸湿的。
    干脆脱了衣,祼出肌腱发达的上身。少年人从潮湿的地面拔开苇叶,找出一些未曾被露水打湿的柴禾,拢成一堆,用打火机点燃了,先烤烤火,暖和一下身体。枯干的杂草和芦苇噼噼啪啪烧起来,硕大的火苗像雾中绽开的红色花蕾。身子暖和的少年,心情一下子就晴朗起来,一边烤着身子和衣裤,一边大声唱歌。他的嗓音很高亢,粗哑中透出清亮,属于男孩子变声后不久的那种,他的歌很好听,鸟儿都被他唱醒了,纷纷从苇荡里飞出,并且齐声欢唱。
    洞庭湖有着砍不完的芦苇。少年砍苇的所在属南洞庭,这里比西洞庭、北洞庭、东洞庭的苇荡都要大。据说南洞庭这一片被十几个大老板包下来,砍苇子的人也来自全国各地,有北方人,也有南方人,以贵州、四川和湖南本地人居多。南洞庭的苇荡中有割苇子的几十百把号人,每人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要完工,一般需要两个月左右时间。
    少年是湖北人,是被堂哥带来的,堂哥在南洞庭割苇子已经四年了,每年秋季都要赚回万多块,其它时间在别的地方打工找活干。少年因为家里太穷,爹又得了矽肺病(长期在煤窑挖煤),弟妹还小,一家人的重荷便落在了少年稚嫩的肩上。少年从初中毕业开始辍学,到广州、珠海打过工,因为小,都干不长。有一次,进一家砖厂打工,被老板黑了工钱,白白干了半年,春节回村还是找老乡借的路费。后来跟堂哥到南阳和荆州建筑工地做泥工,少年才挣了两万多元工钱,拿回家,让爹娘高兴了一回。堂哥忠厚,也精明,到处可以找到活儿干,从荆州开始,少年就每年跟堂哥一起外出务工,虽然吃苦,但再没有被老板黑了工钱的事发生。爹娘把少年托付给堂哥,堂哥很义气,能赚钱的活儿都会带着这个小堂弟。
     少年在心里对堂哥充满了感激。
     堂哥的苇场离少年有三四里,每天只有晨昏才能见面,但少年知道,堂哥其实很担心他。这一个多月来,堂哥总是叮嘱他要小心苇荡里的毒蛇毒虫,小心弯刀割伤了手脚 ,小心荡里的瘴气。少年从小使惯了弯刀,砍柴、割禾,所以割芦苇的活儿虽然累,但不会伤了自己。只有蛇,他最怕,刚来苇荡时,他碰到过那种锅铲头的银环蛇和绿色的青竹蛇。这两种蛇毒性很大,它们藏在苇丛和杂草中,一不小心就被踩上。堂哥带有老家专门治蛇伤的草药,以备不测。堂哥告诉少年,万一被蛇咬了,先不能慌神,立马蹲下,随手找到锋利的东西,在咬伤处划开,放出污血,再用清水反复冲洗伤口,之后,用绳子捆紧伤口上方的小腿不让毒液上流。这种自救,可以保命。当然,关键还是要敷上蛇药。砍苇子的人在荡里有被毒蛇咬伤致死的,去年一个四川人被蛇咬死在睡觉的窝棚里,腿肿得像水桶,脸变成紫黑色,那蛇的毒性太大,发作快,根本来不及救治。一般有经验的砍苇人,都会备有硫磺、雄黄一类防蛇防虫的东西,在窝里撒上一圈,蛇虫不入,就很安全。堂哥的窝棚和少年的窝棚都撒了硫磺和雄黄的。
     少年一边唱歌,一边朝火堆里扔枯枝败叶,他觉得浑身暖和,充满了力量。
     晨雾在芦荡渐渐稀薄起来,已经看得见不远处的洞庭湖了。那湖笼在轻纱一样的雾气中,显得神秘、飘渺,把天和地融为一体。少年开始检查他的弯刀,发现锋利的刃,有了几个小缺口。他很快找出被苇杆遮住的磨刀石,用心磨他的刀。磨刀石是从家乡带来的,是一种质地坚致细腻的溪石,磨起刀来,有很动听的细微的乐音。石头已被磨成弯月形。弯刀愈磨愈薄,世间的苦难愈磨愈厚;石头愈磨愈小,少年的年纪愈磨愈大。少年心里突然来了灵感,有想写诗的冲动。
    但少年的弯刀挥出的不是诗,是倒下的大片芦苇。
    大片芦苇,倒卧在少年挥刀的地方,仿佛刀客闯进敌阵。
    少年就是一名刀客,他的眼前幻动无尽的刀影。
    芦丛朝前方败退而去,潮水般。
    少年的刀,挥动在灿烂的早霞中,挥动在被雾气萦绕的芦荡,挥动在无垠的天地之间。少年觉得很快意,有一种豪情升起在胸臆。少年的心里,把这南洞庭的芦荡当做了人生的江湖。
    有一群大雁,唳叫着从少年的头顶飞过。
    它们从北方飞来,排成人字形,横过宇空,穿越江山城廓,准备栖落在这浩瀚的南方湿地。
    少年在雁叫声中,挥动着他的弯刀,叶片上露珠四溅,打在他脸上,落进他嘴里。露珠的味道有点甜也有点清香,那是草木的清香。鸟声和虫声从四野响起,合着割苇子的声音和少年粗重的喘气,有如天籁。
    在割开几亩地范围后,少年很累了。
    太阳很温暖地悬在湛兰的秋空,倒映在澄沏的湖水中,有如一枚饱满的鸡蛋黄。
    很累的少年开始饥饿起来。他停下弯刀,稍稍休息,从脱下的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看到时间显示已经接近下午1点了。真的饿了。
    少年把水壶里的水一口气喝完了,开始啃他的干馍馍。
    忽然,草丛不远处的水沼里传来“噗哧”、“噗哧”的声音。
    少年停下吃馒,蹑手蹑脚靠近草丛中的水沼。
    好家伙!一条黑背脊的大草鱼正愤怒地拍打着水面,和一群野生的小鱼在抢食呢。
    这芦荡里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水沼,水沼是春夏间湖水上涨时留下的,留下水沼的同时,也留下了鱼儿。这条草鱼就是春夏间滞留在水沼的野生大鱼,此时正膘肥体壮,统治着这片不大不小的水沼。
    少年脱了长靴,趟进齐膝深的这片杂草丛生的水域。
    有很多的鱼。各种各样的鱼。
    盯住大鱼,屏息追踪。
    那鱼大摇大摆的穿行在水草丛中,一点也不怕侵入的少年人。少年有点恼火也有几分暗喜。少年感到那条大鱼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鱼有王者的霸气。但少年却正好要利用大鱼对自己的藐视,一鼓作气将它擒获。
大鱼忽然停止了游曳,张开很大的圆唇,贪婪地吞食着沼边一丛鲜嫩的水草。
机会转瞬即逝!少年从水中腾身而起,用整个身体朝大鱼扑去。
    大鱼肥壮的身体在他的双手间奋力挣扎,他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这条鱼的野性和力量,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制伏大鱼。但滑溜的鱼身,让他使不上劲。
    少年连呛了几口泥水。
    大鱼忽然从他的双手挣脱,奋力跃过他的头顶,疾速潜入水中。
    气急的少年在水沼中狂搅疯跑,卷起的水、草、泥迸溅如雨。野鱼扑腾在草丛中,俯拾可得。少年捉了十几条不大不小的野鱼,有刀子鱼、鲤鱼和鲋鱼。他把这些鱼用芦杆穿了腮,扔在岸上。
    但那条大鱼仿佛在水沼中消声匿迹了,少年找了许久,始终不见它的踪影。
    少年又饿了。他拾起一条半斤重的鲤鱼,用锋利的芦杆尖将它剖了,仍掉头和内脏,用干枯的芦苇架起火堆,烤食那尾鲤鱼。
    烤鱼的香味四散开来,少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的肚子咕咕叫着,象老家山里的斑鸠叫。不过,很快他的肚子就不叫了,烤得香喷喷的鲤鱼不到一分钟就被他吃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
    少年吃了鱼,一下长了气力。他拍拍很结实的胸脯,踢踢腿,准备继续抓那条大鱼。今天晚上,他要请所有窝棚里的同村人吃鱼呢。吃鱼叫“打牙祭”,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打牙祭了,半月前老板来收苇子,给大伙带来一些肉和小菜,窝棚里的砍苇人饱餐了两顿后,就只能天天吃干菜吃辣子了,生活寡淡无味,难过呢。他们都对少年很好,少年要抓了鱼回报他们。
    少年又一次开始寻觅那条狡猾而狂野的大鱼。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那条大鱼竟象凭空消失了一样。少年想了想,决定先去割苇子,等那狡猾的家伙放松警惕,再悄悄回来捉它!就不信它能逃上天去呢。
    少年精力充沛地挥舞着他那把所向披靡的弯刀。他蓦然有了人、刀合一的境界。人随刀动,刀随人走,金黄的苇杆触之即倒,大片芦花象漫天飞雪,英俊的裸身少年独自挥刀,孤独却快乐。
    日影渐渐西斜,湖上落下大块大块胭脂色的晚霞,微风拂过,细浪耀金。
    少年的眼前忽然一亮,一窝鸟蛋!几十颗洁白的鸟蛋,就出现在前方苇丛的鸟窝里。少年停下弯刀,拔开芦苇走上前去,蹲在那个编织得极为精美温馨的鸟窝前,细细打量那些小生命。鸟蛋应该孵化很久了,有几枚的壳已坼开很细的裂纹。少年觉得,是他割苇子的声音吓跑了孵蛋的鸟儿,他有点内疚,立既有了一个决定,他要为这些小生灵留下一个栖身的家园。
    少年迅速站起身来,拾起弯刀,绕开有鸟窝的那片芦苇,挥刀工作。很快的,在鸟窝的周围出现了大片空地,但留下的芦苇象密密的篱笆保护着那窝即将出生的小鸟,少年又一次独自笑了。
    不久,少年收了刀,将一天砍下来的芦苇捆起来,他差不多已忘了那条水沼中的大草鱼。
    太阳快要落山了,少年急急忙忙捆完了芦苇,向水沼中走去。
    那条大鱼竟然翻着白肚浮在水面!
    少年下水用力提起大鱼。大鱼可能只是受了伤,但并没有死掉,它还在少年的手里挣扎了一会儿。少年按住心中的狂喜,将先前挂在苇杆上的十几条鱼串成一堆,再用一根拇指粗的藤蔓穿了大鱼的腮,背在背上。
    收了衣和刀,负了鱼,踏着渐渐暗下去的斜阳,少年往二里外的窝棚走。鱼很沉,少年猜想,大鱼怕有十几斤吧,加上先前的那些鱼,足有二十几斤了,可以让大伙吃上两餐啦,他的心里充满了快乐,依然边走边吹起口哨。
    他觉得苇荡和洞庭湖的傍晚很美,比家乡要美呢。家乡只是一些不大长草和树的小石山,秃子一样看起来让人难过。家乡没有湖也没有芦苇,只有一条小溪,现在也差不多干涸了,连小鱼小蟹都找不到了。他很喜欢芦苇荡,壮观、宁静,充满生生不息的力量;他也很喜欢湖,波光荡漾,一望无际,特别开阔。关键是洞庭湖是鱼米之乡,天天可以吃到鱼,吃到白米饭。因此少年很羡慕湖区人。
    等他回到窝棚,堂兄他们早已经收工了。少年宣布用自己抓的鱼来犒劳和回报对他很义气的堂哥和同村割苇人。窝棚里的人象过节一样聚在一起,快乐热闹地“打牙祭”,大伙吃着鱼,夸赞着少年的能干,少年腼腆地笑着。他有几分满足,也有点儿骄傲。他在想,以后自己发了财,一定要好好报答帮助过自己的人呢。
    少年在大伙吃鱼的时候,走到附近一个小山包上去打手机。
    只有小山包上信号好些。
    他拔打堂嫂的手机号码,很快就通了。
    堂嫂告诉他,他二妹考起了县里的重点初中,正愁学费呢。他爹的病因为拖得太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县民政局来了人,给了一千元救助金,买了药,暂时稳定了病情,叫他不要挂念。
堂嫂还让他转告堂哥,说家里一切都好,安心干活。
    少年关了手机,心里沉重。他知道,爹怕是拖不了好久了,爹的矽肺病已到了晚期。爹在煤窑打工十几年,落了一身病痛,后来检查出矽肺病,爹就开始长期卧床了。一家人失了经济来源,自己只好辍学,出来打工赚钱,负担三个弟妹的学费和爹的医药费。少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和恐惧,他怕爹真的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爹虽然病了,不能挣钱了,但爹是家里的主心骨,也是自己的精神支柱,爹没了,那该怎么办呢?
    少年独自立在山包,悄然流下了眼泪。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坚强,他是爹娘的希望,也是弟妹们的依靠。
湖风吹过,少年的长发在风中飘动,远远望去,风中的少年象一头狮子的剪影。
    少年觉得,自己就象一片芦花,被风吹入大湖,也不知道大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这几年,少年到处漂泊,打工挣钱,经了许多人事,受了许多欺侮和磨难,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那些同学正在为高考奋战,少年却在为养家糊口闯天下了。
    少年的学习成绩原本在班上是佼佼者,尤其是文科。他喜欢读文学书,辍学后,也一直在自学一些中外名著,他有一个梦想,今后也要写一本书,就写自己的经历和生活。他看过一个近代画家的一幅很有名的画作,叫《流民图》,印象特别深,他觉得,自己和村里打工的这些人就是当代流民,漂泊不定,谋生艰难。等割完了苇场,以后还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呢?少年在夜色里苦笑了一下。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就叫“少年流民”。
    这一夜,少年彻底失眠了。
    窝棚外,风声细密,湖水呢喃。
    一觉醒来,窝棚里的砍苇人都已经走了,只有堂兄还坐在他的窝棚外闷闷地抽着烟。堂兄见他醒了,很关切地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今天就休息半天?要闷得慌呢,我就陪你扯扯谈罗。少年很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堂哥,我没事。昨晚嫂子说家里都好呢,让你安心干活。忘了告诉你,不好意思啊。”堂哥不会用手机,也没买手机,但堂哥每个月要帮少年交一百块钱的手机费,少年不让,堂哥很固执,没商量。堂哥笑了:“我知道,家里能有啥事?你爹的情况怎样了,病是不是好些呢?”少年摇摇头,沉默了。
    堂哥告诉少年,今天是老板来收苇子的日子。整个苇场不过十来天就割完了,能挣多少钱,就看今天上秤情况呢。
    少年说:堂哥割的肯定比别人多呢。
    两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分头朝自己划片包干的苇场子走去。
    中午时分,收苇子的老板开着几十辆载重车来了。一个下午,忙煞了割苇人:扛苇捆上磅、装车,累得几乎虚脱。不过,大家都很高兴,磅苇捆就是磅钱嘛。
    少年猜得很对,堂哥割的苇子最多,粗约算了算,堂哥到今天为止可以挣到一万多块了。少年替堂哥高兴,也替自己高兴,辛苦了一个半月,割苇子挣的钱也不少了,有六、七千块啦!少年是第一次来南洞庭割苇,居然“月薪”几千呢,过去想都不敢想!还干十来天,差不多万把块,二妹的学费,爹的药费,都有了啊。
    少年的心情又好起来,他开始吹口哨。他吹的口哨有腔有调,清越悠长,中气足嘛。堂哥说他的口哨比洞庭湖的鸟叫还好听。
    少年打开手机,跑到小山包上,给远方的女孩子发了一个短讯,说,半个月后他会去见她,并且请她去县城喝一次她最喜欢喝的猫屎咖啡。短信的结尾是这样的:洞庭湖的芦苇荡很美呢,芦苇春天发芽,夏天翠绿,秋天金黄,根扎进泥土,野火烧不尽,洪水淹不死,割完了一茬又生出一茬,生命力无比坚韧顽强。我要学习芦苇的坚韧,打拼生活。也要象芦苇一样,对你的爱历经磨难也百折不回呢!
    少年发完短讯,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快乐,显得意气风发。他的眼睛明亮,有如澄沏的湖水。
    也许,这少年的未来,会真的如他的设想,成为一部大书的主人翁吧?
    此时,一群大雁,正从碧蓝的湖面飞向远空……
掌心里的幸福
■ 吕敏讷
   吕敏讷,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发表散文多篇。现在西和县农牧局工作。
    春分过后,小城春天的味道渐渐浓了。和煦的春风吹过,新叶舒展着嫩黄的腰身,粉红的花苞挤眉弄眼,似乎要在某一个约定的时间忽然绽开。阳光明媚,天空高远,山岳明净,田野空灵,土地松软,青草鹅黄。这样的早晨,最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散步的冲动。  
    我看看儿子因为骨折而绑着夹板和纱布的右手,还有脖子上的一圈白色绷带,试探着问他:“咱俩去踏青好不好?”儿子小眼睛一亮,问:“什么是踏青?”我说:“就是上山去找春天。”小家伙高兴地跳了起来,他已经在家里呆了两周了。他左手拿着小玩具,兴致勃勃地跟在我身后,走一段山路,我停下来问他:“右手腕疼不疼?”他并不看我,只顾玩着手里的小车车,心不在焉地用搞怪的语调回答:“什么感觉也没有。”再走一段,我再问,他用机器人一样的方式唱着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sir”。我的担心一下子消失了,两周以来压抑和内疚的心情忽然明朗了许多。有时候,孩子真是一剂快乐的妙方啊!他简单的快乐会冲淡大人心里的烦恼,正如这春天的早晨的一缕阳光照进阴暗处的某一扇窗户,温暖的感觉随之而来,明亮的色调随之而来!
    很快,我们就来到山上的一个凉亭旁,找了一块青草地坐下来,儿子一股脑将所有的食物倒了出来,然后开始不断地往他嘴里和我嘴里塞。他一边美滋滋的吃,一边念念有词: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今天的任务就完成。这就是他单纯而小小的快乐。我偷看他的小圆脸,红扑扑的脸蛋上粘满了面包渣,额头上留着的一撮头发让他的脸更逗了,粉嫩粉嫩的脸和亮红的唇,多像一朵正欲喷薄的花苞,孕育着的是无尽的力量和希望。他把脚凑近我的脚说:“我的脚马上就长得跟你一样大了。”说完就一蹦一蹦地到树丛里去了,并不顾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小心,慢点”。他一面竭力保护着自己的右手,一面用左手采集各种不同的树叶。有时候,叶子散落一地,他便斜着身子蹲下来,一片片拾起,并一遍遍清点:松树的、槐树的、柳树的……最后高兴地向我报告:松树的叶子好像一把伞,说着便用圆嘟嘟的小手将叶子举到我面前,目光专注地盯着一撮叶子看。
    太阳升高了,显得很有力度,我和儿子的脸都被晒得红彤彤的。想到下山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家务要做,我突然就催着说“咱们得赶紧回家了”。拐过一个大弯,儿子东张西望,摇头晃脑,磨磨蹭蹭。我伸出右手想要拉住他的左手,却见他朝空中努了努嘴,示意我去看,我朝他指的方向抬头望。眼睛被明晃晃的太阳刺了一下,只看见一个人好像悬在空中在修理路旁的太阳能路灯电板,就给儿子解释说“工人师傅在检修电路”。不料他还站在原地,再次仰头向着空中撅了撅嘴。我再次抬头,发现山头上一大片的桃花已经开放,形成一片花海,花朵的缝隙中洒下斑驳的阳光,让地面的影子都显得那么美。这是几株向阳处的桃树,也许就是今天一大早才绽放的吧,那些匆匆忙忙赶路或者去找春天的人们竟就忘了它的存在。我的眼睛被花照亮了,并不由得为这盎然春意惊叫了起来,挥起相机,为这意外的收获完成了一张美妙的写意。
    我们的眼睛早已被日常的琐碎生活腐蚀得目光呆滞,我们的脑子满是匆匆的来去和生活的过往,以及那些远在天边的诸多心愿和虚拟的奢望,而对于当下的快乐,眼前的温暖的风景以及掌心里细小的幸福,总是视而不见,我们早已失却了孩童一般发现和欣赏的心灵。好高骛远、漠视现实成了
    我们生活的惯性。诸多的美景和美妙的时光都在我们的指缝间偷偷溜走,岁月暗了许多颜色。我们在不断地追逐,却将多少良辰美景、如花瞬间轻易地抛至脑后,在生命的长河里留不下一丝涟漪。
    儿子看着我,眼睛眯成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7
一座城 ,一段风景
■ 鲁先圣
    鲁先圣,山东省嘉祥县人,现居济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读者》《青年文摘》等杂志签约作家,出版散文和文史专著、合著40余部。
    去过了一个地方,那里的风景就定格在了你的记忆深处,成为你生命的珍藏和滋养,那些风景说不定生命时候就来到你的眼前,把你又带回当时的场景中,让你总是在不经意间不断享受着那一刻的快乐与欢欣。
    我近几年去了很多地方,这种感觉尤其强烈。那些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里司空见惯的东西,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之后,它们的意义不同了;或者,从一个新的地方回来以后,发现原来很普通平常的事情竟然有了全新的概念。
就说北京吧。北京是我们的首都,按照我们一般人的理解,她的一切都应该是全国城市的样板和楷模的,都应该是最先进的。但是,去多了以后,我却发现,我们济南早就抛弃的东西,在北京依然保存着。先说公交车。除了地铁以外,北京的公交车还是售票员卖票,前后门都可以上下。这让早已经习惯了前上后下、上车投币的我们很不适应,感觉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再说人力三轮车。北京的地铁口,火车站,交通要道口,都有那种普通的人力三轮车,上车5元。如果是去不远的地方,感觉也很方便。可是,我们济南,三轮车已经被取缔多年了。北京的三轮车都装饰得很漂亮,装了遮挡风雨的棚子,座位上铺着新毯子。看着一辆辆三轮车在宽阔的街道旁来回穿梭,我感觉它们也没有给城市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反而补充了城市短途运力的不足,还为城市的弱势群体保留了一份饭碗。
    去年夏天去杭州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的间隙里,主办会议的浙江省作家协会安排了游览西湖。我第一次去杭州,对西湖充满了神秘的憧憬。鲁迅写过的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许仙和白娘子的传说,苏堤春晓的美丽,三潭印月的神奇,断桥的惆怅,哪一个景观不是神奇的迷人啊?我们几位来自不同省份的朋友心里不免嘀咕:以西湖的名头,我们这样一帮人,人家得花多少门票啊!
    可是,当我们到达西湖岸边以后,我们所有第一次去的人都万分惊诧了:西湖没有围墙,游览西湖是不用买票的!
    这是多么大的一片城中之湖啊!这是多么奢侈的一片景色啊!碧波荡漾的湖水就在街道的一侧徘徊,数不清的桂花树就在湖水和街道之间盛开,湖水与城市浑然一体,市民随时随地就可以停下来,掬一捧湖水,观赏湖光山色,或者乘船去湖中游览。走在湖边的街道上,你就感觉是在湖中漫步,那无边的湖水,正铺面而来。
    湖边有无数的茶社和商亭,商亭里销售着西湖龙井和丝绸,茶社里则是泡好的上等龙井茶。无论是当地的市民还是外来的游客,你随时都可以寻一个茶社坐下来,一边品尝着龙井茶,一边观赏着西湖美景。湖边有很多的小码头,有无数的小木船停靠着,每条船可以乘坐六个人,如果你想到湖中去,随便在哪里坐上一条船就可以了。摇船的艄公同时还是导游,不停第地介绍着一个个景点。艄公的介绍充满了一个杭州人的骄傲和自豪。他告诉我们,西湖就是每个杭州人自家的后花园,心情好的时候,来湖边走走;遇到了烦恼,也来湖边走走。
    到了三潭印月的时候,艄公特意把船停下来让我们拍照,然后向我们介绍三潭印月的中秋之夜。他说,在中秋之夜,三潭印月会出现32个月亮倒映湖中的自然景色,那时,所有杭州的市民都会到湖边来观赏三潭印月的壮丽奇观。
    我们十几个来自不同省份的朋友,边游览边生出不尽的感慨。西湖的美景是任何一个城市比不了的,围绕她产生的历史故事和传说,她的文化底蕴,她每一个景点的内涵,没有另外一个城市中的湖能够望其项背。更让人钦佩的,是杭州人的胸怀,他们没有给西湖围上一圈围墙,把湖水与城市隔绝,而是让湖水与城市融为一体,湖水与街道和社区融为一体,让人时刻感觉到西湖就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可望不可及的神秘的贵族庄园。
    因为一篇作品获奖,要去深圳领奖,不久前我去了广州和深圳。到了广州自然要去珠江两岸,去看广州最高的建筑广州塔,去看最繁华的的街道上下九商业步行街。可是,珠江两岸璀璨的夜色与广州塔的雄伟都没有留住我的脚步,我花费很多的时间去了国立中山大学。为什么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是我崇敬的学者陈寅恪最后生活工作20年的地方,陈寅恪在那里著书立说,在那里享受国士的待遇,也在那里遭受了文革的摧残,最后又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时光。
    我想的是去那所校园里感受陈寅恪的气息。当地的朋友说,可以与校方联系一下,给我的参观提供一些方便。我拒绝了,我说,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感受。
    在校园里,我问了6个不同年龄段的人,6个我看起来像学者、教授或者研究生的人。我向他们打听陈寅恪当年居住的小楼,打听陈寅恪的一些信息。遗憾的是,6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陈寅恪。他们对于陈寅恪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中国最有学问的一代大师曾经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他们不知道陈寅恪曾经是中大的骄傲和自豪。
    我并没有为陈寅恪在中大人心目中消失而悲哀,我把我的遭遇归于岁月。40多年了,已经接近半个世纪,能怪罪谁呢?
    我带着在中大的遗憾,从广州越过虎门跨海大桥去了深圳。用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虎门跨海大桥的雄伟。但是,看到虎门两个字的时候,我立刻想到的还是当年林则徐在这里掀起的焚烧鸦片的运动,那是我们民族不屈不挠的发端。
    到了深圳,下榻在东部华侨城具有异域情调的茵特拉根小镇。徜徉在仙境一般的小桥流水之间,我想,不久之前,这里一定还是贫穷落后的沿海渔村,而如今,却已经是可以与世界上任何美丽的风景相媲美了。
所以,深圳人在最醒目的广场上,为邓小平先生塑了巨幅画像。我去了那所画像前留影,我钦佩这个改变了中国的巨人。
    深圳的朋友又安排我住在了塑像附近的高楼上,这是我的要求,因为,从居住的窗子里就可以望见香港。隔着那一道铁丝网,我看见了香港的稻田,看见了香港的楼群,还看见了公路上奔跑的汽车。
我想象着当年邓小平先生站在这附近的某一个高楼的窗子里眺望香港的情境。他的愿望最终成了现实。他用自己的智慧,改变了中国。
    去年秋天的时候,我有机会去了一趟昆明,一下飞机进入城市就有了很多感慨。也许是因为我们济南刚刚举办完全运会,我们的城市被整个翻新了一遍吧,感觉昆明的城市街道和建筑简直就是济南十年前的模样。我怀疑是自己坐车经过的地方不是昆明最好的街区,就问出租车司机,司机告诉我,我们经过的街道是昆明最宽阔最漂亮的大街!我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自豪的感觉,原来我们济南与其它省会城市相比已经先进了很多年。
    春暖花开的日子,广州的朋友来济南游览。朋友是南国著名的诗人,我自然推荐朋友去趵突泉边造访李清照,去大明湖边拜谒辛弃疾。大约是为了显示济南文气的厚重底蕴吧,我没有先告诉朋友大明湖边还有一个重要的文人王士祯。因为在我看来,王士祯的名气没有前两位大,但是,他给济南留下的故事却比李辛两位曼妙,甚至,他的故事更衬托出大明湖的诗意和浪漫。
    建造在趵突泉公园内的李清照纪念馆,果然没有让广州的朋友触景生情,关于李清照的故事大家知道的太多了,他甚至对于李清照晚年时候在南方的凄凉境遇都如数家珍。
    到了大明湖看辛弃疾,我们在为这个爱国诗人感佩了一番之后,朋友问我:济南还有另外更重要的文化人吗?
    我微笑着看朋友。我知道,不要说是一个著名的诗人,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一定有这样的发问,没有人会问这个地方最高的大楼,或者问谁在这个地方做过最高的官员。比如,去湖南的凤凰,十之八九是奔着沈从文去的,人们不是为了去看湘西的吊脚楼,而是去感受当年沈从文先生描写的吊脚楼里面的浪漫故事。去浙江的绍兴,大多是奔着鲁迅先生去的。而山东的小城曲阜就更有代表性了,所有的人都是奔着孔子去的。全世界不同肤色的人们不远万里来到小城,绝对不是来观赏这里的建筑,而是来感受一代文化巨匠的气息。
    这个时候,我有些得意有些狡黠地微笑着引领朋友来到了距离辛弃疾纪念馆不远的一个所在,隐藏在大明湖东南岸怪石烟柳之中的“秋柳含烟”石刻前。诗人朋友万分惊诧地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一个这样诗意的名字?
    我不语,引领着朋友继续前行,没有几步路,烟柳丛中,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了。院子的牌匾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秋柳园三字。
    显然,朋友没有听说过秋柳园。他十分愕然,大明湖居然有这样一个所在。
    我的关子终于露面,我禁不住向朋友介绍这里的主人。秋柳园是为了纪念一个伟大的诗人王士祯而建。王士祯是清初的杰出诗人。他博学好古,能鉴别书、画、鼎彝之属,精金石篆刻,诗为一代宗匠,与朱彝尊并称。康熙时继钱谦益而主盟诗坛。他从政之余勤于笔耕,一生著述共计36种560多卷,被时人誉为一代诗宗、文坛领袖,是我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诗人、文学家。王士祯23岁游历济南,邀请在济南的文坛名士,集会于大明湖水面亭上,即景赋秋柳诗四首,此诗传开,大江南北一时和作者甚多,当时被文坛称为秋柳诗社,从此闻名天下。后人将大明湖东南岸一小巷名秋柳园,指为王士祯咏秋柳处。
    在大明湖岸边的烟柳深处,在秋柳园内的回廊房舍之内,我们想象着当年一帮文朋诗友在此喝酒饮茶、赋诗颂词的情景,也不禁诗兴大发,飘然欲仙。
朋友从广州来济南几天,我带朋友又去了几处景点,但是朋友印象最深的是秋柳园。朋友说,真没有想到在济南的大明湖岸边隐藏着这样一个重要的文化景观,真是来济南的最大收获。因为对于辛弃疾和李清照早已经熟悉,而王士祯和他的秋柳诗社过去则一无所知。
    我也是深有同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去之前,一定先搞清那里有哪些文化人留下过足迹?那里是那个文化人的故乡。因为,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大楼,街道,公园,博物馆等等都基本是一样的。而且,那些建筑,不要说千年,又有哪一个可以存在百年之久呢?百年之后,所有的建筑都不复存在,但是,文化人在那里留下的诗词歌赋,留下的曼妙故事,留下的文化气息,却源远流长,亘古而弥新。
    因此,对于一个地方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发现、珍藏、保护文化的遗迹就不仅仅是一种胸怀,更是一种远见。
    中学时代学地理的时候,就知道武汉号称“九省通衢”。2010年夏天我去武汉参加一个杂志社的笔会,这是我第一次到武汉。第一天的晚上自然是在上档次的酒店举行欢迎晚宴。到了次日的早晨,负责安排生活的杂志社编辑刘斌征求我的意见吃什么。我和吉林的作家王国华不约而同地应声说,去吃你们武汉的小吃!
    刘斌会心而笑:“想到一起了,我也向老总建议,带大家去吃武汉的热干面!大家来自全国各地,一定没有吃过我们武汉的热干面的!”
    我们一行从下榻的新闻宾馆出发,跟随着刘斌一路寻到了一个吃干面的街巷。我看到紧邻的几个店面各种早点品种繁多,除了热干面还有鱼糊粉、糯米包油条、豆皮等等。我们一行不用急着上班,就坐在街边的小桌子上慢慢享用。但是我看到武汉的当地人由于上班或上学时间匆忙,大多是手捧着一碗热干面走在大街上,或者挤上公交车,吃热干面俨然成为了武汉清晨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问刘斌,武汉的干面历史有多久了?他说,没有研究过,据说有千年之久了,大多武汉人自幼就喜欢吃。如果出差去外地一段日子,回到武汉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街上吃热干面,那种想念啊,不是语言能够描述的。
    在武汉几天,游览了黄鹤楼,去了武当山和木兰山,那些风景自然也镂刻在了记忆里,但是,时常想念的,还是武汉的干面。
       2012年的夏天,我终于到达了神往已久的蓬莱!蓬莱是山东东部沿海的一个县级市。蓬莱的作家凌可新邀请过我多次,他说,作为山东的作家,你居然没有来过蓬莱,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能够让自己的眼睛错过美丽的蓬莱?
    哦,这就是蓬莱。古代登州府署所在地,曾经管辖着九县一州,当时中国东方的门户。而久负盛名的登州古港,是中国古代北方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和军港,与东南沿海的泉州、明州(宁波)和扬州,并称中国四大通商口岸。
    从济南到蓬莱的大巴,终点就在蓬莱阁下。下了车,扑面而来的就是依山傍海的蓬莱阁。那沉淀着无数传说的蓬莱,那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张扬地铺排在蔚蓝的天空之下,水光山色,相互辉映。
    蓬莱阁虎踞丹崖山巅,依山面海,气势磅礴,恍如神话中的仙宫。登上蓬莱阁,顿觉云雾缭绕,如入仙境,而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阁下就是断崖峭壁,放眼望去,瑰丽的建筑倒挂在碧波之上,海雾层层裹缠山腰,一如前人诗云:“嵯峨丹阁倚丹崖,俯瞰瀛洲仙子家。万里夜看阳谷日,一帘晴卷海天霞。”
    蓬莱的魅力除了它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和苍茫豪放的山海风光之外,更重要的是它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在我们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中,有两个很重要的系统。一个是昆仑神话系统,一个是蓬莱神话系统。昆仑神话系统发源于西部高原地区,它那瑰丽的故事传到东方以后,与浩瀚的大海这一自然条件结合起来,形成了蓬莱神话系统,蓬莱也就自然地成为中国东方神话的策源地。《山海经》和《封禅书》中,都把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描绘得活灵活现,因此而引得齐威王、燕昭王派出探险家到海中寻求神山,秦始皇东巡求药、汉武帝御驾访仙。史籍记载,蓬莱城北海面常出现海市,散而成气,聚而成形,虚无缥缈,变幻莫测。那些好事的方士便以海市的虚幻神奇,演绎出海上三神山的传说,惟妙惟肖地描绘出一个令世人向往的神仙世界,更为蓬莱平添了几分神采。
    到了后来,传说中的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仙山的故事越来越盛行,又活灵活现地演绎出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汉钟离、曹国舅、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八位神仙为访仙山到蓬莱的故事。传说他们在蓬莱阁醉酒后,凭借各自的宝器绝技,凌波踏浪、漂洋渡海而去,给蓬莱留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美丽传说。
    我与蓬莱的作家朋友们漫步蓬莱阁上。他们告诉我,现在我们看到的蓬莱阁建于北宋嘉祐年间,经过明朝重建和清代重建,逐步形成了宏伟壮观的建筑群。阁前松柏苍翠,繁花似锦,亭台楼阁高低错落,有韵有致,布局巧妙,浑然天成。
    没有想到的是,蓬莱与北宋的大文豪苏轼亦有渊源。1085年,苏轼在遭受朝中新党打击谪居黄州五年后被朝廷重新起用,任登州军州事,忽而又被朝廷召还回京,其时苏东坡已经年过半百。苏东坡在登州任上虽然只是呆了五天,但却接连向朝廷呈送了《乞罢登州榷盐状》、《登州召还议水军状》两道奏折,一为海事国防,一为民忧民生,当地人甚至还杜撰了他与八仙见面的有趣传说,足见百姓对这位五日州官的拥戴。因此蓬莱人修建了一座“苏公祠”纪念这位地方官。祠内石刻满壁,多是苏东坡的手迹,雄浑且有力道。根据《重修蓬莱阁记》的记载,现在的苏公祠是清代移建过来的,原址建在蓬莱阁前。可以想见,蓬莱百姓为苏轼建祠树碑,固然有对这位杰出人物名望和人格魅力的认可,但更主要的却是得益于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政绩。
    试想官场的大吏要员有几个人能在五日内做出苏轼那么多的政事,且不说为民请命,撰诗文咏唱疆邦,就连接风洗尘的酒恐怕都难以喝完。苏轼在官场失意的情况下,毫无怨天尤人的情绪,在其位,谋其政,足以显示出一代名臣的胸怀和风范。难怪至今蓬莱人提起苏轼依然心生敬意。
    有人说不登蓬莱阁不知奇妙仙境之曼妙无穷。游览了蓬莱阁之后,这样的感觉果然溢满情怀了。
这两年我常常到故乡的县城闲住。我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了7年时间。现在回去的时候,我住的房子所在的小区叫盛世花园,是县城新建小区中最高档也是价值最昂贵的社区。原因很简单,它与县里新建的一中为邻,而且,小区的前面,就是县里新建成的人工湖。人工湖的水面很宽阔,湖边修建了环湖公路,湖的岸边建有回廊凉亭,栽种着无数的花草。
    我熟悉故乡的县城,二十年前我在县城工作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河滩,并不很宽阔的小河像一条臭水沟。那个时候,感觉这里距离城市很遥远,是乡村和大地的一部分。我清晰地记得,一个同事的家就在河边的村子,村子里十分贫穷,每一户人家都希望搬离这里到交通方便的地方。
    可是,二十年的光阴,一切都改变了。县里把小河拓宽治理变成了明净的湖泊,在河边建了县里最大的中学,沿着人工湖建的小区,自然就是风景最好的社区了。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湖边遐想。我想,任何一条河流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理由,它价值低廉的时候你不要小瞧它,那是它还没有到昂贵的时候。
    我们每一个人也是这样的,你今天是普通人中的一个,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到发光的时候。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像我故乡的这条小河,成为美丽的风景。
    我曾经在故乡的县城工作过7年,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二十多岁的年龄,风华正茂。也许是出身农民家庭,也许是读中文系身上有那种士大夫的悲悯情怀吧,我在那些年里,只要遇到能够帮助的人,都是尽心尽力。有的是村里的人来县城买东西钱不够了来借钱的,有的是来县城的医院治病想找知名的专家的,有的是办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的。我那时做县长的秘书,认识的人多,办一些小事情,帮一些小忙,大家还是都给面子的。在县里7年中,办了多少类似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尤其是后来我离开了县里到省城发展,那些事情那些人,尤其是一些当年的细节,早就忘记干净了。
    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当我最近常常回来在县城居住,又不断见到当年的那些同学、同乡、同事和朋友的时候,我却被他们说起的很多很多的细节感动了。
    比如,有一个韩姓同学,见到我的时候他就立即同他在老家的父亲通电话,说是与我在一起吃饭。他在把电话给我让我接他父亲电话的时候,他的父亲竟然一再称呼我为恩人。我搞不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人家的恩人。韩姓同学说,当年他陪同父亲来民政局上访,争取解决父亲作为残疾退伍军人的补助问题。那个问题他们已经上访了很多年都没有解决。他说当时他找到了我,我当即就拿着上访信让县长签了意见给民政局,他们的问题不久就解决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父亲一直正常领着政府的补助金。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常常挂在嘴边,说我是他们家的恩人。因为是我帮了他的大忙。他说,特别是当他常常告诉他父亲,我现在事业发展情况的时候,他的父亲总是会说,人家干好才正常,好人就会有好报。
    这件事情,我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但是,我知道,以我当年的工作条件,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举手之劳。
在故乡的很多天,我还听到了很多类似的故事。这些故事尽管我的印象早已经十分淡漠,但是我的内心却充满欣慰。你的举手之劳帮助了应该帮助的人,这是多么大的人生幸福。
    其实,不论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也不论我们从事什么职业,如果你有能力帮助别人,就应该伸出援助之手。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你帮助了别人,你得到的,一定是你想象不到的。
梦回古寨
■   飘 伶
    我一直在寻找,渴望有一个地方,山水多娇,柔情妩媚,婉若烟雨南群中钟灵毓秀的女子。
    梦里,邂逅古寨(黔石阡县内的地名,被誉为“佛顶山中罕见的明清古村落”),她就是我心中期盼已久的天堂。
——题记
  
    古楼、古屋、古巷、古桥、古井、古树、古墓、古书、古风、古韵。那一夜,梦回古寨,邂逅古夜郎风情。
一排排低矮的青瓦木房,依山而坐,如老牛钝齿,轻轻咀嚼着历史岁月的酸甜苦辣;一条条阡陌,如挺笔延线,细细撰记村子男女的悲欢离合;一层层梯田,如诗画漫卷,默默丰盈季节风雨的春夏秋冬。风吹花影动,蜻蜓醉舞,霓虹剔透,村落升起一缕缕炊烟,蜿蜒的泡沫在空中尽情妩媚。羞涩的花儿静静地展开笑容,微微漾起梦幻般的眼眸,将旖旎的温柔垒在额头,朵朵柔情弥漫起涟漪无数……曾几何时,我去过那里。那山,那水,那花,那草,那木,那姑娘。
    清晨的小雨,飘飘洒洒,织成一片朦胧的轻纱,溅起一朵朵晶莹而冰凉的水花……一路奔驰,车窗外,绕梁三尺的仙音不曾停过,没能模糊渴望的情愫,自然荡起心中的涟漪。
    碧绿的山野,绽放的花朵,翻滚的麦浪……还未走进古寨,我就微醺迷醉了。
    车终于停下来了,一幅优雅的速写映入眼帘。婀娜身姿,明眸皓齿,身着一件白底红格的长裙,赤脚站在雨中,犹如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在朦胧烟雨中正冲着我微笑,甜甜的,淡淡的,若隐若现,似真似幻。轻轻的,走近她,雨点摩挲着我的脸颊,多么的清爽,多么的温柔,多么的诱人啊!我挥一挥手,她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算是欢迎吧……哦!那就是夜郎古寨,纤尘不染的千年古寨。
    寨子的前方站立着两棵高大的楠木树,相距十米,似别具一格的寨门,我的脚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纯朴靓丽的山妹子灌下一大牛角米酒。
    穿过寨门,我看到了古寨的一切。
    紫薇、丹桂、桃花、李花,此时,纷纷给石榴花儿让出舞台。
    青瓦的马桑屋边,超凡脱俗的花儿,一张张侗家姑娘的笑脸儿,在碧叶间躲躲闪闪,羞羞答答,明媚春光。
曲径而下,峰回路转,眼前的古木房错落有致,一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侗家田园风光尽收眼底;鹰击长空,纸鸢升腾,偶有鸡鸣犬吠……我的思绪随之飞跃。
    循着依稀的石级,漫步古屯堡,清风咋起还寒,穿越时空的隧道,感受先人们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英勇气概,剥开石壁上风干的苔藓,找寻古寨没落的痕迹。其上千沟万壑,怪石纵横,像“天狗望月”,似“白鹤掠翅”,如“金鸡独立”,惟妙惟肖。古屯的周围用石头砌成,断壁残垣依旧斜晒当年午后的阳光,女主人胭脂红艳,倚门颦笑。然而,那如诉如泣的风声仍不绝于耳,似乎在诉说着某个年月辛酸的历史。
    拾阶而下,便是“梓潼阁”,它是古寨文化积淀的载体,由一正次殿,两配殿组成,旧称“梓潼宫”,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明代永历八年又捐资建阁一座,圣像四尊,清代康熙六年修建左右配殿,圣像五尊。咸丰十一年,苗教企图烧毁未遂,同治六年重修,现有正殿五间,次殿三间,左右配殿两间,总占地面积约3000平方米,其建筑古朴、庄重。
    “梓潼宫”戏楼,为穿斗抬梁式二层歇山青瓦顶建筑,坐东向西,左右厢楼配有走廊,居中突出舞台,置“福”、“禄”、“寿”彩绘屏风,正面及两侧梁枋下饰卷草纹挂落,檐下装鹤颈椽及板。
    走过斜道,跨越歪门,阡陌的古巷,幽深静谧、古朴狭长,徒步巷道中,一切喧嚣顿时消融。漫步于四合院庭院和住房,古朴典型的民居,字迹斑驳的各种标语,千年不变的古龙门,让人顿生留恋。
    站呈“北斗七星”状的古老红枫树上,千余只白鹤在此安家落户,以致树冠白眉点点,成为一道闻名遐尔的靓丽风景。
    鹤太多,有刚学飞的幼崽落到地上,被道长救在院子的香炉后面,温暖的草药托起翱翔蓝天的梦想,也温暖着我飘泊孤寂的心。
    清绿的河岸,蓝色的天空,上千只白鹤,在梦里梦外飞来飞去,尽情欢歌和谐大美。
伫足,仰首,振翅,回眸……皆是风情,皆是牵挂,皆是回忆。
    “白鹤只栖息在红枫树上,从不降落其它树枝。每年春节期间,它们都会留下一两只鹤看家,其它的远走高飞,几天后又全回来了,到底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每个夜里,它们更夫一样打鸣,准确到与北京时间上下不超过三分钟。”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在林子里捡到一两斤幼鹤嘴边掉下的鱼儿。”
    “从来,没有见到过白鹤停止呼息的身体……”。一位热心的周氏老爷爷说。
     啊!这哪是白鹤,这分明就是凤凰!
     缓步慢行,一口民众集资修建的天福井,泉水从龙舌状的水孔中流出,渐渐漾开,清凉甘甜,一年四季从不浑浊,也不枯竭,养育着这里的人民。
    一座座古墓,诉说着一段段镜花水月的虚渺。数百年来,古寨人民一直推行勤、俭、忍、让、孝、礼、义、耕、读的处世之道,秉承勤学苦读之风,可谓人才辈出。
    雨,依然飘洒着,落下云层,落在高高的树叶上,落到草丛中,溅起一片轻轻乐音。远处,吊脚楼在一片比雾还要轻的声音里发现。那片木脊檩上盖着的青瓦是一个音箱,雨呢喃地响成天籁,那是古夜郎侗族人的木楼。
    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沿着被雨水清洗过的路继续前行,脚步迈到清澈闪亮的廖贤河畔。极目四望,群山环绕,满目苍翠,奇峡、险峰、碧水、瀑布、溶洞集为一体,构成雄奇秀美的自然风光,让人心醉。长长的沙滩镶嵌在清澈的河水间,山间的瀑布似一串串珍珠挂在山腰,栖身于沙滩的水鸟不时飞起飞往前方,玲珑剔透的瀑布传来清脆的流水声,悬崖峭壁间一幅长长的天然壁画呈现在人们前面,绝壁和青山绿水构成大天然壁画可与画家笔下的国画媲美,还多了几分大自然特有的灵气。处处是风景,处处让人难以忘怀,引人流连,令人爱恋。
    雨知趣地停了,太阳露出了笑容,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那么新。轿顶山、狮子岩、猴子岩、月亮岩、文笔峰、“公公背媳妇”、小屯石林……这些充满着美丽传说的山座座奇妙,各有神韵。
    那天,就这样在古寨里徜徉,原野的风会把心海的杂念淘滤得干干净净;满目的自然美景会让人忘却自我,已然不知自身归何处;只想在这里静静地,静静地固存着,固存着……
    炊烟又一次升起,月亮已早早地爬上对面的山腰,鸟鹊归巢,牛羊下山,我也停下了步伐,被邀进一间古朴的农舍。前院摘的豆荚,屋后割的韭菜,山泉水点的豆腐,散发松香的腊肉,山中野蕨苔,才沐清泉,在柴火中涅磐,这顿丰盛的晚餐填满胃的回味,几度秋风,也吹不淡。
    晚餐后,姑娘们给表演起少数度民族民间舞蹈,我也跟着跳啊唱啊!一行操着外地口音游客摁动了相机的快门。而我,快乐依旧,梦想依旧。
    咀嚼着这古色古香的山寨文化、乡村田园风光和醇雅原始的民俗风情,顿觉自己也消融于其中。
    多少情意,多少思忆,古寨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魂牵萦的古寨,你在我的生命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人已渐醒,梦不凋零。蓦然间,泊不住的遐思,憧憬,浪漫,如云,如水,如诗,如画,如月,如歌如泣,如幻如风,如痴如醉,点滴尽嵌残月中,思绪在古寨的别样里飘落,飘洒……
    离去的记忆,只化作梦里关乎古寨的一屋一角,一草一木,多想再看一看她的影子,再听一听故乡的声音,聊以慰藉遗失的魂灵。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如今,在十八大的暖阳普照下,古寨人民正在加快新农村建设步伐,迎接各位宾客前来探古寻幽。
     古寨,我的家。乡音,乡土,乡恋,乡思,在我梦里,在我心里!
     古寨,梦回牵动,一缕纯朴的乡情,一片热恋的故土。
在束河二题
■ 朱真伟
    朱真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一个人在束河的游手好闲旅游,有些地方就是适合一个人闲逛逛的,不带任何负担,不必在意同伴的建议,不必牵挂旅伴的短长,把一切全放下,漫无目的细细的走,譬如束河。
    冬日的阳光正好,在裹着毛衣的外界暖暖地照着。束河石板路面的街上,一边是房屋扁扁的影子,一边是太阳朗郎照着的明亮。天蓝得那样的矮,你可以很奇怪地看着大团大团的云彩,居然会那样不知所措的飘荡在上面。
    小镇上全都是矮矮的老房子,木结构带着廊檐的两层,石头泥灰老墙,离陆斑驳透着沧桑,也透着记忆中的一种熟悉。老房子恬静地站立着,像一个老祖母的守望,和蔼深情,不舍不弃。而老房子的门面,却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各自被各地欢喜它的人点缀得时尚而清新,凌乱而温馨,谱着各自的曲调。这就更加有些意思了,你想,慈祥的老祖母懂得浪迹而来的子辈孙辈们的口味,历史而时尚地等待着,能不撞击你还活蹦乱跳的小心脏,掀动寻梦的你心底那股莫大的欢喜?
    看着哒哒走过街角的马队铃声欢畅,飘然远去。看到你家的手工服饰张挂得热闹非凡,而你不在。你在小黑板上写着“临时有事不在,你自己看,看好了若想买,要么告个电话,要么等我回来”,话简单直白,却传递着透顶的信任,仿佛千里而来的我就是你生活多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乡邻,而我却不知道你的任何信息,包括年龄、性别和亲切的模样。旁边是东巴象形文字的小菜馆,烤得却是金黄焦脆的全猪全羊,规模庞大,豪情万丈。再过去,乡乡的客栈,木柜子蹲在木门的右侧,柜子后面却也没有掌柜等着候着张罗生意。柜面上,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正拉着脖子架着下巴,打着呼噜,对着全国人民的惊讶都懒得睁开它妩媚的眼,一幅胸有成竹渊博有余的博士摸样,仿佛经历丰富得不屑一顾你一个人的单薄。倒是二门内鹅卵石的石纹天井干爽宽阔,藤架石桌,后院凭栏,可以上网、看看小说、晒晒太阳,或者发呆、什么也不想。墙角红花灼盆,冬柿满树,铺排着满院子的丰收,张扬着满院子的快乐!
    你继续一个人往前走,一个疵须尽张,黑帽、黑脸、黑服饰,五三大粗的人突兀地站立在巷口,威风凛凛地打着一杆黄色的旌旗,上面的文字才是正题啊——“张飞牛肉面”,呵呵,夸张的宏大造型原来竟是一碗小小牛肉面的活体广告,反差之大,令人莞尔。街边,都晃动着一渠的水流,清澈凛冽,急速活泼。水中,摇曳着长长的水草,袅袅延绵。沿着屋角的清渠,你一定能找到束河的小巴黎。在小巴黎的那一段水阔岸隔,波澜不惊,木色回廊曲折在河面。水清浅,人自在,便成了酒吧、咖啡、音乐人的最爱。你无须在意那些年轻的音乐人定时弹拨的怀旧音乐,温暖、伤感,恍惚、柔软。你坐在一把小小的竹椅子上,挨着墙,阳光从侧面撒在你的腿上、背上。你向边上煎着的云南豆腐小摊要上一碟豆腐,那是随意遇上的小吃。请一定相信那片外焦内嫩巴掌大的豆腐,面上还有油星在滋滋作响的石屏豆腐,被卖豆腐的小姑娘撒上一层脆绿的葱花后,是那样的芬芳四溢,诱人无敌。旁边没有同伴催你,你不急,心急也吃不得热豆腐。你一点一点把豆腐那么仔细地分开,豆乳的芳香、葱花的辛甜,皮的香脆、里的嫩滑,让你蓦然感觉原来吃豆腐竟然是这样一项美妙的工程,心里对云南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你一边吃一边和耐心的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看着不远处一位上了年纪的游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心甘情愿让一位专业的师傅拎着他的耳朵,一丝不苟地掏、刮、转、拂、吹,龇牙咧嘴的幸福惬意溢于言表,无声但传染,你禁不住微笑起来。远处,一大群的人正给新房子上梁,冬天造房富足吉祥,木质的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天真蓝,干净的人让人心痛。崭新澄亮的木梁架子屋上彩带飞扬,红色的对联惊天动地,一路高高地贴将下来。房子大事摆布着搭建的尊严,顿时显现出中国民俗特有的一种喜庆。
    可以一家一家店铺的逛进去,那些小饰品、小清新、小时尚的店,皮具、唱片、图书、干货,总会在某个角落让你发现一些对路的欣喜。我朝着玉龙雪山方向,沿着沟渠向镇外闲逛。一个亭子,五器齐奏,祥和神秘,自然大气。演奏团体是当地的一群老人,年岁竟然全部古稀开外。那些老人,有退休的教师、有曾经歇锄归养的老农,在流水潺潺的亭子外,因为爱好和责任,自主组合在一起,演奏着他们的纳西东巴洞经古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旋律,神秘而铿锵,柔媚却高亢,大幅度的跳跃,节奏感很强的打击乐带着一丝高古的飘忽,飘荡出历史的和宗教里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庄重和典雅,有着时光飞舞的意味。游客三三两两路过,或驻足或笑笑走开。老人们演奏忘我投入,他们总是要把一首曲子演绎完毕才停下来,不管面前路上的游人在、还是已然离开。
我拉了一把四方凳,静静地端坐在路边,看老人们的忘我和投入。他们演奏的曲子都是手抄本的复印,整洁娟秀,《浪淘沙》、《洞经音乐》等曲谱古老,据称已经流传了近千年。板铃、板鼓、锣、钹等传统古老的乐器在这帮老人手上演奏,一瞬间让人顿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感觉到这种陌生遥远的熟悉,仿佛自己的前生来世曾经有过这样的音乐滋养。我端坐着聆听了一曲又一曲,身边行人一批一批经过,宛若时光忽然经历了好多年。我将一张百元钞票放到亭子的搪瓷脸盆里,我知道他们都不缺钱,他们演奏的目的本身不为钱,为了古老的东巴音乐。他们为我一个人演奏了那么多,这些仅能象征我心满意足的谢意和微薄寒酸的致敬。
    我的心充满了宁静,向另外的方向走去。有一组行为艺术倒是支起摊子卖钱的。俩个20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军装,全身摸得油黑,地上写着照相合影10元一次。这是两位昆明旅游职业学院的学生,创意卡通造型,雕塑般半天一动不动。几个路过的学生姑娘将信将疑,非得拿手指在他们脸上戳戳,以证实是真人还是塑料的猜测。急得俩行为人连忙避开后,又负责任地雕塑般重新摆起刚才可爱的POS。
    “老半天的一动不动,傻不傻呀?”姑娘指着自己的脑门。
    “你才有病哩。”雕塑急了,回应着姑娘。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年轻和无邪的对话,不必讲理,就是这样的让人有无拘无束的捧腹。
    ……   
    在束河,怎么瞎转悠你都不必担心找不到回去的地方,镇小乾坤大,独自一个人闲逛,你能带回很多的发现和欣喜,传递给同来的游伴。譬如黄亚洲老师好奇所致所找到的破败无比的火塘音乐先驱“半山火塘”,曾经在那个晚上,就让我们曾经这样的乐不思蜀(在《束河的月亮》中有详尽描述)。
    一个人的晃荡旅游,也许不是为了邂逅各种美食,也不完全是刻意为了各种风景,也许就是在这游手好闲的过程中,你不小心遇见了另外一个真实的自己的模样。
束河的月亮
    离过圣诞夜还有一天。晚饭后,黄亚洲老师提议,到半山火塘坐坐,那里他白天溜达时不小心瞥到过一眼的,破烂不堪的自然状态,感觉倒是不错。
    一行人,一行经历过下乡、文革、改革开放的时段出生的年龄像台阶一样排列的文化人,踏过小镇隐隐魅魅的石板路穿梭向北。路旁有明渠流水淙淙,懒散晒着太阳的旅人都早回到客栈休憩了,街上间或零零落落铺展着从店铺里洒落出来的昏黄光亮。白天的店铺都逐渐关闭,中心点四方街还没到节目时间,周围太黑了,束河的夜晚,光亮便显得尤为不足。
    小巴黎的音乐从白天就一直漂浮在水的两岸。这里是古镇水景最为辽阔的地方。雪山融化的河水激骨冰凉,水流清澈,长长无骨的水草幽碧飘摇。白天,歌手在露天吧台边晒着太阳唱着怀旧的老歌,经常会把散漫旅人们身上的某一块冰封的柔软部分击中,汪化开来,软软地俘坐为水边椅榻的倾听。那如梦样飘着水草的流水、蓝蓝的天、懒懒的太阳,闲闲的时光、怀旧的乐曲,缺氧的清新,相忘在路上,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脚步告别勤奋让精神慵懒地等上一等,音乐弥漫的下午,有一种叫歇一歇的情绪爬满了全身,竟会慢慢饱满成一种幸福的感觉。
    现在已是夜晚,小巴黎被两岸饭馆旅舍的灯光左右,灯光透过窗户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纹。空气骤凉,除了光怪陆离,让人陶醉的白天气息消逝了。半山火塘就在消逝的气场边向南折回。
    一个七歪八斜的门框,没门。左边抹黑黑的柱子后极不负责任地钉了长短不一的四五块木板,木板上涂点红色,“半山、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歌,不一样的风景”四行字用白漆直接写了上去,毫不修饰,白惨惨地亮着。院子黑咕隆咚的,连盏多余的灯都舍不得挂,光线还不如街上爽快呢。只有一个更不象样的门框上挂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光亮照着柱子下的小黑板,小黑板后面应该是两棵小腊梅,还没醒过来呢。小黑板上就用白漆描枝条,点几个红点是花蕾,意思很明显,画上的花蕾替腊梅先顶着。万一这俩小腊梅真不如人意开不了花,替身已经有了。呵呵,真想得出来!都替植物幽默上了,让人有些忍俊不禁。门柱子上毫不留空白地写着“音乐火塘,今晚有约”,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极不谦虚地张扬着。院子的围墙是人家房子拆卸下来的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板子围成的木栅栏,捆绑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手拉车轱辘。院子四周是泥地,中间几块木板铺在地上引路,斜对进去走向一间铁皮顶的房子,音乐火塘就设在里面。这样简陋的一个音乐火塘?在优雅着过眼的丽江、玲珑着时尚的古镇束河,绝对是精致文艺打造外地一个异数,它破败着的尖锐把古老和荒凉直接扔给你,你要不要疑狐着,进还是不进?这样的破败的粗粝的音乐火塘?
    黄亚洲老师坚定不移地带着我们鱼贯而入。他有经验,而且他的大部分经验都是有口碑的。据说丽江的音乐火塘就是从半山这一家开始起源的。设在丽江的半山火塘关闭后,主人老李就混迹到束河古镇来了。反正束河古镇比丽江古城古老,这里曾经是茶马古道出发的地方。这个也许就是老李不用精美的装饰、不用奢华的环境待见客人的原因。
    巨大的一个火塘,架几块粗木头,火熊熊地烧。五十来岁的男人戴着一顶前翘翻翘的西部牛仔的牛皮帽子,在火光对面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算是和来客打了招呼。亚洲、柯平、晓才、昌建、迅雷五位老师自报了家门,坐在火塘边的长凳子上。老男人沙哑的嗓音就随着酱红色的吉他弹奏飘了起来,《往事如烟》是他自己创作的旋律,淡淡地忧伤,淡淡地倾诉,弥漫在篝火摇曳的屋子里,茶马、古道、历史背景渐隐渐现。民间、夜晚,一把吉他,一腔沧桑的男中音,没有其他的伴奏,突然觉得这样的音乐好深情好干净。大家都被这样的氛围吸引。我不甘寂寞四处张望,墙上有漫画、自画像素描、角落有南瓜,柱子上下垂着一挂雉鸡长长的尾羽,另一侧悬挂着一个白生生的牛头盖骨,色彩依旧单调。靠近进门口的左侧,挂着一盏灯,饮料啤酒难为情地堆砌着,旁边放着一个选票箱一样的箱子,上面写着“三自主义”,最低消费20元,自己自助。
    主人老李的歌真多,大家讲的歌名他张口就来。撩拨的吉他也很有味道,轻轻地竟有那么一些些的古琴意韵。亚洲、柯平老师便在火塘边找到了当年的青春,回忆起当年文化大革命的歌曲,40后、50后、60后的激情昂扬,在吉他的伴奏下合唱一曲又一曲,竟然是酣畅淋漓。中间,有几批北京的粉丝带着同伴进来,也许是曾经到过丽江的半山火塘的,此番循迹追寻到束河古镇,看到老李一成不变的黝黑的大茶壶在火塘里坐着,咕咕地冒着热气,傍边的大搪瓷杯子盖着盖子,激动得指指点点和当年的一摸一样,寒暄了一番。文艺老青年李铁马同志经历有些丰富,思想有些单纯,作为被丽江的阳光所吸引,做做民间的火塘音乐,他大概可以算是骨灰级的人物了。这个男人一个人在丽江文艺着,赚了钱寄回贵州老家给儿子交大学学费,抚养小女儿长大。他说他写写丽江的一千零一夜,写写这个有着艳遇之称的城市的种种趣事。和我们的杂七杂八的交谈都会有接下去的意趣,谈谈,唱唱,倒是一种无拘无束自在的放松。
    老李在屋顶上挂了一块黑板,上书“琴画天成”,称自己是自学成才的天才,大言不惭,可能是某天喝醉了酒挂上去的,现在清醒了就拿不下来了,麻烦。其实文艺青年都有这样的毛病,文艺老青年也一样,脑子一热,做了,做了就做了,吹点牛也没损人,人家也不计较。不过他的油画倒真是有些先锋,根本没有绘画基础的他,写实的画风表现的时空穿越还真是有些哲学的形而上的思考成分。尤其还画了一幅四川诗人晒着光屁股翻着书的安逸,心里却是想着其他的念头,画法表现之趣和率直,真是多元的缤纷,他是用人家正统繁复的油画来画漫画啊,轻松中带着庄重,庄重中透着诙谐,还是很有自己的个性的。据说北京有人曾出数十万元钱来专门收购了他的画呢。人家说他是画家中唱歌最好的,也是唱歌中画漫画最好的,此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把自己的长处拿到缺乏的范畴中显摆,自然长处毕现,那是多么令自己高兴和长志气的一件事啊。
    什么好,活着就好,开心就好。走出火塘,院子里有些清辉,月亮出来了,弯弯的月亮很远,相机对焦不甚明朗。老李说院子里有土的地方是地,明年他准备种一院子的葵花。葵花我肯定拍不到了,在走出院子之前,我拍下了那晚的月亮,天很夜,月亮竟然清朗成像,每次看着,还是能看出一些些的感觉出来。
在蜀南竹海中闲坐
■ 邹 兰
     邹兰,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大足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选刊》《中国散文家》《辽河》《东方散文》《西部作家》等,入选《中国精短美文精选》、《大美中华》、《人间四月天》等。在全国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
    一家人吃过晚饭,就静静地坐于一隅,闲适,安然地摆起属于自家的龙门阵,天南地北,爽朗朗的笑,无拘无束,管他天下烦忧世间争斗,人在这样的环境,抛开生活,抛开世俗,就为一透明的人儿,赤裸裸地与自然交流,与天地畅谈。
    待说话的声音渐小,阶沿下小溪“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才顺风飘来,声音不大也不算小,这是山涧的溪流,是蜀南之地满山遍野的竹子流出的汁液汇聚而成的一股血脉,不缓不急,自顾自的往下流去,潺潺悠悠,潺潺悠悠地滋养着每一寸土地。间或听见溪水撞击河里石块传出“叭啦、哗啦”声息,仿佛人体血液搏击心房的回流声,还有就是风滑过竹梢“呼啦~呼啦”的飘拂声,借着这样的风力,我想此时竹子肯定在努力的拔着节,否则,何以这般大的阵势,一浪高过一浪,一拔高过一拔,生生翠翠,一下子吸引着世人的目光,震荡着人们的心房呢?
    绿和翠是这里奢侈的着色,尤其是雨后的清翠,真诚而欲滴,更加的迷人和深透,漫山遍野,一碧万顷,简直就是绿色的海洋。哦,原来,我们身处竹的世界,不是又一阵风拂过竹梢发出的呼啦声提醒,真有些忘乎所以。
    空气凝滞,盘旋,轻柔地拂过我们小憩的露天坝子,香也伴随而停滞,而依附,而后钻入体内,达五脏六腑,清淡淡,润浸浸,如草的清新,似水的氤氲,我明白,这是竹叶青的味,也是竹海的味。闭目深吸一口,呼入的是空气,更是竹的韵味,流进心房,有些神清气爽,消融掉饭后倦怠和白天游带来的疲乏之苦,思绪也随之飘浮而遐想起来:眼前是汪洋大海,一碧如洗,一叶小舟,悠悠荡荡地航行于阵阵海风中,风湿漉漉的吹着,香湿淋淋的回旋着,温馨且惬意,人酣畅淋漓地沐浴着、快乐着,滚滚红尘的烦忧被洗涤、被隐褪、被融化着……
此时,正是竹海用海纳百川之势,敞开胸怀拥戴四面八方来此消夏纳凉避暑的客人之时,原本只为路过到此一游的我们,无意地充当着此间的弄潮儿,想来,自然之事原本就这样巧,许,其为自然常常赋予人类的惊喜与馈赠所致。
    素以幽,雅,静,妙,绝著称的蜀南竹海,在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就掉入这绝妙境地,躲闪不及,那么就彻底的拥于心间,贪婪、奢侈地汲取着她的灵气与芳华,来个心神合一的顶礼膜拜吧。
    这样的想,心也更加的爽朗与明媚,仿佛三月的春风划荡,竹风从山涧吹来,把思绪和神志一并带入竹的世界。
    世人都爱竹,也许,竹也深谙人的秉性,有些投其所好的在巴蜀肆意地生衍繁殖。而,蜀南,温润潮湿的物候特性,更是竹依恋的故乡,于是,巴蜀大地,川之南边,自导自演着竹的精彩华章。
       7万亩,58个品种,不管是兹竹,楠竹,毛竹,苦竹,水竹,还是娇贵的稀有品种紫竹、罗汉竹、人面竹、鸳鸯竹……带着58颗朴实无华的心灵,象58个刚强、挺拔的卫士,在这里汇聚成一股不染沿华,努力向上,默默奉献的精神,似屏障,在川南这一隅,将长宁县和江安县交界处封闭得密不透隙,用血浓于水的生命力量,演化成清新和素雅,把外界燥热和浮华阻隔得决然和纯粹,才让我们享受着这天然氧吧的沐浴和滋养。
    当春风轻轻的拂来,乍暖还寒的时节,在蜀南竹海的27条峻岭,500多座峰峦中,尽管寂寞与凄凉,但58股柔弱而坚强的力量默默滋长,此时,春风还未融尽残冬的余寒,她们就悄悄地萌发,不需阳光,不需呵护,更不需要张扬,以此时无声似有声的泰山压顶之气魄,压过风雪,有与梅花争宠独傲春的架势,在一场春雨过后,笋,破土而出,直指云天,伸长出嫩绿而灰朦的竹杆,似少女稚嫩的腰身在风中招展,清新四溢的体香,飘散于竹海每一处峻岭和山岗。那时时处处升起的弯弯新绿,努力着那份坚强,生机盎然,蓬勃向上,面对世人,柔情而妩媚地笑,她们奋进的脚步,誓与节令赛着跑,世人说:“清明一尺,谷雨一丈”,这分明是对竹笋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的写照。
    盛夏,经过一春的拼搏,吸纳着暑气横生的热浪,以包容和兼并的心态融汇成生命能量,竹海里的58种竹子,她们都舒展着长臂,以谦谦君子之风范,有容乃大的气度,掀开汪洋般的青纱,婀娜多姿,翩翩起舞,雍容与雅致并显,为前来消暑纳凉,旅游观光的客人展示出柔媚而娇羞的芳华。
    暑尽寒来,百花凋零,万物枯竭,满目萧瑟与苍凉之时,这里,始终都聚集着58股精神力量,与天地抗争,与大地争鸣,竹叶,总是碧透清亮,葱郁而生机,海子,依旧绿汪汪,寒风肆掠,她们都招手含着笑,以咬定青山不松手的势阵,以“千花百草凋零尽,唯我留向雪里看”的坚韧,为人世间绽放出强大的生命力量。
    年复一年,在长宁,在江安,无数的新竹破土发芽,无数的老竹潇洒辞别,季节更替,新老交换,是华丽篇章的续集,是大爱精神的延展,自然的魅力,人世间的奉献,这里的竹,诠释着精深而博大的内涵。
    人们常说:文人墨客,尤以爱竹。的确,从古至今,凡是有文人墨客的地方,都不会少了对竹的咏赞,可见竹在雅士心中的份量,而今,身处竹海中央,被数不清的竹子吐出的芬芳包围之时,感动和颂扬之情油然而起,但有了板桥先生的千古名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及“一节复一节,千校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一出,甘当形秽,描摹之情就此作别,唯对竹虚怀若谷的品格,坚贞不屈的品性,甘于奉献与世无争的献身精神深表敬意。如此想着,目光融及四围山野中蓬勃旺盛的竹林里,其汪洋般的漫延态势,不正是对板桥先生的精妙回应吗?
    东坡先生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当初,对该句不明其深意,甚至想,老先生是不是因了文人的儒雅故弄玄虚才这般说,此时,当我们吹着竹风,想象着竹拔节,聆听竹海的涛声,目睹着竹液汇聚的血脉潺潺地流进各个山峦,各个农家,各处胜迹之时,才深知,竹给予人类的是甘甜的汁液,生命的芳华。回想起白日里在各个景点看到的竹筒饭、竹叶粑、竹罾子、竹席子等等各类竹工艺品,手编的、刀刻的、彩绘的,从人物、到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大到竹屋,小到把玩的物件,应有尽有,竹子都能恰到好处的胜任,惊叹竹的用途已深入到人类的衣食住行,不管用作啥,都能恰如其分的演绎出神形相得宜彰的韵味。竹乡人对竹的喜爱与依恋,让我深深明白:人与竹,天生的交集与融合,竹的品性,是文人雅士终生追崇的境地,也是人类不可缺少的内质,而“不可居无竹”简单朴实的一句,就道尽了竹为人类提供着精神与心灵的慰籍,这又恰是人们所急需和不可缺失的品质。
    “竹是一首无字的诗,竹是一曲奇妙的歌。”不知是谁如是说,放目长宁、江安之地,竹子精神在巴蜀之南光辉书写,其有漫延整个华夏之势。
    又一阵风拂过,香气比晚饭前更加醇厚和馥郁,竹海气息在全身漫溯,夜的味越来越浓,周围也静谧得更加祥和。安静之时,也是思想困顿之时,很快,境像也有些渐行渐远、如梦如幻。
    依稀中,我成了蜀南之中一棵竹。
幕阜山读石
                                                   ■   徐 辉
  
    徐辉,笔名文非, 1974年出生,湖南临湘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小说作品散见《黄河文学》《散文百家》《华夏散文》《东方文学》《散文诗》《洞庭湖》《岁月》等等多家文学期刊和报纸。
    一直固执地认为,每一块石头里都演绎了一个古老传奇的神话,每一块石头里都蕴含着一颗纯洁高尚的灵魂,每一块石头里都有一个坚贞不渝的信仰。这神话让我想象而靠近,这灵魂让我崇敬而信服,这信仰让我狂热而领悟。
    我知道,山如故人,石如知己,一定会在某个时节、某个地方,等待与她相识的知音。于是,我选择了一个初秋的清晨,怀揣着去幽会故友一样的心情,走近平江幕阜山。在与她的对视中,我读出她幽如兰香,静如晚风的品性,让我痴迷而忘情。
    见过幕阜山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石头后,最让我情感震撼、最让我记忆永存的、最让我心灵开悟的,还只有那一树丹崖。然而,寻找的丹崖的道路却是无比艰辛、无比崎岖的!走过正在修建的太元天宫,我们沿着窄小陡峭的山径一路下行。有秋虫的鸣唱引我,有飘洒的清泉浸我,有葱郁茂密的奇树绿我,有纠结缠绕的古藤惊我,让我们一路话题不断,谈笑风生,洗却了征途的不少疲劳。
    幕阜山的石头带给我的快感和惊艳是浓烈长久的。头一石是下狮洞上的那块巨石,有如一张浑圆饱满的脸,林木是长发,两边的长草是胡须,远望去,就像一位正在打坐的老者,神闲气定,长发飘飞;又如一位得到高僧,正端坐在山间为善男信女传经授道解惑。正惊叹中,不远处的路边我又迎头撞见第二处让我惊叹的石头。三石成品字,上石横空出世,如宝剑出销,下二石八字分开,成两个肩膀。三石如三口之家,下二石是父母,托举其儿展翅高翔。天石人心,石头原也是人心所化,如此爱意,这般温情。
    正在思索间,我们突然听到了同事的尖叫声:“丹崖到了!”“好漂亮的丹崖呀!”这尖叫让我来了劲,沉重的脚步也不自然地变得轻快了许多。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白云之下,近石之上,苍茫之间,悬崖之边,丹崖“欲抱琵琶半遮面”,如一位清丽脱俗、纤尘不染的女子,幽立于群峦之间,羞涩地神情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从李清照的诗词里飘然而出,“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她那个性坚毅,卓而不群的神态和倩影,在壁立千仞的大山中,长成一棵千年石树,雄峙一方,独树一帜,这雄峙是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这独树是一种永不改变的信念。
    丹崖将时光站成一种姿态,一种永恒。面对丹崖,我只有仰望和崇敬。我不由得想起一千年前一位以石为兄的书家米芾。相传,米芾特别爱石,一生非常喜欢收藏奇石,并为之疯狂痴迷。据说他在安徽无为做官时,听说濡须河边有一块奇形怪石,时人以为仙石,不敢妄加擅动,而米芾立刻派人将其搬进自己的寓所,摆好供桌,上好供品,向怪石下拜,念念有词:我想见到石兄已经二十年了,相见恨晚,后来还作了《拜石图》。书家李东阳曾评价说,“南州怪石不为奇,士有好奇心欲醉。平生两膝不着地,石业受之无愧色。”在对待石头的态度上,我们不难读出米芾那傲岸不屈的刚直个性。
    我不是米芾,但和他一样,我对石头情有独钟,总以为石头就是一位饱经风霜的长者,她经历人间风雨与世事沧桑,却固守千年,缄默不语,心里肯定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不可道破的禅机。她穿越千年的风尘,洗尽人间的铅华,一定能读懂山水的真义,悟出人性的原欲。眼前的这树丹崖壁虽孤独地站立在穷乡僻壤,得不到太多众人的赞赏,也没有过于炫目的外表,但却像个虚诚而守诫的宗教教徒,默守心志,矢志不渝。她孤傲地茕茕孑立在这天地之外,将沉默和坚守站成一种信仰,将朴素和宁静立成一树阳光!这是一种何等的力量,这是一种何等的高洁?我终于在丹崖里发现自然的伟力和宗教的圣洁!石头原也是一种火焰,石头原也是一个自我,石头原也是一种信念!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块行走的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有独特的颜色、光泽,都有鲜明的个性和情感,都有不同的感知和温度,都有炽烈的情爱和纯朴的灵魂,都有自己的操守和信仰!
    我庆幸,我在丹崖上遇见了自己的信仰,读出了自己的内心!我是这站立千年的石崖么?我想成为这千古绝唱的石树么?我能和丹崖成为心心相印的兄弟么?我问晚风,天地不语,流岚无声。
    从一块石头里认识自然的奥秘,听到心灵的呼唤,继而认知最本真的自我,领悟人性的大爱与宗教的大道,或许就是我登临幕阜山后最快乐、最幸福的收获吧!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7
文人在官场之上或之下
■ 田友国
    田友国,现在一家媒体工作。1986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在《长江文艺》《当代作家》《上海文学》《作家》《雨花》《当代小说》《中华散文》《华夏散文》《散文》等期刊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报告文学等作品以及文学评论190多万字,并出版长篇历史文化随笔《仕波政涛》、《铁规铜宗》2部;撰写的《古人类化石探秘》、《翱翔于鸟的王国》等16部电视片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清雅的代价
    作为政治家,屈原是痛苦的;作为文学家,屈原同样是痛苦的。而两家兼之,屈原的痛苦不再是单项的,而是双项的了。应该说,他的烦恼指数颇高,是他自找的。如果,他只是政治家,很有可能屈原会经营得很好,远不止是楚怀王的左徒。当然,这个官实属不小,相当于现在的中办副主任,而且,在22岁时就干上了,足可谓起点高。不过,他一心两用,没把握好上升的政治空间,到此为止了。再从另一角度说,如果屈原只戴一顶文学家的桂冠,从仕途上来个急转弯,专心孜孜写诗,恐怕他早就跟但丁比肩了。当然,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从文学角度,屈原都站在了史册的前排。
    屈原从湖北秭归走向楚国权力圈,正值七雄激烈争斗之际。屈原先天就有一定的政治优势,他与楚王是同宗,体内流淌的是贵族的血液。当时,贵族中最牛的要数昭、屈、景三大家族,屈原家族名列其中,所以,屈原走路当然可以把头抬得很高。不过,屈原的才华也是十分耀眼。
    于是,楚怀王喜欢上了这个戴高帽,佩长剑,知识渊博,又有政治洞察力的男生。于是,屈原开始用写诗的笔,起草国家政令,推行变法之事。楚怀王很有魄力,也很想用自己的万丈光芒普照楚地,因此,他与屈原君臣联谋,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但是,当时的政治环境狙击着改革的推行。因为,楚国的政权完全掌握在贵族重臣手中,而改革很大程度上是政治利益的再分配。于是,唯恐分割权力的重臣们,攥紧拳头反对变法。屈原虽有楚怀王的“呵护”,但也显得孤孤单单。
    同时,楚怀王器重屈原,这也叫周边的政敌磨刀霍霍。在这方面,也有一个传统,就是一个人想成为参天大树,就会有一批人来砍伐,或拔根。与屈原官位相仿的大臣见屈原得到重用,心就有一只猫在抓。屈原起草宪令尚未定稿,他害怕变法损害到贵族的利益,就想争夺其变法宪令的草稿,屈原也不是个孬种,当然不干。于是,他连夜跑到楚怀王面前挑拨离间。当时,楚怀王正想着与宠爱渐行佳境,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第二天,楚怀王听信谗言,陡然开始疏远屈原。于是,屈原变法强国的愿望在奸臣面前不堪一击。一腔热血再也沸腾不起来了。
    屈原也有他的幼稚。
    要是他能及时调理与政敌的关系,或者,改革的动作柔情一点,就不会有后面的下场了。可他“执迷不悟”,在高低杠上展示前滚翻,哪有不失手的!于是,他先是遭楚怀王贬斥,又遭襄王放逐,于是,他到了汨罗江畔的玉笥山。但他仍然犯糊涂,不知自己错在哪。他的诗不乏想象力,可在政治上却太呆板了。无疑,屈原这人有澎湃的诗歌灵感,但他没多少政治灵感。他不苦恼才怪!
    楚国是用世族权威来统治的,谁都要服从并忠诚于楚王。也许,经过摸爬滚打,屈原心里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要在楚国这块遍地荆棘的土地上施展才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借助楚怀王的权势,或者,扛着楚怀王鲜艳的旗帜。可他却不付与行动,他被罢官了,他被放逐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颗孤苦伶仃的心。屈原是爱国忧国的。可他把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幸福系于楚怀王一人之身,楚怀王可以扭转乾坤,其光辉可以普照大地,也可以拯救他屈原。他一直抱着一种幻想,楚怀王会觉悟的,会再度起用他的,他会东山再起的。他这样想,说明他一直没觉悟,没反思,很迟钝。而且,他在汨罗江畔的玉笥山仰望星空,俯首土地,还在梦想楚怀王华贵的转身,改变初衷,招他回去。屈原是那个时代的高知,万人仰慕,可就是少了一根弦。
    来一个假设——假设屈原在此时在汨罗江畔的玉笥山精心写诗吟诗,中国可能会多出现一部不朽的诗篇,今天的大学教材里可能又加入了屈原的名作。虽说他在这里写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些作品,如《离骚》、《天问》等,将楚辞这一体裁发扬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屈原一边在写作,还一边在盼望楚怀王的“回心转意”,望眼欲穿。在这一点上,屈原也表现了他的天真无邪。楚怀王的心在奸臣那里,在宠爱身上,能回来吗?
这就是官场?
    屈原茫然不知所措了。
    公元前278年,楚国都城郢(今湖北省江陵县境内)被秦国攻占,屈原感到救国无望,于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作《怀沙》后,从玉笥山走向了汨罗江畔……
    再不一个假设——假设屈原如百里奚、乐毅、吴起、范雎、苏秦、张仪等精英那样,离开楚国,跑到列国去,他的政治生涯就会延长,同时也拓展了仕途的宽度!那时,又不需要签证等繁琐的程序,想走立刻就可以走,没人来阻截啊!可屈原没往这个方向想,一条心恋着楚国。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他宁愿在楚国穷困潦倒。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这就是屈原!
    不过,从中国文学发展史这一角度,大家对楚怀王尤其是他身边的奸臣要心存一份隆重的感激。为什么?要是没他们,屈原可能只是一位孤掌难鸣的政治家,肯定不会有《离骚》与《天问》这样的伟大作品出世。屈原还是有点官瘾的,要是屈原别总是惦记他的政治前途,他的诗歌成就一定会更大!但他又是傲视权力的,不与奸臣同流合污。
    死也要死得清雅!
怀才的坚守
    中国文人有个口头禅,叫怀才不遇。想自己有通天的才华,怎么就不能治国?退而求其次,再怎么着也要在长江流域当个地方官啊!文人都想往长江流域的政坛里挤,因为,长江给他们一个意象:滚滚向前。于是,他们有个“野心”,就是在官场上扬帆远航。
    应该说,陈子昂是个了不起的文人。他24岁中从四川进士,任右拾遗。武则天是个伟大的女人,当然她也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陈子昂自有独特处,颇受武则天的赏识,后来在她的凤冠霞帔里,陈子昂跻身军界,任右安王武筱宜的参军,东征契丹,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个集文韬武略的才子常在武则天面前“恳词国是,谏多言直”,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招来奸党们的嫉恨。于是,有人便常向武则天反映陈子昂写的诗有“政治问题”,含沙射影攻击女皇。有人告知陈子昂,叫他小心点,因为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他写诗的坏话,叫他别再瞎写了,老老实实回家陪老婆去。陈子昂正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眼看就要到达顶峰,哪有闲心听这些。于是,这时的陈子昂以为他不叫陈子昂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一个女人给他顶着。他很想跟在武则天后边往前挪动自己的座位,也顺便闻闻一代女皇的体香。
    至于武则天喜欢不喜欢作为男人的陈子昂,没史料记载,不敢妄加推论。但武则天喜欢陈子昂的诗,一点不假。陈子昂有点拍“凤屁”,写了诗必定呈送武则天一阅,武则天在床边大赞他的才气,并高深莫测地对他眉来眼去,陈子昂也只能跪在她的凤床边。但是,风云滚滚。有人比他有本事,跳上了武则天的凤床。于是,武则天一呻吟,陈子昂的命运就出现了一个拐点。
    本来,诗歌是以抒发、引喻、象征、意境为主的艺术表现形式,在理解上有很大可塑性,但如果一旦加入政治元素,那便是作者的末日来临了。此时,先别说武则天跟太子又跟皇上怎么怎么的,也别管后来她的凤床上有谁的气息,毕竟她是一个女人,有血也有肉。这是人家的私生活,与国事没关系。再说了,人家容貌倾国倾城啊,中国又是一个爱权力爱美女的国度啊!
    于是,武则天命人将陈子昂的诗稿全部找来,仔细研究研究。于是,陈子昂的政敌把这道口谕改了说法,变成在全国查缴。陈子昂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便以父老为故,辞职回到家乡射阳。陈子昂觉醒太晚了,他的政敌对他恨之入骨了,他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在他默不作声地回到家乡时,一群强势的政敌并没有放过他,密令射阳县令对他“事拘以讯,刑勿虑果”,可怜一代文豪武将,最终惨死在县令的酷刑之下,时年43岁。
    假若陈子昂没有“荣登仕途”,就在四川乡下务农,娶个当地最漂亮的村姑是一点没问题的。之后,再生一群的儿女,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的生命至少不会在43岁时戛然而止。陈子昂英年早逝,有人为之惋惜,有人说他这是他的政治性格所致,也有人说没文化的人也不会有他这样的悲剧发生……
    谁都在思索,但谁也没一个答案。
隐形的决斗
    浙江绍兴人陆游是长江流域的一条硬汉!
    他生于一个有文学传统的仕宦家庭,29岁的时候,他在临安的省试中脱颖而出,并名居第一。同时,按规定,他将参加第二年全国的考试。但是,这次省试注定了他未来的人生会发生曲折坎坷的变动。
    这一年是公元1153年,在考试中,陆游正常发挥水平,名次排在秦桧孙子秦埙之前。这下,急煞了朝廷高官秦桧。当时,秦桧正值权力巅峰,只有皇上在朝政时才能管他,朝政之外也不一定能够管得了他。但,此时的秦桧已62岁,身体功能退化,已感到了步入暮年的恐慌与不安。他并不是放心不下朝廷国事,而是放心不下他的儿子,还有孙子。他是一个很“励志”的宰相,凭借权势的运作,他让儿子秦熺跃居科举的榜眼,也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儿子非凡的“实力”。之后,其子一路高升,6年之间就官至枢密院事,地位仅次于秦桧,差不多成了南宋帝国的“第三把手”了。但秦桧深感身体每况愈下,时日不多,还得与时俱进,使自己生前的权力无限伸展,福泽子子孙孙。于是,他很想把孙子秦埙尽快提拔上来,让子辈与孙辈在官场上形成梯队。哪知,在走第一步棋就遇上了陆游。
    陆游不知道考场上有一个对手叫秦埙,更不知道秦埙的祖父就是那个陷害岳飞的秦桧。他的知识面广,但他的政治嗅觉不灵。于是,他战胜了秦桧的孙子秦埙,接着,秦桧开始了对他的反击。秦埙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秦桧早给孙子的仕途铺满了鲜花,可陆游却挡了秦埙的道,抢了秦埙的彩,这就不怪秦桧了。
    作为一个62岁的老人,秦桧在对付一个29岁的年轻人时一点也不含糊,官场不是拳击场,他也不是拳击手。他的强项是耍阴招。陆游不是他的对手,或者说陆游还蒙在鼓里,不知大祸临头。一切在悄然之间发生了。秦桧轻轻咳嗽了一声,使了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陆游的名字便从复试的名单上不见了。于是,中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被政治力量改变了轨道,寂寥地坠地了。
    秦桧的一切寄托和情感全用在了政治这一单项上。
    公元1155年初,祸国殃民的秦桧病重,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加紧策划让其子秦熺继丞相位。但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是皇上说了算。10月,皇上亲临秦府探病,病榻旁的秦熺官欲膨胀到了极点,竟不及待地问“由谁代任宰相之职”,皇上哪能容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逼官,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你应该问的!”话音刚落,秦桧父子密谋的如意算盘也落了空。第二天,秦桧、其子秦熺、其孙秦埙被一起免官。秦桧没想到自己在政治上能善始却没善终,生命即将结束时,皇上中止了他的权力,也中止了一起阴谋篡位的政治案件。
    秦桧当夜一命呜呼。之后,陆游才被起用为福州宁德县主薄。不久调回临安,先后任教会所删定官及枢密院编修等职务。在这期间,陆游开始了高危的政治行动——敢于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从而受到憎嫌而被罢官。
    陆游所处的年代,正是宋王朝腐败不振,遇到金朝女真族侵略的时候。公元1162年出其不意的一天,宋孝宗赵眘即位后,陆游受召见。陆游口若悬河,向赵眘提出军事策略和政治措施,支持老将张浚领兵北伐。他在抬举张浚的同时,也得罪了张浚的政敌。于是,搅乱了秩序井然的军队,将领之间矛盾也充分暴露出来。于是,朝廷开始动摇北伐之心。加上,张浚首战失利,朝廷不得已向金人屈服议和,陆游也因“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而被罢官。
    于是,陆游郁郁寡欢,折回家乡山阴闲居,这一闲居竟花去了4年。之后,陆游被起用派往夔州(今四川奉节)做了一个通判小官。后在四川幕府中任职。不久,又在成都府路安抚司任参议官。他在四川还先后代理过蜀州(四川崇庆县)、嘉州(四川乐山县)、荣州(四川荣县)等地的地方官。公元1175年,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便邀陆游去做参议官。二人共事,又是诗文之交。陆游由于喜欢饮酒,借酒消愁,便授人把柄,常有居心叵测的同僚诋毁他,并向朝廷告了他的刁状。于是,朝廷免了他的职。一时间,陆游喝了很多的酒,也写下了许多的诗。
      3年之后,朝廷想起了陆游,又召他回临安,并把他派往江西做地方官。当年正遇上灾荒,陆游开仓赈济饥民,受到权贵反对,又被罢官回乡。在家闲居六年。公元1186年,陆游再次被起用权知严州(建德)事,任满后才回乡。这是他政治上最顺利的时期。回乡不久,陆游又被调临安任军器少监。第二年改任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他上任后便对朝廷提出了不少切中时弊的治理措施,但都没被朝廷接受,相反,很快就被弹劾去职。而这一次,陆游算是彻底出局,再没回到官场了。
    陆游个性太张扬,习惯于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位置上。所以,陆游一生在官场中6次起落,坐了56年的政治冷板凳,可谓仕途坎坷,但一点也不奇怪。其实,他本来就不属于官场,他更适合写诗。他一生写了几万首诗,流传下来的就有九千首。也许,他过得最愉快的时光是在离开官场以后。回到家乡,相与来往的大多是农村的劳动人民。他家里人多地少,生活困窘。饮食时有不继,连自己喜欢吃酒的酒盅都忍痛卖掉。可是,他却常去山里施送药物,从而救活了不少贫苦的农民。当地百姓受其恩惠,感激万分,便以陆游的姓作为他们孩子的名字。
锦绣的岔道
    贾谊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比如他的不朽之作《过秦论》、《治安策》等,仍然收录于现在的教科书,让大中学生作为范文去研读去背诵。几千年了,贾谊这名字还没有萎缩,仍然挺立在学术的殿堂里,供人来“瞻仰”与“朝拜”这位河南洛阳人。当然,他也是一位少见的散文家,从其散文集《新书》中,可以读到他横溢的才华,以及诡奇的文采。
    贾谊的政论文有着对官场政治深邃的洞察力与卓越的见解。这与他的履历有关。对于贾谊的个人身世、仕途遭遇,历来就有许多种意见,而且有许多的争论。贾谊少年得志,是个才俊人物,先是在家乡洛阳成名,不久被汉文帝知道,封他作太傅,也就是顾问。这倒是施展才华的一个舞台,于是,他胸怀天下,提出了很多有建设性的意见,被文帝采纳了一些。于是,文帝有意栽培这棵官场好苗子,一年之中就让他做到大中大夫,文帝还准备将他提拔到三公九卿等更高级的职位。但他初入官场,在一群老谋深算的要臣里还是显得嫩了一些,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地雷”,差点没命。在文帝朝政时,他于大庭广众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政治主张,触犯了豪族的利益。他只看皇上对他欣赏的脸色,却没腾出一只眼睛来看看当时把持朝政一班人不悦的脸色,于是,他便有了“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之罪名。文帝半信半疑,又不便打压周围那帮老奸巨滑的政要,就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就职长沙。在任前谈话时,文帝叹了一口气,想这傻小子毕竟经世事肤浅,受磨砺很少,还得锤炼啊!文帝高深莫测地告诫贾谊,有些人是不可以得罪的。
    贾谊向长沙走去。
    一路上,他就在领会文帝的皇旨,也在分析官场的突变,以及政敌的阴暗心理。在朝廷上,贾谊慷慨陈词,舌战群敌,那是因为他以国是为重,没有一己之私心,为何落得贬职下场?从春风得意到“落落寡合”,贾谊心里掀起了千层浪。于是,在湘水边上的一间破落的亭台楼阁里,他有感而发,急就一篇《吊屈原赋》。他说“天下九州都会有施展抱负的地方,又何必仅苟怀这一个都城?凤凰在千仞之上飞翔,选择有道德生辉的地方落下;如见到苛细的小人,险恶的征兆就重击翅膀离去”。他想到了屈原这位伟大的政治家从天空中陨落,并以屈原类比自己,来表达心中的愤世嫉俗。虽说此文的基调有点灰暗,但仍然透露着贾谊的顽强与自信。
    政治环境的恶劣,并没有让贾谊一蹶不振,他的自信来自于内心的强大。在这点上,他比屈原优秀,比屈原更叫人仰视。屈原的自尽,多少有些懦弱之嫌,叫人有些心伤。湘江水并不比汨罗江水浅,屈原选择了汨罗江,不是纵身一跳,而是漫步而入,或许这样有些从容与优雅,但这毕竟是省略号,不像“自由落体”那样是一个感叹号!贾谊没有走向湘江,也没有跳进湘江,他随遇而安居住在了湘江边上溽湿的长沙。
    读《史记》会发现,司马迁在《史记》中,将屈原与贾谊也同列一传,用意很明显,两人均有忠君爱国之志、济世经邦之才,但深受小人陷害,一生坎坷,怀才不遇。其实,司马迁本人一生也是这样的遭遇。公元前99年那场以李陵出击匈奴为主题的战斗,李陵却兵败投降了。汉武帝大怒。太史令司马迁却为李陵辩护,说李陵“寡不敌众,被俘而降,不是叛国,而是保存自己”,并劝说皇上应该高兴,因为国家保存了一位将军。武帝没高兴,反而怒火中烧,将司马迁判了死刑。司马迁没钱也没势,来与去赤条条,没什么怕死的,但想到《史记》没杀青,还得活下去。于是,他请求改判腐刑。武帝开了恩,免其一死。于是,才有了鸿篇巨制《史记》。今人向司马迁鞠躬,顺便向武帝也鞠一躬。要是他皇口不改,司马迁死定了,也就没有了《史记》。——古代损失多大啊!
    几年后,文帝又再次召见贾谊,紧接着,拜贾谊为梁怀王太傅,给梁怀王当老师。贾谊在担任怀王太傅时,还挥笔写下了《论积贮疏》等名篇,凸显出“积贮者,天下之大命”的思想,就是到现在,也是光彩照人。偏偏这梁怀王经不起摔打,短命,骑马时一摔下来,很快就死了。有史料说,梁怀王不该“公车私用”,骑官派的马去私会朋友。也有史料载,梁怀王的马是被别人灌了酒,过度兴奋,害死了他。不管大家怎么说,贾谊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没有把梁怀王照顾好,天天生活在愧疚之中,郁郁寡欢,哭泣岁余而死了。这一年,贾谊年仅32岁。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贾谊有才,非凡之才。
    他写文章,写得古今中外都敬慕。他怀揣治国方略,叫皇上都看重,但令同僚忌妒。他关心国家大事,是当时朝廷的幸运,但他不幸运,空长一对飞翔的翅膀,空有搏击风浪。本领,空有一腔报效祖国的热血,奸臣把他的翅膀剪断了,皇上想给他平台,但又听信谗言,把他的才华束缚起来了。文帝也给他暗示过,官场本来就是这样,越有才越孤单越受排斥越没有好下场。可贾谊过于热衷政治,却不懂官场;太多张扬,却没夹着尾巴;想往官场金字塔上爬,却又不谙官场游戏。官场是什么?靠真才实学,也靠阿谀奉承。靠忠心耿耿,也靠投其所好。靠皇上提携,也靠同僚与下属捧场。不然,皇上有心提拔,也有阻力,就是提拔了,同僚与下属也会一起“抬”起来,再往地上一摔,还要踏上一只脚。
    贾谊的人生就是论据。他满肚子学问,讨论国是,总是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还唱起了“独角戏”,也不考虑别人的意见,也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要动摇同僚的既得利益。贾谊不出事那才是千古奇迹了。
    然而,贾谊对汉帝国的贡献却被史料所记载。贾谊早逝过去100多年,东汉辞赋家班固写《汉书•贾谊传》,对于贾谊的政治理论及具体主张在西汉历史上发生的作用和影响,看得十分清楚,说,“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又说,“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北宋宰相王安石对这个问题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有一首七绝诗叫《贾生》:“一时谋议略施行,谁道君王薄贾生?爵位自高言尽废,古来何啻万公卿?”与班固如出一辙,隔着朝代交相呼应。王安石认为,贾谊虽然没有做到公卿这个位置上,但他的政治主张有的已被实施,这不能说是怀才不遇了。如果一旦他真做了公卿,未必就有这样的政治结果。王安石身居高位,懂历史,也懂政治。从阅读中,他知道自古以来,虽然有些人位居公卿,可是他们的政治主张却被皇帝搁置一边。权力一旦接近于皇上,皇上的戒备就更森严了。  
    贾谊为什么得不到重用?历史上无详细记载。文帝算是明君,也有一双慧眼,能识人。要说贾谊怀才不遇,贾谊本身也有问题,才识过人,不会融入官场;胸怀大志,但心胸不够豁达。
转瞬便是沧桑
■ 马科平
    马科平,近年先后在《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财经报》《散文选刊》《美文》《大公报》等报纸刊物发表散文、随笔、评论百万多字,现供职陕西省扶风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
    搬到新家转眼已经一年时间,前几天去老房子找东西,打开屋门的瞬间,感觉恍然隔世。曾经温馨的家,落满尘埃。窗户的玻璃,任风吹雨打,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印痕。木板床、写字台、电视柜孤零落寂。厨房门后的墙皮,一行一月半载测量儿子身高写下的标记,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在房子里轻轻地走动,转了几圈后,理理情绪,于阳台上开始找寻东西。阳台上有几个塑料袋子,装了杂七杂八的物件,用手抓了一个,准备翻动,谁知只轻轻一碰,看起来好端端的袋子,竟然无声地碎了一地。
    遥望那些早已远离的曾经,真不知该用何种心态来去面对那些残缺不全的回忆。怅然思索间,碎落的时光也好像沾染了尘埃,曾经的往事也变得模糊起来,岁月脚步总是这般的匆忙,不经意的回想总是把往事牵连,在曾经的烟波迷雾里,那些被我毫无吝情去留的时光,早已在大意之时,被挥霍得所剩无几。
    晚饭后到百合广场散步,天空的弯月在云层深处若隐若现,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在跟一个盲人玩捉迷藏的游戏。游走在林荫小道上,花草树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喜欢这样的气息,自然的味道让我时时感觉脚下的故土万般亲切,我奢望自己驻足的每个角落里,都能有这种清香陪伴。
    越过南四路,走到南塬。原先这里是大片的庄稼地,视野开阔,能够悠然见南山。春天桃花油菜花烂漫盛开,夏天金黄的麦浪翻滚,秋天无垠的玉米林滴翠飘香,冬天嫩绿的麦苗摇曳,鸟语花香,虫叫蛙鸣,好一派田园风光。
    工业经济的浪潮,城市发展的洪流,快速地吞没了先前的模样。只见推土机来回穿梭,塔吊林立,一座座高楼、工厂拔地而起,一条条宽敞的道路笔直伸展,机器的轰鸣,汽车的喇叭,代替了虫鸣鸟叫。
    夜里一场秋雨,气温又下降了不少。早晨起来,看见窗外的槐树,一下子苍老起来。有些枝条,已经变得光光秃秃,毫无掩饰地立在寒风中,苍凉悲壮。树上还有些叶子,一部分由绿泛黄,半黄半绿,也许这就是生命依旧苦涩的半生不熟吧。
    一部分泛黄的叶子,义无反顾的不断从枝头上跳了下去,几秒钟的时间,空中几个妩媚的旋转,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一叶知秋,跌落归根,化为泥土,生命如此灿烂短暂,时光的脚步如此匆忙,真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些跟不上它的节奏。
    转瞬便沧桑,今天即历史。忙忙碌碌、细细碎碎中,习惯了用狭小的视野把生命思量,在淡淡的慌乱中细细计数人生。渺渺尘世,人生百年,太多的事都如烟云般虚无飘缈,默念时光的稍纵即逝,调整心态,从容淡定,让每一天都过得充实精彩,最起码对得起心底每一声暗中汹涌的心跳……
傍晚:路过,暮年的她,我久久的凝想
■ 徐翠杨
   徐翠杨,字敏生,号杨庵居士。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有相关论文发表。平日喜爱散、杂文写作,发表作品若干。
    离家外出求学,已有几个年头。每次匆匆然回乡,都不曾对于那伫立在我的必经之路旁我们这个小村唯一的已然为这里的人们传播了几十年基础知识的小学的变化。因此,当我在于高考后的这个傍晚,在于又一次匆匆的路过之间猛地注意到她,却在惊诧中发现,这个开启孩子们心智之门的校园,已然老去。
    我看见了这样的图景。学校的大门已经由木门升级成为了铁门,写有学校大名的招牌,也经历了从无到有的沿革。然而,那一圈曾经还可以算得上坚固的,可作围墙的在于学校外围的房舍已然坍塌;曾经整齐的,看来还算宽敞的的操场已经成为了野草丛生的所在,并且,在现在看来,那操场也已经显得相当的狭小。也许,有了比较,也就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
    是的,有了比较,便有了为求更好的学习条件而让自己的孩子转学的家长;这样的家长多了,这座小学的学生也就一年年的少了。教室里渐渐减少的桌椅,以及渐渐微弱下去的读书声,便是最好的佐证。
    我不无痛心地看着这一切,这个为我们的小村奉献了几十年的学校,终于还是走到了她生命的暮年。不过,这也带来了某些积极的因素。那些因为转学而走出这个学校的孩子们,她们更有机会接触到社会,也便能够更好地融入社会,不做与世隔绝的“书呆子”。相比那些有着让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念完九年义务教育后使其走入社会,打工挣钱以补贴家用,这一不免短视的想法的家长们,这也算作一件大好的事情。
    其实,即使是那些把他们的孩子送往更好的学校学习的家长,也往往恪守着一种最为功利的目的,就是“多考几分,以便考到更好的大学,将来找一个好工作,多拿几个钱的工资”。这虽然在客观上使得我们这个小小的村落更加重视教育的过程,但是,在如此功利观念的引导下,一种对于学校教育的误解(即读书必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以及由此造成的对于对新生事物的排斥,便在这样的气氛中渐渐的形成。于是,这些家长便开始给孩子们提出各种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许看课外书或是玩电子产品;不许接触其他一切可能影响成绩的事务;成绩必须排在全班前几名,绝不能比家乡其他孩子差;等等。
    但是,由于许多家庭在于古老风俗的影响下,或多或少的存在超生的现象,于是,便造成了这些家庭在于子女教育问题上必然需要面对一笔巨额的开支,这也给如是的家庭带来了巨大压力;也正是在这种压力下,许多中年人只好选择进入城镇务工挣钱,这也使得家里留守的人们,多半是年迈的老人和乳臭未干的孩子。
    农村家庭承担着繁重的农务和其它杂务。老人们毕竟年级大了,没有更多的气力做这样多的杂务,于是,便只好将那些正在埋头苦读的学子们“临时调配”,谴往田间或其他地方,使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以此而为家长们减轻些许现实的负担。这些可怜的学子们,她们每每在于无奈之间离开书桌,去执行那些所谓的“命令”。而对于不愿动身的学子,家长们或无奈,或斥责,而对于在孩子们心中更加重要的学业,他们则似乎无暇顾及。然而,当那高考之后金榜题名的日子到来的时候,那些因为常年的劳作而荒废了学业,进而没有考出好成绩的学子们,他们则又须低着头,接受那来自已然走入中年的父母们“温柔的眼神”。这可真有点“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意味了。
    这儿的学校,在初中时,便已然采取了全封闭式的教育模式。这本来可以节约学子们用以做杂务的时间,从而增加他们的学习光景。学校甚至为此在课程安排上增加了为时一个小时的午休,并且期间由学生会成员管理纪律。
    这本来是很好的事情,但学校过于闭塞的学习环境,对于学生管理范围的过分广泛,给予学生的过于少量的交流时间,以及相关课程设置之于社会需求的严重脱节,却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之中,造就了一大批只知课本不知其他的标的书呆子。
    然而,一个最具有讽刺意义的例子是,被学校描述成洪水猛兽的那些被称作电子产品和恋爱的玩意儿,在社会上却被广为传诵。于是,在社会宣传的吸引下,在叛逆心理的推动中,学子们开始了爬墙外出。他们和学校保安展开一次又一次的“躲猫猫”游戏。他们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终于在初中结束时,获得了“大解放”。
    我有些不敢想象,当这些获得“解放”的学子们步入社会,他们会有怎样的行为。从小缺乏关爱的他们,会不会已经练就一副冷漠的心肠,对社会缺少应有的关注?也许都有吧,可我希望都没有,只是事实摆在了我的眼前,叫我不得不信。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开始流行一种传言,说是在天黑的时候,一些僻静的角落和一些偏僻的小路上常常会发生独自行走的人被劫财或劫色的事件。于是,长辈们便谆谆的告诫那些喜欢外出的年轻人,要他们结伴而行,并且早点回家。据我所知,那些半路打劫的事件往往发生在过年或是过节的前后,而实行打劫的主角,则多半是刚从各大省城回乡的“打工仔”。他们的存在,几乎已经成为这个小村祸害的表象。
    当然,我们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家庭和学校的不恰当教育上,孩子们自身的原因也不容忽视。孩子们唯有在现有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中作出合理的选择,保持自我,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努力奋斗,才能对自己无愧。
    我伫立在这座荒芜的小学门前,默默地看着这所饱经风雨的已然走向暮年的学校,如是的想着。眼前,忽的飘过了几缕淡淡的炊烟。
大地灵物
■ 丁济民
    丁济民,河南省作协会员,新乡市作协常务理事。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中国教育报》《诗刊》《青年文摘》等多家报刊发表诗、散文、随笔等文学作品,部分作品被收录中外多种文集。多次在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奖。曾获上海市作家协会诗赛一等奖,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
吃杯茶
    它是乡村的舞蹈家。绅士般的一袭黑衣,更像一身着燕尾服的瘦身武林高手和夜行者,在空中追逐蛾子和惊慌逃窜的飞蝉时,其姿态非常优美。其鸣叫声也清脆富有铜质铿锵的声音,像是不卑不亢地招呼客人说:“吃杯茶吧”,故名。而黄鹂的叫声则像是说:“我好吃花红”。花红是一种很好吃又好看的水果,不知为何却没有因其而得名。
    吃杯茶有一副坚硬的短喙,与羽毛一样乌黑发亮,能磕开坚果,但那须费力劳神,它多吃杂食,荤素兼而收之。对于鹰隼一样的猛禽,它也从来毫无惧色,表现了鸟界的大无畏精神。
    有一次,我去故乡的黄河故道堤下割草,就看见几只吃杯茶追逐着一只硕大的老鹰,它们在空中激烈打斗。对于其它飞禽来说,老鹰是克星,早就仓惶逃离了。可灵活机智的吃杯茶却敢于与鹰鏖战。几个回合后,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老鹰却败下阵来,败阵的老鹰很没有面子,缓缓地拍起巨翅,怏怏而去。
    说来我还得对吃杯茶道声谦呢,小时候我贪玩,把弹弓玩得却有点出神入化。十米二十米之内,知了就被我打得很惨:从正面射击能够把知了击得粉碎,而侧面射击能让知了一个全尸;在我们那些小伙伴中,被视为“神弹手”呢。时光闪过多年,有一次我随市作家团进山,住在太行山脚下一个兵营的师部里,就又有了一个弹弓。回来后,教育系的苗铁创看到院里一棵核桃树二十多米高的尖稍上,有一个马蜂窝,挑衅地问我能否打下,我手起窝落,赢来一阵笑声。可有一年的春天,我用弹珠一样大小的青涩柿子做弹丸,打死了一只刚刚飞落在柿子树树杈上的吃杯茶,那可是一弹毙命的。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惴惴不安呢。可怜的黑衣大侠,能与老鹰周旋,却没能躲过少不更事的我那枚咬肉的飞弹。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击落了它。对于叽叽喳喳长舌妇般的灰麻雀们,倒在我频频发出弹丸下的,就不计其数了。以至于它们一看到我,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吃杯茶是爱群聚的飞禽,它们优美的舞姿装点着北中原碧蓝色的天空。
伯劳与戴胜
    伯劳鸟是其大名,是能够在人前喊起的名字。至于它的小名我就不得而知了。
    而知道戴胜这个名字时,却是在离开故乡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是我从字典上无意中查到的。我们那里却管它叫小扇儿,因为头顶上有把一张一合很好看的扇子,故名。还有给其唤作臭咕咕的,其样子华丽好看,实则臭不可闻。
    这二者都属于鸟类中的明星人物,皆一袭盛装,很华贵的样子。像今天演艺舞台上的青衣和花魁人物,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百。只是它们都是逐飞蛾吃虫子的高手,绝少上五星级奢华盛宴去肆意挥霍。似是隐藏很深的落魄贵族。
    伯劳鸟的叫声有点焦躁哀伤,短促得让人听来悲戚苍凉,让文人墨客听来有一种更深层的遐想。而戴胜永远给人一种美好的印象,像是把忧愁深藏了,只给人一种优美的想象。使人能联想到《水浒传》中的智多星吴用和圣手书生白胜。不过,它不会用来制造绯闻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更不用雇佣枪手捉笔发表论文,徒增头顶的光环,好在水泊梁山谋到高位;它就是很恬淡很本真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生敬意。
    无论忧伤或快乐,它们翩翩飞行的样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鸟星呢。
飞入平原的山鸡
    山鸡本是山区之珍物。大约从2002年起,在市郊一带的平原地界的麦田﹑油菜花地里,也出人意料地看到了它们的芳踪。从一开始的一只,两只,到后来潮水般的蔓延,最多时,我们在河岔里看到十几只,几十只庞大的山鸡家族在觅食。雄山鸡的啼鸣,铿锵而又短促,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感受到环境的变化,让山鸡在这里安下了家。山鸡们经常在田野中出没,鲜艳灵动的色彩犹如春天的信使,唤来了春的萌动,夏日的葳蕤,给平原的人们增添了一丝丝昂扬而上的勃勃生机。
    咯——嘎,是雄山鸡对大地的宣言。简洁,铿锵而又清新。胜过冗长而喋喋不休的宣教和恬噪。雄山鸡在大地上逡巡,昂首拍翅,伸长脖子“咯——嘎”一声,春日就开始启程了;咯——嘎,夏日就铺天盖地的来了;咯——嘎,秋天就举起沉甸甸的五谷成熟了;咯——嘎,冬季就如约而至了。茫茫苍苍的大地上,山鸡用了最简洁的语言,四季就启程或落幕了。在春日融融的菜花地里,山鸡是春的使者;在麦浪翻滚的万顷波涛中,山鸡是驾驭浪涛的远航者;在北中原天高气爽的深秋季节,山鸡游走于大地的胸膛,收获着农人的喜悦和捡拾着遗落的阳光。
    雄山鸡衣着华美,像一个个不事张扬的新郎,而雌鸡则衣着朴素,如一个个务实的农妇,打发着悠长的日子,精心哺育着“啾啾啾”紧跟的稚气的鸡雏,延续着家族的繁盛。
    在刚刚收获过的麦田里,我看到了一副这样的情景:一对肥硕的大山鸡引领着仔雏在田垄间觅食,雄山鸡担任着警戒。雌鸡则教导着孩子们啄食遗落地上的麦粒。那种悠闲与认真,让人羡慕这样阳光和谐的家庭。一只老鹰从高空俯冲而下,眼看就要大难临头了,雄山鸡一声招呼,鸡群瞬间就钻进了密密麻麻的草丛中蛰伏起来,化解了一场灾难。空中霸王一样的老鹰悻悻的飞远了。警报解除,雄山鸡拍打了一下翅膀,表现出大将风度的从容镇定。
    近几年,现代化的速度发展得飞快,连生性傲慢与机警的山鸡们也难于抵挡与辨别都市章鱼般延伸的五光十色的潮涌。那是在去年秋天,一座外表华美,嵌满了淡蓝色玻璃的大楼拔地而起了,一只飞行的硕大的雄山鸡竟然一头撞了上去,当场毙命了。英勇无畏的雄山鸡把那扇巨大无朋的玻璃楼体,误认为是蓝天,在其毫无防备的时刻,殒命在了聪明人类的“陷阱”。
    如今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诱惑,能够抵御不良诱惑的侵袭和铺天盖地廉价语言蓄意设置的陷阱,也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必须认真甄别和认知的事情。
地牤牛
    土名叫地牤牛的鸟,至今我不知它的学名叫什么。
    它跟一只斑鸠个头差不多,但高腿善走,也如《林海雪原》中长腿的孙达得,机灵、诡诈。其喙长,秃尾,如一只没有长大的暗灰色、羽毛间有些许黑色斑点的半大鸡雏。两只黑豆一样的圆眼睛发出狡黠的闪闪光芒。它把长喙扎到松软的地下叫,“哞呣,哞呣”声如牤牛之音,故名。现在想来是它用声音的震撼来驱虫子、蝼蛄之类的,当属益鸟。是我们升斗小民与插、筢、扫帚为伍的农人的朋友。
    一次,在我们肩扛箩筐去已经干涸了的柳青河东岸割草的行进中,偶然发现一貌似鸡雏般弯曲着长腿伏胸悄悄奔跑的它,那是它发现了我们离它在高粱棵下面的窝太近,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而故意将我们引开的。看到它伏地跑出六七十米后,向它窝的相反方向突然起飞,在高空中盘桓不离的样子,我断定它的窝就在附近。我和同伴放下箩筐,仔细查看鸟儿开始奔跑的地方。果然,在近处找到了一只用细细的草根筑在一棵半人高的高粱棵下面的巢。两只鸽子蛋般大小,带有浅灰色斑点的鸟蛋还温热着,着实让我们两眼放光,惊喜异常。
    我突然有了主意:何不利用它的聪明,将计就计地逮住它?说干就干,我们趁它离去的这个时间间歇,找了一块大土块放在它巢穴的南面,待它再进窝孵蛋时,用一个人在它前方假装割草吸引住它的注意力,并利用大土块的掩护,我从南面悄悄匍匐过去,在它全神贯注地盯紧前方人影时,突然抓住它。不一会儿,果然,它中计就擒,成了我们几个毛孩子的俘虏。看着这个轻而易举所得的“战利品”,大家的高兴劲就别提了,我们一蹦老高的欢呼,犹如在茫茫雪原上杨子荣智擒了诡计多端的小炉匠栾平一样的,让我们兴奋不已。
    但此鸟的气性特大,待我们每个人都把玩、欣赏了它的风采以后(当然连两只鸟蛋也没有放过),在回家的路上,用住在村后二队染坊前敬皋家的剪刀,把它翅膀上的羽翎给剪掉了,这一下可真不得了,这只鸟绝望的眼睛里分明饱含着委屈的泪光,把它卧薪尝胆、企图重上蓝天的美梦彻底粉碎了。随即张了张口,伸长了几下脖子,喉咙里挤出“呴呴”两声惨叫,两腿一蹬就气绝身亡了!让我们唏嘘不止,结结实实地后悔了好多个日子。
这叫地牤牛的鸟,是忍辱负重而有气节的鸟儿,它让有些人也应该感到自愧弗如。
鹌鹑•土蓝儿
    有一年秋收,在生产队割掉的一捆绿豆秧下面,我逮住了一只鹌鹑,这秃尾巴的生灵假装老实,待我拿到家里给姥姥炫耀时,放在手心里也不飞,正疑惑这东西是否会飞呐,它突然腾空飞掠而去,翅膀拂过西边邻居方姥姥家的土坯房顶,就杳无踪迹了。顿时,我怅然呆立了良久……  而那一种能在高天止步,迎风翮动着浅黄色羽翼,叫声唤醒滚滚春潮、噪醒了沉睡的北中原大地,把春风的翅膀染绿的土蓝儿鸟,狭长的眉毛、亮闪闪的眼睛,透射着浑身灵秀气。土色的装束,朴素的衣着犹如一戴斗笠在田间耕作的农民,也古朴如一进京赶考的布衣举子。其精细别致、层层叠叠用草根细绒一圈圈绕制而成的小巢,就筑在堤下一块长身地,地面刚刚拱出两三片嫩叶的黄豆棵下面,而靠近人们上工踩踏的弯曲小路不到一米的地方。巢中三只光着身子膀子,没有开眼而相互勾肩搭背依偎着的幼雏,不顾危险、不知人间凶险地唧唧喊叫着让妈妈喂食。我是从老鸟刚刚喂食后突然起飞的地方,眼睛一亮,猝然发现它们的,一窝小家伙一听到脚步声就戛然而止了唧唧的撒娇和抢食声。我无意去伤害它们,但却不放心它们离路边这么近,十三岁的我机灵一动,何不给它们向里面移动一下巢穴?我就在离它们巢穴一米远的地方,也在豆棵下面挖了一个坑儿,将它们的巢穴和已经寂静不敢出声的幼鸟轻轻托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新挖好的相对安全的地方,环境与它们的“老宅”很相似。
    三天后,我又去给家里几只小羊割草,路过那里时,怀着欣喜牵挂的心情前去查看,槽糕!新移动的巢穴和三只幼雏竟然被老鸟无情地遗弃了!可怜的三只还没有来得及长出绒毛的幼雏已经饿毙于巢中,早已干瘪了的幼小的尸体正在被亢奋的蚂蚁们掏空分食了。
    我哪里知道,有时候,幼年时的善良举动竟与初衷背道而驰,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如此相反的结果。
猫头鹰•乌鸦
    猫头鹰在我老家叫秃鹫,也叫咕咕喵,想来与它夜半惊魂般凄厉的叫声有关。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特讨厌它,说:猫头鹰一叫,是要死人的。把它与一袭黑衣恬噪的乌鸦同列,视为不吉之鸟。确实,如果你踏着月色,正在做一次归家之旅,猫头鹰那鬼脸在阴暗处来一声尖厉的“咕咕,咕咕喵”!阴森恐怖的绝对让你毛骨悚然的,毛发竖起,破坏你的一副好心情。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村里人饿死的很多,猫头鹰鬼魅一样的灰翅就不时地掠过屋顶,洒下一连串索命的怪叫声,让满脸菜色,身上浮肿而又饥肠辘辘的人们惊恐不定。
    猫头鹰是一个神秘的夜行者,它似乎带着一种不可预知的神秘使命,飞行在灰如鼠脊的乡村上空,在老树枯枝上窥视着无辜的人间,不时的予以提醒。在白天,我只有唯一的一次目睹过它的魅影“芳容”:一张似鸟非鸟的扁平的大脸,还有两只走兽一样可怕的耳朵,森森然竖起,样子十分恐怖。其实,猫头鹰是扑食田鼠的高手,是造福人类的益鸟,但却被人类误解,属于冤假错案呢。
    而乌鸦是至今被证明飞禽中最聪明的鸟儿,只因它破锣嗓子一样的叫声,又被名垂青史的元代关汉卿那首名句锁定为暮气沉沉的“昏鸦”,就好像没有翻身平反的机会了。千百年来,一直与凄凉,萧条,饿殍遍野组成了一个昏暗的画面,无法再从国人的印象中抹去。
    其实,乌鸦对环境的要求甚高,非自然环境好的地方不予栖息。如今,豫北农村早已经难觅它们的踪影了。肆虐的农药、化肥及五花八门的杀虫剂,已经把它们逼上了生命的绝境,天知道当年树冠连接,遮天蔽日,巢穴遍布的乌鸦们飞到汉唐时代还是哪里去了。它们像被潮水般蜂拥而来的城市化进程的浪涛击打,如迅速消失的名词和动词一样,已隐身到现代化时间深远的缝隙。
    许许多多的动物已不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只有在大学生物系的动物标本馆里,还能看到它们已无丝毫生机的身体,被厚厚的时间包裹着,了无生命的气息。
拯救罹难的麻雀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与两个作家朋友骑车郊游。
    在城市快速南伸的尽头处,出现了一块刚刚收割过的谷子地。谷子虽已收割,可一道道细如蛛丝的粘网还张开在那里,像一张张死亡的神秘使者,似乎还在执行着主人捕获就范而来飞鸟的使命。
    仔细看去,微风中,一道道肉眼不易察觉的粘网上,垂挂着密密麻麻如罹难的灾民一样撞在网眼上的麻雀,大山雀,鹌鹑。还有不知名的小鸟们,它们大部分已经在挣扎的痛苦中死去,并经过多日的日晒雨淋,只留下了森森白骨和羽毛没有了光泽破絮般的躯壳,枯叶一样在风中摇晃;还有一部分没有死去的,大概是闯入粘网的时间不久,仍在做垂死挣扎之状,让人看了心生怜悯之情。这是对于铺天盖地般飞来啄食谷粒的鸟群毫无办法的土地主人之所为。现在,时间刻不容缓,我们有必要去拯救一下这些因贪嘴而罹难的生灵。
    我们将自行车丢在路旁,踏进了杂草丛生的谷子地。
    一只,两只,三只……直到第二十四只小麻雀被我们从粘网,这鸟类的死神口中小心翼翼地剥离开来,放飞湛蓝色的天空,我们绷紧的心才放了下来。看着它们一只只惊叫着,像挣脱死亡牢笼一样快速飞去的身影,我们三人的心,像是灵魂受到了一次洗礼般的轻松和惬意。
    为了生存,人类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中,有时候也经历着一张张无形的网和羁旅命运的坎儿,能够恰巧幸运的与贵人相遇而快速冲破它,快乐地抵达生命的彼岸,那是每一个人不一定能够遇到必须的修炼和造化。
    很高兴做了一次鸟类们恰巧遇到的这样的“贵人”。
烟·酒·茶
■ 董坤山
    董坤山,生于1967年,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自九十年代始在全国各类书刊发表散文作品。
烟 事
    中国人对于烟,向来情有独钟。当嘴里如鲁智深所说:“淡出鸟来”的时候,非有一支烟不可。即使有志之士大呼戒烟,戒烟之誓言斩钉截铁,也终无济于事。
    烟在中国历史久矣。最记忆犹新的当属烟熏火燎的那次鸦片战争。芝麻大的一点小事,竟引出挺大的事端,以至闹得中外震惊,割地赔款,并使当朝多少大臣的乌纱帽因此落地,大清帝国的元气也因此大伤。
此后鸦片虽禁,香烟又盛。嗜好者甚至把它看得比命还重。巴掌大的一盒香烟,简直就是一个人的身份证,看所抽烟的品牌,即可揣测人的种种虚实。腾云驾雾间,富贵贫贱,三教九流,一目了然。在那种销魂的享受中,多少好男女顿时呲牙咧嘴,五官移位,宛入仙境。
    烟,公认是有害的东西。它熏坏房舍,使一间间洁白的居室因它而乌黑不堪。它污染环境,端的一个好去处,也因它而乌烟瘴气,不成体统。遍地烟蒂,如遍地的鸡屎,弥漫的烟气,如身临大兴安岭的火境。它使一个好端端的人视力下降,食欲不振,肝功硬化,肺部病变,神经衰弱,因此而减短寿命。科学家断言,一根烟可缩短寿命十五分钟,可毒死一只老鼠,可得种种不治之症…
    但,人生无常,凡事有利即有弊,如果换位思考,则境地又大不同。即若真对此物从此洗手不近,身体健壮如牛,也不见得事事顺心如意,天天开心乐活如弥勒佛。
    再退一百步想,即使福如东海大,寿比南山高,如果行事总是肮脏,一生充满龌龊,那,驴活千岁,又有何用呢?
    人生祸福和社稷安危在冥冥中自有定数,本无关烟事。一根烟无法具备正人君子之流的操守和担当。将其视为万恶之源,多少有些滑稽和冤枉。
    生在贫民阶层,忧患难免,吃喝玩乐,力所难及,无杜康可解忧,经济条件所许,唯有两三盒劣烟。生不用封万户侯,烦闷之际,能日日有一盒劣烟抽,足矣。
    酒能引发诗情,如李白醉酒诗百篇,已成千古佳话。酒也能引发豪情,真情。雅一点的是曹操与刘备的青梅煮酒,俗一些的则如鲁智深醉打镇关西。自然,悲壮的也有,如史记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场面,以及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和悲叹。
    也有酒后失事,酿成大祸,铸成败局,成千古恨的。如马谡酒后失街亭,促成蜀国之危境,幸被孔明巧妙设计挽回,否则几乎使刘玄德的社稷毁于一旦。而马谡个人性命也终于无保,落得个壮志未酬身先死。
    眼下市场经济,烟酒之功用更是大得惊人,发挥着前所未有的效应。少有误事之例,多为成事之举。凡公事私事,大事小事,都嚷着要研究研究。中国人是最能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又最能理解谐音的民族,研究研究者,烟酒烟酒也!真是妙哉妙哉。攻城易破酒为军嘛!酒,再也不仅是一种解忧之物,而跃升为权势、地位的附庸,或者直接成为一样媒体,上通下达,自此登堂入室。
    天下文人墨客,对于酒,向来不惜笔墨。言酒之趣,酒之道的文章层出不穷,以为酒这东西,不止一味。三味,五味,乃至六味七味不等。甚而好事者以此为业,大力发掘,从古到今,寻根究底,终于又造出一样新东西,叫酒文化。当今中国也终于有了酒文化节。这真是普天下好酒之士可庆可贺之盛事,生在中国当无憾矣!大小酒厂如雨后春笋,新旧货色,名目繁多,争先恐后,竞相登场,通过各种传播媒体,直捣人耳目,似乎举国上下几成酒海,人民二字亦有被“酒民”二字取代之势。酒的盛世到来之际,我想,于那国泰民安的大境当为期不远。
    但,我又想,不管是人民还是公仆,有一天如果都耍起醉拳来,是不是又将招致一次火烧圆明园?尤其人民公仆,如果被一些别有用心者供奉到溺酒而死的时候,是酒之功呢,还是酒之过呢?
    我呢,一介草民,绝不会拿酒去做攻城的枪剑,只要有酒喝,有醒酒的地方,喝喝还是无妨。人生能有几回醉?不如放开饮起来。
遥远的茶香
    儿时的记忆里,最抹不去的是祖父饮茶的情景。
    那茶在祖父,简直视同性命。记得一大早起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煮茶。等生了火,灌了水,下了茶,将那乌黑发亮的茶壶放到火上以后,他便盘腿坐于炉边,不急不躁的看壶中的水慢慢开滚。至到茶的色味自觉均己上好之际,他脸上也慢慢显出喜色,将壶从火上提下,将茶在大碗里盛了,从容饮喝。喝着喝着,就有了精神,脸上泛起红光,眉眼间也有了神气,恰如吃了仙药一般。
    一撮茶叶在祖父手里,一般要经受三次煎熬。头道茶,味最苦,色最纯,力也最劲,是由祖父专用。头茶喝尽,又将水灌入熬得者,色味略逊,为茶瘾不及祖父的父兄们所饮。饮完此茶,再将水灌入熬得者,色更淡,味更清,单供无瘾的小孩们饮喝。待经了这三次煎熬,那茶本气数己尽,祖父却仍不忍舍弃,伸出两指,从壶底撮出那残枝败叶来,送入口中,再津津有味的咀嚼一番而后止。
    也许是祖父的影响,家里父兄们也个个嗜茶如命。当他们风尘仆仆在外忙完农活回来,常精疲力竭,累得要死。但,只要喝几口那纯、苦、浓的大碗茶,便又倾刻精神大振,心脾清爽,关关节节的困乏也尽皆消散,全身似乎又滋生出一股活力来。
    那茶在当时,得来只觉十分不易。茶是定购物,而小小购物本那为数太少的茶叶在嗜茶如命的农人们来说,真乃微乎其微。于是为满足茶瘾,不少人便不惜寻亲探友到一些茶
    叶不很紧张的远乡去购买。同时也不排除走后门,托关系,在当地供销系统多弄几块。茶叶成为珍物。若远亲近友偶尔做客,礼品中能有一块茶叶,主人便会顿觉荣光,喜不自禁,因此而视为至贵,引为上宾。  
    当时在乡下,于麦场边,田埂上,麦地里,常常会看见三个五个农人席地而坐,高谈笑说,大碗饮茶的情景。那身后往往是阡陌纵横的田野,头顶上是一碧万里的晴空,而村人们则或躺、或卧、或坐,一边指点庄稼,估量收成,一边饮茶解困,提神蓄气,那实在是惬意至极。既是回到家里,一家人围在炉边,于吃饭、劳作之前,或之后,展开一些鸡狗马牛,田里田外的话题的同时,何尝缺过那一碗大碗茶呢?!
    对于父老乡亲们那样嗜茶如命,我起初还不以为然,以为整日务农,本已很苦很累,再去喝那药似的东西,岂不是去吃苦中之苦。可,等无数次见过他们喝茶后精神上的复元、大振后,我也不免有些神往。暗暗也生出效仿的念头。初是默然在父兄们碗中饮喝,涩涩难咽,只觉有苦。可,久而久之,那苦又甜的味儿果然沁人心脾,疲倦的体内也果然有了精神。此后又偶而偷饮了几口祖父碗中之物,更是如梦初醒,才真信了那药似的东西里确有一股言不清、道不明的神力。自此有了茶瘾,无论走到哪里,茶都成为一样嗜物。
    后年岁渐长,阅世渐深,也渐渐听说了另一样的茶道。那茶据说妙在细品,茶具是须十分讲究,非古色古香,也必得精巧玲珑。喝茶的地方呢,更是要大讲究,窗外最好有飞泉流瀑,蝶舞蜂飞的美景,耳边最妙是高山流水春江花月的弹唱。入过此境,喝过此茶的人皆云,那茶,那境,那味,方属上乘,足以销魂。
    囿于对茶的爱恋,我便自此留心那样的去处,后终于知道,城市小镇偶而可见者,音乐茶座者是也。便不明高低的也进去了,也占一雅座,一边慢慢饮茶,一边默默观察那些高谈阔论的饮客。看过了,喝过了,便走,便想,便估量,总觉那味儿太腻,那境,那人们都太做作,都不配与我儿时记忆里的大碗茶比。      
    于是遗憾之余,便生出思情,儿时全家人围炉而坐,大碗饮茶的那一幕幕,便又在恼海里复显着,令人思,令人念,使人更加觉得其为人生途中一样不可缺的佳物。
    而在人生中,回首苦难,也正如品茶,在涩涩的回味中,自会品出那大苦、大难、大悲中的大喜和大幸!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8
远去的乡情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70年代末,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秦州文艺》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大型期刊收编、选载。曾获过文学奖项30余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
    村庄老了,老的没了以往熟悉的喘息声,没了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没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情愫。
    这几年,我很少回老家。偶尔有事走一趟,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少了儿时的很多激情。前一段时间,接到老家打来电话,说村里又去世了老人,有几位生前还和我家关系很好,要不要回来吊个孝。父亲接完电话,心里总是很吃力,嘴里一直念叨着,离开老家才眨眼的时间,怎么说走就走了,像是没了自己至爱的亲人,眼眶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恍惚间,我们搬离老家已经十四年了,父亲认为一眨眼的功夫,是因为对老家爱得深沉,一直心怀挂念,常常关心村里的人和事,每次去一趟老家,回来就对我们说,家乡确实大变样了,走进村里,之前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小媳妇多了,蹒跚学步的孩童多了,见了面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就连十几年前还刨土掉鼻的邻家小孩,转眼都长成了大少年,见了面,是是而非,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连他都拿不准。
   父亲说的不错,老家确实大变样了。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村子里老人很多,进进出出,不是大爷二爷,就是大爸二爸,常常连我都记不清辈分,只凭着习惯性的称呼,一个不拉的问好。同时,村里小孩也很多,大多与我一般年龄,吃过晚饭,一呼啦的聚在场院,斗鸡,打土仗,赢四角,藏娃娃,常常是天黑透了,在大人的呵斥之下,灰头土脸的才回家。
    特别是农忙之季,场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邻里亲房,你帮我掀车,我帮你打麦,紧张繁忙的农事,在你追我赶的热闹气氛中,祥和愉快的度过。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忙着做农活,干农事,和要好的伙伴疯了似的,穿行在田间里头,沟壑树林,掏鸟窝,烧洋芋,瓣玉米。要么下河抓鱼,溜冰耍雪,追野兔,挖蛐蛐。要么爬上窜下,摘野果,拾地软,剜猪草。
    那个时候,我们无所不玩,无事不干,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心里有想不完的小点子,时常乐不疲惫,津津有味,盘踞在老家的方寸之地,酷似一个个小混世魔王,充满着生机活力,激情四射,幸福怡然。
    时光飞逝,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管出于自愿,还是生活使然。匆匆间,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少年,继而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奔东西,疲于劳碌。自从离开老家,整天忙于生存的压力,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感到寡然无味,每当想起昔日浓浓的乡亲,捻熟亲切的一张张笑脸,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涌上心头,又上眉梢,是一种暂时的幸福,还是长久的隐痛,反正在我的心目中,很不是滋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熟悉乡情的心,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根,安放不了一颗孤独寂寞的心灵。
    这两年,如果没有事情,我很少回老家。家里人也和我一样,刚离开村庄的那几年,零零续续,总是要找个理由回去一趟,慢慢地,村子里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年轻的小伙子,卯足了劲,丢弃旧院落,在镇子周围,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洋房,村庄便日益显得冷落起来。
    特别是我家老院周围的邻居,先后都搬到川地里,川地离镇子和公路近,盖了新房,便于做生意,开店铺。甚至还有的人家,举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院落日渐荒废,野草横生。如今,通往后村的道路,很久没有修整了,枝枝杈杈的洋槐树,横七竖八的遮住了乡间小道,车前子,狗娃草漫道疯长,老村庄失去了往日的面目,取而代之的,便是整齐不一,新旧搭配咋看都不顺眼的新镇子,吸引着四村八舍的人,赶集凑热闹。
    我心里时常在想,乡村要发展,或许,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农村发展的必然趋向。特别是我的老家,与镇子相邻而座,就像如今的城中村,在整体开发的初期,势必建设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或许再过十来年,新城镇建设的脚步更进一步,小城镇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整体规划,我的老家将完全融入到新城镇中,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到那时,我的所有童年记忆,我的难舍难忘的村庄,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和遐思。
    偶尔的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村庄,曾经熟悉的邻里乡亲,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甚至,连我童年熟悉的玩伴,稀稀拉拉,举家在外打工,生活的重荷,使得他们常年在外,难得见一次面。
    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带走我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我熟知的村舍院落,山泉小道,沟壑密林,田间地头,等等。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经过自己的院落,路过村里的水泥路面,小孩子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能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人就是一个过路的,或者是收废品、拣破烂,或者是做小生意、走街串行的人。
    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有所牵挂和记忆是幸福的。对我来说,远去的乡情,失落的村庄,在记忆深处确是痛苦的。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将失去心中对家乡所有的牵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回首间的一蓦,唯有泪两行。到那时,我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故乡在回忆里
■ 张静雯
    张静雯,女。西和县北关小学教师,爱好写作,发表散文多篇。
    朋友途径西和,打电话说刚过石堡,马上要到另外一个镇子了。我说那是长道。我说爷爷奶奶曾经在那里工作了20年。我说,小时候一放假都要去长道。我还说,已经过去20年了,那时候的长道有更多的树和更少的车。
我没有说,那里保留了我对童年大部分的记忆。也没有说,那个小镇给了我一点儿模糊的故乡之情,如今,这情已然消逝了……
    说这些话时,我是躺在床上的,我望着卧室米黄色的天花板,它仿佛一个荧幕,正在上演我脑海中的画面:大大的院子里有个大大的花园,花园里边有许多的苹果树、桃树、还有红心桃树,花园被一圈玫瑰和牡丹围着。夏天的夜晚我跟着大人在院子里乘凉,夜空清澈,星辰点点,月亮温柔羞涩。我丝毫感觉不到那是多么奢侈的享受。
    哦,还有后院呢。后院紧挨着山,有间鸡舍,每次跑进去我都会被公鸡追着啄。有间柴房,里面有个小书架,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翻腾所有的被厚厚灰尘压着的书,大多数是爷爷早先的医书。还有个玉黄(李子)树,每个夏天的早晨,奶奶总会摘一小盆裹满了白色雾气的新鲜玉黄,酸甜、爽脆。我以后啊,再也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玉黄和那么好吃多汁的桃子,还有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都是红红果肉的红心桃。
    当然我还想起了馥郁美艳的牡丹和玫瑰。还有我常去玩耍的小河……
    米黄色的天花板,在几秒钟的时间上演了只有我才能看懂的电影。在回忆时,人的记忆是近似光速的吧?!它飞速地运转,瞬间停留,一生难忘。
    朋友在听我絮絮叨叨几句之后说“这个镇子因为认识你让我感到不太陌生呢。”电话这边的我微笑。我感觉他仿佛潜入到了我的回忆之中,行驶在我的记忆之路上,那条充满了深深眷恋之情的道路。
    我没有故乡的概念,爷爷和外公都是外地人,爸爸妈妈也没有故乡。不过,也许最完整的故乡是保留在记忆中的那一个。而乡愁,总与童年最单纯的故事有关。
    一些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同一个地方,一些人出生在一个地方,又不断地离开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最后死在别处。我的外公外婆埋在离出生地很远很远的地方,知道这两个小坟茔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少,他们也会一个一个地离去……想一想,全家人曾经欢聚一堂,最后却各自躺在互不相识的土地上。
    不过,全家人挤在一处的坟茔也不见得有多少令人宽慰,孔陵给人的感觉丝毫没有温暖,反倒平添更多阴森和哀叹。
    我总愿意给最亲密的人分享内心最深处的感情,就像小时候拿出装了乱七八糟的小娃娃、好看的糖果包装纸、玻璃球、小卡子小花儿、毛线头等等玩意儿的宝贝盒子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一样。如今这个盒子也在呢,只不过里边装的是零碎的童年。
    在高兴的时候,我会说那些有关小河、麦地、小山、荠菜、呼啦圈、蓝天、温暖的阳光下的小故事,讲述它们时,我就是个正在分享小玩意儿的小女孩。也只有在最信任时才会示人。
    也许,故乡就在回忆中,和我朝夕相处,从未走远……并且还在不断地影响着我的生命。
梦回故乡
■ 李炳来
    常回家看看,不知是多少游子梦想。特别是在春节这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里,真得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故乡,去体会一下举家团聚的温馨。
    在我的记忆里,已数不清有多少年没回家过过年了。先前工作在部队,春节前后正是一年工作最忙的时期之一,干部调整、新兵下连,哪样工作都难以脱身。转业到地方后,虽然工作性质变了,但短短的七天假期,经不起往返的旅途折腾。
    进入腊月,每当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我的心也就飞回到那遥远的故乡,童年的记忆,象梦境一样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梦回故乡啊,我时刻忘不了我那年近八十的老娘。尽管她身体还算硬朗,但年龄不饶人。时至今日,我不但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还时常让母亲为我的冷暖牵挂。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论到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心中,我们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的老家山东嘉祥,是全国有名的烟花之乡,因而在那里年味更浓。在部队时有次外出,我问一位正在卖烟花爆竹的当地老乡,怎么不弄一挂放放?他说,这都是钱,哪能放着玩。
    放着玩,哪能叫放着玩,这叫招揽生意!老家人就是这样认为的。在赶年集时,一个挨一个的鞭炮摊,不要命地比着放。你的响,我的比你的还响,不信就再放一挂听听。在那里,他们好像不是在卖鞭炮,而是在进行鞭炮比赛。
    卖不了放了!时常有人这样扯开嗓子高声的喊。那样的场景,也许只有在我们那里才能看到。
    家乡的年,也过得格外丰盛有味。嘉祥是鲁菜的发祥地之一,逢年过节,一般的农家都要准备十样八样的调料,就是平时居家过日子,也都讲究色、香、味、型,把饭菜做的有滋有味。“不求鱼肉天天有,但愿美味在案头”,嘉祥人追求的就是这个品性和味道。这过年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到朋友家串门,不用事先准备,十分钟八分钟的,就都能给你端上几个象样下酒菜来。
    走进嘉祥县,唢呐声不断。嘉祥是我国著名的“唢呐之乡”,到嘉祥而不看看这里吹唢呐的,那就等于白来一趟。
    说是看这里吹唢呐,并不是现在影视业发达了,我们什么都想一睹为快,而是这里的唢呐,听是一种享受,看是体验疯狂。这事您一定要当心,因为在您看过嘉祥吹唢呐的后,你就会小瞧那些时常在电视上摇头晃脑的艺术家们。
    嘉祥人吹唢呐,鼻孔里插上两个一寸多长的钉子,照样演奏;嘴里抽着香烟,用鼻孔也能吹出优美的曲子。他们有时吹着吹着,就能从嘴里扯出几丈长的彩纸来。把杂技、魔术的精华等柔和在一起,什么“火烧葡萄架”、“二龙吐须”、“二龙戏珠”,美不胜收。
    到嘉祥可以看吹唢呐的机会特多,除了一些比赛、演出之外,这里婚丧嫁娶、添丁祝寿、开业庆典,都时常请个唢呐班子吹上一回。一件事就吹上个三天五日,也不算稀奇。
    梦回故乡啊,那里的一山一水,都烙进了我的心灵。唢呐声声庆丰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年虽然没能回老家,但我相信老家的一切,比我的梦境更加辉煌。
想起童年春节
■ 南 星
    南星,陕西洛南人,生于1979年10月。先后在《美文》《华夏散文》《延河》《经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建设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每个季节都有其独特的味道,冬天最独特的味道则莫过于“年味”。提及“过年”,儿时的年味总是会迅速地充斥鼻翼,一不小心,呼吸之间竟仿佛沾得满口满心都是那浓浓的鞭炮味儿和糖果味儿。朦朦胧胧地,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新鞋穿,有压岁钱花。
    每到过年前,父母都会提前换好新钞票,到初一早上发给我们压岁。那是我儿时最高兴的时候,面对父母说“又长一岁了,要在新年好好学习,多帮父母干活。”我们总是边接钱边欢快地答应着……
    春节在故乡人的心中象征着吉祥如意,喜庆团圆,是对过去一年的欢送,更是憧憬新一年的丰收和美好。
    腊月二十左右,各家各户开始忙着清洗床单被褥。男人帮忙搬动厚重的家具,女人则是刷墙,洗衣服等。我们小孩子拿着大人们从街上给我们买的小鞭炮。跑到屋后的空地狂欢,先是把鞭炮插在牛粪上,然后点燃一支香烛,蹲在旁边,手持香烛伸过去,点了导火线,再迅速地跑开,在远远的地方用手捂着耳朵。“砰”的一声过后,我们一窝拥了过去,看谁炸开的洞比较大、深,谁就最厉害。我们就把掌声送给他。有时就跑到池塘边,手握着鞭炮,点燃后马上扔到水里,看着它在水面炸出美丽的水花,我们的脸也像鞭炮一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腊月里,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杀年猪。乡下人每到杀年猪那天,村上不管谁家,都会像办喜事一样,把附近亲戚和一年来对自家有过关照的人请来吃杀猪菜、喝酒。他们边吃喝边相互问问当年收成、儿女婚嫁、长辈身体状况等,那气氛自是热烈、和谐。这时,小孩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得等客人吃完后才能吃饭。每逢这时,年幼的我常是急不可耐,总是过一会就要到门口去看一下,看客人散席了没,恨不得客人马上就吃完了,嘴里念叨着怎还没吃完呢?这时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见我们那馋样就会边笑边顺手从刚出锅的菜碟里搛上几块猪肉,让我们一人吃一块解馋。如有亲戚外出没来,父母还要给他们送些猪肉。这天常是我妈最累的一天,杀猪前要烧好多开水;等猪杀好,她又要做好多饭菜招待客人;等客人走了锅碗清洗过后,她还要仔细清洗肠肚、心肺等猪下水,刮猪头、猪脚残留的猪毛,常要累到下半夜腰酸背疼时才休息。
    一到年三十,母亲早早地给我们换新上新衣服。按照母亲的说法,去旧迎新,新年新气象。这不,穿上新衣服,精神气十足,走在村里,见到好多同学也是焕然一新,那股高兴劲儿甭提了。
    接下来,我们到村里的张老师家里去让写春联,张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村里人每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他不慌不忙地摆好桌子,去的人在一旁帮忙叠纸、拉直。张老师全神贯注地写着,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有板有眼。一会儿工夫,一副对联就完成了,看到门口贴着“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喜悦之情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贴完春联,新年的脚步依稀可以听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一家人悠闲地拉着家常,谈谈这一年来的收获与感受。无拘无束,有说有笑,这是一年中我们吃得最开心也是最有意义的一顿饭了。
    正月初一,天还没亮,新年便被鞭炮声盛情地拉开。家乡的习俗是初一早上要吃饺子,吃饺子之前要先放鞭炮。母亲把饺子煮好之后,父亲就会去院子里放一串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喜气环绕,爆竹声声中开出一地大红的吉庆气象,释放出新年的浓重味道。于此同时,村子里清脆响亮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好不热闹!这是一个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的信号,鞭炮声越多说明煮好饺子的人家越多。此时村里每个人都脸带微笑,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
    童年的春节,如同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在我的脑海里。它是接受者,收集了自己、家人、社会给我们的快乐,如今,我们长大了,从农村来到城市工作和生活,面对城里人情的淡薄和年俗的冷落,我们愈发怀念儿时的春节啊!
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
■ 赵智远
    赵智远 甘肃古浪人。从事过新闻、教育、宣传、文史等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著作有《永登传说故事》集,文史札记集《玫海撷瓣》《史河一瓢》,散文集《山情水韵》《山村牧笛》等。
    故乡在乌鞘岭南脚下。这里土地不算贫瘠,也不是那么肥沃。这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传统农耕文明的习俗和风貌。置身故乡田间地头,心里格外兴奋踏实。故乡的泥土,扎满了我生命的根须,它始终是我心灵的皈依和觐拜的圣地。
    我回到了梦绕魂系的老家,早饭后步入了父亲悉心打理的小菜园。看见一畦畦的白菜、萝卜、芹菜、小葱,你挤我,我挤你,长得亲亲密密,青翠旺盛。拔起一根胡萝卜,擦净了泥土,放进嘴里,嚼的嘎嘣鲜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夜晚,和父母在灯下拉呱了半夜,好像在品尝味道纯正的陈年老窖,回味悠悠。盖着母亲提前为我晾晒过的被子,一股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我许多的记忆。
    童年时代,每当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就提起篮子,到路边、田埂、河边去铲猪草。田地里的麦苗,刚浇过头水,麦苗间浸漫着轻薄的水雾,伴随着野花的清香,沁润着我的心脾,产生出阵阵快感。夏天,大路边、田埂上的灰条、咖榙叶子等多种野草,紧紧抓着大地,长的碧绿茁壮,高度多在尺余,梢头还结了不少籽粒,那都是猪的好饲料。秋天,麦收时节,田野里,大路上,到处弥漫着麦香和爽朗的笑声。
    我热爱土地,全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尤其是我的爷爷。他常说“人养地,地养人,离开土地活不成”。爷爷是独生子,少年丧母,只读了两年书便辍学回家,打柴、种地、养牲口。他把土地当成了命根子,无论播种、施肥、管理、收获,样样精掐细算,活儿做的妥妥帖帖,人勤地不懒,不然就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在我们家,不管在外工作和在家里种田的,都把土地当作亲人、恩人,无论春夏秋冬,都义无反顾的保护它、爱惜它。
    实行包产到户后,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爷爷,整天守在地上不愿离开,他把自家的责任田,犁完了耙,耙完了耱,侍弄的平平整整,大块地里不见一个土坷垃。
    爷爷好像能感到土地的体温和脉搏。每年开镂播种之前,在要开播的土地中央,深深地挖下三锨土,轻轻跪下右腿,双手捧起一把鲜润的泥土里,看看墒情,再放到鼻子下闻一闻,用心体味着土地苏醒的喧哗和冲动,然后微微眯上眼睛,虔诚地念叨祈祷丰收的吉语,之后,喊一声“开耧!”接着便吆喝牲口起步,耬铃叮咚响起……这是爷爷重复了多年的礼仪和他心灵独特的享受。那普通的黄土地,在串串汗珠的浸润下,长出一茬茬小麦、豌豆、洋芋,点缀着全家人的幸福笑脸。那弯弯的镰刀,在爷爷长满老茧的手里,飞快的收割着生活的希望。
    童年时代,我常和小伙伴捏泥人、烧土锅、打土仗,这些游戏,总是离不开泥土。我们一群野孩子,个个活奔乱跳,任凭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却很少生病。大人们说,这全是接了地气,“土里生,土里长,土生土长岁月长”。有时候,我们还洗“黄土澡”,山崖畔的黄土细细绵绵,干净爽气,在火辣辣阳光下,手捧热乎乎的棉细的黄土,任它从指缝间流过头顶、背膀、肚皮,双腿,像水一样的流淌。不一会,每个人除眼睛外,个个浑身上下沾满了黄土,成了一伙土娃娃。然后跳进河水里,冲洗干净,周身光滑。——我的童年快乐又惬意!
    游子在外,根依然扎在故乡的泥土中,血液里流淌的依然是故乡的浓情,心里永远装着故乡的水磨坊、老巷子、矮土屋,还有亲人和勤劳朴实的乡党邻里,于是,就有了根深蒂固的乡情和刻骨铭心的故园情结。虽然那些曾经感动过我的人和事、景和物日渐逝去,并且永远不会复原,但它在我记忆的底片上经常显影,清晰而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年复一年,土地一直默默地奉献着。万物生长于泥土,终究有回归到泥土里。故乡的泥土里,有我祖先耕耘的遗迹和生活艰辛的汗滴和泪珠,记载着一代代人的苦与乐,荣辱与辉煌,也包括山野里安眠的坟堆;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常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乡的黎明……
    赤脚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捧一把故乡芳香的泥土,一股地气从脚底传遍周身,顿使我增添了昂扬向上的力量。
泥土的灵魂
■ 张金厚
    张金厚,山西省中阳县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吕梁市作家协会理事,中阳文学协会主席。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北方文学》《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中国报告文学》《散文世界》等全国二十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作品被《青年文摘》《思维与智慧》等转载。出版个人专辑《金厚文集》、散文集《风行老山》。
    张村的人脾气好,像黄土一样棉棉的,土地里长什么,张村的人就有什么,张村人的脾气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爷爷说,人就是地上长着的一棵庄稼。张村人认这个理。庄稼和人都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样是水,一样是土。张村人对水很不满意,说这东西不好伺候,难打交道,和老百姓相处时一点也不厚道,要么是赌气不来,三月五月不见面,弄得人兽口干舌燥,草木枯萎。要么动不动就发脾气,吼着喊着横冲直撞,冲走庄稼,冲毁田地,甚至连路,房,人也不放过,人们对它实在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要个风调,要个雨顺,难哪!
    土就不是这样了,土地敦厚,从不咋咋呼呼,只要你不离开它,它就会一直静静地守着你,就和老娘一样。即使你慢待了它,肥也懒得上,土也懒得松,它也不和你发脾气,只是让枝瘦叶小的庄稼悄悄给你捎个话: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爷爷说,人也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人活着两只脚就不能离开土地,离开了土地就接不上地气,接不上地气人的心就会浮燥,就会起邪念,就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张村人信奉“入土为安”的话,认为人死了埋在土里就是回了老家,只有老家才是“安”的地方。
    张村人认为,水是贵客,土是家人,对自己家里人不应矫情,不用客气,一是一二是二。张村对面有一座龙王庙,修得极其威风,门联是:翻手为云四海安澜,覆手为雨九土润生。你看,一辈子不善言辞的张村人在龙王面前也要学会说这样的好话,一遇干旱年景,要抬着祭品去说,磕着头去说,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尊神神,我发现这种虔诚其实是畏大于敬,是一种逼不得已。对土地的感情,则全然不是这样。村前的土地庙仅是一间不大的土窑洞,也有一副对联,写得是: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这话有多实在,有多亲切。祭祀也只是过年的那天,也虔诚,也祷告,但出入随便,就和走进自己的老娘的房间问安一样。敬而无畏。对此我多有不解,爷爷说,都是自家人,天天厮守在一起,想得都是一样的事,不需要那样见外客套。
    土地坦坦荡荡,不掩不饰,只要你眼里有它,它便无处不在。土地不懂张扬,不摆架子,你踩在脚下不恼不怒,顶在头上也不忘形,只要是长在土地上的东西它都会想法让你过的无忧无虑,它给了一棵树自豪,也给了一株草满足,它把自己的一块切割给蚂蚁,让蚂蚁不感到自己渺小,它也给了猪鸡一块领地,让猪鸡不觉得愚笨。人也好,狗也罢,杂草也好,禾谷也罢,到这个世界上来你带着什么,吃的,喝的,还都不是这土地给的,大家一样的平等,马不要因为你力气大就欺负小羊,庄稼也不要以为你对了人的脾胃就挤兑小草,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再说谁家锅底的那点黑能瞒得了大家,有意无意伤害对方,都会觉得脸红。
    爷爷是把庄稼好手,但他也没有因此而厌憎侵入田间的野草,他总是把那些趾高气扬的野草刨起,放到田埂上,地堰边,大路旁,再给根部培些土,还要叮咛几句,在这里长也挺好的,不要得寸进尺嘛!实在有碍庄稼生长又不好刨起的,爷爷下锄也不狠,只锄掉枝叶,不妨碍庄稼生长为原则。爷爷说,谁做错什么罚鉴一下就行了,千万不要斩草除根。
    土地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但谁也别想在土地面前逞能,这个世界那一样不是泥土做的,天下的事那一样能瞒得了泥土。是的,张村的一切就都在泥土上,爷爷说,泥土就是母亲的肚子,住人的房子,埋人的墓子,不管天上飞的地里长的路边立的家里躺的,谁不是来自泥土,谁又不是回归泥土。泥土理应得到一份关爱。到了寒露,到了霜降,果实回收了,桔杆割倒了,茬根刨走了,泥土铺天盖地地裸露在那里,它憔瘁,它疲乏,它在默默地等待着秋霜的总结,冬雪的评审。孩子们吃着秋收的美食,乐得屁颠屁颠。大人则不然,知道秋风拍打窗纸的意思是什么,爷爷总要揭起猫洞上的布帘向外张望,脸上便抽搐一下,鸡叫二遍时,天才麻麻发亮,爷爷已起床了,看看我和熟睡的奶奶,轻手轻脚开门出去,给牛圈里的老黄牛添草。奶奶也好像有什么心事,撩起猫洞布帘,吃力地望着,能看到什么呢,是一层薄薄的黑纱罩着的大门,墙院,花台,房檐。磨盘上痀瘘的浓黑,是爷爷的身影。爷爷怀抱犁头,拨弄着犁上的机关,铧儿擦得鐺亮,奶奶放下猫布帘,叹一声,还早呢,急啥,就不懂得多睡一会。
    爷爷睡不着,他揪心于土地的憔瘁,疲乏,种地的好把式都知道,秋耕是少不得的,为辛苦了一年的泥土按摩按摩,松松筋骨,让它轻轻松松睡上一个冬天的好觉。除此之外,你说,人还能为它做些什么!
    在张村人的眼里,泥土是无所不能的,泥土就像老娘一样,怀里揣着你儿时想要的一切美好与新奇,你什么时候要她都能随时给你掏得出来。你冷了,老娘就是一领棉被,你热了,老娘就是一把凉扇,你饿了,老娘就是一掬花生,你渴了,老娘就是一杯凉水。那一年,学校刚毕业,爷爷让我把院畔坍塌的墙垒好,几块坚硬而不规则的大石头垒起塌了,再垒起再塌了,我很沮丧。爷爷走了过来,铲几钎黄土,拌少许麦壳,和成泥,石头让泥土一砌,丝纹合缝,稳稳地把墙垒了起来。爷爷说别看这泥土软绵绵的,这一调一和,再强硬再有脾气的东西也能让它和和气气呆在一起,人能做一回泥土也不简单。秋深了,爷爷割掉菜圃里的最后一茬小葱,用一层黄土覆盖了菜圃,第二年春天,爷爷刨开黄土,绿油油的小葱长了出来,水嫩水嫩的,爷爷说,黄土又隔风又保温,就是一床绵被,这话,我信。
    还有神奇的,一个闷热的夏天,姑姑的孩子得了湿热,腿弯胳膊弯温的痛红,溃烂了,流脓了,打针敷药不见好,孩子哭姑姑也哭,奶奶拿一把斧头,在村西黄土崖上砍一块土疙瘩,放在灶里用火烧,烧焦了,研碎,把细细的土沫敷在患处,没几天红肿退了,伤口神奇般的好了,我才知道,原来黄土还能入药。对这泥土,你不服还真不行。
    张村没有诗,张村只有土,我曾读过获金森的诗,获金森写土地,也写土地上的父亲,但读给爷爷也未必能听懂,爷爷心中的诗很简单,就是把春天播下去的一粒一粒的种子拨弄成秋天挂满枝头的一串一串的果实。他不懂平仄,但他知道,平地要多施点肥,坡地要多浇点水,他不懂得押韵,但他知道该下雨下雨该日照日照,庄稼才能活的舒服顺达,他不晓得什么起承转合,但他能把春播夏锄秋收冬贮严密衔接一口气呵成,他更不明白“诗眼”这样高深的艺术,但他却有着不少生活的小精彩:
    每天地里归来,爷爷头上的毛巾,腰间的腰带,脚上的鞋里,连同满身满脸都是泥土,草叶,草籽,这时奶奶拿一条热毛巾,递一把条帚,有一份老夫老妻的关爱,也有一份对土地工作者的敬意,爷爷笑哈哈,说,我在人家家里忙乎了一天,它们亲热地爬了我这一身一脸,这份情咱得领,咱也不能太小气,连个家门也不让人家进,这不厚道。于是就带一身泥土进屋,小板橙上一坐,喝几口凉水,抽两袋旱烟,然后才走出来,把鞋里兜里及满身的泥土草籽用心地清扫在院子的花台里。
    爷爷的这一做法,奶奶颇为反对,不就一身泥土草屑,扫进垃圾堆算啦,爷爷却不这么看,说,都是个邻居,朋友,肯跟着咱来是看得起咱,准得给人家个合适的去处,冷落不得。久而久之,奶奶用来栽花种菜的小花台里,那些跟随爷爷来的草籽生根了,发芽了,蓬蓬勃勃地长了起来。这样野地里有的花台里都有,成了名副其实的百草园。奶奶说,锄掉吧,连花都不能种了,爷爷说,不行,都是花,为啥就不能一样看待呢!
这些虽算不得传奇,却也充满了诗意,因此“土地就是老娘”这句话,就应该是张村人的诗,有了这句,长于写土地的大诗人雅姆的那几首名诗,我觉得就不需用在这里再写出来了。
     爷爷曾向村长建议,在村里盖一座牛王庙,村长不答应,说那是封建迷信,爷爷说,人是牛养活了的,村长说,谁让它是牛呢!爷爷说村长没良心。
     爷爷是村里的养牛工,爷爷偷偷在牛圈的一个角里挖了个小洞,立了个牛王的牌位,要我写一副对联,我不知道怎么写,爷爷说,书也白念了,就写:牛种下庄稼,人吃了粮食。爷爷不会编对联,以为两边的字一样就行。
    我曾看到过,爷爷挑着担子上坡,后面来了一头牛,爷爷便躲在路旁给牛让路,一脸的恭敬,一脸的欠意。爷爷在河边洗脸,发现下游有几头牛喝水,爷爷忙停止了洗漱,水淋淋跑到牛的下游洗了起来,做为养牛工,爷爷手中少不了一把皮鞭,但他从来没有抽过牛,只为牛赶赶苍蝇,就像朝庭上皇帝身边宫宫手中的拂尘。
    那是一个傍晚,爷爷端来一盆清水,为那头老黄牛洗涮,角,蹄,嘴,连同眼角的眼屎都清洗的干干净净,牛毛也梳理的顺顺的,很晚了,爷爷还为老黄牛拌了半槽的牛料,一直守在那里看着它吃完,久久不肯离开。第二天村长陪食品公司的人来拉牛,看到牛角上拴着一条红绫,牛要走了,只见爷爷通的一声跪在牛的前面,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胡须,放在黄表里烧掉。一个响头下去,已经老泪纵横了。老牛看着爷爷,眼睛有些湿润,突然“哞”的一声哀嚎,两行昏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我一直以为眼泪是人的专利,老黄牛的老泪震得我的心直颤,一个老人,一头老牛,当四行浊泪一起掉在泥土上时,我不知道诠释其意的应该是怎样一组文字。
那一年,花台里的花草长得活活泼泼的时候,爷爷却突然倒下了,爷爷刚锄完一垄庄稼,想伸伸腰,结果晃了两晃便倒下了,倒在两行玉米的垄上,因此没有压伤一株庄稼。抬回家时,已经昏迷不醒,老中医说,那是脑中风,我和奶奶为爷爷细心地清理满身的泥土,也一如爷爷平时一样倒放在院子的花台里,我发现爷爷的右手紧紧握着,从指缝间可以看出那是一把泥土,爷爷握得很紧,我几次想扒开他的手,都没有成功,我怕弄疼了爷爷,只好作罢。
    就在第二天早晨人们出工的时候,爷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爷爷走了,是和他一起上地的老伙计们一起走的,是巧合,还是一辈子养成的学惯,我不得而知,入殓时,我想把他手里的泥土取出来,奶奶说,不用了,他想要,就让他带去吧。我想也是,爷爷手中的土里一定有不少的草籽,当它们和爷爷一起溶化于大地时,说不准会长出一抹绿来。
    也是第二年的这个季节,奶奶说,给你爷爷立块碑吧,在爷爷的那间土窑洞里,煤油灯下,我为爷爷写了如下碑文:
    这堆泥土里躺着的是一位把泥土当作老家的人,生于庚戌九月,五行属土,和院畔那棵刻有七十一圈年轮的老杨树同岁,不识字,不懂诗,给老龙王磕过头,为土地爷烧过香,叫泥土是老娘,称花草虫鸟为邻居,给搬家的蚂蚁让过路,为老死的蚯蚓收过尸,洒泪跪拜过老黄牛,种植了一花台的野草,临死倒在地头,没有压坏庄稼,安葬时右手紧握,里边有一把黄土,几粒草籽。
    立碑时,我看见爷爷的坟堆右侧长出了几株小草,嫩嫩的,壮壮的,是院内花台里常见的那种,我想,那小草,应该是泥土的灵魂。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9
岁月凝泪流觞
■ 叶子豪
One
   因为爱始终迷信永远,所以我们会讨厌彼此,讨厌得毫无缘由
    从小我就讨厌她。很讨厌很讨厌。
    之所以和她扯上关系,是因为那个叫姥姥的称呼。我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因为父母在外工作不得已将我送到她家,而我又极不情愿以致哭得撕心裂肺的惨状。听弟弟说,那天哭死哭活的我好不容易被拽进姥姥家后,她变借此大肆渲染了一番,害得我成了亲戚们茶余饭后必谈的笑料。
    那时候常见到父母寄钱给她,算是抚养费。每次她从邮局回来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恨不得要昭告全世界她的腰包里又多了几百块。更夸张的是,她一进来就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锁得死死的,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数钱,还不时警惕地朝我瞥一眼。那情景估计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搞得跟清点赃款似的。
    姥爷每回都很不好意思地打电话给远在外地的女儿,想叫她不要再寄钱过来了,而她也每回能在电话即将拨通的一瞬间准确而迅猛地拔掉电源插座,嘴角边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钱便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留下我和姥爷彼此面面相觑。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谁要是敢在吃饭的时候剩下半粒米,她就会咆哮着夹起那半粒米狠狠地塞进你的嘴里,更不要说睡前忘记关灯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奢靡。
    她对钱的喜爱贪婪到如同饕餮,想要和她谈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只要我一向她要钱,她就跟我哭穷,或者淡定地甩出几句语重心长的话:“哎,现在的孩子真是不懂事啊,想你姥姥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零花钱这码事。”
    有一次我想买一样玩具,她自然是一口回绝,于是我开始在大街上不顾形象地哭闹,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谁知道她更绝,扔掉拐杖也开始抹起泪来,还哀声叹气,她说了什么我已记得不太清,只知大致约摸是“儿孙不孝啊,我这老太婆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之类的。真不到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是凭借怎样的毅力,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令人汗颜的举动。
    是她亲手绞碎了我童年的意义。在孩子本该欢乐的岁月里,我没有玩具,没有糖果,什么都没有。
    他们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若是一个一辈子相伴的骨肉至亲,需要刻骨铭心的缘分。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度认为我们的前世是萍水相逢的天涯游人,只是因为轮回的错误而造就今生的再见陌路。
    但我忘了,执着太过,总是虚妄。此去经年,时光依旧流转,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唯有爱迷信永远,所以我们会在接近的过程中讨厌彼此,伤害彼此,甚至毫无缘由。
Tow
    遥远的夜空,一闪而逝的伤恸
    当某一天,繁华落尽时,你会发现所有的温暖会在瞬间分崩离析,所有曾经看似善良的人都会撕下虚伪的面具,只留下一点残存的回忆。
    有人说这是历尽沧海后的余烬。可事实上,到了最后,连这微茫的余烬也会散去。只剩寂静、荒芜。
    而微渺如夜空,即使曾经厌恶,却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一能给予你温暖的依靠。
    我明白这件事的时候,爸爸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姥爷受到巨大刺激而去世。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就这样硬生生陷入赤贫的境地。我妈在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走到尽头了后,一时想不开就离家出走了。
    族里的长辈赶忙召开了一场会议,以确定我和弟弟今后的归属。
    平日里甜甜地唤着我的小名的人,此刻都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嫌恶地看着我们。自然没有人愿意接我们两个沉重的包袱。
    等待,漫长的等待。正当我心灰意冷时,忽然听到某位亲戚提议让姥姥抚养我们,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她翻了个白眼,被一帮几百年才舍得见一次面的亲戚推搡着向我们走来。我则咬紧下唇,心里哀叹老天无眼。
   “您真是的,他们可是您的亲外孙,您不养他们谁养他们?何况太爷刚走,您屋子正好空着,也方便不是?”一个不知名的亲戚嘟囔道。话音刚落,我便看见姥姥的眼睛忽然一亮,继而扬起手狠狠地掴了那个人一耳光。
    她冷冷讥讽道:“用不着你虚情假意的提醒,这点我自然知道。通通给我滚出去!”然后她走到我面前,低声对我说:“算了,跟我走吧,看来你这辈子是别想摆脱我了。”
    倏地,角落里传出热烈的掌声。
    我不经意瞥去——身材颀长的少年露着勾人魅魄的笑靥,好看的眸子透着深邃的坚定。
    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远房表哥,叫南瑾。关系远得令我有些恐惧。
    等到晚上,天南海北的亲戚们散了后,我和他趁机爬上屋顶,坐在冰冷的檐瓦上,凝望黯淡的夜空。
    还是他先开的口:“你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好姥姥。”
    我无奈,苦笑。这么多年的苦楚都在此刻掺着泪水倾落而出。他安慰我,说:“即便如此,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她一直都是爱你的吗?虽然你们看上去讨厌彼此,甚至水火不相融。但亲情终归是血浓于水,你们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是爱着对方的。不是吗?”
    我低垂下脸,开始沉默。
    南瑾接着说道:“正如漆黑的夜空,虽然遥远不可触及,却是漫长的黑暗里,最后的温暖。”
    流星划过天际,如同一闪而逝的伤恸。我悄悄许了一个愿:我要远离这个地方,没有人能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Three
    我第一次知道,坚强只是脆弱的借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碗白水,生活在柴米油盐的漫长岁月里蹉跎,波澜不惊。
    姥姥从小深受“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的洗礼,对弟弟的学习要求极为严格,才上初中便把他送到辅导班补习奥数;而对于我,她则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基本处于“放养”的游离状态。她常跟我说:“女孩子家的会女红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浪费钱干什么,你姥姥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幸好她只是吝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于我而言,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默默无闻地长大,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远离这座城市,过最淡素如水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一张数学竞赛试卷悄无声息地飘落,躺在弟弟的面前。许久之后,它依旧卷面洁白,危机四伏。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弟弟轻声说:“姐,我不想再做数学题了。”近乎哀求。
    那天晚上,他从十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走得和妈妈一样决绝。
    从葬礼的开始到结束,她都是面无表情的,别说眼泪,连一丝悲伤的痕迹也找不到。而我跪在灵前,痛哭失声。
    回到家,我疯了似的抓住她的衣角,大声质问她。
   “这是我的错吗?是他自己不争气去跳楼,难不成还是我害的?”
   “对!没错,这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逼着他,他怎么会去做那种傻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你!”失去理智的我狠狠推了她一把。
    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颤了颤,眼底满是忧伤和恐惧。
    世界终于变得寂静了。
    我仿佛触到了她的泪水,那么冰冷,那么浑浊。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坚强和冷酷都是借口,而她深藏于心的脆弱,却无人知晓。
Four
    谢谢你给予的温暖,我会永远铭记
    是心脏病突发。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瘫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先是120,再是南瑾,还有那些尖酸刻薄、莫名其妙的亲戚们。
       120的鸣笛声很快就在耳畔响了起来,我连忙把她扶上车。我呆坐在车上,看着医生护士门忙忙碌碌,也不到自己该做什么。
    手术后,她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蹲坐在走廊上,第一次感到那么孤独,那么无助。眼泪,无止尽地滴落。真讨厌啊,明明就不是我的错,明明是她害的弟弟跳楼,为什么我要为她伤心难过,为什么连眼泪都要来嘲笑我的脆弱?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是南瑾。他俯下身,为我揩去泪水。
    医院的灯光忽然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死寂。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在无垠的黑暗中,互相舔舐伤口,聊以安慰。
    我在医院等了一天一夜,只有南瑾陪着我,其他所谓的亲戚,一个都没有来。
    所幸,第二天她醒过来了。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很多。她说我小时候很倔强,就是不肯和她亲近。她说这些的时候,恬淡平静,满目柔光。
    心底倏然一阵悸动。从来没有这样震撼过。我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她总会把自己爱吃的肉夹给我;每次当我受委屈时,她都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保护我的人。
    南瑾说的对,不论曾经如何厌恶,我们其实都还是深爱着彼此的。
    她问我:“孩子,还恨姥姥吗?”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牵挂。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跟她说谢谢,谢谢她给予的温暖,我会永远铭记;我以为我们还能再多多少少给对方一点爱。
    可来不及了,正如没有人知道命运的开始和结束,终局总是来得那么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那天深夜,她走了,走得很平静。而我与她此生的羁绊,也在一抔黄沙中,烟消云散。
Five
    岁月曲尽酒觞,唯爱永恒
    她去世之后,那一众亲戚也同时涌进这个已经冰冷的家。他们在里屋乱作一团,七嘴八舌地争执该如何分配遗产,还有的甚至四处翻箱倒柜,想要找到值钱的东西。
    “看她平时那么抠,连根针都宝贝得不行,这几年肯定攒了不少,快找找。”
    我终于能够体会她的无奈和心寒。我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吼道:“滚!通通滚出去!”
    先是愤怒的,最后是疯狂、歇斯底里,仿佛用尽了全力。
    然后,那帮人名正言顺地离去,不,是滚蛋。
    三天后,她下葬。我平静地走完所有繁琐的仪式,没有过多表情,眼底波澜不惊。等一切都结束后,我带着爸爸南下打工,换了手机号码,从这座城市彻底消失。
    又是一年微雨时节。彼时的我,已还清了父母欠下的所有债务,也拥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撑着伞,手执一束鲜花,缓缓走向那座陵园。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没有变,杏雨微醺,柳丝纷然缠绵,景致如初。
    眼前的南瑾依旧颀长挺拔、温润如玉。我来到墓前,与他相视一笑,淡淡擦肩离去。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罢。
    我知道,她和他,还有他们,一直在我心底,不曾远去。
    人生就是这样,个中滋味,唯有经历过才会懂得,若是一帆风顺,其间况味也就弱得多了。
    岁月的旅途漫漫,待得所有的往事曲尽酒觞后,只剩爱追忆最初的萍云年华。也唯有真爱是永恒的,在洗尽铅华后,教会我们去感受,去珍惜,所有的开始与结束。
流淌在颍河里的童年
■ 晨之风
    晨之风,本名李涛,淮阳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研究生学历。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周口市文史研究员、特约评论员,淮阳县作家协会秘书长。出版有散文集《从小村上路》《情漫陈州》《我在旅途读风景》。曾参编《细说龙湖》《寻访七台八景》《古今廉政故事》等书籍。
    姥姥家在颍河的边上,坐落在一个叫做陈滩的地方。我的家距离陈滩有六七里地,由于爷奶去世早,打记事时起,我就长期在姥姥家生活。一直到七八岁上学了,我才回到自己的家。姥姥家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在颍河河道里的时光就成了我童年的记忆。
    陈滩在历史上是个码头,明清时期商业繁盛。村落里一开始居住的都是陈姓人家。陈姓人家据说还出过一位大人物,当过清朝的总兵什么的,当地老百姓都称他为“陈大人”,具体是什么人已经无从考证了。后来随着战乱的蔓延,难民顺着河道从外地流亡到这里安家落户。于是外姓人家越来越多,一个不太大的村落竟然有十几个姓氏。陈滩一开始并不大,几十户人家,就住在河堤上面靠近颍河码头的地方。大概是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颍河年年泛滥,居住在这里的人家每年都要面临洪水的威胁。政府动员村民集体搬迁到大堤外面,原来的地方村里人都叫做老庄,后来种上了庄稼,逢上洪水泛滥,这里还会成为泄洪区。
    母亲是老大,我有三个姨和一个舅舅,母亲比他们大五六岁。因为就我舅自己是男孩的缘故,所以在姥姥家他的地位很高,姥姥对他疼爱有加。我小时候好像从两三岁时起就在姥姥家,姥姥家当时就我一个小孩,又是外甥里面的长子。姥姥待我很亲,什么事情都顺着我。姥姥尽管疼爱舅舅,但我感觉我的位置在姥姥心里比舅舅高。我还成了舅舅和三个姨的“宠物”,他们没事都爱逗我玩。我会在他们面前撒娇,他们谁敢和我过不去,我就会告到姥姥那里。姥姥保准会对他们一顿臭骂,到最后他们谁也不敢对我有不满意的表示。
那时,我最感到有兴趣的还是和舅舅一起到颍河里逮鱼。
    舅舅自小就爱逮鱼,如今六十多了还不忘汛期时下到颍河逮鱼。逢上阴天下雨,姥姥家的生产队不上工。舅舅就在堂屋门上头钉个钉子,挂一个网纲,熟练地上下舞动梭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织渔网。舅舅爱睡懒觉,在姥姥眼里是个懒虫,平时因为赖床,姥姥爱吵他懒惰。但舅舅在逮鱼方面绝对勤快。舅舅织网很讲究用上等的丝线,他舍不得花钱买好衣服,却把钱用来买最好的丝线。一张网可以用去舅舅十来天的时间,他白天还要到生产队去上工。渔网织好后,舅舅还要细心地绑上网坠子。还要把渔网用猪血染一下,上锅蒸,蒸了之后再搭到树上晾干。在舅舅眼里,渔网很精贵,打了鱼要及时晾干,在屋里要挂得高高的,免得被老鼠撕咬。
    在姥姥家的童年时代,颍河里的鱼似乎特别多。夏天,一到汛期,颍河里经常也有渔汛。姥姥家那个村庄有好几个舅舅的渔友,其中一个渔友家就在河堤上,他是个放哨的。他没事经常在河堤上观察水情,一旦发现有渔汛的苗头,立即会第一时间报告几个渔友。至于什么是渔汛出现的苗头,这需要长期的摸索,不是一会半会学会的。那时我才五六岁,舅舅听到渔汛,显得很亢奋,大声喊上我,掂起网纲立马直奔颍河而去。喊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掂鱼篓子。
    我站在河边的浅水区,远远地站着。舅舅他们不让我靠近深一些的水面,一是怕我落水,二是怕我把鱼吓跑了。他们逮鱼都是群体作战,水浅时直接下到水里,只要水不漫过腰。他们会围成一个半圆形,然后慢慢地一网连着一网往前推进,这样可以防止漏网之鱼逃生。有时候,他们还会派一个人在远处拍巴掌,大声吆喝,或用一根木棍打水,都是为了达到赶鱼的目的。我一直怀疑他们这种做法是否有效,但是他们确实能够驱使着鱼类进入他们的圈套。
    那时的鱼类绝对的纯天然,据说都是上游山区的鱼类随着山洪暴发的水流来到这里的。有的鱼很大,我亲眼见过舅舅逮住过一条大鱼,和我当时的身体一般高低,有一二十斤重,不知道他是怎么逮住的。姥爷用一个袋子背到集市上卖了八块多钱,这已经是姥姥家得到的不小的财富。逮住这条鱼也成了舅舅一生的骄傲,多少年过去了,舅舅还津津乐道逮住这条鱼的传奇。平常逮鱼也就是鲫鱼、白鲢子居多,鲤鱼比较少一些。逢上渔汛,舅舅一天下来可以逮上个百十斤。我年龄小,鱼篓子掂不动了,赶紧跑回姥姥家让姥爷来把鱼运回家里去。那时候,舅舅和我打鱼,姥爷专门到集市上卖鱼。卖鱼的钱成了姥姥家的救急,不扎本,是一笔意外之财。有一年,颍河里渔汛特别多,舅舅那年估计挣了不少钱,作为奖励,还给我买了一身夏天的裤头背心,让我高兴得不得了。
    颍河汛期不来时,清澈见底,水底的砂礓,历历可数。在里面洗澡,不用担心身体会被泥浆污染,浑身上下可以洗得干干净净的。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卫生条件。夏秋季节,干完农活的人们晚上会聚集到颍河里尽情地洗澡,洗去一天的疲劳,颍河里成了天然的浴场。大人们在水里使劲搓灰,小孩子不懂得搓灰,就泡在水里打水仗,直到大人喊着骂着才肯上岸。
    颍河河床深,中间有一道“江沟”。“江沟”是老百姓的叫法,大概是这里比其他地方深,里面高低不平,都是些砂礓,奇形怪状的。在“江沟”行走是必须小心的,否则会硌疼脚底。“江沟”两侧是松软的沙地,靠近“江沟”的砂粒子很大,有绿豆大小,当地人叫做舞阳沙。靠近岸边的沙子比较细,几乎和大田地里的沙土差不多。我和小朋友在岸边沙地里寻找蛤蜊。这里的蛤蜊大概是从上游冲来的,和本地的蛤蜊区别很大,贝壳上有五彩的图案。它们躲在沙地里,只留一个小小的出水孔,颍河水清见底,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在颍河里经常还可以找到宝贝。有一次洪汛过后,河滩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我和小朋友又到河里寻找蛤蜊,无意中发现好多铜钱,后来才知道这些钱币都是康熙乾隆年间的钱币,我拾了足足两大口袋。回到姥姥家,姥爷用铁条穿成一大串,挂在箔篱上。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后来都散失了。
    春末夏初季节,颍河两岸生长的都是茂密的野草,还有人工种植的荆条,尽管不施肥料,却长得有一人多高。有几户人家靠养羊为生,这里成了放羊的好去处。在河里洗澡,经常可以看见几十只棉花包样的绵羊和山羊悠闲地散在河堤下面吃草,或者卧在草丛里反刍。渴了羊儿会把头伸到河水里,很有节奏地喝水,模样儿倒映在水里,是一幅绝美的图画。羊群活动的地方,会拉下好多羊粪,也就是羊屎蛋子。有一段时期,公社收购站大量收购羊粪,据说是加工一种什么药丸子。小孩子“发财”的机会来了,河堤上到处是捡羊屎蛋子的小孩,挎着小竹篮,搜寻着草丛里的羊屎蛋子,见到一堆羊屎蛋子,会一阵欣喜,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羊屎蛋子捡到篮里。羊屎蛋子在他们眼里不但不臭,而且似乎还发出一股幽香。一天下来捡上个块儿八角的没问题,可以买几本连环画,现在想起来,那是挺幸福的事情。
    颍河河床里植被覆盖好,成了黄鼠狼的天然隐居地,捡羊屎蛋子有时会发现黄鼠狼洞,不过这需要有独到眼光的人才能发现。表哥是个捕黄鼠狼的高手,他一看洞穴就知道是田鼠洞或是黄鼠狼洞。我一直疑心他能看出黄鼠狼的脚印子,从而才顺藤摸瓜的。他逮黄鼠狼用青蛙做诱饵,屡试不爽。我见过他布置的机关:在黄鼠狼洞口吊一只青蛙,青蛙上面是一块很重的特制砖头,黄鼠狼只要垂涎青蛙,肯定会触动机关,肯定会被砖头砸死。到了冬季,黄鼠狼没东西吃。这个时候的表哥用老鼠做诱饵,逮了不少黄鼠狼。他家的院墙上钉满了黄鼠狼皮,满院子都是黄鼠狼皮子的骚气,他因此卖了不少钱。表哥说,黄鼠狼皮其实不值钱,值钱的是它的尾巴,它的尾巴可以做极品毛笔的笔毫,价格不菲。黄鼠狼肉也成为了表哥的美味,经常见他大快朵颐。他几次让我吃,我因讨厌黄鼠狼的骚气,最终不敢吃。
    颍河汛期到来时,水势很大。我的记忆里,有几次水差点漫过堤岸。姥姥家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上了河堤,一级战备抗洪。他们每人两个尼龙袋子,两个人一个杠子。队长领着他们一字儿排开,在大堤上寻找老鼠洞,老鼠洞是危害大堤安全的杀手,尤其是大水快要漫过堤岸的时候。老百姓防洪还有土方法,准备有大锅,一旦哪里泉涌或是漏水,立即先用大锅堵住,然后填沙袋。在守卫大堤的时候,村里人会有意外的收获。上游漂来好多蔬菜,番茄、黄瓜、倭瓜、葫芦都有,大概是洪水冲坏了菜园,有的蔬菜还不坏。青壮年劳力会凫到水里去,打捞蔬菜,拿回家享用。有时还会见到冲下来的木桩,顺水漂流,只要没人寻找,捞上来就是自己的。
    当然打捞最多的还是鱼类,有一次,据说是上游的水库决口了,水库里有大鱼。沿岸得到消息,层层设置捕鱼的关卡。那时已经不能使用撒网,只能用划网。划网和捕鱼的舀子差不多,不过要比舀子大得多。下在水里,等待鱼自动钻进去。划网网眼大,有鸡蛋那么大,专逮大鱼。汛期到来时,姥姥家所在的陈滩村好像迎接一场盛事,都计划着在颍河里大干一场。
    多少年过去了,我早离开了姥姥家,离开了姥姥家散发着无限趣味的颍河畔。如今偶尔一次到姥姥家走亲戚,我都要从颍河岸边走过,去寻找当年的踪迹,却再也找不到颍河当年的柔美模样了。然而,那条弯弯的颍河却永远流淌在我的心中,那长满故事的河堤河岸,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苹果与橙[外一篇]
■ 齐伶圆
   齐伶圆,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德语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发表过多篇作品。
    因为喉咙发炎的关系老老实实地吃了药,于是感觉昏昏沉沉睡了很久。搞定去向之后,仿佛生活突然变得没有了目标,虽然我也很想总结一下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可是总觉得自己的经历很浅,更没有什么可引以启迪的价值。所以,还是说一个天平座特质味的苹果和橙子的故事吧。
    苹果一直都是很爱的水果,从小就爱。和许多有梦的单纯孩子一样特别希望去接近它,但是因为各种原因,3年前错过了一次。这之后一直处在自我调整之中。人对于喜欢的水果有一种执着,总觉得吃不到的是最好的,其实你贪恋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一种没有得到的不甘。
    再说橙子,这是我不爱的水果。皮很不好剥,搞不好还是一个酸的。但是周围的人们,爱着我的人们以为它是极好的,至少对于我是很有益处的东西。即使为了吃它需要花更多的钱和更大的代价。我一方面并不愿意否定所谓的“普世价值”,但另一方面很难说服自己。所以在努力的道路上很是磕绊。
    虽然有人说为了这两种,我已经放弃了梨。一个本来就在手中的东西,一种看似花最少力求就可以放入口中的东西。为此我不愿辩驳,人可以对自己的所求有种信仰,不是已经在眼前的就是最好的吧。当然,我也很清楚,自打我决心放弃梨的一刻开始,我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舍弃更多。这种放弃,我以为是一种二次选择吧。反正,我从来都不会安安分分地专注于一件事情上。
    不过这一回,其实我最终是要在苹果与橙子间做一个选择吧。笑过哭过,总之是颇为伤神的感觉。最后的最后,我选择了橙子。人不可太过于贪心。想要做出选择,大概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最好明白你以后想走的是哪一条路吧。估计我依然要自我调整许久,唯一开心的事情,我至少有了选择,想想不管哪个其实都是不错的,这是不是也有些许令人宽慰的呢。有所得必有所失,愿把所有当成一种经历和历练也未尝不可。
矫情的说一句,感谢所有!
美食与爱
    几年前在《鲤》上读到过周嘉宁的《一个人住第三年》,里面有一个关于饺子的桥段印象很深:说是“我”刚搬到北京时,朋友过来帮忙做饭,包了冰箱两冻格的韭菜鸡蛋饺子还做了一锅牛肉香菇酱,好让“我”下面吃。后来有一天与有些日子没有见面的朋友吃饭,他端详我后若无其事地说,你胖了,是面条吃太多了吧。
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对饺子并没有情结,但是这些文字却盘旋在脑袋里很久。冬日趋近,热腾腾的食物带给人许多安慰,于是想起了有关食物的种种。
    小时候外婆家对门住着一对来自山东的夫妇,他们经常会在家里包饺子。老两口与外婆外公年纪相仿,对我也十分和善。每次他们包饺子,只要我在,姥姥总会在那头喊一句:圆圆想吃白菜陷的还是韭菜馅的啊?然后我刺溜地窜到她们家里,看老两口包饺子然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帮忙。然后一直等到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不管是什么馅的都吃的特别带劲。吃完了还能带一些回家。直到外婆家拆迁,若干年后我经过原来的地方,还是能想起那饺子的味道。
    高中的时候因为住校的关系,生活范围就局限在那么些方圆之内。很值得回忆的是学校后边有一家特别美味的早餐店。每到周末,我都会为了吃上那里的早饭不惜牺牲难得的睡懒觉时间,从宿舍楼的后门出去,走过大片的居民区,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小店。帮室友们带“福利”也是经常的事儿。不管是那儿的小笼包,豆腐脑还是糯米饭团,我都极爱。大概是实在吃腻了食堂万能不变的早餐,因此我固执地认为周末真因为有了这样子特别的早餐而变的格外有意义起来。所以我会理直气壮地跟人争论,往里面加了紫菜、榨菜和酱油的豆腐脑才是最正宗的!
    去年在德国度过了最漫长的一个冬天。在那个被大雪覆盖,每次出门都能走出吱嘎吱嘎声音的国度,竟也让我对食物的感官由此变得更敏锐了吧。不管白天吃的是怎么样高热量的事物,晚上下课了我总会给自己煮一碗面,以抵挡深夜看书的饥饿。虽然只是从“亚超”买的面条,还有青菜香菇鸡蛋之类的平常食物,但是自己煮的东西却能带来最大的满足感呢。慢慢地对食物不再挑剔,慢慢磨合着自己的喜好。除夕那天和交流生们一起包饺子,做大盘鸡,然后一起调侃终于可以过一个不看春晚的春节。那时我特意在白天做了Muffin带过去,不擅长做蛋糕,但是当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炉的时候,还是被柠檬味的小甜点感动到了。美食把这种快乐通过味蕾传递出去,于是心底又升腾起更多的温暖。
    今年依然在武汉,依然没有完全适应花椒的麻辣,然后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时总恨不得把江浙菜狠狠推销出去。但是又会很心痒这种独特的味觉。所以屡败屡战,挣扎在脸上的痘痘与食物带给我的诱惑之间。大抵人寻找并且享受事物,不只是为了满足身体的需要吧,更多的或是在“吃”中寻求心灵的平衡以及珍惜那美好的情愫。所以,善待自己的胃,在这个冬天好好地喂饱自己吧,谁让美食和爱一样不可辜负呢!
乡村年事
■ 张 静
    张静,陕西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理事。作品见于《西部作家》《宝鸡日报》《意文》《华夏散文》《朔风》《秦岭文学》等刊物。
    乡村年事是从一碗腊八粥开始的。可不是?整个冬天,乡村是安静的,萧条的,甚至还有几分深深的寂寞和孤独。而到了“腊八”这天,天刚麻麻亮,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亮起了微黄的灯火,勤快了半辈子的女人,裹着棉袄包着头巾,一脸安详地坐在灶台下拉着风箱,红红的火苗衬着她们通红而质朴的脸庞。大铁锅里,是翻滚热烫的腊八粥,揭开锅盖的瞬间,一股子玉米豆、黄豆、红萝卜、豆腐的清香从厨房里满溢出来,连整个村子都飘满了腊八粥的香气呢!等到日上竿头时,你会看见,门口的土堆上,男人们蹲在上面一人端个老碗,一边扯着嗓子闲侃,一边吸溜着往嘴里刨,吃得酣畅淋漓。至于我们小孩子,更是围坐一团,相互瞅着谁家碗里的豆子多,谁家的萝卜丁切得方正,争辩声,欢笑声,顺着村子传得老远。
      乡村年事也在母亲的花棉袄和新鞋子里。腊月里,也有暖阳中天之时,村里门前屋后、院边篱侧,母亲和一帮子村妇们围坐在一起,缝棉衣、纳鞋底、做鞋帮、钉鞋扣,綉鞋垫,好一个忙活。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笑语飞扬,一张张笑脸被暖暖的太阳烘得如同一朵朵绽开的石榴花。依然记得母亲做的棉袄棉鞋,颜色鲜艳,软和厚实,或碎花星星点点,或牡丹艳丽朵朵,穿在身上的那份妥帖和骄傲暖心窝;依然记得心灵手巧的母亲一阵穿针引线之后,“孔雀开屏”、“喜鹊登枝”“百鸟朝凤”等图案,活脱脱的铺就在鞋垫之上。这一群扎堆的女人们,一针下去,红的是花,绿的是叶,女人们脸上漾出动人的微笑,让人怀恋。
    临近年关,乡村的集市也会一天天的沸腾起来。那会儿我们小孩子赶一趟年集简直幸福大了去,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三里之遥的疙瘩土路,伙伴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镇上。哇,好一派人仰马翻的年集景象呢!人们摩肩接踵在窄长的街道上,一步步往前挪着,年集上的东西也是真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有卖针头线脑、鞋帽、手套等小百货的;有卖瓜子、花生、水果、红糖、烟酒等副食的;有卖油、盐、酱、醋和各种调味品的;有卖扫把、笊篱、碗筷、铲勺等日用品的,也有卖锅盔、油糕、麻花、粽糕、羊肉泡等小吃的;还有买年画、吹糖皮人和耍把戏的……我看着所有和父亲和母亲一样勤俭节约的乡下人,从棉衣里面一层层掏出卷得皱巴巴的票子,十斤猪肉、一斤花生米,几瓶老白干等过年用的菜,一件件往回搬着,碰到物美价廉称心如意的,满脸像开了花似的。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乡下人叫“祭灶”,顾名思义祭拜灶王爷,他老人家吃饱了,全家一年不会饿肚子。记得这天不能清灶灰,不能扫锅台,不能动风箱。待鸡归笼、鸟归巢时分,婆虔诚地跪在锅台下,嘴里念念有词的请出灶王爷、灶王婆的画像,用糨糊贴在灶台对着的墙上。画像两边的对联是:上界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画像的前面,摆着供品:粘牙的灶糖,焦黄的锅盔,喷香的点心等。其中,灶糖是让灶王奶奶吃的,因为她嘴馋好事、爱说闲话,一吃灶糖,牙给粘住,就不能乱说了。我记得婆做锅盔最好吃了,慢火烤,烤到微微焦黄,咬一口,酥脆的香,一种无可名状的满足与幸福。
    接下来的几日里,乡下人的年事更加纷繁而热闹了。娶媳妇的,杀猪宰鸡,鞭炮齐鸣,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好不喜庆;大扫除的,糊墙贴花,洗洗刷刷,前后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单,连树梢上都有袜子裤头迎风飞舞;准备年吃的,蒸花馍、煎豆腐、煮大肉,蒸甜碗、炒臊子、压挂面,忙得连热炕头都顾不上躺,却乐得眉开眼笑,越跑越精神。等到年三十,贴门神、写春联、挂灯笼、剪窗花、请先人,一样都不能少,一直到除夕的晚上,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声中,终于迎来乡下人期盼已久的中国年。
    年事来了,乡下人的团聚就来了,这是乡村年里最让人动容的一幕。你看,通往各村的羊肠小道上,一个个小黑影在纷纷扬扬的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渐渐的,那些小黑影近了,近到可以清晰的看见是支书家的大学生拎着大背包从北京城荣光而归,和他一起的,还有村里的泥瓦匠张四,一手背着铺盖卷,一手拎着行李袋,行李袋装满了乡下人平日里吃不到吃糖果和点心,抑或还有半年来装不下的思念和惦记。两个一起穿开裆裤玩大的伙伴就这么碰到一起了,相互看一眼,由意外到惊喜再到开怀,因为手被占着,只好用肩膀彼此使劲挤一下,算是礼貌。后来,当我自己也一次次走在这归乡之路时,才感慨万分:是哦,长久以来,家,许是山野沟壑处那几间土屋;屋里,许有儿孙满堂的欢声笑语,门口,许有柴门虚掩的慈母祥父,可就是这“家”哦,梦魂牵饶着归途中成千上万归家人的心房,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此刻,不正如此吗?
    “正月正,串亲忙,喜庆在农家”,一点不假也。在这万象图腾的日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了一年的乡里人彻底清闲了,拖家带口走亲戚串朋友成了乡下年一道亮丽的风景。自行车、架子车、甚至马车牛车的,全出动啦!你家初三,他家初五,不见不散。尤其是家家户户年饭里总下不了席面的臊子面,那汤儿,煎稀旺,那面儿,薄筋光,吃得客人红光满面。农家菜,凉拌的,清炒的,炖肉的,也是豆角青青,蒜苔嫩绿,辣椒红红,清淡爽口,原汁原味,让人唇齿泛香呢!依然记得,年迈的外婆几乎整个冬天蜷缩在她小屋的热炕上足不出户,可从正月初三开始,她老人家央求两个舅舅用架子车拉着挨家挨户走亲戚。舅舅给架子车厢里垫上厚厚的麦秆,铺上厚厚的棉被,外婆全身裹得像只蚕茧似的坐在上面。到了亲戚家,外婆坐在最上席,满口的牙几乎掉光了,她老人家更多的是在看一屋子的男客女客,孙男孙女一个个吃饱打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瓣似的灿烂。直到外婆去世后我才懂了:原来,外婆是带着念想去的,她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看自己生命里曾经的亲人,这样,她可以带着无憾走。
    乡村年事的收尾是在十五的元宵节。元宵节,吃汤圆,挂灯笼,这是华夏儿女流传了几千年的习俗。不过,小时候,我对吃汤圆并不感兴趣,那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却是我的最爱。记得村里的五伯有做灯笼的手艺,每年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上,一把剪刀、几根竹竿、几片彩纸或彩纱作原料,用刀片将竹子破成又薄又长的竹条,将细长的竹条弯成需要大小的圆圈,然后,剪纸的、描画的、粘贴的,一道道工序下来,不一会儿,就做成了彩色鲜艳形状各异姿态逼真的灯笼,来点缀着古老而传统的旧历年。到了十五的晚上,天还没黑,孩子们迫不及待地点燃蜡烛,提起灯笼象燕子一样飞出院落。红红的灯笼映着飘飞的雪花,清凉中一丝丝的热气从灯笼的敞口处溢出来。慢慢的,门前的小路上,灯笼多了起来,一盏,两盏,三盏……几乎是一袋烟的功夫,满村的红灯笼像一条条俏皮灵动的彩带,孩子们嬉闹着,奔跑着,陶醉在这一片灯笼河里。夜深了,各家各户门楼上的大红灯笼已经被燃透了,也更亮了,一盏,二盏,三四盏…这盏盏灯笼,穿过幽暗幻化的暮霭和飘渺,闪烁着暖暖的柔和之光,仿若告我我,来年又一春,人间好锦时。这是一定的。
    提笔写到这里时,我记忆里的乡下年事,也随着时光的远去渐渐沉淀在岁月深处了。如今,虽然我的身边,旧历年会如约而来,也会有热闹和温暖遍及我身,但和少时乡下曾经纷繁的年事相比,总少了些让人深深的回味,也算一点遗憾吧。
梦回古寨
■ 飘 伶
    飘伶,供职贵州省石阡县公安局特警队。
    我一直在寻找,渴望有一个地方,山水多娇,柔情妩媚,婉若烟雨南群中钟灵毓秀的女子。
梦里,邂逅古寨(黔石阡县内的地名,被誉为“佛顶山中罕见的明清古村落”),她就是我心中期盼已久的天堂。
  ——题记
  
    古楼、古屋、古巷、古桥、古井、古树、古墓、古书、古风、古韵。那一夜,梦回古寨,邂逅古夜郎风情。
一排排低矮的青瓦木房,依山而坐,如老牛钝齿,轻轻咀嚼着历史岁月的酸甜苦辣;一条条阡陌,如挺笔延线,细细撰记村子男女的悲欢离合;一层层梯田,如诗画漫卷,默默丰盈季节风雨的春夏秋冬。风吹花影动,蜻蜓醉舞,霓虹剔透,村落升起一缕缕炊烟,蜿蜒的泡沫在空中尽情妩媚。羞涩的花儿静静地展开笑容,微微漾起梦幻般的眼眸,将旖旎的温柔垒在额头,朵朵柔情弥漫起涟漪无数……曾几何时,我去过那里。那山,那水,那花,那草,那木,那姑娘。
    清晨的小雨,飘飘洒洒,织成一片朦胧的轻纱,溅起一朵朵晶莹而冰凉的水花……一路奔驰,车窗外,绕梁三尺的仙音不曾停过,没能模糊渴望的情愫,自然荡起心中的涟漪。
    碧绿的山野,绽放的花朵,翻滚的麦浪……还未走进古寨,我就微醺迷醉了。
    车终于停下来了,一幅优雅的速写映入眼帘。婀娜身姿,明眸皓齿,身着一件白底红格的长裙,赤脚站在雨中,犹如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在朦胧烟雨中正冲着我微笑,甜甜的,淡淡的,若隐若现,似真似幻。轻轻的,走近她,雨点摩挲着我的脸颊,多么的清爽,多么的温柔,多么的诱人啊!我挥一挥手,她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算是欢迎吧……哦!那就是夜郎古寨,纤尘不染的千年古寨。
    寨子的前方站立着两棵高大的楠木树,相距十米,似别具一格的寨门,我的脚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纯朴靓丽的山妹子灌下一大牛角米酒。
    穿过寨门,我看到了古寨的一切。
    紫薇、丹桂、桃花、李花,此时,纷纷给石榴花儿让出舞台。
    青瓦的马桑屋边,超凡脱俗的花儿,一张张侗家姑娘的笑脸儿,在碧叶间躲躲闪闪,羞羞答答,明媚春光。
曲径而下,峰回路转,眼前的古木房错落有致,一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侗家田园风光尽收眼底;鹰击长空,纸鸢升腾,偶有鸡鸣犬吠……我的思绪随之飞跃。
    循着依稀的石级,漫步古屯堡,清风咋起还寒,穿越时空的隧道,感受先人们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英勇气概,剥开石壁上风干的苔藓,找寻古寨没落的痕迹。其上千沟万壑,怪石纵横,像“天狗望月”,似“白鹤掠翅”,如“金鸡独立”,惟妙惟肖。古屯的周围用石头砌成,断壁残垣依旧斜晒当年午后的阳光,女主人胭脂红艳,倚门颦笑。然而,那如诉如泣的风声仍不绝于耳,似乎在诉说着某个年月辛酸的历史。
    拾阶而下,便是“梓潼阁”,它是古寨文化积淀的载体,由一正次殿,两配殿组成,旧称“梓潼宫”,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明代永历八年又捐资建阁一座,圣像四尊,清代康熙六年修建左右配殿,圣像五尊。咸丰十一年,苗教企图烧毁未遂,同治六年重修,现有正殿五间,次殿三间,左右配殿两间,总占地面积约3000平方米,其建筑古朴、庄重。
    “梓潼宫”戏楼,为穿斗抬梁式二层歇山青瓦顶建筑,坐东向西,左右厢楼配有走廊,居中突出舞台,置“福”、“禄”、“寿”彩绘屏风,正面及两侧梁枋下饰卷草纹挂落,檐下装鹤颈椽及板。
    走过斜道,跨越歪门,阡陌的古巷,幽深静谧、古朴狭长,徒步巷道中,一切喧嚣顿时消融。漫步于四合院庭院和住房,古朴典型的民居,字迹斑驳的各种标语,千年不变的古龙门,让人顿生留恋。
    站呈“北斗七星”状的古老红枫树上,千余只白鹤在此安家落户,以致树冠白眉点点,成为一道闻名遐尔的靓丽风景。
    鹤太多,有刚学飞的幼崽落到地上,被道长救在院子的香炉后面,温暖的草药托起翱翔蓝天的梦想,也温暖着我飘泊孤寂的心。
    清绿的河岸,蓝色的天空,上千只白鹤,在梦里梦外飞来飞去,尽情欢歌和谐大美。
    伫足,仰首,振翅,回眸……皆是风情,皆是牵挂,皆是回忆。
    “白鹤只栖息在红枫树上,从不降落其它树枝。每年春节期间,它们都会留下一两只鹤看家,其它的远走高飞,几天后又全回来了,到底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每个夜里,它们更夫一样打鸣,准确到与北京时间上下不超过三分钟。”
    “小时候,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在林子里捡到一两斤幼鹤嘴边掉下的鱼儿。”
    “从来,没有见到过白鹤停止呼息的身体……”。一位热心的周氏老爷爷说。
    啊!这哪是白鹤,这分明就是凤凰!
    缓步慢行,一口民众集资修建的天福井,泉水从龙舌状的水孔中流出,渐渐漾开,清凉甘甜,一年四季从不浑浊,也不枯竭,养育着这里的人民。
    一座座古墓,诉说着一段段镜花水月的虚渺。数百年来,古寨人民一直推行勤、俭、忍、让、孝、礼、义、耕、读的处世之道,秉承勤学苦读之风,可谓人才辈出。
    雨,依然飘洒着,落下云层,落在高高的树叶上,落到草丛中,溅起一片轻轻乐音。远处,吊脚楼在一片比雾还要轻的声音里发现。那片木脊檩上盖着的青瓦是一个音箱,雨呢喃地响成天籁,那是古夜郎侗族人的木楼。
    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沿着被雨水清洗过的路继续前行,脚步迈到清澈闪亮的廖贤河畔。极目四望,群山环绕,满目苍翠,奇峡、险峰、碧水、瀑布、溶洞集为一体,构成雄奇秀美的自然风光,让人心醉。长长的沙滩镶嵌在清澈的河水间,山间的瀑布似一串串珍珠挂在山腰,栖身于沙滩的水鸟不时飞起飞往前方,玲珑剔透的瀑布传来清脆的流水声,悬崖峭壁间一幅长长的天然壁画呈现在人们前面,绝壁和青山绿水构成大天然壁画可与画家笔下的国画媲美,还多了几分大自然特有的灵气。处处是风景,处处让人难以忘怀,引人流连,令人爱恋。
    雨知趣地停了,太阳露出了笑容,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那么新。轿顶山、狮子岩、猴子岩、月亮岩、文笔峰、“公公背媳妇”、小屯石林……这些充满着美丽传说的山座座奇妙,各有神韵。
    那天,就这样在古寨里徜徉,原野的风会把心海的杂念淘滤得干干净净;满目的自然美景会让人忘却自我,已然不知自身归何处;只想在这里静静地,静静地固存着,固存着……
    炊烟又一次升起,月亮已早早地爬上对面的山腰,鸟鹊归巢,牛羊下山,我也停下了步伐,被邀进一间古朴的农舍。前院摘的豆荚,屋后割的韭菜,山泉水点的豆腐,散发松香的腊肉,山中野蕨苔,才沐清泉,在柴火中涅磐,这顿丰盛的晚餐填满胃的回味,几度秋风,也吹不淡。
    晚餐后,姑娘们给表演起少数度民族民间舞蹈,我也跟着跳啊唱啊! 一行操着外地口音游客摁动了相机的快门。而我,快乐依旧,梦想依旧。
    咀嚼着这古色古香的山寨文化、乡村田园风光和醇雅原始的民俗风情,顿觉自己也消融于其中。
    多少情意,多少思忆,古寨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魂牵萦的古寨,你在我的生命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人已渐醒,梦不凋零。蓦然间,泊不住的遐思,憧憬,浪漫,如云,如水,如诗,如画,如月,如歌如泣,如幻如风,如痴如醉,点滴尽嵌残月中,思绪在古寨的别样里飘落,飘洒……
    离去的记忆,只化作梦里关乎古寨的一屋一角,一草一木,多想再看一看她的影子,再听一听故乡的声音,聊以慰藉遗失的魂灵。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如今,在十八大的暖阳普照下,古寨人民正在加快新农村建设步伐,迎接各位宾客前来探古寻幽。
    古寨,我的家。乡音,乡土,乡恋,乡思,在我梦里,在我心里!
    古寨,梦回牵动,一缕纯朴的乡情,一片热恋的故土。
泥土的味道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70年代末,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秦州文艺》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大型期刊收编、选载。曾获过文学奖项30余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
    每次回老家,走在乡间熟悉的小路上,闻着田野里散发的泥土清香,我被故乡清新的空气,翻天覆地的变化,深厚浓烈的乡情所感染,所陶醉。
    如果是在每年四五月份回家,恰好能遇到一场牛毛细雨下过,整个空气中滋生一股新鲜的泥土味道,定会让你觉得神清气爽,舒逸盎然。此时,把自己彻底释放在空旷的田野中,张开双臂,敞开胸怀,大口大口地呼吸,骨头里都会渗进无数的清爽。这些还不算,再让带着温馨浪漫的雨珠儿给你一个意外的吻,整个身子飘飘然然起来,你伊然是个活脱脱的精神富翁。
    记得有位作家曾写过一篇《乡村的泥土》,他写道:“乡村是泥土做的,泥土是乡村的灵魂,它是上苍送给乡村最好的礼物。”我反复吟读这句富有诗情画意的诗句,一次次被它深厚得涵义所打动和感染。一个人如果没有和农村打过交道,没有和农村有过切肤感受,他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认识,这么深刻的乡村生活见底。。
    乡村,是一个人一生挥之不去的牵挂。一个庄稼人,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就会和泥土成为贴心的朋友,与它产生难以割舍的情感。甚至无形中会被泥土所感化,或多或少会带有泥土质朴和憨厚的脾性。泥土与庄稼,庄稼与人,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谁也离不开谁。一团泥土,就是一篇百读不厌的文章。我们的父辈读过,我们的兄弟姐妹读过,甚至我们的后辈儿孙还要继续接着读下去。
    一个生命,又一个生命,在泥土里诞生,继而在泥土里滚爬摸打,相依相偎。成年后,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又在与泥土相依相恋中逐渐老了,直到连泥土也摸不动的时候,这个生命就被泥土融化了。
    从小到大,我们生活在泥土的世界里,不知不觉中,自己就变成一块活脱脱的泥土。泥土能够把我们的眼睛搽亮,把我们的心灵净化,让你变得明眸善睐,让你充满生活的灵气和激情,给你长大后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面对着泥土,睁开你的双眼,你会惊讶,满眼都是碧绿的世界,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青青的小草,漫山遍野的野花,随便一脚踢出去,黄澄澄的泥土会带给你不断的惊喜。这是你就会发现,原来故乡是泥土的化身,泥土是故乡的眼睛、灵魂和整个身躯。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泥土是有思想的,也是有丰富感情的。我们生活在泥土的世界里,我们感受着泥土的呼吸,倾听着泥土的声音,高兴着泥土的高兴,快乐着泥土的快乐,疼痛着泥土的疼痛。然后,我们在泥土的世界里渐渐老去,最后回归泥土的怀抱,把自己彻彻底底交付给挚情挚爱的泥土,最后变成一抔褐色的,紫黄色的,金黄的泥土,或者是柏油色的,五彩斑斓的泥土,完美的与泥土融为一体,紧紧无法分开。
    在田野里,一个农人在精心的打理着自己的土地。在他的身后,整齐的田地在阳光下吐纳呼吸,放松着身骨在嗅着大地的味道。在他的前方,一头老黄牛紧贴着地皮,低着头用力,扶犁的父辈弓着腰,与黄牛配合的那么默契,一犁犁泥土在他们中间,舒坦成松软的海绵。小歇间,老黄牛便匍匐在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吸氧,父辈们将赤裸的双脚插进松土里,感受着土地带来的舒心快感。顺手捧起一捧泥土,放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嗅,如饮一杯黄酒,甘醇甜美,令你心旷神怡,沁入心脾。
    热爱泥土,就是热爱我们的生活,这其实是一种活生生的生活写意。在我儿时,常常看着大人们匍匐在泥土里,甚至把自己的脑袋重重的埋进泥土,我总会不解得看着他们,难以想象那种动作的意义和内涵。后来,我也试着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泥土中,或者静静的伫立在田埂边,看着父亲与牛和土地打交道,我会一句不搭一句的问父亲:“您能告诉我泥土的味道吗?”父亲说:“你可以趴在泥土中闻闻看。“对啊,每个人对泥土都有着不同的感知,你能说清泥土的味道吗?或许,谁都很难品全它的味道,这就是泥土留给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弄明白的事实。
    有时我会想,这么浅显的问题,我问了一遍又一遍,固执的让人难以理解,偏激的让人感到厌恶。是否,这就算我对泥土神圣的玷污呢?是啊,泥土就在我们脚下,自己闻闻不就知道它味道了吗?有时,看着父亲和牛亲昵,我想也许老黄牛最有权威回答,它吃草的时候,嘴巴一直紧贴着地皮。它休息的时候,整个身子卧在泥土中,匍匐着大地休息,哪能不知道泥土的味道。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轻轻捧起一捧,屏住呼吸深情地让鼻子与泥土保持最亲近的距离,一股旺盛生命的芳香,夹杂着祖先的血汗和身躯化为泥土的味道,更有花草,水汽和各种庄稼的天然香气的混合。我伸出舌头更深的感知,竟是酸涩苦咸,五味陈杂。或许,泥土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吧,自己也说不出个把道理,就是不知我的品味,能否在老黄牛那里,勉强算个及格呢?
    在故乡的世界里顽皮,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丢了。等到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人流如潮的都市,懵懂的思想禁锢在柏油和钢筋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庸人自扰的时候,泥土就成了我这生无时无刻的牵挂。如今,生活在方格子中,时常会不断回想起故乡的样子。自己的根在乡村,心也时刻飘忽在乡村的世界里,那股泥土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的感觉,始终让人粗糙得真实,又原始得很自然。有时候,忘着窗外随风飘舞的落叶,思绪会习惯性的追逐着,好像心里也是漫天飞舞的落叶,萧萧瑟瑟思念之心油然而生了。或许,这就是依依乡情吧。
    一个人,一辈子有着对故乡的留恋,对泥土的眷恋,离开了熟悉的土地,就会永远找回不到根,找不到以前的那种记忆和感动,于是便只剩下回忆在心中。其实,自己知道,一个始终钟爱泥土,离不开泥土,骨子里沾满泥土颗粒的人,只有穷其一生,把自己与泥土糅合在一起,才会感知生活的意义,生命的价值。
    泥土的气息,泥土的味道,就是自己生活的味道,生命回归本位的味道。
远去的乡情
    村庄老了,老的没了以往熟悉的喘息声,没了一丝一缕的牵肠挂肚,没了日思夜想的故人情愫。
    这几年,我很少回老家。偶尔有事走一趟,匆匆的去,匆匆的来,少了儿时的很多激情。前一段时间,接到老家打来电话,说村里又去世了老人,有几位生前还和我家关系很好,要不要回来吊个孝。父亲接完电话,心里总是很吃力,嘴里一直念叨着,离开老家才眨眼的时间,怎么说走就走了,像是没了自己至爱的亲人,眼眶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实,恍惚间,我们搬离老家已经十四年了,父亲认为一眨眼的功夫,是因为对老家爱得深沉,一直心怀挂念,常常关心村里的人和事,每次去一趟老家,回来就对我们说,家乡确实大变样了,走进村里,之前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年轻的小媳妇多了,蹒跚学步的孩童多了,见了面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就连十几年前还刨土掉鼻的邻家小孩,转眼都长成了大少年,见了面,是是而非,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招呼,连他都拿不准。
    父亲说的不错,老家确实大变样了。我还在老家的时候,村子里老人很多,进进出出,不是大爷二爷,就是大爸二爸,常常连我都记不清辈分,只凭着习惯性的称呼,一个不拉的问好。同时,村里小孩也很多,大多与我一般年龄,吃过晚饭,一呼啦的聚在场院,斗鸡,打土仗,赢四角,藏娃娃,常常是天黑透了,在大人的呵斥之下,灰头土脸的才回家。
    特别是农忙之季,场院里更是热闹非凡,邻里亲房,你帮我掀车,我帮你打麦,紧张繁忙的农事,在你追我赶的热闹气氛中,祥和愉快的度过。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忙着做农活,干农事,和要好的伙伴疯了似的,穿行在田间里头,沟壑树林,掏鸟窝,烧洋芋,瓣玉米。要么下河抓鱼,溜冰耍雪,追野兔,挖蛐蛐。要么爬上窜下,摘野果,拾地软,剜猪草。
    那个时候,我们无所不玩,无事不干,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心里有想不完的小点子,时常乐不疲惫,津津有味,盘踞在老家的方寸之地,酷似一个个小混世魔王,充满着生机活力,激情四射,幸福怡然。
    时光飞逝,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不管出于自愿,还是生活使然。匆匆间,我们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少年,继而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奔东西,疲于劳碌。自从离开老家,整天忙于生存的压力,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我感到寡然无味,每当想起昔日浓浓的乡亲,捻熟亲切的一张张笑脸,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涌上心头,又上眉梢,是一种暂时的幸福,还是长久的隐痛,反正在我的心目中,很不是滋味。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熟悉乡情的心,总是找不到自己的根,安放不了一颗孤独寂寞的心灵。
    这两年,如果没有事情,我很少回老家。家里人也和我一样,刚离开村庄的那几年,零零续续,总是要找个理由回去一趟,慢慢地,村子里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去世。年轻的小伙子,卯足了劲,丢弃旧院落,在镇子周围,盖起了漂亮的两层小洋房,村庄便日益显得冷落起来。
    特别是我家老院周围的邻居,先后都搬到川地里,川地离镇子和公路近,盖了新房,便于做生意,开店铺。甚至还有的人家,举家外出打工,很少回家,院落日渐荒废,野草横生。如今,通往后村的道路,很久没有修整了,枝枝杈杈的洋槐树,横七竖八的遮住了乡间小道,车前子,狗娃草漫道疯长,老村庄失去了往日的面目,取而代之的,便是整齐不一,新旧搭配咋看都不顺眼的新镇子,吸引着四村八舍的人,赶集凑热闹。
    我心里时常在想,乡村要发展,或许,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农村发展的必然趋向。特别是我的老家,与镇子相邻而座,就像如今的城中村,在整体开发的初期,势必建设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或许再过十来年,新城镇建设的脚步更进一步,小城镇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整体规划,我的老家将完全融入到新城镇中,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到那时,我的所有童年记忆,我的难舍难忘的村庄,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和遐思。
    偶尔的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村庄,曾经熟悉的邻里乡亲,一个个离我们而去。甚至,连我童年熟悉的玩伴,稀稀拉拉,举家在外打工,生活的重荷,使得他们常年在外,难得见一次面。
    十几年的时光,已经带走我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包括我熟知的村舍院落,山泉小道,沟壑密林,田间地头,等等。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经过自己的院落,路过村里的水泥路面,小孩子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可能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个人就是一个过路的,或者是收废品、拣破烂,或者是做小生意、走街串行的人。
    人们常说,在人的一生中,有所牵挂和记忆是幸福的。对我来说,远去的乡情,失落的村庄,在记忆深处确是痛苦的。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将失去心中对家乡所有的牵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回首间的一蓦,唯有泪两行。到那时,我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19
柳成荫搏土造紫瑛  
■潘明月  吉维明
    潘明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化报》大运河文化专刊文艺编辑,发表过多篇作品并获全国散文奖。
   吉维明,原无锡市文联驻会干部,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个人作品集多部。
    女娲“搏土造人”,为人类和泥土缠绵的传奇和历史掀开了面纱,演绎着文化的璀璨和文明的艰辛。上天眷顾,给无锡二方好土,一曰“惠泉山下土如濡”(苏东坡)的无锡惠山泥;二曰“岩中岩,泥中泥”的宜兴紫砂泥。艺人妙手慧心,“点土成金”,惠山泥人和宜兴紫砂壶遂风靡天下为中华艺术瑰宝。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评委柳成荫不辜负这二方好土,半个多世纪的“搏土”生涯,造成精品无数,无不立意高远、构思精妙、形象生动、个性卓然,张扬着鲜明的柳氏风格。欣赏柳成荫的紫砂陶艺近作,无论人物雕塑,还是茗壶器皿,惊其触手成春,奇其别开生面,喜其老而弥笃,目迷心醉、心悦诚服矣。
      1942年生于浙江嵊州市的柳成荫,自幼在叔父惠山泥塑名家柳家奎(第一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指导下学习绘画、泥塑。1958年进入无锡市惠山泥人厂创作组,拜师著名艺人周作瑞学习彩塑。从此太湖之畔的无锡惠山泥与柳成荫有着不解之缘。惠山泥人大多取材于惠山脚下水稻田一米深处的乌土,质地细腻柔软,可塑性强。传统惠山泥人分为“粗货”与“细货”两类。前者多为喜庆吉祥题材,如大阿福、老寿星、渔翁得利等,采用模具印坯,手工绘彩,造型单纯,用笔粗放。后者则以京昆戏曲为主,手捏而成,取经典场景、经典人物,生动细腻。清人周镐在《咏惠山泥美人》诗中呤道:“款款纤腰掌上珍,琅珏为骨水为神。”是对惠山泥人的生动写照。
柳成荫的惠山泥人作品堪称一绝而名声在外,当年国内许多艺术大师比如程十发、吴作人、唐云等都与他是好友而交往甚密,并以大师自己的精品力作来换取柳成荫的彩塑小泥人作品,此已成为美术圈内艺术家交往雅聚的佳话,可见他彩塑艺术创作的不同凡响。他创造出一系列形神兼备、既具无锡惠山泥人的艺术特色、又富于现代个性的彩塑泥人形象,以娴熟精湛的捏塑技艺、刻画不同人物的不同个性,平淡中见奇异,平实中见功夫。
   《少数民族》充分体现了惠山泥人在造型、色彩以及当代创新上的成就。身着不同民族服饰的人物,形态各异,造型简练,依稀还有几分经典造型大阿福的影子,圆浑浑、胖乎乎,却更为抽象现代。据悉,著名画家程十发生前曾对这款作品一见倾心,要求以画换泥人。另一作品《清装仕女》体现出对彩塑的重新审视。惠山泥人素来注重配色,“红要红得鲜,绿要绿得娇,白要白得净”。近年来,在工艺美术大师们的共同努力之下,彩绘工艺发展更趋向于细腻和成熟。这套《清装仕女》有别于传统惠山泥人明快亮丽的色彩,采用青花画法,呈现出魅力而幽靓、明快又沉静的青蓝色纹样。1972年,著名漫画家华君武收藏了其彩塑作品《李逵》、《关公》。同年恢复中国工艺美术后,柳成荫的23件作品入选全国工艺美展并获奖。1973年,其作品《李逵》和《关公》被著名画家吴作人收藏,并回赠自己书画作品。1974年,其作品《民族娃娃》、《关公》、《李逵》被海上著名画家程十发收藏。同年,著名画家陈大羽也收藏了《关公》、《李逵》等几幅作品,并回赠其书画作品。1978年,著名画家关良慕名来锡索要柳成荫作品,其后画家朱屺瞻也相继讨要其作品,他们都以自己的画作回赠了柳成荫。1978年,海上著名画家唐云收藏了柳成荫的几幅代表作品并以自己的书画作品回赠与他。同年,国家领导人叶剑英和彭冲等来锡视察,也收藏了柳成荫的作品。1978年打倒“四人帮”后,柳成荫相继有130余件作品入选全国工艺美展并获奖。1982年,时任中国美协副主席、党组书记、文艺理论家王朝闻在锡召开18省美协主席秘书长会议,点名要的会议礼品便是柳成荫创作的彩塑作品系列,当时由于数量有限,所以与会嘉宾只能抽签获取其作品。1983年,时任安徽省政协副主席,美协主席的赖少其来锡考察,老领导杨增推荐赖老去看看惠山泥人,赖老直摇头并说惠山泥人“俗不可耐”,当看到柳成荫彩塑系列作品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连说“很好!很好!天下第一泥人啊!”并索要了几件欣赏收藏。同时他还多次代表江苏赴澳大利亚、日本、香港等国家和地区考察、表演。在日本考察期间担任无锡市塑像代表团团长。
    紫砂人物雕塑,形神兼备为要,传神尤贵。柳成荫在紫砂领域更是独树一帜。“阅尽世人打草稿,超凡脱俗出精神”,人物“开相”是其一绝,有独到之处。《济公》醉眼惺忪中透露出机警和调侃。《布袋罗汉》熙和安然中展示“放松”和“放下”。《如意观音》的端庄温和中弥漫着慈悲的辉光。《竹林七贤》的特立独行中笼罩着放达和不羁的气势,在体格和性格,情景和情感,心理和心情的内外浑然中,刻划了活生生的“这一个”。法无定法,同一个人物的“开相”,他随心所欲,随机应变,持剑捉鬼的《钟馗》怒目圆睁,浓眉倒竖,须发戟张,执扇《钟馗》目光深邃,剑眉轩扬,须发舒张,醉酒《钟馗》醉眼朦胧欲合,须眉刚济,多角度张扬了这位神奇神祇刚烈雄健的气格和神化的人格。
    人物的形体构成,他妙思独远,自出机杼。善于以浑圆醇厚的团块结构和灵动简明的衣纹结合,凸显人物的体征“个性”和“故事”、“情节”。一苇渡江的《达摩》以“写实”手法塑之,衣袂悬垂微扬,躯干俊逸修长,一派胸中无我、坦然从容,把靠一根芦苇渡过大江大河的非现实场景塑得可信可服可佩。托钵披衣的《达摩》以“写意”手法,一袋披风裹身,只有外廓表面的起伏,衣纹褶皱等“笔墨”几乎简略至“空白”,透出凝思之脸和托钵之手,则丝丝入扣,刻画到位,简繁之处,入定悟真之志跃然而出。善于化用民间美学语言,强化传统审美内涵,民间雕塑“大头小身无颈根”等诀要被运用得出神入化。《寿星》头部占比近半,广额高颊,长须及腰,慈眉喜眼,氤氲着一团喜庆祥和之气;《刘海》以金钱钓金蟾,孩童原本就头大颈短,再夸大一点,更是童稚可爱。
    泥人是捏塑与彩绘结合,紫砂则纯塑而不彩绘,其中塑法的差异细微又巨大。柳成荫将“绘法”平面多彩的造型语言变换“塑法”立体单色的造型语言,细部的经营上更为着力,眉眼五官的“勾描”化作“塑刻”,清晰细微,强调光影效果;精心处理表层的平整细润,使紫砂独特的色泽和肌理充分呈现,表达了“五色土”的本色魅力。由于材质变化,高温烧成后如金如玉,柳成荫注重雕塑小件的把玩性,小中见大、以圆统方;对雕塑大件,根据静供观赏的特点,注重空间感和通透感。雕塑无论大小,都神采奕奕,意蕴无穷。
    紫砂器皿,是在实用基础上进化升华的艺术品,是以特定的身、盖、嘴、钮、把等要件建构艺术形象的。柳成荫在感悟“方非一式、圆不一相”的紫砂传统基础上,以雕塑之长专注于“花器”的创作,并偏重于形体构成更开放自由的“塑器”,走自己的路子。
    转换惯性视角,壶型富有新意是其一。传统以“葫芦”入壶,多为葫芦正立或前倾状造型,《福禄娃》壶以平置后倾的葫芦为壶体,藤蒂弯起成壶把,藤蔓生叶覆于壶上,或为壶盖或为壶饰,脐部吐出一花作壶嘴,既圆润丰硕又生意盎然,壶钮为一抱着脚丫的胖娃娃,煞是可爱。《济公醉酒》壶,醉济公趴睡在酒葫芦上,两者合成一壶,奇趣横生,济公伸出一足,恰成壶把,更是神来之笔。这些构思一反常态,前所未见,却符合壶道,注入新意。
    诠释“吉祥”题材,鲜活传统文化是其二。《千秋万代》壶以龙子“赑屃”驮千年寿龟为形,赑屃造型神奇,寿龟造型真实,真实和想像铸为一体,稳健从容,成为长寿、吉祥、幸运的文化“图腾”。《竹报平安》壶由竹段和鹌鹑构成,谐音谐意,造型颇有宋人花鸟小品的风范,“文人味”浓郁,文化内蕴深厚。《连年有余》壶,一尾金鱼,口衔莲菡、背盖嫩荷,仿佛嬉游于荷塘清波之中,富裕谐和的美好祈愿表达得含蓄又酣畅。
    探索个性“语言”,追求技精艺高是其三。紫砂传统技艺十分丰富,也如一脉流水,与时俱进,融入时代理念和时尚手段,以增强表现力。《梅妻鹤子》壶借鉴现代雕塑对传统壶式加以“翻新”“改良”,以“花器”《梅桩》为平台,以圆雕的仙鹤和高浮雕的隐士嵌入,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主题。《大吉祥》壶吸收民间雕塑的成熟审美样式,将民间泥人“粗货”圆雕技法升华,“公鸡”造型巨冠长尾,引吭高歌,“精、气、神”十足,富含民间审美情趣。《长生宝宝》壶不仅在造型上突破,以“开光”的浮雕形式把花生果粒变化为胖宝宝裸呈壶体之上,而且在壶体“花生壳”上仿真出凹凸有致的纹理,其近百凹坑竟以花生果实作工具直接压出印纹的手法,做出天然的肌理,和壶艺鼻祖供春制壶以手指内外按压,壶体上指肚螺纹累累一样,增添了别样意趣的审美愉悦。
    半个世纪以来,柳成荫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理想追求,坚持自我鲜明的艺术观点,坚守艺术家的优良秉性与品质实则难能可贵。艺术创作已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习惯,总是锲而不舍,不知疲倦地潜心创作,一段时间过去,新作品便一批又一批地出现。如今,他虽已进入古稀之年,但为了紫砂陶艺的繁荣,为了惠山泥人的传承,他任然每天伏案13个小时,锲而不舍的精神令人叹服。
    林埇先生说:“难度者,难人所不能;深度者,思人之未思;高度者,做人之未拓。”抑成荫大师无论紫砂陶艺还是惠山泥人的作品,其难度、深度、高度均非常人所能为,别具一格,另有一功。柳成荫是健在的艺人中唯一全面专长雕塑、手捏、彩绘的国家级大师。“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顾炎武),期待着他更多精品问世,不断创造精彩。
食雀记
■ 王光龙
     王光龙,1988年生,安徽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硕士,中国校园散文诗学会理事,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福建文学》《天津文学》《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当代小说》《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文章近二十万字。
    父亲关好门窗,用破衣服堵住缝隙,拿着一根长竹竿就侧进门里去了。
    阳光和暖,把篱笆墙外的杨树影子剪裁的七零八落,随意地丢在院子里。摊在簸箕上的稻谷,黄灿灿的,散着陈年的灰尘味。一些黑皮的谷虫从稻里面爬出来,没跑多远就被晒死了,啪啪作响,散着尸臭。麻雀落在屋脊上,看似在专心啄理着经年的茅草,却一直在窥视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待人一走开,它们就若离弦的箭一般俯冲下来,落在簸箕边缘,迅速地叼下几粒稻谷就弹走了。奶奶坐在门前,手里拿着根柳木棍,嘴里喝喝地赶着鸟雀。她步履蹒跚,多年的贫穷年岁堆积在她的身后,把她推的跌跌撞撞,就算如此,她也要挪动风烛之年的躯体去对抗着这些不速之客,保护仅有的粮食。不懂事的我,倒喜欢那些鸟雀下来。我拿着一个筛子,里面撒些秕谷,用木棍支起来,一头系着长长的细绳。这是我在鲁迅《故乡》里看到捕捉鸟雀的方法。不过,他是在冬天鸟雀寻觅不到食物的时候,此时,却是在盛夏。鸟雀不吃我撒下的秕谷,它们很挑食。刚打下来的粮食,有股稻叶的清香,晾晒在院子里,金黄中带着湿润,像是蓄满了浆汁,也像是沾满了一清晨的露水,垂涎欲滴,鸟雀们争着尝食。
    我一直不曾明白,那样一个粮食极其贫乏的年代,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鸟雀。一碗稀薄如镜的稀饭,蹲着在门口吃。鸟雀会冲下来踱步在你面前,毫不胆怯,反而虎视眈眈,饥饿已经让它们忘记了畏惧。饭吃完后用水冲洗一下和洗锅水倒在狗彘的盆里,人还要站在旁边,防止躲藏在树枝上的鸟雀抢食。不过,那些鸟雀最终会败下阵来。因为,我们不仅要保护自己辛苦收割回来的粮食,对那些鸟雀的肉也早已觊觎着。
    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饥饿蚕食着我童年里的记忆,为了填饱肚子,鸟雀早已进入我们狩猎的视野。
    门口树上密密麻麻的鸟雀,父亲大声一喝,它们便如扑面而来的灰尘般惊动。家里的母鸡暂时杀不得,要留着生蛋孵小鸡。父亲就对着嘴馋的我问:中午吃麻雀肉好不好?一听说有肉吃,我便欣然如雀跃。父亲卸下两根撑蚊帐的竹竿,用麻绳绑在一起,顶端绑着一把破扫帚。父亲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不让我进去。我就守在门外,听着门里父亲乒乒乓乓地打麻雀。
    这是夏日难得的慵懒,父亲追打麻雀的声音如石子落水般渗透我的梦境,慢慢呈现出记忆里的涟漪。
    爷爷早逝,奶奶带着七八个孩子度日。我说过,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可是人口和鸟雀一样,每一家都是成窝成窝地出生,没有饮食的盼头,只剩下男女之事。一个弱妇,拿什么去喂养这些张嘴求食的子女?没有饭吃,人像被收割的野草一样成片地倒下,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儿和年纪最小的父亲。为了让父亲活下来,奶奶把父亲抱给亲戚家寄养。寄人篱下的日子让父亲懂得生活的艰辛,他给人家放牛,去开山打石头,直到最后娶妻生子。走过饥饿,才懂得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加幸福。可是,我自幼身体羸弱,家里的寡饭淡汤根本就不能供给我正在发育的身体。看着枯瘦如柴的我,奶奶好几次都暗暗地掉下了眼泪。父亲没有说话,一有空闲就出门做些零活。他时常从外面带回几个干瘪的梨、一袋饼干或者几颗糖果。这是他中午在外干活时,午饭舍不得吃,省下来买给我的。我像是一棵先天营养不良的嫩芽,父亲想尽一切办法给我生长的季节里添加一点养分。所以,父亲就把那几只麻雀引到屋子里去,想给我的饭菜里增加一点荤味。
    我守在门口,把蛇皮袋放在地上,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四面土墙围成的院子里,有晒着的稻谷;有奶奶靠在墙角里,眯着眼看着周围的动静;有父亲在家里支撑着一切,一种安适感让我的童年感到踏实。父亲打开门,身上沾满了灰尘,显得很兴奋。我看见他手里拎着几只灰不溜秋的麻雀,有的已死,全身伤痕,有的还在挣扎,动作迟钝。父亲放下竹竿,我看着他去厨房拿了菜刀向池塘边走去。
    父亲面前是池塘和麻雀,我的面前是父亲的背影。我没有走进池塘去看父亲如何剥洗麻雀,我能够想象池塘里的水被染成淡淡的腥红。我在围墙边看野草里的虫蚁;看池塘边几棵槐树青翠的叶子;甚至看看天空浮云的模样,希望能够赶走脑海里的那片腥红。
    父亲煮好麻雀后,端上桌子。虽然有些香味,可我还是不肯动筷子。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怕。麻雀太小,没有怎么切,一大碗汤里漂浮着几个光溜溜的麻雀,让人不寒而栗。父亲笑着说,他小的时候,没有吃的,连老鼠草根都吃过,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父亲虽然这么说,我就是不肯吃。没有办法,父亲就劝我用汤泡饭吃,我才勉强吃了一碗饭。后来,父亲打到麻雀后,用平时舍不得用的香油炸,或者整个地煮。还自己吃的津津有味地来引诱着我尝一块,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开启我的牙齿,我拒绝吃那种生灵,觉得野蛮和恶心。
    远走他乡求学后,我离开了父亲和田野。我生活在没有稻叶沾满露水的城市里,也听不到麻雀成群地蹲在房脊或者电线上叽叽喳喳。有时候,我觉得我当年拒绝吃那碗麻雀是种倔强的残忍,让父亲的心灵得不到救赎,那是对一个孩子的愧疚。而我长大后的离开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残忍?我把父亲丢给了时光的锋口,让他还在和一辈子都纠缠不清的泥土里挣扎,我却袖手于城市的天空下回忆那碗麻雀,让父亲在乡间对我朝思暮想。
    如今,父亲已经年老,却还在为我未来的饮食而担忧。在父亲眼里,我永远只是站在他身后看他追打麻雀的孩子。那碗没有吃到的麻雀,我一生都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味道。也许只有父亲,才能懂得一只麻雀的滋味。
父亲的背影
■ 王建成
    父亲年老了,蹒跚地向前走去。佝偻而厚实的背影却留在我视线里,幻化成遥远年代的记忆,依旧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虽然今天他已逝去,但时时会让我想到童年记忆中一次见到父亲背影的情景。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好象是长年下乡蹲点。那时的干部组织纪律性很强,下乡就是下乡,特别是父亲,当兵多年,更是如此.平时服从性强,不到规定的时间不回来,所以一二个月难得回家一趟。过去通讯工具差,不象现在到处可以通电话,那时什么事都是托人带口信。我和姐姐跟母亲在家,因为很少看到父亲,所以格外想念,父亲好久没有回来,母亲常在嘴上念叨:“已经去了20多天!”“天气凉了,怎么不回来拿衣服!”这些话更加深了我们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好象家中的一切都围绕父亲转似的。我们家是外地人,父亲部队转业在这山城小县安家,也没有什么亲人走动,父亲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那时太小,对于父亲我们是又亲切又陌生,想见又怕见。依恋之情似懂非懂,也不会用语言和行为来表达。记忆中好象父亲每次回家来总是抱着我们亲了又亲,还要带上街去玩,买些东西给我们。父子之情融融,但没多久又走了。
    最记得一次,大约是在1963年冬季,我正上幼儿园小班。那一年我也稍懂人事,父亲大约有二三个月没回家,也没有口信带回,母亲一直念叨,我们心里也一直想着父亲。一晚半夜,父亲终于回来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朦胧中好象父亲和母亲讲了很久的话。第二天一早醒来,果然看到父亲坐在床边看我们笑:“起来吧,看,又都长高了!”父亲替我穿好衣服,又替姐姐穿。吃饭时,我们坐在桌前,深情地看着父亲,母亲说:“快点吃吧,你爸爸马上要去出差!”我们刚高兴的心又马上“沉”下来,心里很难过,望着父亲。父亲似乎也看出我们的心事:“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你们在家要好好听妈妈的话!”说着父亲从口袋掏出几个分币,每人给了五角钱。那时的钱值重,五角钱也不容易。饭后,父亲摸了又摸我们每个人的头,肩上扛个旅行包向母亲打个招呼就出门赶火车去了。
    望着父亲出去的背影,手摸着他给的分币,我鼻子一酸,眼泪似要流出来。趁母亲没注意,我赶紧跟了出去。母亲在后面喊了很多声,我都没有回头。在离父亲20多米远的身后跟着,跟着。那天早晨,约莫8点多的光景,冬日的阳光来得晚,天气阴沉,雾霭厚重,视线10多米外都是朦胧而模湖,天地间与我幼稚的心一样显得格外沉闷。父亲走出院子,穿过小巷,走到街上。那时街上人开始已经很多,父亲沿着鹅卵石的街道大步地向前走去。父亲那穿着蓝色中山装浑厚挺直的背影,在穿梭人流中那样清晰,一直牢牢地吸住我的视线。是啊,父亲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一个才4 岁初通人事的孩子对他是那样依恋,对离别是这样伤感,心中会涌动这样强烈的父子亲情。很久以后我慢慢大了,曾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父亲,是幼小心灵的依靠,是温馨,是希望。一个人的成长,一个家庭的欢乐,既要母亲的慈祥,又要父亲的抚爱。象天上既要有太阳,又要有月亮,才会幸福美满。
    那天早上,我跟着,跟着,那天早上天阴雾重,人流很多起来,眼看父亲的背影消失,我又赶紧追上几步,这样不知多少次。后来走了大半条街,离家太远了,前面的路很陌生,我害怕不敢跟下去,只呆呆地站在街心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手攥着父亲给的角币,心里不住地难过要哭。当时年小的我也不会用什么语言表达,只嘴里一直念叨:“给了五角钱,给了五角钱……”
    这一次情景,可谓刻骨铭心,我一直记在心里。以后多少年,每次我看到父亲的背影,就会想起幼小时这一次望父亲背影的情景。我忘不了小时对父亲的这种感情。这种感情让我无数次留意父亲留给我人生温暖的背影:那风雪中送我到幼儿园,一身雪花转身而去的背影。那初次参加工作时到外地学培训父亲送我上火车离开的背影。那在小学三年级一次我得蛔虫病住院父亲一周没合眼在床边照看,出院回去走在前面蹒跚的背影……父亲的背影,成了年幼到今天我心中一个亲情的象征,成了我头脑中永远不去的怀念。如岁月的涟漪在我人生的大海中荡涤,时时涌起我心中无限美好的记忆和感激。虽然我到了成年的时候,由于性格等一些原因,我对父亲并不喜欢,甚至有些抱怨,但不影响我年小时对父亲背影那份真挚的感情。
    父亲的背影是温馨,是幸福,是希望,是儿女一生的精神支柱和感情寄托。历经人世沧桑几十年,经历了母亲与我的生离死别。特别是今天我也作了父亲,我懂得了父亲,更理解了父亲的感情,更体会到人生父亲的艰辛,以及对自己儿女的真挚情感。父爱是一种艰难的人生含蓄,从没有母爱那么直接,一生中就是留给儿女的中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背影,也会让儿女思索不已,感念不已,这也许是那次父亲的背影留给我的启示。
       2012年7月已九旬的父亲去世,艰难走完了他生命的全部历程。母亲前些年去世后,父亲原本挺直厚实的背影开始惭惭变得佝偻而衰老,特别是二年前病了一场后身体差了。我知道经受了母亲离世的苦痛,父亲往后的时日不多。在追悔的同时,更感到家中亲人的珍贵。“父母在,家就在”,这句话的含义我也更加深切地理解。兄弟姐妹沿着各自小家延伸到父母的大家,亲情孕育着每个家庭幸福的永远。 所以在父亲的晚年我几乎住在父亲这里,每天看他外出走路锻炼,我会跟在后面送出很远,很远。望着那熟悉而亲切出去的背影,刹那间会在我脑海中化作那次跨越40多年凝成的一瞬,一种特殊的感情顿时涌上心头。父亲的背影留下那纯朴的相思,那温馨的怀想,那真挚的亲情,已牢牢定格在我生命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历史的存照
■ 杨 达
     杨达,安徽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苦海攒珠》。
    路遇爆米花,和一位炸爆米花的老人。在一个两条巷子的交接口,屋顶切割出一块铺满阳光的空地。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戴着一顶灰色的开司米织帽,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却己泛白的老式中山装,下身着一条浅褐色的粗布裤子,脚穿一双黑灯芯绒面的“四块瓦”棉鞋。他左手摇着一个直角Z字形的摇把,摇把连在一个五六寸见方厚约两寸的刷了绿漆的铁匣子上,匣子侧边伸出一根同样绿漆的直径约两三寸长约一尺五的铁管,铁管口处又接了一根好像竹筒的管子,直通到一个装涂料的铁皮桶制成的简易煤炉,随着他不停地摇把,火焰烈烈,猩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只架于其上的翻滚着的黢黑的“铁葫芦”。在摇动的间隙,他从煤炉边的另一只较矮的铁皮桶里挖了一勺湿煤填入炉中,然后双手又不停地摇,摇风箱,摇“铁葫芦”,大约十分钟,爆米花熟,他顺手牵过身边一条口径约两尺的形似海生胖头鱼的胶口长布囊,把“铁葫芦”的一端旋移入大张的胶口中,抬起右脚,踏在“铁葫芦”的端口机关处,用力一踩,只听“嘭”的一声震天响,成熟的爆米花一粒不剩的被强大的热气冲进了长布囊,然后又悉数倒进红方便袋里,膨化的米粒,粒粒圆润,个个白胖,像无数初诞的米娃娃,带着一身温热的香气,来到人间,好不惹人喜爱。一个等侯的妇人笑盈盈地接过他递与的方便袋,同时给了他七块钱,他塞进口袋,然后又从身后立着的两只蛇皮袋里舀出一小瓷缸黄灿灿的玉米,倒进“铁葫芦”里,开始如法炮制地爆玉米花了。
    看着眼前的物事,思绪的云朵不由得飘向童年时那个似真却幻的片景:下午放学时分,初冬时节的小镇,供销社的门前,一个面目模糊,罩着黑布长围裙的灰色的身影,坐在X形的马扎上,一手“咵嗒咵嗒”地拉动着木制的长方体风箱,一手摇动着永远是黢黑的“铁葫芦”。 “铁葫芦”似一个偌大的黑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一大圈稚气好奇的眼晴,那目光,仿佛炉火一般的炽烈,彷佛那“铁葫芦”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当要“铁葫芦”要开膛时,那些眼睛们忽一下作鸟兽散,“嘭”的一声,“秘密”揭开,“胖头鱼”的大口里吐出的,是那其实早已知晓却又永远被谜的白米花或玉米花。于是,眼晴们笑了,欢喜地笑了,诱惑的笑了,热羡地笑了。就有几双眼睛忽如旋风地跑回家,不一会儿,用斑驳了瓷色的大脸盆端了白生生的米,当然还有作为加工费的钱来,不一会儿又端着满脸盆白暄暄香喷喷的米娃娃,在众眼睛的注视下炫耀地小跑着回家了……
    然而,这童年的物事,于我,已有三十多年未见了,仿佛一个杳然无迹的梦。此刻不期而见,我己不再有那双童年的眼睛了,但心底里还是生起一种久违的温情。
    我不无惋惜地对晨说:哎,要是带照相机就好了。
    老人接话说:有许多人都照过了,报纸都登了,电脑上都能查到。
    老人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炫耀。不知他是否知道,走进报纸和电脑中的他,以及与他相守的这些物事,不过是成为了一种历史的遗存。就像这些买爆米花的大人们,我相信他们在吃这爆米花的时候,不仅是在吃一种口味,同时也是在吃着一种从童年时就萦绕在记忆中的情愫或意味。正如刚才那位买爆米花的妇人说,她在小时候就喜欢吃爆米花。而看她的年龄,己有五十岁朝上了,可见爆米花美丽了多少代人的童年。
    妇人还说她以前见过这位老人,还知道他住在XX圩。于是又问他多大年纪,他说他七十二了。这令我很有些吃惊:七十多岁的老人还炸爆米花?于是又探问,老人又很愿意说,于是才知道他是单身,没有成过家,又究其原委,是因为他家成份不好。他爷爷是中医,后来有了钱,买了地,买了房,县城的某条街上都有他家一片很大的产业。他父亲是国民政府财政局的一位科长。不过那时的财政局不叫财政局,叫钱粮会。所以在上世纪中叶的“土改〈土地改革)”和“镇反(镇压地主、右派、反革命、富农、坏类分子)”时期,自然是在劫难逃,被划为“地主”成份,其父作为政治犯,坐了十五年大牢。
     现在的年轻人,当然己经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极端暴烈的风暴摧毁了多少家庭与个人的命运。然而风暴虽己过去,但伤害早己铸就,不可逆转。
    我又问:你有没有办五保?
    我不是五保,是低保。
    一月多少?
    两百多块。
    你老了怎么办?
    到敬老院去。
    我不知该再问些什么。我的目光又盯着那个被煤火煎熬的“铁葫芦”,那么的黢黑,仿佛浓稠的化不开的夜色。
    这时,有一个骑电瓶车的女士路过,见爆米花,问价,付钱,可她又嫌米花小,老人于是很干脆地把钱还给了她。
    我也走了,竟没有买一袋爆米花,不是忘了,是怕这样的爆米花,我吃不出童年的那种味道了。
怀念母亲
■ 南 星
     南星,陕西洛南人。生于1979年10月。先后在《美文》《华夏散文》《延河》《经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建设报》《中国建材报》《教师报》《渤海早报》《现代教育报》《陕西农村报》《陕西工人报》《西安日报》《商洛日报》《民族日报》《荷泽日报》《山东教育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我一直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思念;我一直以为,岁月会侵蚀一切,包括回忆;我一直以为,忙碌会忘记一切,包括痛苦。然而,面对母亲,我才深深的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包括怀念……
    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母亲会走的这样匆忙,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情事实。2011年农历12月16日下午六点多,外甥打来电话急促地说:“舅,我外婆栽倒了,赶快叫救护车……”当时还在吃晚饭,匆忙放下饭碗,给在县中医医院工作的一个老乡打电话,正好他就在我家后门口,当我赶到他跟前时,家里的电话又来了,说村里的医生已在家里。我赶紧把电话递给医院老乡,只见他问了母亲发病的一些情况后,脸色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他告诉我人可能不行了,让我赶紧和妻儿回家,当时我的脑子嗡的响了一下,思想一片空白。我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急忙和妻儿从九十多里外的县城往回赶,到家后母亲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拉着母亲还有余热的手,看着母亲像似睡着那平静慈祥的面容,我悲痛欲绝,放声痛哭。我们姊妹五人携着一家大小几乎在同一时间赶到家里,此时此刻,都控制不住万分悲痛的心情,长跪在母亲的身边拼命地哭着、喊着:“母亲啊,你怎么这样狠心呀,为什么撇下我们不管,独自去了呢?你让我们今后怎么过活呀……”,悲怆的哭喊声就这么一直延续着。
    母亲走的太匆忙了,那天一大早,三姐打来电话说母亲感觉腿有点软弱无力。我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当时母亲的声音还很洪亮,说她没事,让我别操心。当时,我反复叮嘱母亲,让村医赶快把点滴挂上,不行的话,我中午回去接她来县上住院。
    那段时间,临近年终,一摊子工作等着去处理,忙得让人无法脱身。过了一个小时,我打电话到家里,外甥接住电话,他告诉我村医已经给母亲做过检查了。当时,村医还在电话里告诉我,母亲是心脏病又犯了,不要紧,让我不要担心。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外甥打来电话说,母亲感觉好多了。直到下午四点左右三姐还打来电话说,母亲的点滴已吊完,好多了。后来,听外甥说,母亲下午三点多还吃了一碗饭,一直和大姐、三姐、三姐夫又说又笑,还一一催促他们回自己家去。当他们都离开后,母亲给外甥说,她想下去转转,当时母亲自己穿好鞋,外甥搀扶着母亲刚走到院子,母亲说她想坐会儿,坐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管外甥和邻居怎么叫,怎么掐,怎么做人工呼吸,都没能救活母亲。母亲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走了,前后仅仅只几分钟时间。我们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哺育、养育我们这个温暖的家。
    母亲出身贫寒,家里人口又多,十九岁和我父亲成亲,当时住在又破又矮的房子里,生活十分艰苦。常听父亲讲,家乡地少地薄,连年遭饥荒,家家户户都没粮吃。当时家里还有三位老人,在那个饥荒年代,连饭都吃不饱的父母还得起早摸黑拼命地干活。当时能吃的东西很少,除了榆树皮,就是山野菜,就这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次吃饭的时候,母亲都是先给家里的三位老人盛,然后给父亲和我姐姐吃,最后一碗才轮到她,糊汤稀的就像面汤。
    我是父母亲最小的一个孩子,上面有四个姐姐,由于家中缺少男劳力,母亲不但承担了繁重的家务活,而且还经常下地劳动,
    担挑收种不亚于一个男劳力。每到春暖草绿的日子,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母亲总是肩扛锄头,手拿柴刀,挥汗如雨的垦荒种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后来母亲的头发花白了,腰杆弯曲了,也还舍不得退出曾养家糊口的田园。
    记忆中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得一手好饭菜和针线活。凡来我家的客人,都非常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女强人,什么事都不愿落在别人后边。她就像一台永不停息的发动机,没黑没明的忙碌着。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不顾一天的劳累,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补衣服或做布鞋。小时侯,我们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年除了能吃上母亲为全家准备的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外,还能穿上母亲为我们缝制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后来,随着父母的渐渐年老,几个姐姐相继嫁人,我又在外地上学,家里的农活越来越缺人手,好在几个姐夫农忙时前来我家帮衬,情况才有了好转。参加工作后,我和妻子都在乡下小学任教,父亲就生病了,患的是肝硬化腹水,我和妻子那点微薄的工资都花在给父亲看病上。三年后,父亲还是离我们而去。处理完父亲后事,我和妻同时调到了镇上,妻进了中心小学,我从事了教育行政工作,周末才能回家一次。再后来,我的工作调进了县城,工作更加忙碌了,一个月才能回一两次家。每到周末,我总是到超市给母亲买些她爱吃的食品,回家和母亲叙叙家常。母亲每次对我都是千叮咛万嘱咐,教我好好工作,好好做人。有时,她还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论干啥事都要认真,千万不能干没良心的事,让我安心踏实工作,不要为家里的事操心。
    母亲是个坚强而又自尊的女人,温良和善,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人。出身贫寒的她自从嫁给父亲后,含辛茹苦地操持着这个大家庭,无论多苦都听不到她一丝怨言。她从不依赖父亲,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固执地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参加工作后有了固定收入,家境慢慢地变好,在当时农村也算是一个有钱的人家了,可母亲却依然在田间辛勤地劳作着。我每次回家看望母亲时,讲各种理由,让她多加休息,不要再下地劳动。母亲听了总是盈盈地的笑着,答应不再下地干活了,可我走后她又依然如故。
    母亲辛辛苦苦地养育了我们姊妹五个,按照常理应当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和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来城里和我们住在一起,好好享几天清福。可母亲总是坚持说,她自己还能动弹,哪儿也不去,等她哪天不能动弹了再说,直到母亲去世,她还是住在她和父亲盖的那几间旧房里。为此,我心里十分难过,也感到非常遗憾,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长大成家,可到头来却没有享上一天清福,让我们尽上一天的孝。在她去世的时候,身边除了外甥,再没有一个子女,这件事给我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遗憾。
    母亲的生命是短暂的,终年只有65岁。母亲去世的几天里,村子一些人都说:“老天不公正,好人无长寿”。这些朴实的农民,说不出华丽的言语,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悼念着母亲。有位诗人曾经说过:“人生,从自己的啼哭声开始,从别人的泪水里结束。让别人洒下诚实的眼泪,数一数,那是人生价值的珍珠。”我很喜欢这首诗,母亲生命虽然短暂,却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母亲走得很风光,亲朋好友和四方邻居来了好多人为她送行,花圈摆满了整个院子。但我还是按照母亲在世时的吩咐,一切从简,没有乐队,没有锣鼓,只有我们姊妹几个和亲朋,一夜又一夜的守灵。那几夜,亲戚们见我又悲伤又劳累,劝我去歇息,我怎么也不肯,我知道,我能与母亲相守的日子也只有这几天了,几天过后,母亲入土为安,以后再想见母亲,只能在回忆里寻找了。
    安葬完母亲后,雪下得出奇的大,从腊月一直下到正月,我一直呆在屋子里不想出门,静静的流泪,静静地思念着母亲。有时还忍不住担心,身体单薄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的小屋内会冷吗?于是,我给母亲的坟上烧了好多的纸钱和木柴,以期能够将那她“居住”的屋子烧得暖和一些,将母亲孤寂的心暖热。在那跳动的火焰中,我仿佛看见了母亲慈祥的脸庞,感觉母亲似乎就在我的身边,每次我都尽量让那些火焰保持着最旺盛的状态,因为只有在那明亮的火焰中,我才能感觉到母亲与我同在……
    转眼间母亲去世快两年了,苦于无法在她的两周年祭日时给母亲上香、烧纸,谨以此文洒泪寄托我对母亲的无尽哀思与怀念。
生命的碎片
■ 王进明
    王进明,甘肃镇原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会员,自2008年起有两百余篇作品散见于《小小说月报》《黄河文学》《当代小说》《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散文百家》《山花》等,个人事迹曾被《深圳晚报》报道,有多篇作品获奖并收入文集。现供职于深圳某企业市场营销总部河北分公司。
    一个昂首和挺拔的军人,一个吃小麦面长大的西北汉子,一个怀揣文学梦想的青年作家,突然消失在匆匆奔走的人群中间,消失在陕西永寿路段的弯道里,再也望不见了。
    昨天,泾川作家王新荣还跟我说:今年春节回家过年时,我带你去西峰曹大鹏那里耍耍,小伙子人美得很,到时候咱乡党就能一起畅谈文学,交流感情了。不料现在……新荣的话还在耳旁,我却无法和大鹏碰面了,这种错失之憾,惋惜之痛实在令人伤心。
    曹大鹏1984年生于甘肃宁县,80后新锐作家。他很有天赋,14岁发表文章,15岁获得鲁迅文学院举办的全国少年作家杯征文佳作奖,16岁登上《中学生作文指导》封面,29岁完成了个人首部长篇小说《时光,请等一等》,曾得到甘肃省文学院院长的鼓励,可谓光芒四射。可是现在,他却折断了手中的笔,永远停留在生命的书稿前,给关心他的人留下了无边的空白。
    高中毕业以后,曹大鹏走进了军营,三年军旅生活使他意志更加坚强,对文学的追求更加执着。为了文学他可以不管不顾,舍弃一切,这就是飞翔中的大鹏。朋友都说大鹏傻,退伍以后放弃了在交警大队的一份体面工作,去陕西一家杂志社做了个小编辑。更令人遗憾的是造化弄人,工作不久,大鹏就被医生诊断为癌症,活不过一年。
    大鹏家的天塌了。年迈的父母在他面前强装欢笑,背地里却天天抹泪,这一切大鹏全看在眼里。为了不让父母难过,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大鹏强忍着全身骨骼的疼痛,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开始用笔和病魔抗争,和生命赛跑。大鹏的坚强,大鹏的毅力,令所有见过他的人心疼落泪。大鹏终于挺过来了,挺过了一年、两年、三年……,他推翻了医生的论断,创造了生命的奇迹。那个永不服输的西北汉子再次昂首阔步,开始了新的生活。
提起大鹏,作家王新荣满口赞誉,他说:每次去西峰,我和大鹏常常同睡一张床,共盖一条被,大鹏人实在,我把被子拉完了,他却冻了一夜,我知道以后非常感动,从此暗暗下定决心,这个兄弟得交一辈子。他还说:大鹏待人温和,没有多余的话,一开口便直来直去。大鹏很重情义,总是把朋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所以他交的朋友都是铁打的。
    记得去年8月,我的一位挚友因车祸走了,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走出对他的痛惜和记忆。现在,大鹏突然走了,在他身后,除了年迈体弱的老爹老娘,除了文字,别的啥也没有。
在庆阳的80后作家中,曹大鹏是最有前途,也是最有潜质的作家之一,我是自愧不如啊!在疾病缠身的日子里,从2012年开始动笔,到2013年下半年,他凭借着超强的毅力完成了长篇小说《时光,请等一等》,飘着浓浓墨香的新书刚刚印刷出来,他却永远无法看到。
    在《时光,请等一等》的后记中,大鹏写道:2007年,我的颈椎、胸椎、腰椎、骨盆、髋关节、膝关节严重扭曲错位,等待我的将会是残疾甚至瘫痪的命运。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时光,我躺在病榻上,能动的只有一双手。春天时,我已经在构思,写一部长篇,去缅怀我们的青春和成长……写这部令我殚精竭虑的小说,让我有了源源不断的勇气,顽强的生活下去……我动笔了,我给自己定了每天5000字的工作量,每个晚上常常会熬到凌晨或三四点钟… …
    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日子啊!我突然想起了著名作家路遥,想起了路遥短暂的一生,想起了《平凡的世界》,想起了《早晨从中午开始》……,经历过风雨却不见彩虹,这是多么悲凉的一生啊!
    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使我痛苦不堪,使我欲哭无泪。我第一百次登陆我的QQ,点开陇东作家群2013年12月21日晚上的群聊记录,眼前再次跳出朋友们对话:
    袁文君:我在西安,接到了一个短信:“姐,大鹏走了。”
    王进明:可惜啊,怎么会这样?
    何新军:不要乱说。
    高自珍:已经是事实了,今天凌晨二时,三力公司的专线,油罐车追尾,五人,四死,当场……
    袁文君:那么奋发向上的一个人,他的书刚刚出版,他的命是为文字而生。
    高自刚:他昨天中午还和我、小严在一起。
    袁文君:《时光,请等一等》竟然成了禅语,这时光……
    北浪:(转发:左欣然的说说:我的小说《西部青年》放到大鹏那了,有你一本,多给我提问题。明年我还准备写第二部呢)这是欣然给我的说说留言。遗憾!最近太忙,没顾上去见大鹏最后一面。
    王天宁:早晨听到噩耗,不敢相信。大鹏在区委院子和楼梯上急匆匆的身影历历在目。
    袁文君:谁言长路无尽头,无奈!
    王进明:君问归期未有期,伤心!
    北浪:高天厚土,佑我同胞,安吾大鹏,呜呼哀哉。
    ……
    我以前并不认识曹大鹏,自从留下这生命的碎片,我和大鹏便成为了兄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0
西塘—— 沉静可以如此娇娆
■  林文祥
    林文祥, 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文学》等国家、省和市级报刊发表散文、杂文、游记、随笔、评论等文学作品一百余篇。
    很早就有一个愿望:在江南水乡的西塘古镇,租一所老房子,住下。
    当你入住这里的枕水河畔,看着窗外的小桥流水、青砖乌瓦,时不时有摇橹人的身影在河上悠然而过,夜晚万径人踪灭,只空余一两声犬吠,躺在雕花大古床上,心也变得如水般柔软,宁静……
    这就是西塘的情调,这就是睡美人般的西塘。
    要在西塘待下来,待住。等到我们最初的激情在安静的生活中逐渐退潮,我们就会发现真正的西塘。西塘是内向的,永远与奇迹保持着距离,尽管它孕育过元代工艺美术大师杨茂、张成,近代越剧作家顾锡东,当代教育家赵宪初、女作家汤雪华这样的名人大家。西塘不属于夺目的事物,它的色泽是岁月给的,并因为符合岁月的要求而得以持久。为了表明谦卑,它把自己深隐起来。老屋、廊桥、牌楼…… 在田野里散布着,象沉睡的古董,浑厚 、凝重、含蓄,难以一一解读。
    现在,我走在西塘的老街上。这是压有凹沟的石板的街道。
    世俗的生活在这里弥漫着,走着的时候,很有心情一家一家地朝他们的家里看一看,这是老房子,所以一无遮掩的,他们的生活起居就是沿着巷面开展着,你只要侧过脸转过头,就能够看得很清楚。
    他们是在过着平淡的日子,在旧的房子里,他们在烧晚饭,在看报纸,也有老人在下棋,小孩子在做作业。也有房子比较进深的,就只能看见头一进的人家,里边的人家,就要走进长长的黑黑的背弄,在一侧有一线光亮的那扇木门里边。
    不知道这老街上还藏着高堂华屋,在一座阔气的门楼里,是明代某位尚书的庭院,儒雅的花园中,带花镜的老翁,弯在竹椅上打盹。那些高大的院墙和堂屋上的雕梁画栋,在历经岁月的烟熏火燎之后已不再令人望而生畏,变得象现实一样朴素。
    再往前走,就渐渐地到了下班的时候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一个妇女拖着小孩,另一个妇女提着菜篮子。你家男人还在广东打工?提篮子的问道,忙啊,快一年还没回家!拖孩子的答。沿街的店面生意忙起来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满街飘香,日间的越剧广播剧场已经结束,晚间的还没有开始,河面上有三两只小船经过,这船是给饭店和市场送货的,就象都市的送货车。
    不是在西塘出生和长大,但是走一走西塘的老街,就好像走进了自己的童年,亲切的温馨的感觉就生了出来,记忆也回来了,似乎从前就认识的,一直在这里住的,在这里生活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知道西塘有许多名胜古迹,名人故宅,园林寺观,千百年的古桥,还有不少博物馆。我去过西园,柳亚子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住过那里。去过醉园 ,它有碧池青石、回廊翠竹。去过根雕、纽扣、瓦当、黄酒博物馆。尤其还不止两三次地去过廊棚,但是我到廊棚,却不是赞叹它的一千三百多米长的临河商铺,觉得廊棚有些别致,下雨时,廊棚拉起一道长长的雨帘,去廊棚因为它是一处惬意的喝茶聊天的地方,也因去廊棚的路,不要途径一些旅游品商店和闹糟糟的停车场,沿着深而窄的青石小巷,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草香弄,油车弄,柴炭弄,石皮弄,米行粶,灯烛街…… 念叨着这一个个巷名,却让人心底泛起涟漪。就这样走走看看,就走到了廊棚,其实我的心思还在巷弄里。
    每天傍晚六点左右,不论我在西塘的任何地方游荡,我都要回到居住的“陈年老宅”客栈。“今儿又逛啥子地方?”老板娘端着一壶热茶迎过来,“弄随意转啊”,“晚饭要吃点啥子呀?”“一碟熏青豆拼扎肉,一碗鳝鱼饭,一壶黄酒”,“好了,来啦”,老板娘忙去了。
    这“陈年老宅”始建于清雍正年间,前宅临水,为二层阁楼,窗下流水潺潺,柳叶低垂;后宅古木参天,庭院幽深,院内住着好几户人家,我就住在前宅的阁楼上。
    很多时候,我会倚着阁楼的栏杆,看后宅庭院中的种种光景。我是居高临下的隔着一段距离观看。对于栏杆下的庭院和人来说,我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看透亮的阳光渐渐暗淡,马头墙下的阴影慢慢延伸,看慵散的小猫在窗下躲懒,看老妇人咕咕叫鸡,飞奔的小鸡争抢她撒下的玉米粒,看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带着各种谋生工具陆续回来的大人们,看庭院从喧闹中慢慢沉寂下来。
    我熟悉庭院中的融融气息,曾经在那样的气息里度过我的青春岁月,然而我不可能回到那样的气息里了,我喜欢回忆,但并不喜欢走回过去。
    西塘的夜晚是湿润的,温柔的凉气伴着草木的淸香,令我迷恋。我真正看清它,是在所有的灯光熄灭之后。夜色迷漫,屋檐象船只一样浮现,天黑的发透,好象用手能摘到星星。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觉到桌案、橱柜、神龛、钟表的存在,它们具有与黑夜不同的密度,待得久了,我就能看清它们的轮廓。夜以隆重的形式降临。西塘拥有最厚重的夜晚。在这样的夜里入睡是安详的。
    在西塘,我会醒的很早。这一点,与在都市截然不同。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它的反应与周围的事物完全同步。我醒来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屋子里的家具,正井然有序一一苏醒,先是靠窗的长櫈,櫈面上眨着一丝绿莹莹的微光,然后是那把祖上传下来的明式沙发,扶手上挥动着花梨木的光泽,再后是屋角的衣柜,随着窗口的一缕明亮,张开它厚重的笑脸。我的身体知觉依次恢复,从眼,到耳,到鼻,到手足,与此同时,对西塘的记忆一一回复。窗外的小河象多年以前一样流淌。我用手摸摸床,你应当在这个时候起床下田。但那床是空的,你已经消失,我触到的只是床头板的雕刻。我知道,在你与我之间,已经隔了好几百年的时光。
独特的野柳公园
■  冯继忠
    冯继忠,1963年3月出生。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大众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建设文化艺术协会会员、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滨海新区汉沽作家协会理事。荣获2012中国散文华表奖。著有散文集《天涯海角任我行》、《风雨过后是彩虹》、《我愿做一片红叶》、《草原明珠那拉提》。现任天津市滨海新区汉沽集中供热管理处书记、高级政工师。
    头天晚上抵达台北市的丝达尔宾馆,次日上午我们就饶有兴趣地参观了台湾著名的野柳地质公园。在这里,不仅耳闻目睹了令人赏心悦目的独特地质景观,而且还学到了台湾的“雷锋”——林添祯英雄舍己救人的博大精神。游野柳公园,真可谓一举两得呀!
    野柳地质公园位于台湾岛的最北部,是台湾大屯山脉伸入到海中的一个岬角,全长仅1700延米,西邻基隆港,东眺太平洋,北望东海,是台湾久负盛名的旅游地质公园。在海水、阳光、风雨常年的冲刷侵蚀下,坐落在海边的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逐步形成了一幅幅独特而奇妙的人物和动物石像,它们种类繁多,形象逼真,仿佛被密布在黑色的海岸边、洒落在黄色的沙滩上,看上去真是让人拍案叫绝,流连忘返。进了野柳公园的大门,我们就顺着一条遮阳蔽日的林间小道,首先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花园内,在两个被鲜花围成的圆形草坪上,分别竖立着两尊岩石头像,一个是女王,另一个是俏皮公主。她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一看就像一位侧着脸的女人头像。再仔细观察:微微翘起的盘发,细腻修长的脖颈,小巧玲珑的五官,形象优美,气质非凡,大有女王的风范;相比之下,一个是棕发,一个是黑发;一个脖子短点儿,一个脖子长点儿,所以,棕发脖子短的叫女王头像,黑发脖子长的叫俏皮公主像。“像!真是太像了!”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其实,这两尊头像都是人工雕凿的复制品,真正的女王头像还在前面的海滩上。欣赏完美女头像,我们又沿着一条通向海边的路往前走,视线马上豁然开朗,在我们的正前方,除了一座与岸边紧密相连的小岛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在这条唯一的水泥路面上,来来往往的游客络绎不绝,听声音,有台湾的,有大陆的,还有国外的,但彼此之间都是擦肩而过。
    走着走着,矗立在前面路左边高台上的一尊全身铜像,突然吸引了我们的目光。高台是用较大的鹅卵石垒砌而成的,矗立在高台上的人,左手叉着腰,右手提着一捆绳索,两条裤腿儿卷起的很高,两眼还聚集会神地眺望着涛声依旧的岸边,仿佛随时就要扑向大海似的;在高台迎面的中央位置,还镶嵌着一块方形的石板,上面清楚的写着:林添祯先生舍己救人事迹简述。原来这就是被称为台湾“雷锋”的著名救人英雄——林添祯的塑像。林添祯,当时37岁,台北县万里乡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渔民。民国53年、也就是1964年的一天,他正在野柳海边保养自家的渔船,忽然附近传来“有人掉海了!快救人哪!”的声音。听到呼救声,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一捆绳索就跑向出事地点。见到落水者正在波涛汹涌的海水里挣扎,他奋不顾身,跃入大海救人。最终因风大浪急和筋疲力尽被大海吞没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他舍己救人的英雄壮举通过新闻媒体刊播之后,在台湾岛内各阶层都引起强烈的震撼,许多民众都纷纷向他的遗属(老母亲、妻子和7个孩子)捐款,以表达对救人英雄的敬意。当台湾最高领导人蒋介石得知此事后,也亲自前往林家吊唁,向亲属表示慰问,当地政府部门也为林添祯树立了铜像,还把他舍己救人的事迹编进了台湾的教课书,让后人永远学习他见义勇为的精神。据说,林添祯在这次救人遇难之前,还曾下海救过4条人命,也曾一度被称为台湾的“雷锋”。站在林添祯的铜像前,我久久不肯离去。在台湾还能遇到“雷锋”,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多少年来,雷锋是我尊崇的偶像,更是我学习的榜样,今天看到台湾 “雷锋”的形象,我的心情更加凝重。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虽然社会制度不同,但血脉永远相同,都是中华民族的根,从骨子里就冒着中华民族的人气儿,所以,我们应该朝着一个方向共同努力,那就是早日实现祖国的和平统一。
    告别台湾“雷锋”——林添祯的铜像,我们又沿着一座弯曲的木桥下到了一片比较平整的海滩上。乍一看,在干净整洁的褐黄色的沙滩上,仿佛冒出了数也数不清的巨大香菇,原来这就是野柳公园最具魅力的“蕈状石”,也就是天然女王头像和俏皮公主头像的所在地。从表面看,这些“蕈状石”似乎像砂浆制作的一样,不但人不能碰,甚至刮大风就能有可把它们撂倒,可我们走到跟前儿用手一摸,却感觉比石头还坚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不可思议呀!我们沿着狭窄的木栈道向沙滩的中间走,几乎与栈道贴近的地方分别坐落着女王像和俏皮公主像,她们发髻高耸,脖颈修长,脸部轮廓线条优美,极像昂首静坐的女王和公主,显得雍容尊贵,令人叹为观止。下了木栈道,我们又来到沙滩的海边,向下俯瞰,这里的景色也非常生动有趣。离岸边不远处,有一冒出水面的礁石,鼓鼓的额头,高高的长鼻梁,圆圆的大眼睛,旁边还翻卷着一朵一朵的白色浪花,既恰似大象在水中呼出的气泡,又仿佛大象正要钻出海面似的;再往前,是一块连着岸边的礁石,在礁石的表面上,吸附着一个鞋托状的造型,因为它又细又长,就像平放着的一只女人鞋,为此,取名为公主鞋,传说是俏皮公主在海边游泳时,为逃避大鳄鱼的追杀,慌乱中丢在海滩上的,难怪在离公主鞋不远的地方,还趴着一只像断了半截嘴的鳄鱼头,分布在头两侧的小圆洞,就像两只令人恐怖的黑眼球,仿佛也正在转着圈儿地东张西望;离这儿不远,还有两块稍微与岸边相连的大小礁石,在扁平椭圆的大礁石前,还突出一段尖细的圆头,仿佛一只大海龟带着一只小海龟正在蓝色的海面上游玩……据科学家考证,上千万年以前,台湾始终处在海里没有露出过水面,由于福建一带冲刷下来的泥沙,一层一层地堆积成砂岩层,后来通过自然界的在山运动又把砂岩层推挤出海面,这样才形成了台湾岛。尤其是在造山运动的挤压下,野柳一带的两侧被推出两道断层,断层破碎易受侵蚀,造成两侧凹入成湾,中间突出形成了海岬。多少年来,在海浪、阳光、风雨的侵蚀和地壳不断的抬升下,才形成了今天野柳公园独特的奇岩怪石。
    看来,野柳地质公园的景观就像甘肃省敦煌的雅丹地貌一样,既特殊又耐人寻味,更让人增长地理知识和受到精神的教育,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爬惠山
■ 郜 晨
    爬惠山用“爬”,有点“高”估了他。在中国的名山峻峰中,他身形并不高大突兀。年轻人卯足劲,用奔跑的姿态,就能蹿到山顶。据说锡城登山比赛的最快速度不到七分钟,只是一溜烟的功夫。一些常年出没大山间的外来打工族,曾经不屑于登惠山,挪揄惠山只是他们家乡门前的一个小山包。在地质学的概念里,惠山作为浙江天目山脉延伸段一条断裂的尾巴,是典型的江南丘陵,跟虎丘一样,似乎用“丘”的称谓更为合适。
    正因江南缺“山”,无锡人见丘喊“山”,登山叫“爬山”。乾隆帝钦题惠山为“江南第一山”,因其下江南时,对惠山脚下“径从古树荫中度,泉向奇峰罅处潺”的寄畅园情有独钟。回京后,仿造了谐趣园。无锡人喜欢惠山,并不在他因园而贵的名气,“爬虫”们不会和异乡游客一般,慕名游园后,顺道登山。他们往往不走寻常路,有绕听松坊天然小路的,有漫步山南盘山公路的,有沿着石门下拾阶而上的……惠山爬行攻略中有九条路线。
    无锡人喜欢惠山,更多是精神层面的追求。对无锡人来说,太湖是母亲湖,惠山就是父亲山。惠山赐予他庇荫下的子孙后代智慧的灵性和仁善的德性。当你置身惠泉山麓聆听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时,可以去尽享一份阿炳馈赠的艺术大餐,一种小泽征尔当年跪听这首命运交响曲的虔诚感油然而生。当你放慢脚步,品读惠山直街院墙上无锡诗人李绅的《悯农》,记忆的时针可以拨回童年,父亲餐桌前的教诲犹在耳畔。
    如果说尚德是无锡人精神仁的方面,那务实就是无锡人精神智的方面。无锡人把惠山的实用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以其为核心的锡惠公园,分明就是一个“小社会”,山上、湖边、庭前……小憩的、溜嗓的、晨练的、瞎扯的、偷腥的……趣味相投,都能找到自己的“组织”,最能体现“人以群分”。一抔惠山如糯之土,塑形成的泥人阿福成为无锡一张传统名片;一壶山泉沏泡的茶水博得茶圣陆羽的青睐。
    临碣远眺,锡城风光,一览无余。虽无泰岳“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但一面湖光山色,映入眼帘,一面耸天楼宇,与山齐肩。高架路上现代都市的流动节奏与静谧恒久的自然景致交相辉映。碧空如洗时,往北,目光可望尽天涯路。江阴华西金塔的光泽也会加入到视觉盛宴中来。
    对我来说,爬惠山是一种习惯性的有氧运动,俗话“登山不观景,观景不登山”。上山全神贯注勇攀高峰,下山则慢悠悠探寻自然之趣,悉听自然界的秋日私语。尤其是闭园后的鸟鸣山幽、暮鼓晨钟,让人不忍去打扰。
芦花飘过沙家浜
■ 陈谋勇
    陈谋勇,笔名陈文、言力,江苏无锡人。现任无锡市惠山区老年体协秘书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城市科学研究会会员。作者被国家、省、市、县(市、区)报纸、杂志发表散文、论文、言论及新闻专稿1300多篇。出版散文选《行走》、作品选《城建走笔》、《情系城建》,与他人合作编著《惠山新农村》。作品入选人民日报《新城市建设文集——中华城建风采颂》、《学习与实践》汇编等书籍。
    正是“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的金秋收获时节,我随《惠山新闻》陆兴鹤总编、记者等一行,怀着寻访革命先辈足迹的崇敬之情,来到了位于秀丽明媚的阳澄湖畔的沙家浜。一个曾经谱写“十八棵青松傲苍穹”英雄故事的地方,一块当年阿庆嫂智斗刁得一,郭建光芦荡播火种的红色热土。沙家浜的故事通过沪剧《芦荡火种》、京剧《沙家浜》的传播已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沙家浜从此成了人们崇拜的精神高地。近年来,沙家浜形成了以红色旅游为基础,绿色旅游为重点,金色美食旅游为特色,影视文化旅游为配套的旅游产业。访红色经典沙家浜,使我们受到了一次心灵的洗礼。
    沙家浜芦苇荡风景区是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全国百家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国家AAAA级旅游区、华东地区最大的生态湿地之一。走进景区,最先看到的是瞻仰广场。广场上有沙家浜抗日斗争纪念馆和一座石碑亭,碑上“沙家浜”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同志在1990年5月5日战地重游,视察沙家浜时的亲笔题词。据介绍,叶飞曾是新四军五团的领导人,当年就是这个五团活跃在沙家浜一带,与日伪军展开了激烈而又巧妙的斗争。瞻仰广场是革命传统教育区的主体工程,占地总面积1.33万平方米,其中建筑面积2720平方米,它由碑亭,照壁,柱雕,主体雕塑,煅铜浮雕等组成。“沙家浜亭”亭高6.6米。碑亭另一面是中共常熟市委员会、常熟市人民政府为沙家浜芦苇荡拓建而撰写的碑文。在“沙家浜亭”的水边,是两块影壁,上书“芦荡火种”、“鱼水情深”八个大字,是集宋代大书法家米芾的字而连成的。瞻仰广场的过道两边由18根造型各异的抽象柱雕,象征京剧《沙家浜》里的18棵青松,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新四军伤病员泰山压顶不弯腰的革命精神。瞻仰广场的主体群雕“军民鱼水情”,高8米,重60吨,由创作毛泽东纪念堂毛主席座像的著名雕塑家、原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叶毓山创作。这尊主雕有5个人物,正面两位是《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和阿庆嫂。后面两侧的煅铜浮雕表现的是当年新四军在江南水乡的战斗生活。正中一块是放大的新四军臂章。主雕还有三位人物,分别是新四军战士,常熟人民抗日自卫队队员和正在撑船的沙四龙。主雕四周留有大片水域,这水从新四军臂章处流过,一直向前奔腾而去。导游小姐介绍说,这样的设计,即增加了江南水乡的特色,也表示新四军东进把江南水乡的抗日怒火汇成一股铁流。为了民族的生存,为了家园的安宁,冲向日寇,直至赢得最后胜利。“沙家浜,天下传,鱼水情,好榜样”,是原国务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为沙家浜所写的题词;“芦荡火种,鱼水情深”,是沙家浜广场巨幅照壁上的楹联。我想:这则题词的“词眼”和这幅楹联的“联眼”,应该都是那个“情”字。因为,这儿的芦苇荡有情,曾经恩情深深地护佑过新四军“江抗”的36名伤病员,为他们疗伤蓄锐,让他们插翅高飞;这儿的纪念馆有情,正在恋情深深地展示着一件件革命文物,薪传着芦荡火种,启迪着红色理想;这儿的阿庆嫂有情,还在乡情深深地张罗着“春来茶馆”,沏热碧螺春,迎迓十六方……      
    景区内到处是绿树鲜花,纵横交错的河港和茂密的芦苇,构成辽阔、狭长、幽深、曲折等多种形态的水面或陆上芦苇空间,形成一个个迷宫,一座座造型别致的直桥、拱桥和曲桥,引领着熙熙攘攘的游人从此岸走向彼岸。漫步、泛舟其间,鸟儿婉啼,凉风习习,苇香扑鼻,野趣横生。这里所有的一切,与普通公园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湖中有芦苇。芦苇荡中,不时可以看到一只只小木船,船上坐的人与当年时刻准备应付危险、神情严肃的新四军战士完全不一样,他们个个充满喜悦,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时代变了,角色变了,这些人都是从各地慕名而来的快乐旅游者。红石村内有“春来茶馆”,“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倚窗落座,边品茶边欣赏戏台上表演的京剧《沙家浜》片段和舞龙、舞狮、苏州评弹等民俗风情表演,另有一番情趣。沙家浜以江南水乡农家菜为主,景区自产的鱼类特别鲜美,十月螃蟹正当时令。            
    我们漫步在街道上,先是看到了一所深宅大院,即“刁家大院”,接着是形形色色的小店铺,路上行人悠然自得,不像是上街购物者,他们不时停下脚步,对着一些房子指指点点。此时我们恍然大悟,明白这是一处影视拍摄基地。果然,附近就有一个展览场所,布置了许多大照片,正在介绍电视连续剧《沙家浜》,许晴饰阿庆嫂,陈道明饰刁德一,刘金山饰胡传魁,这引起了大家的极大兴趣。导游给我们介绍说,沙家浜,蜚声遐迩,当然是因为那部几易其名的经典戏剧的缘故。最先是作家崔左夫依据一首传唱已久的抗日歌曲《你是游击兵团》而演绎成沙家浜的故事,并由文牧定名为《芦荡火种》。1964年,沪剧《芦荡火种》进京献演,剧作家汪曾祺等人奉命将其改为同名京剧,给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观看,才有了后来遵照毛主席的建议,以《沙家浜》为京剧重新命名的故事。特别是《沙家浜》成为“革命样板戏”之一,更是频频演出、家喻户晓。到如今,剧中的《智斗》一场戏,还是各种晚会中的叫座节目。剧中人郭建光、阿庆嫂、沙奶奶、胡司令、刁德一等舞台形象以及那爿“春来茶馆”,还在有声有色地活演在人们的心间,“沙家浜”的名声也越发叫响。去亲眼看看沙家浜,看看“春来茶馆”,看看阿庆嫂,便是人们蜂拥而来,携着淡淡怀旧情节和浓浓好奇情思,踏上沙家浜之旅的美丽初衷。有意思的是,沙家浜的地名,居然也随着这剧名的变更而多次变动:最早的时候,这儿叫作“横泾乡”;《芦荡火种》出来后,就先后更名为“芦荡公社”和“芦荡乡”。待到剧名改成了《沙家浜》的时候,这里就变成“沙家浜镇”了。我觉得这段极富戏剧性的变故,使那位当地导游小姐显得很自豪,也介绍得最为精彩,吸引了很多游客。
    我们一路走走谈谈,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湖畔的“春来茶馆”,向店家买了每人一壶碧螺春茶,坐下来品尝。这时茶馆里有男女两个演员正在唱苏州评弹,他们身边的柱子上挂着一副楹联——“风声度竹有琴韵,月影写梅无墨痕”,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据介绍,第一代茶馆位于芦苇迷宫中,是近代典型的江南水乡茶楼建筑,廊檐下“春来茶馆”四字系新四军老首长夏光所题,馆内仿京剧《沙家浜》“春来茶馆”的原貌保存着八仙桌、七星灶、铜壶等物件,游人可在此品茗休憩,颔首遐思当年阿庆嫂智斗的风采。第二代茶馆在影视城。我们问导游:当年有没有“春来茶馆”?她笑着回答说,不敢肯定当时有没有“春来茶馆”,但能肯定当时有“春海茶馆”,“东来茶馆”“涵芬阁茶馆”“老云头茶馆”等等。这些茶馆都是地下党的交通站、联络点。编导所以采用“春来茶馆”也许还蕴含“江抗”部队给江南水乡带来抗日春天的意思。导游还告诉我们,1970年11月23日,这里陆家村的一位老地下党员曾捐上来一把刻有“春来”两字的茶壶,后来被送到南京军区去了。这把壶与京剧里的“春来茶馆”有什么关系,至今是个谜。江南水乡茶馆多,当年仅此一乡,能回忆起来的茶馆就有34家,茶馆是不论身份卑贱、不计钱财贫富都能去的公众场所。在那里一位衣衫破烂的乞丐和一位穿着体面的人士交谈,然后拿到了施舍的东西或钱离去都属正常。可你能知道这一说一递的过程中没有传递重要的情报吗?既然各种人物都能去的地方,就难保敌人的特务不来!所以在这些联络点上工作的我党同志,必定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足智多谋,当机立断的一流人才。这 “春来茶馆”四个字是郭建光生活原型,对面的戏台每天有两场京剧《沙家浜》样板戏中的“斗智”上演。
    喝完碧螺春茶,我们去了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纪念馆中陈列着32位烈士的遗照和遗物。馆内还有仿真雕像,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仿佛带我们走进了那时的画面。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新馆占地面积6400平方米,建筑总面积4492平方米,布馆面积2400平方米,其中:平面展示区1800平方米,声光电展示区600平方米。新馆建成后,布局更趋合理,展示手段更为先进,馆藏资料更为详尽,是一个更具红色文化气息的现代革命历史纪念馆。纪念馆紧扣爱国主义教育和革命传统教育两大主题,运用半景画和声光电高科技展示手段,做到移步易景。并运用融入娱乐的手法,寓教于乐,生动和丰富整个体验过程,把历史图片和仿真环境、实物展示与动态互动体验相结合,让人置身抗日江南水乡地场景,深入了解沙家浜革命的背景和特点。同时,将沙家浜历史人文、市双拥馆、展览厅和会议接待厅等有机结合,把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建成了国内同类馆中设施一流、富有特色的革命历史纪念馆,使人参观后耳目一新,过目不忘。
    走过隐湖长廊,我们来到了芦苇迷宫。芦苇迷宫是芦苇荡景区的核心部分,分成水上和陆上芦苇迷宫两大区域。这里原为芦苇、杂草丛生的荒地,天长日久形成“转水墩”、“活络圩”,与纵横交错的河港和茂密的芦苇,构成了辽阔、狭长、幽深、曲折等多种形态的水面或陆上芦苇空间,形成一个个迷宫。 新四军伤病员战士们就是在当地老百姓的掩护下,以这些天然芦苇荡形成的水陆芦苇迷宫,保护自己,打击敌人,使日伪分子如掐了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摸不着东西南北。我们划着古色古香的木船穿行在芦苇迷宫中,亲身体会一下芦苇荡的神奇,寻觅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出门先动橹,抬腿就下湖”,真是“好一处江南鱼米乡”!然而在如此美轮美奂的人间天堂里游览,我们惊讶的是,竟体验收获了全新的感受――这里的自由市场,居然就设在水面上。一艘艘满载着菜蔬鱼蟹、日常百货的船儿,在湖面上对峙列队排成水上小街。“逛街”采购的人们也一色的摇橹驾船,就在水上小街中间徜徉穿行。如此水街奇景,让人过目难忘;这里的茶馆居然大多都叫“春来茶馆”,一打听,才惊讶不已地发现,全镇的“春来茶馆”竟然有三四十家之多呢;这里的几十艘手摇船,与江浙一带常见的乌篷船却并不相同,因为这手摇船上的船篷不是半圆形,而是长方形的,四周敞篷,像座水上凉亭;来到这里我才知道,“春来茶馆”那位机智美丽的阿庆嫂的生活原型,竟然是当年“春来茶馆”里以叔侄身份作掩护开展地下工作的两个男人的艺术复合……
    随后我们又先后去了文昌阁、红石文化民俗村等景点。红石村是一个以明代建筑风格为主体的江南水乡小村落,是沙家浜民俗文化的见证。在走向红石村的路上,可以看到大小不等的水面与茂密的芦苇交织在一起。有些宽阔的水面已经改成了鱼塘和特种水产养殖场。这里的芦苇荡面积约800多亩。左面是当地的一个土地庙,是新四军后方医院旧址。1939年至1941年间,新四军一批伤病员来此养病、治伤,伤员多为闽东老红军战士,这个土地庙也是整个景区里面唯一土生土长的建筑。右面是江南著名藏书楼文昌阁,它原位于沙家浜镇湖浜村。原有仙台楼阁,西侧松柏茂盛。1927年11月,石楚材领导的横径(沙家浜)农民暴动委员会在此成立。1928年4月,中共横径(沙家浜)农村支部(常热第一个农村党支部)成立后经常在此活动。后移建于芦苇荡中。文昌阁匾额的题词人,竟是康熙皇帝的老师。往前走,是民俗展览馆,我们看到里面还较完整的保存着当地先民劳动、生活、娱乐的器具。再前面是新四军后方医院旧址的第二个据点,原址位于沙家浜镇曹浜村平房建筑,共5间,基本保持原貌,现在里面放置了一些蜡像,反映了当年的一些情况。
    “秋风响蟹脚痒,金秋正好吃蟹黄”。美食几乎是每次出游的主题,来到这充满江南风情的沙家浜,又如何能错过品尝有“蟹中之王”
    美称的阳澄湖大闸蟹,享受一番“持螯赏菊,对酒当歌”意境的“水乡美食游”呢。于是我们在一家饭店坐下,吃了顿美餐。很多人知道大闸蟹的名气,但很多人还不知道吃蟹的讲究,俗话说“九雌十雄”,这是讲九月里雌蟹抱卵,蟹黄饱满,十月里雄蟹脂膏丰腴,肉质嫩白,因此雌雄蟹品尝的季节是不同的。当大家还沉浸在芦荡幽幽的风光和闸蟹飘香的美食回味中时,我们一行的旅程结束了。但此刻我的脑海里,依旧徘徊在那迷人的芦荡,我们像秋天南飞的大雁,匆匆看过忧伤的芦花,当然还有美味无比的大闸蟹。“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南是四季都有风景的地方,就如这秋天的沙家浜,一弯静水中却能给你无尽的感受。当你倦了繁文缛节的例行公事,累了杯恍交错的应酬往来,就在记忆里慢慢地回忆那一年的那个秋天,江南阳澄湖边一个叫沙家浜的小镇,在那飘零的芦花丛中,一叶轻舟,缓缓地划过那个美丽的深秋……
听罢琴声听涛声
■ 沈祖平
     沈祖平,江苏南通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会员。作品和传略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荣获中国西柏坡散文优秀奖、中国散文华表奖等奖项。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心就会变得很柔软。很多时候想起鼓浪屿,竟也会有这种感觉……似乎是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指引,在一个阳光轻柔的日子里,我和妻再次走向这座小岛。
钢琴别恋
    在轮渡等船,远望鹭江对岸那个宛若开架钢琴的鼓浪屿码头,伴随着海关大楼逢整点播放的《鼓浪屿之波》,还没有踏上小岛,音乐的氛围已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刚上岛时,码头一带还是熙熙攘攘,拐进福建路的建筑群时,很快那些美丽的老房子就会恬淡的安静包围了我。
    福建路32号是黄荣远堂,门楼已经被越来越大的飞来榕撑得有些开裂。走进大门,第一感觉竟是惊艳!挑高的希腊陶立克式大圆柱,半圆形的大露台,三楼的中式亭子依偎着西式门窗,一派欧陆风情的别墅,却并不对称,总是有中式的影子,独具一格。难怪有人说这是鼓浪屿别墅中的阳春白雪。
    一座座的老别墅,历经岁月洗礼都风华依旧。黄家花园的贵族气质,白色天主堂的圣洁。林式府的法国式高雅;古希腊的陶立克式圆柱配上极为中式的麒麟、太极等各式柱头,西式窗子镶嵌上典雅的梅兰竹菊石雕……不用太过留意,惊喜总是会撞到眼皮底下。
    建筑是“凝固的音符”。鼓浪屿不仅有曼妙的建筑音符,还有“音乐之岛”和“琴岛”的美誉。当舒缓地散步于小巷时,不经意间就有优美的钢琴声从一些沧桑而优雅的老房子里流淌出来,在小岛上空飘荡,让人仿佛置身于海上仙山,凝固的音符和流淌的音符,在此时此地尽情融汇。
迷路惊喜
    鼓浪屿的小巷美在浑然天成,多依山岩坡岭起伏蜿蜒,不宽的小路,两侧飘垂着长长的青藤。这些小巷,常常是拐了几道弯还在共享同一个路名,迷路也就成了家常便饭。一个给我指路的好心阿婆告诉我,迷路了也不用担心,只要依着山路慢慢走总能走到海边。
    空气中飘起雨丝,细到不用打伞,像是雨雾罩在身上。岛上没有机动车,也没有自行车,很多小巷好长一段路看不到其它人,仿佛整个岛屿就只陪着我一个人逛。火红的木棉花在雨雾中显得更加明艳动人,有时候因看一簇木棉花的吸引,有时围着一幢别致的老房子,双脚不知不觉就追随着迈到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慢慢的,我发现迷路也是一种享受。就在这一次次不经意的迷路中,原来没有计划或机会走到的地方越来越多,惊喜不时扑面而来。
香甜回味
    到一个地方,当然不能错过有特色的小吃,它能让你对这个地方的印象更加生动和立体。久闻“叶氏麻糍”大名,从离得很远的地方一路打听过来,直到在龙头路新华书店附近,找到这个围着好几个人的小摊子。
    这个鼓浪屿唯一一个允许占道经营的小摊点,至今已有百年历史,中年男摊主是第三代传人。在大多数人看来,百年的发展仍停留在一个小摊车似乎不可思议,但小本生意一真这么经营了下来。
    麻糍都是现做的,顾客要几个就做几个,摊主也从不用手直接触钱,而是用筷子夹。拉出摊车下面的抽屉,取出糯米糍粑,裹入花生碎、黑白芝麻粉,一份“麻糍”就做好了。甜而不腻,糯而不粘,一元钱,就让海岛上来往的顾客有了一个柔软香甜的回忆。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2
怀念麦田
■  杨天斌
   杨天斌,甘肃西和人。书画评论散见全国二十余种报刊,并被多家专业报刊转载。系省美协会员,西和县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书画学会会员,并被聘为中国国家书画院副院长,台北故宫书画院客座教授。
    乡居归来的第四个晚上,我无端地陷入了对麦田的怀念之中。秋天的北方山村,被大片的麦田包围着,条条高低起伏的山脊如同畅游的绿色巨龙,在万倾绿波中舞动。站在村中的制高点上眺望麦田,麦子在它的幼苗时期清新而柔软,它们整齐划一的个头挽在一起,随风势左摇右摆,给人的感觉如同观看俄罗斯小白桦艺术团的姑娘们表演。站立在北方的山坡上,顷刻间脑海中漫过海子关于麦子的诗篇。这些嫩绿的生命简直和南方的水稻可以媲美,“麦子”这个令北方的庄稼汉魂绕梦牵的植物,遍布北方的农村,它们在层层梯田里均匀地站立,吸食阳光雨露和纯正的北方气息,抗拒北方的严寒,他们在白的雪被下,挣扎着露出绿色的叶片,那倔强的性格令我莫名地感动和无限地怀想。它们在我的幻觉里扬花吐穗,白色的花粉挂满麦芒,在阳光下吐着芳香。比起后来翻金涌浪的成熟季节,我更钟爱这满目的绿色铺遍所有的农田。今夜晚,它在我脱离桑麻生产多年之后的梦境和遐想的日子里降临。在这大山的折皱间,北方的白杨、柳树和榆树、堤坝与河流、鸡鸣与犬吠在麦田的身影里时隐时现,它们和麦田亲切而和谐地构成了北方山村的特点。
    秋冬的风坚硬地在柔软的麦叶上掠过,在麦田里打成卷,就像南方稻田里风吹水面翻起的涟漪,只有北方大片的冬小麦才能抗拒北方粗厉的风,并在它们的吹拂下浪漫地舞蹈。有一顶草帽一直在我的想象里翻筋斗似地飘落,但始终没有落下,在万顷麦田之上,在视野里定格成一只凝止不动的风筝。
    在这个瑟缩荒寒的初冬季节,麦田的意象使我感到周身的燥热。那种烈焰灼灼、汗水洗面的切肤感受被大功率的空调所溶解,我已彻底忘却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捡拾麦穗的时代了,那时候我每年有半年时间只穿短裤和背心,以至于脱光裤褂依旧有阳光的印痕深深印在我的肉体之上,这种情形几乎贯穿于我的整个生长期。我的身体得益于阳光的浸泡和照射,釉黑结实,如同来自于撒哈拉大沙漠上的热带植物。与所有的从出生就包裹身体、除了洗澡外从不裸露身体的孩子不同,我的身体里有极强的抵抗力。我看到自己在久远的年代里一副沾满阳光的身板,那上面阳光的吻痕闪着黑色釉质的光泽,它使我想到原始蒙昧时期以树叶遮身的先民。裸身失去的感觉是我们文明的代价之一。
    让我在这个万物凋蔽的冬天重新追忆多年前赤膊在麦田里的记忆,首先我们是踏着田埂进入麦田的,被麦子覆盖的泥土细软如酥,它们几千年被精耕细作,一年年种上麦子并且还将永久地种下去。齐刷刷的麦子掩上了胸口,密集的麦芒神秘地碰触你的裸臂,有一种辉煌的酥麻之感传遍全身,一瞬间便诱发了我们想要的全部愿望,我们弯腰在厚实繁密的麦蓬中掠动,镰刀与麦秆相触发出的麦秸断裂声,既是一种印记,又是一种余韵。不知不觉中身体已与麦子、太阳溶为一体,只看到一片幻化的金黄。初入麦田的陌生、警惕、小心翼翼的感觉消失了,代之以一种融融于心的亲和力,使我们变得坦荡而稳健。
    准确地说,我最喜欢的应该是冬日的麦田,那青葱与白雪相映的感觉,令人“震惊”,两种反差极大的物质,刺激感官导致了你深度和广度的情感,我对它的记忆绵延至今。站在冬日的麦田边,光滑细腻的泥土犹如大地的肌肤,它与我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此之近的拥贴,使你一下子便体会到“切肤”这个词的全部含义。碧绿的颜色滋润你的心肺,冬天的荒凉便一下子溃败了,你心中潜伏的寒冷也被不断升腾的温暖一点点逼走。白的雪,绿的苗,令我眼花缭乱,使你仿佛看到雪毯下的麦苗以怎样欢乐的心情编织舞步,你一瞬间便产生恨不能携它入画的感觉。
     这时候,时间变成了永恒。
葳蕤之秋
■  方 华
菖 蒲
    秋后的菖蒲,生长得繁茂葱茏,在湖塘河沟边竖起一道绿色的屏障,是水边一道美丽的风景。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这是唐诗人李贺的《大堤曲》。时光易逝,但菖蒲青青。人到中年的我,每在郁郁的菖蒲丛边彳亍,总会想起那遥远的童年。
    夏末秋初,菖蒲抽薹,会结出一个个的圆柱状的棕色的蒲棒,咋一看,极似串在一根木芊上被烤过的火腿肠。在我孩童时,还没有火腿肠这种食品,只知道这蒲棒采回家,母亲可以用它做枕头芯,又软又轻,枕在头颈下很舒服。
    面包一般松软的蒲棒会在风中爆开,白色的绒花洒落蒲叶和水面。蒲棒成熟的时候,若和母亲一起正从菖蒲丛边走过,母亲会折下一两枝给我,我鼓起小嘴使劲地吹,快乐的笑声就和着绒花在田埂上、蓝天下,随风飘散。
    一日闲暇,在郊外的湖边漫步,看见蒲丛边有拍婚纱照的,摄影助理的手里即拿着几只蒲棒,在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按动里,洁白的蒲花被吹散,漫天飞舞,营造出非常浪漫的氛围,让我感到意外惊喜。
    幼时,母亲可能怕我们玩水失足,经常恐吓:不要到水边去,那里有蛇、水獭猫。可这样的警告实在敌不过菖蒲丛中那些诱惑。
    菖蒲丛中的水域,会有野生的菱角,是物资匮乏时代孩子们喜爱的美食。也有一些零落高举的莲蓬,成为孩子们的惦念。运气好的话,还会在那些或与芦荻杂生、或被黄色的浮萍花围绕的蒲丛中,捡到水禽生下的蛋。
    捡到硕大的大雁或鹭鸟留下的鸟蛋,会喜滋滋地用衣角兜回家,虽然会得到母亲的一番呵斥警告,但也会在随后的饭碗中品尝到一顿难得的美味。
    母亲也会破例亲自带我们到水边去。在烈日下,母亲用镰刀割下一人多高细长的蒲叶,顺便收摘一些孩子们够不着的菱角、莲蓬,丢给站在埂上的我和妹妹。割下的蒲草,母亲会在门前的场地上晒干,一连几日编织蒲垫、蒲扇。
     夜晚,摇着小小的蒲扇扑打飞舞的萤火,或是坐在散发着香气的蒲垫上,看满天的星光,听母亲讲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的故事。现在想来,真有杜牧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美好意境。
    《本草•菖蒲》上载:“典术云: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曰:尧韭。方士隐为水剑,因叶形也”。菖蒲叶形似剑,香味浓郁,有解毒祛邪之效,故中国人有在端午时,在门窗上悬蒲叶以避疫护佑的习俗。这种习俗在江南尤为兴盛,是江南水域密集、菖蒲丛生的缘故吗。
     在我幼时,每逢端午,母亲也将蒲叶与艾草同插在门楣上,以保佑家事安康。只是,我现在窝居城市多年,一被所谓除旧革新的现代文明浸染,一是难得有与菖蒲亲近之机,而母亲也早已与我天各一方,端午门前悬蒲叶的习俗也渐渐淡忘失却。
    某日,在一朋友家,见一硕大的陶瓷盆中养着一丛极似菖蒲的植物,只是没有水湄边的蒲叶挺拔野性,叶色是一种嫩青,不是墨绿。问朋友,竟真是菖蒲。原来,菖蒲在中国文化里还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为“花草四雅”,真是孤陋寡闻了。
    于是得知,因菖蒲碧叶葱茏、根似白玉,凭水临石、清静高雅,又有驱蚊灭虫、香味清新的功效,自古即有人莳养。据说,古人夜读,就常置一盆菖蒲与案,以免灯烟熏眼之苦。
    友人告知我自古传下的侍养菖蒲的方法:“以砂栽之,至春剪洗,愈剪愈细,甚者根长二三分,叶长寸许。”怪不得我见了朋友家中的菖蒲不敢相认呢。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我还是喜欢那一片水域边自然生长的菖蒲,这种思念,正犹如元稹这一行诗句所表达的,思念犹如菖蒲,疯狂地滋长,满天飞舞,穿越漫漫时空。
    席慕容在一首《菖蒲花》中写道:“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够遇见妳/但是不可以/在那样荒凉寂静的沙洲上//当天色转暗风转冷/当我们所有的思维与动作都逐渐迟钝/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黄昏……”
    在这样一个秋天,这样一个菖蒲葳蕤的日子,想起菖蒲,想起以菖蒲做背景的那些身影,思念也如秋日蒲草一般葳蕤,只是,菖蒲岁岁重生,而我们,却再不能与往事相拥。
茭 白
    入秋,茭白上市,是一道时鲜的蔬菜。在我们这儿,茭白被叫作“篙瓜”,私自臆想,不知是不是其型似竹笋又似瓜般能生食之故?
    在我生活的这个长江以北地区,种植茭白的人家不多,大都是水边自生。像野藕野菱一般,成熟时节,自有不怕辛苦者去采收。童年的记忆中,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有时就顺手在塘边沟畔折几支青叶包裹的修长茭白回家。篙瓜炒辣椒,是我幼时最常见的一种吃法。
    当然,茭白绝非我记忆中简单的一种味道。
    清代才子兼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就有对茭白入肴的一段记述:“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瘦细者无味。”
    清人薛宝辰在其《素食说略》中也有茭白入蔬的做法:“切拐刀块。以开水瀹过,加酱油、醋费,殊有水乡风味。切拐刀块,以高汤加盐,料酒煨之,亦清腴。切芡刀块,以油灼之,搭芡起锅,亦脆美。”
    现在想来,母亲的厨艺,当然比不得这些美食家,但也恐怕不是母亲不知道篙瓜还有其他的烧法,只是在那样一个清贫的日子,哪里有许多的食材调配,盘中简单的菜蔬,仅为佐饭下肚而已。
    不过,现在日子富裕了,吃过的各类茭白佳肴恐怕比书上记载的还多,有时在家中还特意弄一个简单的篙瓜炒辣椒,享其清淡脆嫩,唇齿咀嚼间自有一种特别的回味。
    其实,篙瓜在远古时期,也不称作茭白,而叫菰。
    菰最早是被作为粮食作物种植的。《礼记》载:“食蜗醢而菰羹”。菰羹就是菰米饭,可见在周朝即已用菰米为粮。据记载,在唐代以前,茭白基本是被当作粮食作物栽培,它的种子被称作菰米或雕胡,是“六谷”(稌、黍、稷、粱、麦、菰)之一。
    “我缩五松下,寂寞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这是李白借宿安徽铜陵五松山下一农家,受到主人菰米款待后写下的诗作。陆游《邻人送菰菜》中也有:“稻饭似珠菰似玉,老农此味有谁知”及“湘湖烟雨长莼丝,菰米新炊滑上匙”之句。
    大约到了明代,玉米被从国外引进,广泛种植,替代了菰成为六谷之一。所以在我的家乡,现在还直接叫玉米为“六谷子”。
     菰很早就被发现在被菌感染不抽穗后,膨大的茎部可为蔬。如成书于秦汉间的《尔雅》记载:“邃蔬似土菌生菰草中。今江东啖之甜滑。”菰在被高产的玉米取代位置后,就彻底成为人们口中的佳肴。“岸遥人静,水多菰米。”苏轼《水龙吟》中的情景渐为鲜见。现在,偶在水边能看到结穗的菰,往往被认为是野茭白,其实,那不过是稀少的未被感染的菰。
    茭白如其名字一般素白清新,可与各种原料配伍加工。此菜无论蒸、炒、炖、煮、煨都是鲜嫩糯香、柔滑适口;若是与肉、鸡、鸭等相配,烹出的菜肴则更是入味留香。茭白可生食凉拌,还可酱泡腌制。特别是凉拌、下汤,清新淡雅,很有水乡风味。
    唐人张志和在《渔歌子》中吟到:“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乾。醉宿渔舟不觉寒。”明代也有一首《咏茭》诗:“翠叶森森剑有棱,柔柔松甚比轻冰,江湖岩假秋风便,如与鲈莼伴季鹰。”诗中把茭白与莼菜、鲈鱼相提,可见其味美。
    有这样的记载,西晋文豪张瀚,在某日秋风起时,想到故乡吴中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于是辞别齐王,弃官南归,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这段典故后人浓缩为成语“莼鲈之思”,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只是,莼菜、鲈鱼由此名闻天下,而未入语中的菰菜,却鲜为人知。就像最早的粽子都是用菰叶所包,可现在人们知道的都是芦叶之类。
    宋人周弼在一首《菰菜》诗中写道:“连日秋风思故乡,况复家田有茅屋。坠网重腮鲈已鲜,莼丝牵叶又流涎。急归收获苹溪畔,细拨芦花撑钓船。”又是秋风起的日子,水边伫立的茭白依然是千年守望的模样。只是,那留在每个人舌尖上的记忆,不知该有着怎样的回味?
鸡头果
    路边,一农人摆了一只箩筐,边上围了几个人在瞧稀奇。伸首一望,见筐里是一个个暗绿色,拳头般大小,浑身长刺的东西。这不是“鸡头果”吗?
    稀罕地买了几个。农人怕我回家不会摆弄,就用一把自制的镰刀似的刀具,非常麻利地帮我剥开了刺猬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白色的果囊和一粒粒淡黄的小圆果。
    回到家里,按照农人的指示,将一粒粒的鸡头果倒入锅中,浸水煮了十几分钟。出了锅,用凉水洗净果实外面的粘滑,迫不及待地剥开小果子的外壳,吃里面白白的豌豆般大小的果肉。那小小的果肉叫鸡头米,像糯米一般粘,且有嚼头。唇齿咀嚼间立即有一丝苦涩感觉,这苦涩的滋味在经过舌尖的回味后,弥生出一种特殊的甘香。
    上世纪70年代,我才上小学。入秋以后,学校的门口便有乡下妇女挎着柳篮卖鸡头果。篮中的鸡头果是用酒盅量着来卖的,好像是一分钱一酒盅。篮中的小果子大都是煮熟时间很长,甚至是隔夜的,果子的外壳不但变成了褐色,而且比较坚硬,需要用牙磕开,才能吃到里面的鸡头米。硬壳被牙咬开时,满嘴的苦涩,但是为了享受到那一点小小的香糯的果肉,孩子们乐此不疲,争相摸出口袋底的几分硬币购买。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够吃到的零食实在是少得可怜,这样苦涩的鸡头果,对于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来说,真是美食。
    鸡头果的的叶子类似于莲叶,因此乡下便叫它鸡头莲。春天的时候,鸡头果的叶子就生出,只是它的叶子紧贴水面,上面有棱角般的鼓凸和裂皱。到了夏天,鸡头莲开出紫色的花,与莲花神似。只是花开时面向阳光结苞,苞上有青刺。因为花在苞顶,将萎时极似鸡冠,整个鸡头果咋看一如鸡头,由此得名。
    唐朝有一首无名氏写的《鸡头》诗,对鸡头果作了形象的描写:“湖浪参差叠寒玉,水仙晓展钵盘绿。淡黄根老栗皱圆,染青刺短金罂熟。紫罗小囊光紧蹙,一掬真珠藏胃腹。丛丛引觜傍莲洲,满川恐作天鸡哭。”
幼时,也曾和小伙伴们到湖边去采鸡头果,但往往是无功而返。因为即便会水的小伙伴也很难接近鸡头莲,它茎叶上长满的尖刺让没有防护和特殊收割工具的人无法接近。
    鸡头莲的茎一如藕茎,中间也有孔有丝,嫩茎剥皮即可生食,脆甜爽口。母亲有时会采一些茎杆回家,或凉拌、或炒丝,或切段与肉红烧。
    鸡头果不仅仅是孩子们喜爱的零食,也是盘中佳肴。鸡头果可与素菜烩炒,与荤腥红烧,也可煲粥下汤。其天然的野味和特别的口感,让人喜爱。据说,在江南,鸡头果即与鱼、菱、藕、茭瓜、茨菰、莲蓬、水芹一起,被称作“水八鲜”,可见其美味。
    一次在酒店里吃一盆甜汤,汤里有一粒粒的小白果,开始以为是寻常的小元宵,可一匙入口,感觉有异。服务生告知,这是芡实。芡实,鸡头果的学名也。真是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然而,现在的湖塘边已是难得见到大如澡盆般的鸡头莲。偶在超市里见到鸡头米,据说也是人工大批养殖。不再是一汪清水中自然的生长,自然失了天地精华的吸纳,怕也风味有异了。
    在家中慢慢地剥食路边买来的鸡头果,眼前就浮现起儿时那一片浮满鸡头莲、开着紫莲花、结着鸡头果,充满野趣的水域。
怀念村庄
■ 刘云霞
     刘云霞,女,大学学历,军转干部,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侯马市作协副主席。曾任《经济消息报》、《山西广播电视报》、《大众科技报》、《当代护士》等记者、特约记者。先后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健康》、《山西文学》、《山西日报》等各类报刊发表散文300余篇。出版文学作品集《山野》一部。
    对一个以农耕文明为源的大国来讲,村庄是整个民族的精神底稿;而对那些从村庄走出的游子而言,由于岁月的隔膜,故人的离去,由于时代浪潮冲击下村庄的整体嬗变,原生态的村庄,一日日便渐行渐远,而逐渐成为一种奢望中的梦境,令人怅惘和怀想。
   村庄是有根的。
   村头一棵古槐常常成为一个村的标识。
   而每个家,都是村庄的原野上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生而相聚,是一个个新宅、老屋、故居、院落。屋顶上飘袅的炊烟,是村庄缠绵而动人的柔情;院落里一树树璀璨的桃红李白,是村庄绽放的笑脸;田野里一茬茬收而又种的庄稼,是村庄生生不息的希望!
    死而相守,是一座座阴宅、祖坟。坟头一棵柳树、一杆纸幡、一炷香,是今人与故亲成功对接的信号塔,是家在光阴隧道里延衍牵手的标识,也是先人们对后人殷殷的致意和祝福!
    农人们就这样以家的名义成长、凝集成一个个群落,瓜迭般生而复落,落而复生;村庄就这样,无论现生来世,无论阴间阳界,都成为一个又一个家的集合!家与家盘根错节,互牵互连之下,便是农人们的故土,就是令农人们即使远至天涯海角也梦牵魂绕的故乡!
    所以,归乡的游子每每走进乡间,踏上村头,乡情总会立刻热流般涌遍全身。这是故土盛情而缱绻的拥抱,这是故人无声却浓郁的问候!
    所以,每当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等一个个鬼节,既是阴间的大庆典,更是后人以故人的名义而进行的阳世的乡情大会聚。
    远嫁他乡的,庄稼般,一茬茬地被收割了去,只有此时,才种子般一重重同时飘落故土,亲吻乡情;
    远走异地的,候鸟般,一只只振翅而去,只有此时,才倦鸟还巢般一批批分落枝头,梳翅疗伤!
    乡情,隔着远远近近的时空铺展在一条条乡间小路上,一路而来,纷纷飘落和相融,使村庄老根上又融进新风长出新芽;又沿着高低宽窄不同的路径以不同的速度和节拍一路走远,落寞地回归各自的枝头,给他乡的生活平添一重根的回味!
    容颜已变,乡音未改!也许老屋还在但早已物是人非,也许曾经的家随着岁月的更迭早已面目全非或化为乌有,但,一座座坟头或墓碑便是张、王、李、孙一支支嫡亲血脉的座标;根在这里,便不会迷路;乡情在这里,灵魂便有栖息的港湾!
    如此,再回望城里。“房子”是城里人家的指代,似乎有了房子便有了家;但面貌单一,表情呆板的钢筋水泥的混合体,纯其量只是飘移的门牌号码;更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隔膜,“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戒备!纵观一生,熙攘奔波中,城里人生是无根的浮萍,死是一抔无处安放的“灰”,真可谓生死两茫茫;所以,“久在樊笼里”、长在漂泊中的城里人,心长草,目发花,情感近于窒息时,便常常要人穷返本地对着村庄喊出一句话——
“归去来兮”!
    这是对根的呼唤,这是对魂灵的呼唤!因为,即使他们的父辈、祖辈已远离村庄,他们的远祖肯定植根在那里。
    时间流过村庄时是缓缓而无声的。村庄是时间的主人。
    农家的堂屋、炕头、院阶、街口,村边的老树下,村外的田埂地头上,都是农人们潇洒驾驭时间的典型场景。在这里,农人们悠然地摇着蒲扇,吧嗒着烟袋,东家西家长短、年景收成地聊着,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地侃着,女人们手头有一针没一线地做着,孩子们和狗儿、猫儿一样,信手逮来一个虫啊草啊叶啊的东西便能撒起欢儿来;连鸡们鸭们也是自在地踱着方步,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人类听不懂的小曲。时间,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巨兽乖乖地被村庄的人们或坐在臀下,或舞在手中,或踏在脚下。
    晨起东方树梢上的太阳,日暮屋顶巷道里流金溢彩的夕阳,夜里充满了无尽奥秘和神话的满天星斗或者照彻古今的如水月光,还有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犬吠鸡鸣,都是飘然于村庄的温馨醉人的诗源画境。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这一个个熟稔的场景,似今似古,恍如梦中又清晰在眼前;孟浩然、王维、陶渊明……数千年、数百年前的一个个诗人们似乎此时就和吆牛喝马的父亲,荷锄而归的邻家的老伯并行于诗中,将古今定格到同一个意境。
    即使在田间劳作中,对村庄来说,时间也只是日影飘移、阴晴交替中农人们对东阳西日,蓝天碧空的大自然的大检阅;或者换句话说,村庄不仅是时间的主人,春夏秋冬任其闲庭信步;同样也是大自然的主人,田野山川由其巧手妆扮。村庄时时都在时间宽厚广袤的怀抱里,无拘无束、悠然自在地荡着秋千,看云卷云舒,听万籁合声。
    而在城里,时间都被条分块析了。商场、餐馆、酒店、车站,衣、食、住、行的每一处,无处不有时间的刻痕;即使是娱乐消遣场所,时间也被做成卡尺,把人的心灵皮肉都卡得难有彻底的放松;而更多的时候,是为了似明且茫的目标,时间被时时搭在弦上,箭一般射来射去,在“嗖”的瞬间便飞逝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因而城里人常常喊“时间为生命”!人们被时间“噌噌”驱赶着,时间的喧嚣吞没了生活的一切内容,生活在时间的坐标下成了一道道来不及细品慢嚼的快餐!
    在匆忙而机械地行走中,在心灵窘迫几于缺氧时,也有人试图走入山间,将自己与时间屏蔽起来,通过鸟鸣虫啾风清水淙找寻生命的本色,但心底时间的声音往往更真切、更响亮;而一旦回身翻过宁静祥和的山岭重归城里,时间便立即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席卷了来。
    也有人走到库岸池边,想把时间钓在一个宁静的场景;但充其量,时间也只是在这里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转眼间便皮鞭高扬,将人们陀螺般抽得更加自我失控。
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走得很快,却早已偏离甚至迷失起初的目标;抱得太紧,却撒落甚至箍烂了的珍品遍地皆是。
    于是,乡村之“慢”、之静、之真,便又重归人的向往;“慢城”也成为一种世界性的组织,以“生命”为主题,以人类的健康发展为标尺,在全球范围重新搜寻、丈量着人类存在的真正价值和意义所在!
回首时,蓦然发现,这一切的一切从一个个原生态的小小村庄却尽可以找到。
    村庄,尤其原生态的村庄,在工业化、城镇化的浪潮冲击下,已经渐行渐远了!城乡一体化的隆隆机声中,乡村越多越快地被吞噬了去!
    田野、农舍、炊烟,村头的古槐、荷锄而归的田夫,穷巷归来的牛羊,倚杖候荆扉的野老,古老的农具、打谷的场院、纺车织布机……一个个源自于生活、生长于诗中的生动意象,将走离生活复归诗中了!
    说书,唱戏、杂耍、露天电影,民间艺人、走街串巷的磨刀修剪师傅、货郎担……,曾经滋润村庄的乡村文化也将全归记忆的底片。
    硬化工程一路铺展到农家的屋门口,似乎缩短了城乡之“间距”,却活生生把堂前檐后的榆柳桃李挤了个净光,把大自然远远地推离了村庄;就连梦一般错落有致的农舍,此时也一个个生机褪尽,齐刷刷一幅单一呆板的妆扮,除了方位之别,再也没了先前各自独有的、个性化的生动表情。
    原本是一望无际、诗意遍地的田野,此时也被厂房、烟筒、工业垃圾插割得遍体疮痍,又如同锦衣绣被上无端缝上了刺目而污秽的补丁。
    村边蜻蜓飞舞、蛙声悠扬的淙淙小河,此时也代之于污水不断,不仅浸染着村庄,也一路渗透到城里人的大餐小宴乃至整个社会的生态甚至遗传基因。
    年富力强的青壮男女纷纷挣脱村庄,加入城里的喧嚣和紧张,只有在节日时候才候鸟般落回村庄小憩;留守村里的“38”、“61”、“69”队伍中更多是“61”、“69”人群,守着一架被掏空脏器、了无生机的机器,人的步态依然是“慢”却更多是“蹒跚”和“趔趄”了。
     缩小“工农”、“城乡”、“脑、体力”三大差距曾是社会致力发展的目标之一,但在城与乡、工与农之“间距”日渐缩小甚至消弭时,带给人的却是梦境和魂灵遗失的恐慌!
    “社会文明、经济富裕、环境优美、资源承载、生活便宜、公共安全”,人们所期盼的城乡一体化的美好愿景,非得以原生态村庄及民间传统的解体为代价吗?
    放目望去,何处还有安放梦境和记忆的所在!
走在金鸡桥上
■  洪少霖
     洪少霖,1981年出生,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南安市作协常务理事。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国际日报》《意林》《中国文化报》《北京青年报》等报刊已发表1000多篇作品。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来回经过与停留于金鸡桥上。它横跨晋江金溪流域,连接着南安丰州与霞美两镇。在上面行走,许多次我内心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大都时候,走过了也就过了,很少再去追索那一种感觉。但有时也想真正明白那感觉的完全面目,只是想来想去却终究无法明了。此时此刻,我再次回想,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那种感觉,不会老化,但会退却。已经许多次了,却依然总是清新。是不是水的气息?拐过金鸡山下的弯道或是由省道307线拐到金鸡桥上,忽然视野变得开阔,金溪的流水不断在桥闸下翻腾,那水花永远都在轮番盛开,似乎永葆着一份新鲜。水的气息与天地的灵性在桥中汇聚,于是给了我特别的意境!
    或者是,它在九日山与金鸡山之间,承载了太多我祖辈的故事与思想。从北宋宣和年间(1119——1125年),江松、江谨在那里建造浮桥开始;南宋嘉定年间,石亭寺和尚守静于那儿倡建了石桥,时有石墩17座,架木梁桥面,桥长300多米;而后1979年11月,同样在那里再次开始修建起了金鸡公路闸桥,至1981年10月通车,桥长328米,共31孔,桥面宽8米。每一回,在那个地方,金鸡桥的修建,皆是因为前桥已毁,时而突来的洪水会将趟江而过或是搭渡船过往的民众冲走,酿造了悲剧;每一回,在那个地方,金鸡桥的修建,皆是由善心铺垫,不仅方便了两岸民众的生活,更是间接给两岸人民的生命安全提供了基础的保障。那是一座温馨的桥梁,如是一对厚实、有力、可靠肩膀,承载着两岸人民的希望与步伐迈向远方的基础。
      1979年金鸡公路闸桥开始修建,那年没有任何如今常见的挖掘机、装载机,几乎完全是依靠人力与板车一回回运输,将筑桥材料一次次搅拌,一次次叠加,一次次担负,一层层堆积而上。据我的父辈讲述,他们在那儿挥洒了无数汗水,花费了数千人的力气,最终才筑起了那一座平安之桥,也是百姓欢喜之桥。一座桥,在如今修建,或许十分平常,一个村落即可拥有,然而在那些年,却是多么的难得,又是多么令长期在两岸生活的数万百姓身心欢欣鼓舞!1981年10月,金鸡公路闸桥正式通车,而我出生于1981年农历九月廿九,新历10月26日,可以算是与金鸡桥共同成长,共同老去!
    那股感觉,也可能是:金鸡桥的两头,有着太多历史遗迹。一头是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号称“无石不刻字”的九日山,山中有宋至清代石刻75段,其中祈风石刻13方。山下有比妈祖历史更加悠久的海神通远王的祠庙,名为:昭惠庙。那是古人出海为船舶祈风的地方,也是我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另一头,是金鸡山。金鸡山海拔虽然只有一百米左右,然而在它东北坡,面积约8000平方米的地带。1977年在那里发现有古人遣留的石器、陶拍及夹砂陶、泥陶和印纹硬陶片等,因而在多年前它已被确定为新石器时代遗址!时光如果退到三十年前,站在金鸡桥上,可见桥头的金鸡山上有两方石刻,一方刻有“金溪夜月”四字,两边字迹为“乙酉季春”、“江陵李日义题”;另一方刻着“鹤立”两字,两旁分刻“干隆癸丑仲秋”、“三山陈学圣题”。如今两方石刻依旧,石刻前有一平台,那大概是古人观溪赏月之地,平台边上有一棵长须垂地的老榕,四周一片清幽。只不过如今那石刻已被掩没于树林之中,继而山路已毁,导致山下之人难以轻易再见。然而,却不难遥想当年,那远比如今更加璀璨的星空里,一轮皎洁的明月映照在金溪水面,古人在金鸡山上大石前的平台饮酒作乐,时而诗情画意涌上心头,豪情壮志满怀,他们一次次提笔抒发情感,多少美妙思绪在那时就那样挥洒在了如今这金鸡桥下,随着金溪水千百年来熠熠闪烁!
    那种感觉,也有可能与金鸡桥的传说有关,神话讲述:九日山上有一巨石,像一支通天蜡烛,每天早晨有一只金鸡,总会从石中飞起,引颈长鸣。有一黄龙怪贪图金鸡,却反而被金鸡啄瞎一眼,于是在金溪下游兴风作浪,残害百姓。那年,金溪水明亮透底。而下游却被黄龙弄得浑浊不堪,于是下游便有了千百年来的名称“黄龙江”。金溪畔住着吴志一家,金鸡常宿于吴志家,吴志有志斗黄龙,却苦无钱财筑桥,金鸡得知后,便吃下白米拉出白银,吃下谷子拉出黄金,为建桥降龙备足了资金。尔后,金鸡更是请来仙人与黄龙斗法,最终仙人胜出。后人为纪念金鸡的功绩,便把金鸡住过的山命名为金鸡山,把刚建成的桥叫做金鸡桥。金鸡桥原有十八个桥墩,俗称“金鸡十八足”。
    而今的金鸡桥从1981年沿用至今,我和它同岁已然停留了33年光阴,它的下部结构为石台墩,上部为钢筋混凝土空板梁。每一回夜里,我经过其上,总是忍不住转过头去观看那一片闪着碎碎白光的溪水;记得许多次,我夜里停留其上,聆听那开闸放水的流水声,感受那一股淋漓尽致的畅快,又好似蕴含着缠绵不休、荡气回肠的气息;记得有一次,我在桥边饮酒,夜里的清凉,溪水的浪漫,光线的柔和,给了我比酒精更多的醉意;记得我无数次看到在桥下安然钓鱼的人,恍惚间也有无数古人的身影在那儿与而今的钓者重叠,他们在时光之中垂钓,又或者是时光将他们暂时钓出了水面,给了他们一段灵魂的恬淡与豁达!记得我在桥下的金溪里游泳,冰凉的溪水将我包围,天地之间我感觉自己更加的渺小与卑微,生命的感受是那般细微与奇妙!
    我努力去回想与寻找那一股异样的感觉。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是历史的沧桑印迹,是山水汇合的灵性,是祖辈辛勤的凝聚,是我与它的丝丝缕缕交错,是今生它与我一起出生一起轮回,注定也会陪我走过生命的全程,或是它们的综合体呢?此刻,我依然不敢肯定,我依然还在追寻,还在思索!
      2011年12月29日,新金鸡拦河闸竣工,新旧两闸仿佛是一对兄弟,它们屹立在金溪之上,间隔仅数百米距离,如是一新一旧两位泉州母亲河的守护者。在我写这篇小文写到这一段而百度新闸竣工日期之时,我同时百度出了2013年12月24日开始进行招标的一条公告,内容为:“金鸡拦河闸旧闸拆除工程招标 :拆除现有水闸的闸门、启闭机、上部的启闭房、启闭架柱及工作桥,保留闸墩及下部结构,保留桥面。”一见这公告的标题,我误以前旧金鸡桥将离我而去,不禁内心萌生出了一份失落感,细看之下才知原来拆除的只是拦河闸,会保留下桥墩与桥面,我心情已是回复。
    看来,在不久的将来,我熟悉的金鸡桥将会以另一种崭新的身姿出现在人们眼前,那大概是它的一次新生,它两旁将会变得更加开阔,而到时它给我的感觉,又会是怎般?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2
冬日村庄
■ 白庆国
     白庆国,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 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麦子种上以后,一座村庄显得孤寂,仅在几天之前,村庄还显得拥挤和喧闹。仅仅是一个节气的隔扇,寒露或霜降。就呈现了不同的场面。人们选择不同的时间,方向,陆续离开村庄到遥远的城市打工。他们不顾女人的作态或缠绵,离开的是那么干脆。男人有自己的具体事情要办,义务和责任决不能允许他们像小男人那样扭扭捏捏,习惯让他们年年的外出没有一丝的含糊。
    男人们走了,走的是那么彻底。一些女人也走了,她们也轻巧地隐入了城市。一座村庄走掉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剩下了老弱病残,幼儿。
    年老的人,他们的行动是迟缓的,他们的行动综合也击不起一座村庄欢乐的浪花。田野宽阔的无边,宽阔让寂静有了宽阔的空间,广大的寂静逐一占居了空间的每一位置。由于寒冷的降临,任何植物都停止了膨胀,反而内缩,昨日的繁荣与狂躁没有一丝痕迹可循。鸟们也减少了飞翔,季节的变换,使它们已不再生育。生育是劳累和匆忙的,筑巢与滋养小鸟都需要勤劳。
    虫子也减少了爬动,有的耐不住寒冷的摧残,已停止了生命,只留下了干燥的空壳。阳光也没有了往日的躁动,安静地像河水。没有了蜂尖样的刺痒,柔和,温暖。没有最初的那样急躁与不安。
    安静的阳光照在村庄里每一个能照到的事物上面,仿佛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照过。是的从来没有这样照过,那时的阳光被村子外面的事物拦截了。就像排队买油条的人,村庄是站在最后的那一位。
    最后就最后吧,反正比不照好。也许是惭愧,阳光照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明亮,慈祥,健硕,柔和。
    阳光照在窗子上,窗子上已经糊上了挡风的白纸。照在屋檐,照在院子里的农具上,那些农具已被擦洗的干干净净。院子宽阔,部分阳光直接铺在了院子的地上,有人缓缓从院子里穿过。牲畜也在院子里被照亮,它们总是奔波,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享受过阳光。它们干脆卧在地面上,要让阳光照个够,眼睛眯起来,嘴里咀嚼剩余的草料。这样才能充分地享受时光带来的快乐。另一头牲畜在另一处享受着阳光。一座农家小院好像被照懒了,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没有很大的动作。说话也是慢的。
    一束阳光透过厚重的窗棂照进屋子里,房屋内一对经霜的老人,漫条斯理地有一腔没一腔地诉说着生活,不觉间给村庄的历史填写了一页无关紧要的内容。他们认真地剥着花生壳,一些花生要做明年的种子。
    在漫长的冬季,一座村庄就是这样舒缓地步行着时光,没有急躁,没有匆忙。如果站在村子外面的一处高的地方瞭望,你会觉得一座村庄此刻它是多么的孤独。它需要对话,需要赶路,需要修补和飞翔。飞翔是它的梦想,没有梦想的村庄注定是要衰竭的。一座村庄也是韧性的。刻薄的政治,不是一座笨拙的村庄所应付得了的,它只能一次一次反复适应着潮流所带来的暗伤。几百年来它孕育,操劳,为国家和社会输送了将军、政客、私企老板,以及理发匠、鞋匠、木匠与诗人。它不比任何一座村庄差,它的荣誉记录在每一个有过村庄史的人的心里。
    村庄你还孤寂吗?你的孤寂是因为一些人的离开吗?
    当舅舅把金黄的玉米棒在屋顶上整齐地堆砌起来之后,村庄里基本上没什么活干了。舅舅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总是把那些收回家的秋作物,摆放整齐,一粒不丢。舅舅种了一辈子的地,一辈子热爱粮食,他把每粒粮食看的金贵。有时你看到他认真对待粮食的样子,你会突然轻视他。你觉得一斤粮食不值几个钱。可是事后,你就后悔,不该对舅舅产生那样的心理。粮食是汗珠,是心血,是生命的根本,是无价的。任何亵渎粮食的人都是罪人,小人。
     从此我再也不敢对舅舅热爱粮食的态度表示轻视。上次舅舅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当我站在舅舅面前时,舅舅总是用鼻子哼一声不再理我。
    舅舅已经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不再出门打工,没事的时候就留在村庄。我前面说过,当舅舅把那些金黄的玉米在屋顶上堆砌起来以后,村庄基本上就没事可做了。一些人到附近的城市里打工去了,一些人到很远的城市里打工了。村庄就空了,剩下了舅舅一样的老人。还有一群飞来飞去,无所事事的麻雀。还有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村子周围转悠,搜集点题材,以便写成文章给喜欢我的读者看。
    风已经刮了好几场了,田野空阔的让人感到孤寂。那些风经过田野时,总是加快脚步。天一天比一天冷,人们不断地往身上加衣。空的村庄,空的街道,空的小巷,空的石蹍,空的电线杆,空的牛房,空的队院,空的队长。一切都给人空的感觉。好多人感觉心里空空的就是不知道往心里塞什么。依我看,有什么可空的,不过就是减少了劳动,四肢一下子闲下来不知道怎样放。我把这样的猜测,告诉大家的时候,有的人还不承认。他们说也不尽然。话虽然这样说,可有时我的心里也非常空落,我只是不表露在脸上。
    望着空落的村庄,冬天里街道变得灰色,冷清。即使有车通过,扬起的灰尘很快就降落了。好多的鸟不愿意飞翔,牛和马在田野上沉默地吃着麦苗。落光了叶子的杨树,枝条努力地向另外一个空间延伸着,所有的田埂都不动,秋天我们用过的新土,慢慢变旧。那些我们抛弃的叶子已经干缩。田野上偶尔有一棵遗漏的玉米杆,在萧瑟的寒风里呜呜作响。
故乡的百合
■ 郭 伟
    郭伟,甘肃兰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荣获冰心散文奖,中国散文华表奖等。
    离开故乡已经好多年了,然而故乡却经常萦绕在我的脑中。每当在异地和故人聊天时总会聊起故乡,聊起故乡我就会聊起故乡的百合。那白色的圆型的百合仿佛是一颗心脏一样,时时刻刻在我的胸中跳动,无论我离开故乡多远,百合却始终在我的心中。想起故乡就会想到百合,想到百合就会想起故乡。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未,百万人流潮涌般的涌向海南岛,去改革前沿的海南岛淘金,我也随着这这群淘金的人流涌向了海南岛。在临去海南之前朋友对我说:“你要远离故乡去海南创业,到海南你人生地也不熟,最好带些甘肃的特产,需要办事时可送相关的朋友,也算是见面礼和一点心意。”我问朋友:“那带什么特产好呢?”朋友听后说“你什么都不要带,就带百合。”听朋友的话我一路乘火车,搭轮船,辗转几千公里,背着故乡的百合踏上了海南岛。到海口后经朋友引见,去一家杂志社找工作,到这家杂志社见到总编后,我将随身携带的百合从背包内拿出来送给了他,这位总编是南方人,当他见了我呈现在他眼前白百合后他说:“哇!这么大这么白的大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把百合当成大蒜了。当我告诉他这不是大蒜,是我故乡的百合时,他睁大了眼睛,哇!哇!两声说:“百合早有耳闻,从没见过,想不到这就是百合。百合,百合,百年好合,你工作的事我答应了。”我真没想到用几斤故乡的百合就找到了个工作。从此百合在我的心中地位更高了。
    百合是我故乡兰州最具特色的土特产。兰州百合以瓣大肉厚,风味甘甜,营养丰富,品质绝佳,名列栽培百合之首,闻名天下,素有“兰州百合甲天下”之美称。百合为名菜佳肴弛名中外,在国际国内市场上声誉极高,十分畅销。我国著名植物分类学家孔宾武教授评价:“兰州百合味极甜美,纤维很少,又毫无苦味,不但闻名全国,亦堪称世界第一。”兰州百合作为兰州最具特色的农产品,已经历400多年的发展,记载历史可以追溯到明代万历年间。明万历33年(1605)年《临洮府志·食货志》就记载了兰州市七里河南部山区载培百合供食用和观赏。上世纪80年代,北京林学院陈俊愉教授在《园林花卉》一书中将其命名为“兰州百合”。自此以后,兰州百合才作为通用的名字有别于其他种植地的百合而闻名国内外。我经常行走在南方与北方之间,我发现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经常都会听到朋友在相聚聊天时谈起百合,兰州的朋友给外地朋友送礼时大多都选用百合为首选。一是百合名字好听,如一位美丽端庄的女子,二是百合还可做成名菜佳肴。无论北方的朋友还是南方的朋友都非常喜欢。
    去年我回故乡兰州时,接到了广州一位朋友的电话,电话中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北海?别忘了回来路经广州时给他带几斤百合。并说:“带了百合就请我吃海鲜,如不带百合来,就要罚我请客。”我又怎能不带呢?我和广州这位朋友只要聚在一起吃饭,他必定要点一道佳肴:“西芹百合。”而且讲起百合的菜肴来头头是道:什么“百合炒虾仁”“桂花百合草莓”“莲子百合”“丝瓜炒百合”“木瓜百合炒虾球”“百合鱼片”“百合红枣粥”“百合雪梨银耳糖水”“鲜虾百合芦笋”等等。讲的头头是道,听的我口水流出。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百合?你对百合的喜爱和了解比我生产百合的本地人都要多。”他笑着问我,你一定忘了。在你结婚的酒宴上有一道佳肴:“西芹百合”我吃了后从此就喜欢上百合了。哈、哈、哈、哈,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百合了吧!听完朋友的这番话,我才明白原来如此!有时我总在想什么是故乡?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故乡就是百合,百合就是故乡。
乡土的胎记
■ 李光彪
     李光彪,笔名虎三,云南楚雄州政协秘书长。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读者》《中外文摘》《散文选刊》《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金沙江文艺》《散文百家》《青年作家》《云南日报》《楚雄日报》《楚雄晚刊》《乡镇论坛》《中国建设报》《云南政协报》《彝族文学报》等刊物。著有《沾满泥土情绪》《随笔漏拾》。
     我已经是母亲肚子里掉下的第七砣肉了。
     生我的时候,疼痛难忍的母亲随手端来一个砌墙的土基,垫了件羊皮褂,屁股往上面一坐,身子斜靠在墙上,咬紧牙关挣扎。我像一只羊羔“呱呱”坠地。
     从此,我仿佛一头乳猪,开始在那方乡土上觅食成长。
     生于那方乡土,童年的我是玩着泥土长大的。因为无知,一见路上有土块、碎石、瓦碴,脚总要像踢足球一样猛射,让其飞出很远。几个小伙伴常垒一小堆土山,撸起手袖,用手拐头从“山顶”压个窝,轮流向窝里撒尿,再慢慢掏空“山脚”的泥土,就像个饭碗似的摆在那里,就是“玩尿窝”的游戏。一群小伙伴常常选择房前屋后的山坡,屁股上垫个树叶或稻草把子,挨个儿互相往下推,玩“梭坡坡”,就像一群从海岸滑向水里的企鹅,反复一趟又一趟乐此不疲。若是哪家起房盖屋,挖出新土,孩子们也会学着大人和面一样,选一撮粘土,撒上水,边和边捏边搓,就像现在城里的孩子玩橡皮泥一样,捏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来,有的还能做一把土手枪,别在腰里,威风极了。泥巴成了我童年日日相伴的玩物。
    诸如此类,农村长大的孩子并不陌生。那时我和小伙伴们一个个总是灰头土脸的,那就是我们土哩吧唧的童年。
    万物土中生,乡村起房盖屋少不了泥土。墙不是砌,就是舂。那时的老家,没见过钢筋、水泥和砖。盖房除了要提前备足石头、瓦片、柱梁椽木,还得脱土基。脱土基是一项大工程,必须选择有粘性的泥土,然后泼水、加草筋,吆两头水牛踩瓦泥一样反复踩,再把黏糊糊的泥巴塞进木板做成的长方形的土基模框里,一个一个反复脱,晒干后就可一一搬去砌墙了。有直接用泥土,架两块墙板,用站杆夹紧,举起一头扁、一头圆的棒槌,一层一层舂墙的。房屋初步建成,要挑细腻的泥巴抹墙,一栋新房建成真是不知要多少泥土。还有一种老家最常见的土掌房,就连顶也不用瓦盖,像现在浇水泥顶一样,用木头、劈柴铺顶,然后选能防水的土当瓦厚厚一层铺上,冬暖夏凉的土掌房就建成了。只是像瓦房一样,过不了几年,又要拾漏、培土,才不会渗漏。那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土屋。
     老家还有两种上好的土,一种叫白泥,一种叫紫土。白泥很黏,紫土很釉。每年过年前,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像挖鸡窝矿一样,纷纷去挖白泥、紫土。运回家晒干后,白泥泡在杵臼里舂成浆,用来粉墙;紫土用米汤浸泡后捣成浆,当油漆刷门窗。过年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是粉白的墙,紫红的门窗、板壁,房屋被扫去尘埃,像我们娃娃一样穿上了新衣服。饭菜的香味夹杂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扑鼻而来,那就是我小时候最熟悉、最亲切的“年”的味道。
    最令我费解的是石膏和石灰。做豆腐时,母亲把早已烧红冲碎、兑水的石膏稀里哗啦与熬得滚烫的豆浆冲匀搅和,一会儿,白嫩嫩的豆腐就点成了。石灰也是母亲做凉米粉少不了的原料。只见母亲把熬熟的米浆与澄清过滤的石灰水兑匀,冷却后,凉米粉就可用刀一砖砖、一块块打开,浇上适量的醋、酱、辣椒,就是细腻可口的凉米粉了。那是小时候吃不上肉的我当肉吃的美食。
     老家人吃柿子一般要等到秋天,把成熟的柿子摘回家,要么削皮晒成柿饼,要么摘来一种叫“多依”的野果,装进罐里混捂熟后才能吃。而嘴馋的我常摘些生柿子,埋在水稻田里,悄悄作个记号,六七天后掏出来,洗净,柿子全没了涩味,即可生吃,又脆又甜。那就是我小时候发明自制的食品“水柿子”。除了“水柿子”,我还经常用灶膛里的辣火灰炒豆子、包谷,烧洋芋、红薯当零食吃。尤其是用灶火灰烧干辣椒,做蘸水蘸菜吃,令全家人吃得吸嘴咂舌。
    老家的土还能治病。有一年我患了一种怪病,忽而发烧,忽而咳嗽,吃了不少药,总是好了又复发,断不了根,把我折磨得只有半条命。后来,母亲领着我,翻了几架山,去找到了一位草太医。很奇怪,草太医用“灶心土”做药引子,嘱咐母亲煎煨给我服,果真几副药下肚,治好了我的病。那是我小时候吃过的一剂灵丹妙药。
     慢慢的我才明白,泥土似母亲的乳房,喂养着乡村的万物。那一茬茬庄稼,一茬茬蔬菜,一茬茬果子,一茬茬植物和一茬茬家禽六畜……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地下生的,人也罢,动物也罢,植物也罢,谁也离不开泥土,任何东西的衣胞都是泥土,都是泥土的后裔,离开泥土,乡村的人就无立足之地,人就是一株被破割的植物,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如今,离开那方乡土,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似一滴来自山间被净化的泉水,已经没有多少泥土的气息。最近去医院检查,才知自己是个结石患者,体内已经或多或少留下了泥土的“胎记”。
消失的村庄标志
    不知是气候变暖,还是生态失衡,季节的色彩已明显消褪。特别是去冬今春以来,天滴雨不漏,大地上的万物如遭遇了一场瘟疫,病的病,死的死,很多庄稼已经减产,甚至绝收。就连我所在的城市,不仅菜价上涨,还经常停水,耳边也不时传来森林火灾频发的信息。周围的人几乎都和我一样,在干闷的空气中焦燥不安,总是盼望那紫薇花儿快快开,盼望上苍开恩下雨。可盼啊!盼!盼来的仍然是晴天骄阳,六十年罕见的干旱。于是节水抗旱,打井抗旱,拉水抗旱……,各种绝招相继使出,仍然远水解不了近渴,撼不动天穹的心。此刻,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流经记忆长河,凝固在我生命中的水。
    尤其是那棵长满神秘色彩、代表着村庄标志的老龙树和老龙树下的那塘水。
    我出生的那个山村名叫坝上村,听起来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其实村脚的那个小坝,几头水牛下去凫水,刚好可以打转身,几个回合一搅,奈不住浑水呛的鱼儿就翻着肚子浮了上来。依我看,村里人称它为“坝”有点夸张,只不过是个供牲畜吃水、浇菜园的牛堰塘。但就是这样一个水塘,从古到今被风水先生说成一泓写字的墨水,是出文化人的宝地,坝上村因此名符其实。
    的确,因为缺水,那坝塘弥足珍贵。尤其是堤边那棵牛腰粗的擎天大树,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大家明知树的品种名氏,却不愿喊,都叫它“老龙树”,并代代相传,视为神树,不敢动刀乱砍,人人都像尊敬长辈一样敬重它。因此,老龙树枝繁叶茂,作为村庄的标识,擎撑着全村人的天空,树梢是鸟的乐园,树下是清汪汪的泉水。虽然小,但汨汨不息,哺育着全村人,哺育着家禽六畜,哺育着大大小小的菜园,哺育着我不断成长……
虽然约定成俗,护树保水已成村规,但还是有人冒犯。那年,坝塘边的龙树上飞来一群马蜂,筑起了甑子大的“葫芦包”,村里的人都知道,都嘴馋,我们一群娃娃不时用弹弓打,可谁也不敢上树,惟有那个外号叫“老狐狸”的人不信邪,黑夜里抬着竹竿,点燃火把爬上树去烧。忽然一阵乌风暴雨袭来,蜂群出洞,盯着“老狐狸”猛蜇。慌乱中,“老狐狸”像个断了藤的瓜,叽哩轱辘惨叫着滚下水塘,似尝试了一次无规则的跳水运动,虽然满身伤痕,却保住了性命。从此,树上的鸟窝、“葫芦包”再也没有人去捣弄过。转眼到了冬天,那棵被“老狐狸”烧过的大龙树已经落去满身的绿叶,枝条枯萎。“老狐狸”又像只貂鼠爬上老龙树,以砍枯枝为名,砍断了不少鲜活的枝丫,码在菜园边上晒干当柴烧。由于“老狐狸”砍枝过度,第二年春天,那棵老龙树像棵赤裸裸的电杆,再也没有醒来。“老狐狸”便喊着全家,拎着斧头柴刀赤膀光背“咚!——咚!——咚!”地砍伐那棵老龙树。村里一些长辈知道后前去制止,可“老狐狸”却举着亮铮铮的斧头当众扬言吓唬,说老龙树长在自己家菜园地埂上,就是自家的树,谁再多话就要砍谁。结果,劝说无效,半天时间,那棵老龙树脚、菜园地上、坝塘里到处都落满了木渣,本来还需要一锅烟的功夫才能把老龙树砍倒,突然地抖树摇,刹那间,老龙树倒下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庄。“老狐狸”的婆娘正在菜园地里拔菜,没反应过来,就被倒下的老龙树压成了一只蝙蝠,嘴鼻流血,命丧九泉。全村人都说是“老狐狸”冒犯了龙王,顶撞了树神,才把婆娘送上了黄泉路。可是后来那棵老龙树还是被“老狐狸”请来木匠,解成大板,做了一口黑漆红头棺材和一套桌凳家具。
    事后,全村人才明白,老龙树提前倒下的瞬间,正发生地震,阴不差、阳不错,击中了“老狐狸”的婆娘。从此,不知是老龙树被砍的原因,还是地震的缘故,村庄脚下的那眼龙水再也没有出过,加上泥沙的淤积,小坝塘很快就被“老狐狸”家骗骗赖赖地占为己有,变成了自家的菜园地。就在“老狐狸”棺材做好的那年夏天麦收季节,“老狐狸”夜里摸黑去给自家的牛上草,不小心钥匙掉在了牛厩楼上的麦秸堆里,便急中生智划亮火柴到处找,结果“哧”一声引燃麦秸,一场火灾顿发,熊熊燃烧,烟薰火燎让他摸不着门逃生,等全村人把家里有限的吃水、尿罐里的尿全部端来将水扑灭,已是第二天黎明,十多格牛厩已化为灰烬,“老狐狸”像一支被烤熟的兔子,已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在父老乡亲的帮助下,“老狐狸”的儿子用那口老龙树做成的黑漆棺材,埋葬了“老狐狸”。
    多少年过去了,“老狐狸”的坟头杂草丛生,尸骨早已化成了泥土。村里的人们从三公里外的山箐里引来泉水,水管进家入户,随手打开龙头,水就“哗啦啦”流了出来。而那棵作为村庄标志的老龙树与“老狐狸”的传奇故事,却一直在父老乡亲们的口头上流传着。
关于火把梨的往事
■ 董存丽
    因为母亲忽然得了重病,生活不能自理,九岁的我,只好和老师请假到东瓜卫生院照顾母亲。医院里几乎都是大人,我非常孤独,除母亲外,只认识一个高大魁梧的周医生,因为他极和气,对我们又特别关照,所以我喊他“周叔叔”。周叔叔家没有孩子,他妻子在昆明工作,他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
    母亲住院两周后,医院给她试用一种新药,护士说:服过此药后人嗜睡。头两天可能服用的剂量小,母亲睡到中午就醒了。可到了第三天下午,母亲还没醒来,我焦急地在医院里瞎转,周叔叔来了,他安慰了我几句,让你放心地出去玩。于是,我就到医院下面的水泥路上踢盒子。正玩着,只见一个穿着红衬衣、打扮得很时髦的女青年站在路下方的拐弯处对我招手并喊:“小姑娘,快过来。”我急忙朝她跑过去。
    过去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穿红衬衣的女青年(姑且称她“红衬衣”)将钥匙锁在屋里啦,她束手无策,最后想到用铁锤把窗户的防护钢筋砸弯,让我从窗户外爬进屋帮她拿钥匙。我费了很大劲才爬了进去,可脚刚落地,就被屋里弥漫的香味吸引住了,抬头一看,她桌子上放着一大盆熟透了的火把梨。我想:已进入深秋,她哪来这么多梨?正纳闷时,“红衬衣”已趴在窗户外指挥,我急忙回过神来帮她找钥匙,可她的枕头下、桌椅板凳上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我把她的弹子锁扭开后对她说:“阿姨,我帮你把门打开了,钥匙还是你自己来找吧!”她让我帮她守着门,就消失在窗外。我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候,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盆梨。我满心欢喜地想:她该会给我两个梨吧?母亲躺在病床上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她最爱吃酸甜酸甜的梨,若能吃到两个,或许就想吃别的东西了。隔了一阵,“红衬衣”跑了进来,她径直冲进屋里找钥匙,不一会儿就兴奋地大声嚷嚷:“找到了,找到了。”我对着里屋喊:“阿姨,你已找到钥匙,那我要去玩了。”“去吧!”说着,她从屋里出来邀约几个年青人去她屋里吃梨。我蹲下身子,假装在那儿系鞋带,其实,我在等她给我梨。我想,哪怕她给一个,我也要立即把它拿回去剥给母亲吃。可我在那儿磨蹭了好半天,她竟没有任何想要感谢我的意思,我只好转到她窗户背后的水泥路上,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心不在焉地踢盒子玩。我想,刚才她肯定是忘了,若我在那多玩一阵,她见到我时,可能会想起来的,毕竟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对我说。于是,我边玩边留意着她屋里的动静,只听有人说:“你真牛啊!都十月了,还能弄到这么多梨。”“红衬衣”说:“那当然,这是藏在冻库里的,有钱都买不到呢!”我在她窗外玩了许久,早已想离开,但想起她屋内弥漫的那股梨香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又硬着头皮继续在那儿玩。夕阳西下,“红衬衣”屋里的那群人已散去,可她再也没理我,想她那模样,也不可能给我梨。于是,我沮丧地返回医院下面那条水泥路边的柏树下歇息,想到我们交过高额的住院费后,钱已所剩无己,而父亲却没送钱来,重病中的母亲或许会像有些病人一样离开人世时,我伤心地哭了。正哭着,周叔叔来了,他帮我擦干眼泪后递给我两元钱说:“别哭了,你妈醒啦!我给你两块钱,你拿去买东西吃吧!”我接过周叔叔的钱,破涕为笑,边大声感谢边说:“周叔叔,我想买几个梨给我妈吃,要一元钱足够了。”说着,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塞还他白大褂的口袋里一元钱,愉快地跑回病房。
    第二天,母亲吃药入睡后,我揣着周叔叔给的钱就到了东瓜镇,可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卖梨的季节早过,没有谁来卖梨。我只好失望地去供销社买了几个烧饼和水果糖(烧饼五分钱一个,水果糖一分钱一个),然后兴冲冲地返回医院。母亲刚好醒来,当我拿出烧饼和水果糖时,她责问我哪儿来的钱,我说是周叔叔给的,她斥责我不该随便要别人的钱。我委屈地哭了,想到母亲在重病中,我急忙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要别人的钱了。这时,刚好周叔叔从我们病房门口经过,他急忙进来对母亲说:钱是他主动给的,我没跟他要。母亲才停止责备,让我把东西分给病房里的人吃。当我将剩下的一个烧饼递给母亲时,她只吃一口就没再吃。想到母亲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米线馆端回一碗小锅米线(一角六分钱)给她吃。母亲吃完米线后说:“真好吃!”
    四年后,母亲病逝了,可她永远都不知道:她平时最疼爱的小女儿曾为了得到别人的一个火把梨,长时间守候在别人门窗外。她更不知道:在她昏睡的那个下午,她的小女儿攥着一根木棍,勇敢地穿越解剖死人的山岗到东瓜镇,只想买回她爱吃的火把梨……
    如今,酸甜酸甜的梨早已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水果,每年清明期间,我都会带上一些到母亲坟前祭奠。但每次看到火把梨时,这段辛酸的往事总会涌上心头。我铭记母亲的教诲,再没随便要过别人的一分钱,也始终记着周叔叔的好,刚参加工作后就买了许多东西到医院找他,可医院的人说:他早在多年前退休后就搬到昆明去了。我一直没打听到他的住址。
    而今想来,是那次经历,使我多了些做人的骨气和悲天悯人的情怀。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想办法克服而非等别人帮助或施舍。遇到有困难的人时,我总要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当别人帮助我后,即便是举手之劳,至少都会说声“谢谢!”
高粱红处是我家
■ 李炳来
    早在二十多年前,一部电影《红高粱》,就把红高粱与高密联系在了一起。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还有那男人的血性,似乎成了高密的专利。
    照实说来,我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很不服气。
    也许是我少见多怪的原由,在我人生的记忆中,在山东的地盘上,我们嘉祥县马村李楼东南旺湖一带的红高粱,才能算得上第一。高粱红处是我家,是镌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永远的痕迹。
    现在说来有很多人都不太相信,我们马村镇李楼村从前种地种得最远的地方,离家有三十多里地。尽管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为了种地方便,曾经组织过一次小移民,但在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我们队里耕种的最远的一块地,离家仍然有十六七里地远。
    在这里,你千万不要认为十六七里地就是八九公里,在我们那一带,老百姓说的都是“老里”,就象土地也有大亩小亩一样,而且自古就有“宁走三十不走十八”的说法。
    相传有位河南人到南旺办事,走到孟姑集时问了一下路,人们对他说,还有十八里。那人看了看天色,就想着赶到南旺再下店住下吧。但在他感觉着走得差不多,进了一个叫彭营的村子后,就又问了一下,结果到南旺还是十八里。
    至于那块说是离家十六七里地远的那个地块,离我们家到底有多远,至少我是到现在也不清楚。
    想当年,就是在这片人们连距离都没个准数的沃野里,生长着的全是一片片的红高粱。至于这片红高粱地到底有多大,就连曾经的县太爷们也说不清楚,因为她是三县交界处,鸡鸣闻三县,是对她最好的写照。就是再敬业的县太爷,也管不到其它县的地盘上去。
    每年的春天,当冰消雪融,大地复苏之时,每天的天还不亮,就有很多西乡人,赶着牲口,拉着梨耙,往湖里赶。他们生怕误了农时,有的几乎是要赶一夜的路才走到我们村子。那略有点娘娘腔的吆喝声,使我们靠近湖泊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叫作十里不同音。
    太阳初升,朝霞似火,那一幅幅壮丽恢宏的春耕图,装点得整个原野如诗如画。只有亲临其境的人,才能真正感悟和领略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大美。
    尽管由于离家太远,大家种地几乎都不施肥,全是靠天吃饭,但利益于那古老的湖泊多年的积淀,和她对周围百姓的无私馈赠,哪怕你是胡乱点上些种子,它也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后给你结出丰硕的果实来。
   特别是一些西乡人,勤快一些的,在播种后还过来看看出苗的情况,然后再按时过来间苗除草。而一些懒汉们,则连来看都不来一次,只是看到邻居们间苗他也过来间苗,甚至连除草的程序也给省略了,任由野草们在红高粱地里自由地生长。
    然而这也无关大局,等到“麦子掉了头,高粱瞒死牛”,地里的野草也就再也成不了气候。站在高高的运河大堤上,一望无际的高粱地,融合成一片绿色的海洋。
    进入夏天后,村里的孩子们便会相邀在一起,成群结队地去湖里割草。结伴而行是必须的,虽然自我记事起,那片无垠的旷野里,已经没什么伤人的野兽,但每当我们走进那哗哗作响在红高粱地,就会无端生出几分怯意来。大白天,就是最调皮的孩子,一般也不敢单独前行。
    有时大家一起割着草,看到有谁发现了草多的地方而没有吆喝大家一起去分享,我们就悄悄地故意把他(她)凉在那里。当他们突然发现伙伴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时候,大多吓得立马就大声吆喝。此时,我们都不应声。一些胆子小些的,就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当然,大家都是好伙伴,就是在里面作迷藏,玩游戏,大家也不会把谁扔在里面。要是有谁真正在里面走失了,几乎是连找都没法去找。那看不到尽头的红高粱,里面就是埋伏着千军万马,人们都难以发现。
    最美不过高粱红。红高粱是秋季作物中成熟较早的一种作物,由于那时的麦子产量低,收得少,等不到其它秋粮下来,很多人家就有断屯的危险。此时,正是这红高粱给应了急。
    每当人们看到那高粱开始抽穗、高粱头一天天地变红,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他们就不用再愁一冬一春的生活了。那一望无际的燃烧着的火焰,如同他们怒放的心花,映红天际,照亮四方。在我人生的记忆里,就是在电影和电视作品中,也从未体味过如此的辉煌和震撼。
     有时哪年雨水多,一进入秋天就天天下,只要红高粱已经正常受粉,那也不怕。赶上涝天,只要能在上面露个头,就是在水里泡个十天八天的也不怕。这也许就是大家都在湖里种高粱的原因。
    高粱红处是我家,那落地生根,再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生生不息,开花结果的红高粱,不正是我那纯朴无华、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父老乡亲吗?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3
当我途经你的盛放  
                                            ■  童涵冰
    童涵冰,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学生。已在《文汇读书周报》《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并有名著压缩《红与黑》正式出版。
    浙江玉环,一颗璀璨的海上明珠。
    徐霞客曾云:“玉环,海中一抹,可俯拾也”,可见这位约四百年前的旅行家所游历的玉环,是被浮尘隔离的世外仙境。而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出任永嘉太守的才子谢灵运就曾于港南谢家山头饱览这样一番胜景:俊逸挺拔的雁荡山余脉一路向东延伸,倏忽收止于起伏叠嶂的大雷山与高耸奇伟的丫髻山——山体虽断,雄浑浩然之气难绝,漩门天堑便是那耐人寻味的余韵,巧妙地将灵秀的玉环纳入胸怀。恰是“山中周回五百里,洁白如玉比流水。凝碧潭前风雨吟,珠帘岛畔烟云起。”
    和每个人杰地灵之处一样,美丽丰饶的玉环亦从不缺乏故事,这些故事或似奇论怪谈,天马行空,又或是传奇轶闻,精彩绝伦,几千年来,玉环都用自己天真、纯净的姿容吸引了迁客骚人们为之流连,为之心醉——
在玉环楚门镇东西村里有一座古刹,寺前有石狮威严把守,擂鼓门坐镇,又有九株樟树环绕,以七枝塔相伴,无数寂静、空灵的意象使身在其中的林山寺更显得出尘脱俗。传说唐朝咸通年间,高僧启爽云游到此,为其自然、恬淡如仙境一般纤尘不染的澄澈所打动,从此便在这里结茅诵经,宣扬大乘妙法莲花经。后来,偶有一日,启爽忽闻山南有钟鼓之声,循声而去却见海潮汹涌地拍打着海岸,好似鼓磬之声,遂动了建寺的念头,但又恐陆地太少,于是他便对着大海说:“龙岩有灵朝水不张没滩涂。”后来,潮水果然再没有上涨,此后关于灵山寺的气温,历朝历代层出不去。美景、佳话,相得益彰,但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遥想。而如今,智慧、辛勤的玉环人已用自己的血与汗替这位世外仙姝注入了更多的人情味。
       1975年,漩门港截流促淤,抚平了激荡了千年的漩涡急流——千余玉环人日以继夜地开岩采石、抛石截流,就像在进行着某种神圣而又庄严的仪式,激昂的劳动声和着内心强烈的心跳,他们用爱和信仰将阻隔着岁月的天堑变成了广远辽阔的通衢。而历史也在那一刻为玉环漩门湾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当然,这仅仅只是个开始。1999年启动的漩门二期工程才真正开启了美好的“环漩门湾时代”。
    今天再游漩门湾,则已是一派自然与人类相互交融、彼此依存的繁荣景象。放眼漩门湾湿地,首先攫住人们视线的便是一条横卧在乐清湾之上长约七千米的堤坝。“涨潮为海,退潮为江”的独特自然条件不仅吸引了游人们争相猎奇的目光,更赢得了大量南归候鸟的青睐,就连世界濒危物种黑嘴鸥、黑脸琵鹭和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琵鹭都对这方净土青眼有加,漩门湾的生态之佳不言而喻。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杭州西湖边的苏堤。北宋元祐五年来杭任知州的苏东坡,疏浚西湖,为民造福。挖出来的淤泥构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苏堤。在每一段惬意、闲适的时光里,当人们走过苏堤,无不会记起那位愿乘风而去、羽化登仙的杭州老市长东坡居士。而如今从容地横亘于玉环漩门湾湿地中的那条长堤,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名字,有人称它为“海上长城”,也有人叫它“长龙卧波”,但显然,它也将历久弥新,成为某种象征,深深地印刻在玉环人的心中。
    漩门湾生态区的的核心区域是观光农业园。这座坐落在玉环的北大门——清港镇西郊,西濒临乐清湾且与雁荡山隔海对望的生态区现已是玉环的绿色窗口。沿着绿草如茵的长道进入园内,神农广场上一座长13.8米且重达百吨,由神农、神牛及五彩谷穗组合而成的“神农教耕”雕塑便闯入了视野。除此之外,三座青石景墙则为我们呈现了《齐民要术》、《农书》、《农政全书》这三本在中国农业发展史上举足轻重的农书。沿着一湾澄澈的涓流漫步,游客会和六扇分别代表了不同农业发展时期的拱门不期而遇,别致的匠心既展示了玉环人的智慧亦体现了中华农耕文明漫溯的历史长河。进入核心区内,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300亩精品果园,樱桃、玉橙、杨梅、雪枣、石榴等果香浓郁、四季芳菲,其中尤其以闻名全国的“玉环柚”最夺人眼球。每到金秋时节,大片大片橙黄色的果林便将游客淹没在色妍味香的感官冲击之中。白鲨湾的建设则颇具匠心,游船码头、曲桥带水、碎溪穿游,亭榭相映,水石互衬,颇有江南造林艺术的气质与意韵,其间游客往来不绝,或静坐垂钓,或追逐嬉戏,绿树江岸白果香,浮光跃金鸥鸟翔,一派安适自。我想,是玉环人用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赤诚营造了一方天堂沃土。
    正如著名女作家,原籍玉环的叶文玲女士所描述的那样:“那缅念是如此绵长,当然不单单是她青山不老、碧水如镜的美丽,那眷恋是如此无限,也不仅仅是她春韭秋蔬、鱼米虾蟹的丰饶……”是的,预混的美是自然却又复杂的,当你猛然与其相遇在途中,必将为其盛放的至真至纯的绚丽而深深迷醉。
秘境不丹的幸福碎思
■ 许丽梅
    许丽梅 ,笔名梅子,女,1971年生,经济师,高级茶艺师,中国科学院心理学研究所婚姻与家庭指导师,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婚姻家庭咨询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银行,曾发表散文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刊物。
    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中用“香格里拉”一词描绘了隐迹在喜玛拉雅地区的天堂,旅行手册则将不丹描述成“最后的香格里拉”,不丹人称之为“秘境”,太多的外国人认为那里是最幸福的穷国。更多的游客因好奇心驱使,不远万里,来探究这与物质世界相背离的幸福国度。
    前往不丹,必须途经另一个国家,于是选择了在尼泊尔中转。在尼泊尔那迦阔特山庄里,喜马拉雅山尽收眼底,浓雾中,藏笛大师Nawang的音乐萦绕其间,犹如从空灵的岩洞中传出,拨开云雾,仿佛窥见山羊闲适地咀嚼着绿草聆听着笛音,这一刻,我想,不丹也许不过如此,看过所有的不丹游记,知道那里的景色在喜马拉雅地区随处可见。
    当飞机斜倾盘旋在浓绿的山谷中,透过舷窗,窥视秘境不丹,宛如掀开秘境的一帘薄纱,的确,满眼的绿色丛林、奔腾的布拉马普特拉河谷色彩单一,不及尼泊尔那迦阔特山景色彩丰富。我不知道,在杜绝低端旅游的不丹,是否可以在短短几天的行程中体验它幸福的秘籍。逐渐,机舱侧倾,身穿紫色kira的乘务员手扶行李舱努力平衡着身体前行,所有人都期待着全球最艰险的着陆,周边刚刚还闲聊的欧美人已鸦雀无声,身旁的不丹人则安然地闭目养神,旋即,游客们在落地的刹那间就仿佛受到莲花生大师的庇护,一阵掌声,终于平安抵达了树立着国王、王后相片的帕罗机场。               
星星点点
    斯特恩曾在《感伤的旅行》中讲到,有关旅行的意义,内心会告诉我们,究竟是大教堂重要呢,还是手提绿布口袋的乡村姑娘重要,世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价值尺度。因此,有关不丹的印象,我不想再赘述宗堡的宁静肃穆与虎穴寺的壮观,那些与皇族擦肩而过的经历或是古老射箭的触目惊心,当你身置不丹时,都来不及记录间或感悟,而是理所当然地欣然接纳。只有离开后,萦绕在头脑中的一幅幅画卷才纷至沓来:
    手提饭盒、身着灰色条纹“帼”校服的男孩,腼腆地用英式英文答道" Yes,Madam .Thank you,Madam.”小学生斜着头尊敬地向你致意;盘山路边,一辆辆载着下学孩子的校车,田埂上,另一队儿童手里捧着零食欢快地列队行走,不时地向车上的同学挥舞手臂;普纳卡河边,专心抄着英文世界历史笔记的少女,不为旁人所打搅;庙里席地而坐诵念经文的安度晚年的老人;雨后的寺庙里,被佛光护佑后,一年四季都挂着果实的橘树;在切米拉康乡野旁的餐厅,喝着咖啡,看着在一茬茬青绿色的麦浪里撒欢儿的狗;一路上,不丹人用宗喀文演绎着如同催眠曲一般的音调,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把你带入安详、简单的梦境。
    廷布的黄昏,那一座座齐整的居民楼,纹饰着相似的传统图样的,简单的木质阳台,恍惚间,似曾相识,好像曾确确实实存在往昔的梦境中;孩子们身手矫健,排队玩着“空翻”,用自己的规则界定输赢;在前往虎穴寺的泥泞山路上,一位导游替印度游客背着婴儿,婴儿啼哭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与司机师傅在身后念的经文、虎穴寺的瀑布冲向山涧的天籁乐音萦绕在一起。
速记符号
    如斯科特所说,旅行必须掌握一种“速记符号”,把人们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和无意间做出的举动都“翻译”成明明白白的语言,方能看到生活的真相。在廷布的酒店用早餐时,一位身着“帼”服的老人悠闲地用完餐后,与服务员叽里咕噜地讨论,老人表情严肃,服务生摇头大笑,我知道,那是在讨价还价,服务生没有流露出半点嫌恶的神色,临走,老人还往怀里揣了两个苹果,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干咳两声,歪歪斜斜地消失在酒店门口。于是,我眼前浮现出一幕景象:脸庞黧黑,露着诚实笑容的孙子雀跃着等待在家门口,伸手接过爷爷递过来的苹果。
轮回的意义
    穿过塔金保护区,站在山头,俯视首都廷布全貌,导游长寿指着高尔夫球场及停车场的豪华越野车,跟我们介绍着不丹的富人生活,我问长寿:“你们会嫉妒吗?”
    长寿平静地用简单的中文回答:“不会,每个人经历都不一样,但结果都一样,每个人都会死的,富人和我们不同的,只是他们吃得好些、开的车子好些,房子大些而已。”在被现代化吞噬的其他地方,也许没人会相信这些想法出自一个年轻人的内心,但是,在不丹,这显得稀松平常、自然,几乎每个人都会为他人祈祷,让他人愉悦。
    在生命轮回的图案前,长寿说:“我们修行就是为了剔除这些desire, anger, ignorance  (贪欲、愤怒、无知)。” 所有这些道理早已听过,但在这里,由于天时、地利、人和,你会相信,俗事烦扰都源于内心,绕过帕罗宗,偶遇一群中国游客同胞席地而坐,探讨着各自事业的自我实现,言语间,不时争执着,我想,人们的心境的确不一样,如毛姆所说,每个人都是欲望包裹的灵魂。
    身边很多朋友对于心理学、哲学、佛学的兴趣均在于实用性,人们常问,生命的价值如何,该如何生活才会快乐,当飞机盘旋离开这个喜马拉雅山国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看到,穿过丛林的清冽河流,渐渐的,与丛林混为一体,倏尔,丛林即为河流,河流即为丛林,再后来,它们与蓝天交融在一起,好像所有的祈祷都汇聚在天人合一的单纯境地中。这一刻,你是否能体会到一种心境——所有生命都归于终点,快乐是从生之轮回的解脱,以及亘古不变的内心安宁中寻求来的。
    离开不丹,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古老的杜巴广场的神庙游览时,突然下起雨,在古老、破败、低矮的檐廊下避雨,雨幕中,穿梭的摩托车、汽车在雨雾、烟雾中交织出一幅模模糊糊的图景,其间,鲜艳的纱丽点缀着这个将贫穷演绎得五彩斑斓的地方,印度教徒额头的蒂卡粉被雨水殷红了,老人向广场上洒着米、黄花等供品,神庙的台阶上,轮廓鲜明的年轻情侣依偎着发愣, 圣洁的活女神探出精致妆容的脸庞张望膜拜的人群……此刻,耳畔仿佛流淌起藏笛大师Nawang的音乐,我忽然百感交集,或者说,这是种莫名的伤感。我明白,生命因果中,所有的痛苦,包括贫穷都应平静地接纳,每个世界自身都是和谐的,每个世界的缔造者都恪守着自己的法则。但愿,我能在变幻繁杂的现世永保这种心态。
东方情韵三题
■ 赵 云
    赵云,云南大理州人。中国人民银行文联理事,曾在海外中文报刊及国内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随笔千多篇。著有诗歌集《云之南:歌者》。
印象·大理
    滇西大理,背靠画屏一样展开、绵延40多公里的点苍山。苍山十九峰,峰峰林壑优美、云雾缭绕。围绕着这些仙气十足的山峰和云雾,产生了不少流传于白族民间的神话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初冬岁末,飘拂于玉局峰上的“望夫云”;夏秋之际,系于点苍山上的“玉带云”。而大理的东面,是形如耳状的高原淡水湖——洱海。300里洱海碧波粼粼、白帆点点、鸥鸟翔集。隆冬时节,点苍山上的积雪与洱海相映,形成“银苍玉洱”的壮丽景色。洱海中尚有“三岛”、“五湖”等自然景观,引人入胜。
    苍山脚下,洱海之滨,沃野千里,良田万顷,或秧苗绿波滚滚,或金穗、油菜花飘香。而那些身着红褂子兰褂子,在苍山洱海间飞来飞去辛勤劳作的“红蝴蝶兰蝴蝶”,就是名闻天下的白族女子了。她们美丽的劳动和劳动创造的美丽,让我们激动不已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东方伟大的女性。不由得心存感恩,向恩泽万物的阳光雨露、向胼手胝足的劳动者鞠躬。大地之母和家眼园之母将终身教育和引导我们,崇尚劳动,崇尚真、善、美。
人居如画的苍洱风光中,喉咙、手脚岂能不痒?就想唱歌跳舞。唱来唱去,就唱出了“三腔九板十八调”的白族民家腔;跳来跳去,就跳出了“霸王鞭”、“绕山灵”等一个个白族传统节日。
    这些从澄澈的苍山洱海、劳动者那儿飞来的白族民家调,这些朴拙健康有力的白族民间舞,荡浮躁,涤俗气,滤杂念,消疲惫,振精神,让每一个来大理的游人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坐看苍洱风光、民族风情;静听十八溪清泉和白族民家调,满脑子的想象、梦幻、希望……抖擞精神,意犹未尽,邀约阳光,再到大理古城逛逛。
饱享苍洱风光这天地之精华的大理古城人真是聪明,他们用粗实而规整的青石板或鹅卵石砌成沟渠,引溪渠中过,渠中绿苔动,渠旁绿树舞。明亮、柔滑的溪水与幽暗厚重的石头形成反差;动态的溪水与静态的植物又形成对比。沿渠建房,成邻里,成胡同,成小巷,成小街道。邻里间可以打开木窗说亮话、聊桑麻,或递过一碗自家腌的咸菜、炒的佳肴。我家庭院里种的果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将绿枝伸到你家的窗前,随风致意。古城人建房多用当地产的石材,青瓦、白墙、木窗。有些人家的房顶上,居然端坐着胖呼呼的大南瓜;白墙上,爬满了有名无名的绿藤,如果是矮墙,则长满仙人掌。
    近几年,随着大理旅游业的兴旺,房子的木门或木窗一开,就开起了药铺、茶室、理发铺……
游人和老外最喜欢来这些地方。你不时可见到洋小伙悠然坐在理发铺内,请中国老师傅剃头。老师傅慈眉善眼,动作娴熟、温和,不紧不慢中,洋小伙的烦恼丝就随刀而落。青白的头皮与头顶上瓦数不高的中国灯泡一同放着柔和的光。
    而铺外呢?有时可见到剃头师傅的老朋友临渠而坐,闭目弹着白族三弦:“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咚咚……”有滋有味,全然忘我。弹完几段后,睁眼品口浓酽的香茶,接着弹,满脸的舒畅与陶醉。
    这种东方情韵,真是爱煞羡煞了海内外游客。尤其是老外,他们不远千里、万里,候鸟般年年来大理,寻找被现代商业文明剥夺的自然、古朴、轻松、静谧、情趣……往日里,为生计奔波而穿的西装革履可以卸去了,买套古井般开满暗花的白族扎染服装一套,穿双解放脚趾头的大凉鞋,旅游包背后一甩,全身心放松地游进民间。累了,渴了,洋人街或随便哪条街一坐,喝杯咖啡、热茶、啤酒,叫盘西式或中式小吃。有些爱极了大理的老外,干脆找当地白族“金花”、“阿鹏”为妻或为夫,苦中有乐、忙里偷闲地开起了夫妻店,享受劳动和创造之美,享受东方湖光山色之美、人情礼仪之美、天伦之乐之美……如此,也不枉活了一生。
    美哉,人间仙境大理;乐哉,东方情韵中的大理。
       茶·悟
     说起喝茶,有一个很雅的名字,叫“品茗”。“茗者”,茶也。龙井、蒙山云雾、君山银针、铁观音、毛尖……一、二、三、四,可排出一长串名单。至于“品”,那就更可以弄出一大堆名堂来:水质啦、容器啦、环境啦、心情啦……而且有些奥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茶分红茶绿茶,我喜欢后者。
    绿茶中,我这钟爱那些来自山高林密、云遮雾漫的边地茶。
    这些地方,年年飘落的树叶,层层叠叠,腐烂发酵、将泥巴沤得可以攥出油来。这样好的山积土,别说是茶树,就是花中的仙品,也能养出来。
    有了好土,再加上温和、湿润的气候、清清的山泉、浓云白雾的滋养、种茶人的辛劳,茶树自然能枝强叶壮、浓绿肥美。
    当然,好茶离不开精加工。
    新茶上市,先抓一把,猛嗅一口,那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未喝先醉。
    泡茶或煮茶之水,是很有讲究的。唐代茶圣陆羽认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地慢流者上。”当然,那是古代了。
    现代工业的污染,使好水越来越少。而现代人,既没有雅兴更无时间为区区几壶茶,去翻山越岭地取净水。失望吗?大可不必!愚以为,即便是水龙头里淌出的机器水,只要经过净化,也能泡出味道不错的茶来。
    盛茶的容器很多,金边细瓷器、紫砂陶器、水晶杯、磨砂杯……而我独选普通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原色玻璃杯。
    一大把新绿茶铺底,沸滚的水当顶而下,分把钟内,茶叶肥大的条索就舒展开来,成一片厚厚的、浓绿的草地,一如那些未被现代高级皮鞋光顾的隐秘的山坡。这样的山坡,很宜于一群会“哞哞”叫的“白云”,在阳光下舒服地眯起眼睛,想蓝天上的白云。这种情况下,那条永远的牧鞭,就能轻轻地打出绘画、诗歌、音乐等精典作品了。西部民歌之王王洛宾,不就是被这种牧鞭打出来的吗?
    而碧绿、透明的茶水,则象一片澄澈而宁静的天空,非常适于消闲。想想看,假如我们被那些高层水泥建筑物围困久了,假如头顶上的蓝天被那些方形、三角形、园形等屋顶切割得支离破碎,假如那些高高矮矮的大烟囱,不断向纯蓝的天空喷吐着污言秽语,而这些有毒的语言,暗中侵蚀着我们鲜活的肺叶,催生着哮喘、肺气肿、癌症,这种透明的天空,不是会让我们心痒、心跳、嚎啕不已吗?
    悲与喜、张与驰中,仰颈畅饮,一片透明温暖的天空,就滑入你的胃中,将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此时,脑醒目明,神清气爽,如驾紫气,可在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打瞌睡的哲学、美学、经济学著作里,神游一番。那滋味,是世界上任何声、色、味等感官上的刺激和享受都无可比拟的。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形而上的神游和享受,是用阳光抚摸伤口,用寂静打开天堂,用文字填平沟壑。那过程,让人如痴如醉,欲疯欲傻,虽死无憾
不信?请试试。
    茶与咖啡,都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二者营造出来的东西方文化,却迥然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茶代表着东方,咖啡则象征着西方。咖啡使人富于激情,能激活岩层下面的火山。咖啡里搅拌出无数西方自然与社会科学方面的大师。茶宁静澹泊,澹泊出东方式的明智,宁静出东方式的致远。茶滋养出有吞吐日月江河之大气的东方天才。
    眼下可谓交换场地。西方人渐渐迷上了喝茶。而国人在各种经贸与社交活动中,则把喝咖啡,当作一种高雅的时髦。
    我愿独守一杯清茶。
彝女阿菊
    彝族女孩阿菊是我们这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卫校医师班毕业的本科中专生,有处方权。哀哉的是时运不济,一出校门即碰上国家取消了大、中专毕业分配制,只好自己择业。
    好在该同志读书时勤奋好学,基本工扎实,为病人输液,很少出错,言谈举止极具亲和力,加上脚勤手快,于是顺其自然地被一家名叫“群康”的私人诊所收编并很快成为业务骨干。
    阿菊所在的诊所靠着诊疗费较低、服务态度好、治疗效果较佳三大优势,生意火爆。每天从早到晚,门庭若市。前来就诊者,站的、坐的、躺的,说的、笑的、哭的(多为孩子),前室、中室、后室,室室爆满。
    能干的阿菊和她那些同样能干的小伙伴们,走路带风的奔忙于病人之间。这些美丽的白蝴蝶皆爱岗敬业,白衣白帽白口罩,精力充沛,眼睛水亮,脸色红润,飞到东,飞到西,手脚麻利,开柜、取药、拿盘、配针水,不锈钢医疗器械与玻璃瓶碰撞的声音、颗粒性很好的欢声笑语,脆脆的,很好听。这种轻松、快慰、和谐的气氛与各种好闻的中西药融合后,形成了一种有别于嗑磕碰碰的单位及吵吵闹闹的家庭的特殊的氛围,在这炎热的夏季,让你感到凉凉的、爽爽的,让你释然,让你暂时忘却,让你乐意接受治疗。
    皮肤微黑笑脸灿烂一笑一嘴可爱的小白牙的彝女阿菊和她的小伙们伴,说笑间已将一次性输液的针头准确、利落地扎进你的脉管,简直不像是在治疗,倒像是在做艺术。渐渐地,你感觉到药液托起了原来下沉的病体,舒心舒肝舒肺,爽!对于饱受大医院里某些医护人员冷脸冷语折磨的我等小民来说,彝女阿菊和她的伙伴们的这种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病人的医德与医术,完美结合为一剂心灵与心理良药,与之相遇,即便尚未治疗,病已好了一半。
   “阿菊姨,青霉素针水有点麻!”“阿菊姐,你来看看,滴得快不快?”“阿菊妹,我想解手!”病人的喊声此起彼落。名叫阿菊的和不叫阿菊的医生护士都热情地应答着,随叫随到,一点不嫌烦,而那些呼唤阿菊的老、中、青、少患者,在疾病和阿菊们灿烂的微笑面前,个个都成了孩子,等待着治疗、呵护、关爱……
    夏去秋来,时光悄逝。彝女阿菊和她的伙伴们的工作,天天都显得有点忙,但忙得充实,忙得受尊重,忙得有价值。
    人活一世,能够以一己之长为社会和他人服务,能够爱别人或被别人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说呢?!
青岛细节三题
■ 侯修圃
   侯修圃,笔名伴农。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
马牙石
   老青岛的马路多是石头路,因为青岛是山城,石头多,就地取材,既方便又实惠。石头不是汉白玉,而是花岗岩;路不是石板路,而是马牙石铺就的石头路。何谓马牙石,就是石匠们将整块石头凿成像马牙形状的石块,马路铺成后就像一页长长的稿纸。这种路在以马车和人力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抗压性自然就好,承受着交通物流的责任,比起沙土路自然是一大进步。那些岁月,听着木轮鑲铁箍的马车、人力车,压着马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似乎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从远古传来,诉说着底层劳动者的辛酸和时代的沧桑。
    其实,事物的发展往往是对旧事物的否定。马路也不例外。柏油路的发展就是对马牙石路的否定。当然是马路发展的进步。后来马牙石路就越来越少了。我最早见到马牙石路是1952年。那年春天,我来青岛治病,大哥领我去西镇见堂哥堂嫂。从后海崖走莘县路,虽然马路两旁有许多摆摊的,且多是卖渔具、土产杂货之类的东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整条马路却是马牙石铺成。当时我对马牙石路并无好感,不仅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而且拉地排车的师傅们弓腰弯背的特别费力,汗水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不肖说汗水滋润石块,却被车压脚碾,日久石块光滑,没有菱角,是劳动者们在长长的稿纸上谱写出的城市发展的光辉诗篇,承载着历史的永恒。然而,最讨厌的是,汽车飞过扬起一阵烟尘,令人掩鼻。
    后来,常到大港一路新市场去玩,发现青海路和茂昌蛋业公司附近留有大片马牙石路。自然也发现路旁休息棚,听说那是上个世纪30年代沈鸿烈所建。其用心不言而喻。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主要运输干线没有更换柏油路呢?不久,回到老家就没有多想。
      1957年,我到青岛上高中。偶然发现波螺油子全是马牙石铺的小巷,旋转而下,恰似海滨的一枚硕大海螺,欣赏,把玩,令人愉悦。别看曲折婉转,商家林立,却是东西交通要道。如今,虽然建造胶宁高架路已被拆除,有点惋惜,但也值。这正如一个人,血管赌塞,就得豁然一刀,打个桥或放个支架,就畅行无阻。那么,波螺油子留在老青岛人心里的——就是一件抹不去的艺术品。
    那天,我踩着黄县路原汁原味的马牙石去瞻仰老舍先生的故居,柔柔的,滑滑的,似乎有一种踩着大师足迹的感觉,看着花墙上绿绿的爬墙虎和院内高耸的松柏、玉兰,满眼绿意。潜意识里是大师没有死,挺拔的青松就是象征。
    马牙石,其貌不扬,却不张扬,默默无闻地铺在地上,以自己的身躯为老青岛贡献自己的一生。
    至于,天主教堂周边还留一片马牙石路,河北路也由柏油路换上马牙石,就觉得有点别扭。既不是原配,也不协调,就缺少一种韵味。其实,马牙石路就是一种老物件,是青岛马路发展史的一个阶段,保留一段原汁原味的马牙石路,就是城市博物馆,呈现给后人的一种原始马路文化的样本。
大台阶
    青岛的初夏,太阳起得特别早,无数金线洒向观象山那高高低低的树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虽然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但不如树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滚落地下润湿干燥的土地,一圈圈像铜钱,似乎更令人生怜。绿树掩映下观象山大台阶犹如庐山的瀑布一波三折飞泻而下,不仅使人想起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运河落九天”之句。那雪白的槐花,飞溅的栀子花,恰似瀑布的浪花,飘逸、晶莹,且散发一股幽香,沁人肺腑。人就像瀑布里流动的鱼,不!每道台阶更像五线谱,那么人就是流动的音符。老年人拐杖的咚咚声,小伙子轻捷脚步的沙沙声以及姑娘们高跟鞋的嗒嗒声,混杂着小鸟的啾啾声,演奏出一曲天籁之音及和谐乐章。
    退休后,每天爬两次大台阶,早晨和傍晚各一次,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但今天思绪特别敏感,也许年老的原因,也许其他什么原因,总愿意想过去的事情。正如哲人所说“当你只想回忆往事时,你已垂垂老矣。”是的,这条台阶是那么熟悉,又感到那么陌生;是那么亲近,又感到那么遥远。是少年时代读书爬过的阶梯吧,还是初恋走过的路径?是踏着萧红萧军的足迹,还是寻找吴伯箫的故居?这些经历不时地袭上我的心头,在我脑海翻腾。
    傍晚,我坐在台阶长廊长凳上,几十年的藤萝像蛇盘绕着石柱,爬上廊顶搭成凉棚,垂垂紫色花朵一泻到底,一穗穗,像紫的葡萄,又像倒挂的红高粱。此景此情我想起宗璞写的《紫藤萝瀑布》:“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宗璞把紫藤萝写绝了,字里行间渗透着爱的情感。但我似乎比宗璞更富有,在这藤萝架下,我收获过初恋的甜蜜,也有黄昏的眷恋。暗香扑鼻香气悠悠的藤萝花,在春天里,在岁月里,也在我的心里。
    夕阳的余晖送走西天的彩霞,我坐在藤萝架下,想起邻居刘大娘,那年也是这个时刻,92岁的她爬台阶累了,坐在这里和我在一起聊天。我问她从什么时候爬台阶。她说已经爬了60多年了,风雨不误,一天爬两次。108级台阶啊,60年该铺成万里长城了吧?我问她长寿的秘诀,她似乎很坦然:“我没有什么秘诀,粗茶淡饭,坚持锻炼,遇事不怒,心态平和。”“大娘啊,这就是秘诀啊!”我对老人更加肃然起敬。可惜,95岁那年她猝然离世。如今有三年了吧?她像石头台阶得到永恒,也像藤萝装扮了春天。我这么想着,只见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夕阳照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像一对玉人定格在台阶上。我认识他们是医院退休的老大夫,男的米寿,女的82岁。看到他们,我突然想到,什么是幸福?这对老夫妻牵手到老就是幸福。观象山大台阶啊,你见证多少平凡的人生和历史的沧桑啊?
绿纱巾
    青岛是一座山城,山城自然有山城的特点。且不说十几座山头星罗棋布地撒落在岛城老城区,层层叠叠的洋房插建在山坡上,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也不说一条条石头台阶连接上下两条马路的落差;更不说曲折宛转的海岸线簇拥着红瓦绿树的美丽山城;单说青岛的爬墙虎就有其独有的特色。青岛的爬墙虎大体可分三类:
   一是爬山虎。青岛的马路有些是劈山建成的,如江苏路、鱼山路、观象二路、信号山路等某些片段,由于劈山造路修了挡土墙,一片片爬山虎就像猛士爬上挡土墙一往无前地向山攀登,攀登。一片片绿叶向过路行人打着旗语,似乎在诉说着爬山的艰辛。
   二是爬树虎。如果你到过观象二路,你会奇怪地发现在一个小院内有五棵高大的洋槐树,爬树虎织成一件外套把五棵老槐树包得严严实实,外套又像蓑衣给老槐树遮风挡雨,要不是树梢露在外面,你还以为是爬山虎长成五棵大树呢!
   三是爬墙虎。青岛的老楼号称万国博览会,当然欧式建筑最多,其次还有日本、美国、俄罗斯等国的建筑。各式各样的建筑争芳斗艳,构成青岛独有的建筑特色。由于老洋楼独门独院,临街是花墙或砖石灰墙,所以适合爬墙虎生长。如若你歇着,可到江苏路、观象二路、齐东路、龙山路、龙江路、大学路、莱阳路或者八大关去溜达溜达,不难发现墙上、楼上,爬了一小片或一大片、乃至整个楼墙都布满了爬墙虎,仅有窗户像照相机镜头一样看到外面的世界。绿色的爬墙虎在夏风的吹动下忽闪忽闪的像千手观音向你招手,使你感到心灵的藉;又像给洋楼穿一条千折绿裙,使百年洋楼更加妩媚。
       爬墙虎伴随着青岛的诞生而成长,见证了青岛这座城市的历史。有一天,我到观象一路去溜达,在萧红、萧军故居门前,碰到95岁的韩先生。我问他,过去故居墙上有很多爬墙虎,为什么现在很少了。韩先生用手杖捣了捣地,说:“咳!如今的人不知保护。我在这里住了一辈了,以前这里满墙都是爬墙虎,可茂盛了。就说这座小楼吧,墙上全是爬墙虎。”听了韩老的话,我想到是爬墙虎见证了“两萧”在那艰苦的环境里完成了文学巨著《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同样,黄县路的爬墙虎陪伴着老舍先生创作了名著《骆驼祥子》。如果你有时间,再到观象二路山顶,一眼就看见耸入云霄的德建石头楼,爬墙虎给它穿上绿色外衣,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那就是名闻华北气象台大楼。爬墙虎陪伴着这座近百年的观象台老楼 ,为青岛军民年年月月日日提供了有价值的气象预报。
    当秋风刮来的时候,爬墙虎像喝醉了酒,变得满脸通红,此时,你会想到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爬墙虎把楼院打扮得更加漂亮。
    有人说,爬墙虎没有骨气,依附别人生活。其实这正是爬墙虎的魅力所在。你只要稍微观察一下爬墙虎,就不难发现,爬墙虎的根像钢刀利齿,不管是花岗岩,还是水泥墙,都咬住不放松,你用手拽都拽不下来。郑板桥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诗句就会浮现在脑际。爬墙虎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激励多少人为生活、为人生去奋斗!
    如果把青岛老房子比作美女的话,那么爬墙虎就是一条绿纱巾,春夏是绿色,秋天变成绛红色,一年四季把岛城妆扮得更加妩媚,更加靓丽。
走进大梁河
■ 卡 罗
    卡罗,本名张付有,云南武定县罗婺彝族人。现在楚雄州委宣传部供职,楚雄州作协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边疆文学·百家》等发表过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片片芦花飞不见》《杏坛春秋》、长篇纪实文学《真情大姚》和长篇小说《白井》等个人专著。
    要说阿姆凯尔高原上最美的风景,我说不上来。但要说最险峻最摄人魂魄的去处,非大梁河莫属。天生桥、古驿道、大裂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惊心动魄。这些照片,都是我伏在岩石上照下来的,有点像航拍图片。如果你去看一看,大梁河景观,比这些图片要美上一百倍。
    大梁河地处金沙江畔,我才去过两回,却总对这里魅力无穷的山水念念不忘。奔腾咆哮6千多公里的长江,是我国最长的河流,从青藏高原呼啸而下,沿途留下了无数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这里有奔腾咆哮、两岸险峻的金沙江一线天;有热流争涌、能去疲康体的百泉源热水塘;有峡谷幽幽、梦中彩虹游神仙的大梁河天生桥;有云栈天成,青石马蹄碎的古栈道土司路;有五水共流、水温各不同的奇水五曲沟;有平视雪山,可俯察滇国的高峰白龙会;有江低天小、热如大火炉的低地新民洼;有高树指天,古树盘河石的原林白龙庙。
    长江流经阿姆凯尔高原的金沙江段,有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支流汇入,当地人称其为大梁河。大梁河由发源于锅盖梁的中村河和发源于小黑山的分耐河汇聚而成,雨季水丰声盛外,其余皆是清溪缓流,经四五十公里的流程,由志力汇入长江,浩浩东去。大梁河从卧嶂山与白龙会之间穿过,将两座海拨近三千米的高山强行分隔开来。河谷两边的人家, 相隔十几米,可以面对面说话对歌,可往来却需要一早,当地人称“鬼魂不安,猴子落泪”。相传,当年逃难至此的明惠帝,挟帝王之威,对此深峡亦莫可奈何。
    逆大梁河而上,两岸山高壁险,“深壑阴风起,疾燕扯天丝”是其真实写照。大梁河与发源于白龙会的板桥河在这里创造出了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一个村庄:云上。在一片四面悬壁,状如孤岛的山上,有一个村庄,稀疏的林木散落在红泥居室上,倾斜的土地收获着微薄的粮食。玉米、花生、小麦生长在不同的季节;鸡、猪、牛、羊、马活动在不同的角落,不需专人看管,不需提心吊胆,它们的活动空间实在少得可怜,往前一步,不,哪怕半步,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而尸骨不存。这些生活在云上的仙物,识得人间的凶险、知晓道途的可怕,明了云雾下面是魂魄都飞升不起来的阴河。它们离悬崖远远的,只有那些刚来到世间不久的生命,才会对面前那些发出怪声的啸缝投去茫然的目光。
    云上小路弯弯曲曲、坎坎坷坷、从这家门前绕过又转到另一家房后,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故事,上下的牲畜,上下的人,互相谦让,互相谅解,小小心心地错身而过。谁发了脾气,就会有灾难性的后果;重则一命呜呼,轻则肉掉骨伤,都得从最下面的梯田里拖上来。
   村里最缺的是水。以前树木茂密,水源充足,这里是世外桃源,是避祸养身、接传香火的好地方。无患则出,有难可避,退而甘其有,云上人家,那是连神仙都羡慕的隐地。
    从远处看来,原上还像一片浮在天上的五彩云,充满诱惑,很有魅力;只是你得保证距离,距离产生的美还能让你的心里想到你是从远处仰望布达拉宫,向天空流动的是梦幻,是诗意,是人生中最能产生联想的奇迹。
这里是武定县海拨差异最大的地方,从9百多米的金沙江河谷到2千9百多米的白龙会顶峰,沿路都是些高得不可想象的山峰,一些山上还满是阴阴林木,其间涌流汩汩清泉。
    云上让我有心为它写上一笔,就是因为它孤绝独特的地形,它无与伦比的诗意,它无以复加的残酷,以及它不可想象的绝望。它是一个旅游的绝好地方,也是一个探险的绝妙去处,它既可以享受惊奇,也可以体验死寂。我想,它的地理价值和文化价值都是立体的,因人的不同还可以演绎出更多的内容来。
    大梁河在云上村南边变窄,有几处,两边的陡崖几乎贴到了一起。可你别被假象迷惑,它们还是两个独立的世界,这里只有一道可以轻松通过的桥。除此之外,便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这就象恋爱中的男女,从精神到肉身,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了,可你别忙着下结论,他们之间仅仅有爱相通,爱情鸟一旦飞走,两个人又成了峭壁的两岸了。爱的变化也许比桥的变化来得快,它们也许不能加以比较,只是我坐车经过这里的时候,除了惊讶外,心里自然想到了危险的男女关系。
    这一路往上,飞鸟喜游的一线天,或宽或窄,却都不超过三十米,都深不可测。
往上,己衣大村边,有名闻遐迩的天生桥驿道。对岸的村名,也很有意思,叫本冷等。这是一个彝语地名,原意为抖动裙子。当地人讲,无论是外地女性还是本地女性,到了这里就会感到双腿发颤,裙子抖动如水。不过就我的观察,它应该解释为另一种意思——抖动抖动裙子,整理整理行囊,抖擞抖擞精神,以男子的气概下驿道,过天桥。
    我们到达天生桥那天,太阳在淡薄的云层里射出慵懒的光,不如往日强。踏上悬崖驿道时,我感到喘吸艰难。对面峭壁如刀削,脚下巨崖亦如刀削。往下二十几米,一般人都要紧贴内壁行走了。峭崖直插谷底,下面的河水只看得到亮亮的一线。仅几十秒钟时间,眼睛就会花了起来。目眩眩,头昏昏,心慌慌,意惶惶,神惚惚,天不知其高几丈,地不知其深几尺,只觉天地旋转,宇宙错位,让人几欲神智不清,不明了所来为何,所往为何。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意识,很短时间内的感觉。啸缝中风声渐起,只听见巨大的岩石罅隙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一大群岩燕惊叫着飞起来,在眼前穿梭飞翔,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在这不足三十米的巨缝间,有如此众多的岩燕,也令人叹为观止。它们飞行速度之快,密度之大,为平生所少见。
    岩壁半中,有数量相当可观的燕窝。这些巨崖上生活的猴群,也没有能够到达那里的。
    这里还有一个为数不少的猴群,每年水果成熟的时候,粮食成熟的时候,每天傍晚的时候,猴群就会出现。看看飞翔者,想想隐匿者,人们的心就会平静了许多。
    七拐八弯,贴壁穿缝,从笔直的刀崖往下爬百来米。在另一处突起的岩石上,可以看到横在两壁间的天桥了。它独自处在阴阴的壁影里,看上去比浮在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时的鹊桥悬得多了。绕下突崖,几级稍缓的石板前面,就是横空架起的天生桥。悬浮在半空里的天生桥,是两边绝壁上伸出的突崖对接而成。桥的厚度在15-40米之间,宽度在2-5米左右,上边是强翅飞鸟都会感到害怕的一线之天,下面是蛟龙都不敢出来活动的不测之渊。巨岩往上或往下,高度都超过300米。目前,它正处于阴阳割昏晓的晨时段。我不感到胸荡生层云,也不敢决眦入飞鸟,会当天桥间,只觉一览自身小。你飞不起来,你不敢也不愿跳下去,你可以有许多幼稚的想法,也可以有许多可笑的做法,可你就是得把嘴紧紧闭着,你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踏上天生桥,我的心狂跳起来。我觉得我要被风吹飞起来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蹲下去,爬到对面!我控制了一下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心跳,努力伸出已不听使唤的脚。一步,二步,三步——我终于过了天生桥,而且没有趴下!
    坐到另一面的岩缝里,回头看还在突崖上面的同伴,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感,于是对他们大声喊叫起来:“我已经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有人问了一句。我对他比了一个“OK”手势。
这里,可以用眼用心体验、感受大自然的造化之巧,以旅游者的心态面对奇景,以探险者的眼光寻觅妙趣。
俗气的人生使人恐高,怕出什么危险,怕灵魂受到拷问。胆小之后是眼界窄,眼界不宽之后是追求少,欲望减少之后是爱媚俗。人生短暂,生命可贵,这些已经不再让人激动。有人可以体验大袖飘飘的云中君的潇洒,有人可以思考俗世凡尘的得失。这也是一种另类体验吧。
    到天生桥上,多数人此时也不出声,也不顾盼有神,人们也怕失去力量。一个个表情紧张,眼神迷茫,若有所思,似有所失,强作远眺状,实则已黯然魂飞了。过了天生桥,前面的驿道有些特点,路是从岩石间掏出来的,高可盈头,宽可容二人对让而过,据说以前极为凶险,骡马、驮夫、归妇,时有滑落亡身的。
爬到上面就是那个让女人抖动裙子的村子,女人在此抖动她们的裙子,那是表达一种不可言说的自豪,是对生命的一种礼赞。像我这般心惊肉跳的人,是不配到上面去与她们共舞的。
     当地人可以骑在马上悠哉游哉地走驿道,过天桥,我们可不行。其实让人心惊胆寒的这条绝壁驿道还是蛮宽的,要是在平地上,可以赶马车过去的。但在这里,它就是不一样,它让熟悉它的人心平气和,让不熟悉它的人心惊肉跳。在当地人的脚下,它是省级公路,是面向仙界的彩虹桥;在外地人的脚下,它是登天的窄梯,是走向鬼门关的阴凉道。
    驿道上曾经铺设过青石板,有的还很牢实,可大多数地方已经变样,更有少数地方已经成了滑道。马蹄、牛印、羊迹层层相叠,白米、包谷、麦子四处遗落。布口袋里装粮食,人背马驮,只要在岩石尖角上轻轻一挂,那会散落出来。人背的还可以作些整理,骡马驮着走的,就只能由它了。
这就是我感受到的天生桥,它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妖艳女子,虽然让你害怕,却也没什么可以阻止你往前往下的脚步、目光和心绪。
    再往上,就是大梁河栈道。一条平缓的路从右岩壁半空飞过,上下都是绝壁。路两边有一些让人满意的内容——杂木、荆棘、野草,虽也同样高险,但已经没有天生桥裸体岩层那么令人乍舌了。有树有草,心灵有所倚,紧张情绪、畏惧心理都已减轻。
    河谷岩路上,有几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如石花洞、阴河洞,极有探险价值。我没有去过阴河洞,听老辈人讲,洞深不知有几许,里面有可容成百上千人的大厅,有水冷似冰的阴河,成群飞舞的蝙蝠,美不胜收的钟乳石。
    石花洞在高崖上,从顶端的石缝往下,无路,但可依靠岩石的坎棱爬下去,洞口平地上有雄鹰茹毛饮血的痕迹,洞顶高壁上有蝙蝠阴阴冷冷的叫声。洞有二层,无后洞,无明显的空阔地,窄处仅容一人低身爬过。
    洞下危岩上,只一条天栈如丝悬于崖间。一路上,还有由大沟里溢下的水形成的飞瀑,晶亮如织,密密一片,我们打了伞过去,衣服还是湿透了。大沟有几处长度超过七十米的人工岩穴,我感到这也是一个人胜天的奇迹。
    到了河底,沿河心圆石行走,感觉很好。水清,风凉,气爽,可以为之歌悠悠一曲,亦可以为之存悠悠一梦。抬头,直壁插天,森然有势,那无云的蓝天,只存亮亮的一线,二指来宽,迅疾的鸟和悠然的云,都不留下半点痕迹。水声低,鸟声脆,风声咽,人声只有岩回应。走一程,看一程,玩一程,乾坤显得奇怪,日月显得悠闲。这时,看到有人从半空里走,看到有羊从半空里过,你却会感到它们显得不太真实。
    不久,便闻得飞瀑之声。法保水库的导流洞里,飘出白亮亮的一段素锦来。那填在两壁间的大坝几乎高与山齐,可走到近处,看到坝底涌水如泉。
    听说这一道大坝曾受到大明惠帝的诅咒,再高再厚的坝也留不下这河谷里的水。惠帝咒语云:坝打千尺厚,水从底下过。
    我们登到坝上,看到阴阴的水漾出几十个山箐,蓄的水为数也不少,坝低逃走的那些,实在只是个小数。我想,水留不住,跟地质构造有关,不干皇帝事。
    水库以上,乘木船竹筏之类,能沿河谷观光。远处的峡谷弯弯绕绕,高处的林色渐去渐浓,林间的人家隐隐约约,前面的世界还隐藏着让人激动的景致。只是时间已不允许我再去窥探自然之奥了。
    大梁河谷,隐藏着不为很多人所知的自然资源,不论什么人来,我想他都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物。奇景、险地、美物、秀山、丽水、幽林、野生命的雅情、大自然的闲致、粗犷的石语、空阔的山音,雄伟的天梯石道,下里巴人的调子,阳春白雪的歌曲,在这里都有盎然的生意。我想,走进大梁河,只要心有灵,万物就有魂,这是错不了的。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4
悬空人
■  要力石
   要力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华出版社总编辑。曾著有散文集《单独行走》《四十回眸》及专著《实用图书策划学》等。
    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合适的称呼送给他,除了这个奇怪的名字——悬空人。
    概括地说,他年过六旬——因为要搞对象,他对外宣称的年龄永远比实际年龄小10岁,没有职业和收入,没有固定居所,没有各种保险,也没有老婆儿女,甚至没有兄弟姐妹(传说有一个远房哥哥)。他真实存在于我们日益繁华的现实生活中,又好像有绝缘体阻碍了他与现实的联系。
    他与我非亲非故,也无其他任何瓜葛,我365天中有364天是忆不起他的。或许是哪天,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才让我想起与他的点滴交往罢了。那天我去看望岳父母大人,该聊的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岳母对岳父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马新在哪?可有好几年没来家了。”这没什么来由的一句,顿时勾起我一段回忆。
20多年前仲夏的一天,我与马新在岳父家相逢,他作为岳父同村的乡邻,是来看望我夫人的爷爷的。那时他不到40岁,长得瘦瘦高高,梳着少见的分头,倒显出几分清秀。没读过几年书,但家长理短、人情世故了然于心,给人的印象是能说会道,社会经验丰富。他每次来,会多少带来一点果菜算是礼品,然后会被挽留下吃饭,饭后抹抹嘴离开。
    第二次见面时,他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做客。出于好奇,跟他走街串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他在城郊结合部租住的小平房。几平方米的屋内,堆满杂物,床下塞着几纸箱推销用的洗衣粉肥皂之类。床上的被子没叠。主人的凌乱、困顿可见一斑。因为外面没有专用厨房,他的蜂窝煤炉子竟然放在屋内。正值盛夏,屋内俨然桑拿房。我不好马上离开,只得忍着满身臭汗,看着马新为我做饭。
    他从屋地上的纸袋中挖出两碗白面,倒上一碗水,开始和面。看着他和面的手,我不知道一会儿能否下咽。那天吃的是西红市鸡蛋面。在以粗粮为主的年月,他舍得让我吃顿细粮,并且变戏法般地从床底掏出一瓶不知年代的啤酒给我喝,我想,他是倾其所有了吧?脑中不由浮出孔夫子赞扬颜回的那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可以推想,家有一桶舍得一瓢予人,和家有一瓢而舍得一瓢予人,是有天壤区别的。以后,多少顿豪宴我没记住,马新这顿西红柿鸡蛋面,让我记了20多年。
    听岳母说,马新之后来家几次,每次会主动张口要些米面背走,可见他的境遇一天不如一天。多少年过去了,说起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岳母会提到他的另一件事。我夫人的爷爷去世时,马新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竟然连着几天彻夜守灵。爷爷生前是高干级别,在官场很有威望,但没听说他有什么事求助于爷爷的。
    马新一生未婚,但并非没有恋爱,相反,他的恋爱次数居高不下,上百次相亲是有的。如果说任何职业以至任何爱好都没有贯穿始终的话,搞对象是他一生的主旋律。年轻时相亲,多由于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屡遭败北。真是辜负了他一米八几的身材、流利的口才和略显清秀的面宠。到他接近30岁的大龄时,传媒业发达,报刊杂志报角报缝充斥征婚广告。他开始花钱征婚,并通过信件联系女方。我在他家吃西红柿鸡蛋面那次,他拿出一摞各地姑娘们夹带一寸彩照的来信给我翻阅,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马新告诉我,当下有四位可以作为候选人,不仅相貌姣好,职业也理想,有两位大学学历,一位中专,一位高中。他指着其中的一封信说,“你看这位乌鲁木齐的姑娘,模样好,有工作,家庭条件也不错,已和我通过几封信了。”我问:“你会写情书?”“有人会呀。我请人帮忙写,也有的是抄书。”我还有疑问,“新疆离咱这么远,能成吗?“不是有句老话吗,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行,我倒插门。”
    我在北京工作,平日见不到他,偶尔从亲戚处略知他的一些行踪。他有好一阵子在全国各地漫游,四处相亲。当然,花了不少冤枉钱。姑娘们的情况有真有假,他倒是以诚相待,实实在在,吃饭、送礼、车船费,据说把他的积蓄都花光了。当时我听了,付之一笑,搞不成对象,也算是旅游吧!从30岁到50岁,只听说他一直忙着搞对象,但只开花,未结果,到了仍孑然一身。
    尽管我只是偶尔想到他,他却视我为知己,会主动打听我的联系方式,直接和我通话。上一次是5年前,他说正在与辞职前的单位打官司,希望得到补偿款,以补交各种保险费。他语气轻松而乐观,“这官司如果打成了,可以拿到好几万。”“有胜算吗?”“咱有理呀!”他天真地以为,有理就成。
    最近一次联系我是几个月前。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马新的电话,他大声问:“你猜我在哪?我在北京呢!”怎么突然跑到北京了?这里可是世界消费排名靠前的城市呀。“我现在北二环的劳务市场等着活儿呢!”我问他住在哪儿?他说:“在南城租了小房子。”我突然想起20年前他请我吃面的那间盛夏生着火炉的小屋。“说起来也气人,前几天有个老板先让我交押金,后来跑掉了,白让他骗了600多!唉!”
    他一声叹息,让我猛然意识到,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火气壮,睡凉炕”的小伙子。想他诺大年纪还在北京劳务市场上游荡,刨食儿,一丝悲凉掠过我心头。
一生的同窗
    母亲一天天老去。走路靠拄拐已支撑不稳,需要扶着轮椅才能行走;听力大不如前,孩子们的来电她听不清,除了打,就是自顾自地说;记忆力衰退,据她讲,每次看电视剧《西游记》,都和首次观看一样新鲜有趣……于是,我回家乡探望她的频率大为增加。
    上次在家时,她对我说了一则新闻。她有一位家在外地、名叫敏英的女同学来过电话了,要来看望她。我问:“您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她吗?”她笑笑说,“记得,是在任县培训班上同班同桌同宿舍的。”母亲八十有五,她说的敏英应该是她60多年前的同学了。稍顷,母亲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走不动,耳背,没法儿去看她。听说她半瘫,也耳背,估计想来也来不了。就是见了面,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呀!”
    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母亲,年轻时生活圈儿就窄,朋友有限,退休特别是步入高龄后,生活日渐单一,除了我们兄妹和她娘家东南张村的外甥儿,便没有其他对外的联系了。
    离开家乡后,我没有把母亲说的这则“新闻”放在心上,想来,她与敏英同学跨越半个世纪的相会,只能是人生的憾事,不会变为现实。然而,正如一个知名品牌的广告语所说,一切皆有可能。事情过去大半年后,还真有了着落。春末夏初的一天,敏英阿姨在子女陪同下,专程从外地赶来了。本来大老远来了,必定要到我们家做客,喝喝茶,吃顿饭。此乃人之常情。
    遗憾的是,两位同窗的相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双重障碍。母亲居住在4楼,这种老式住宅楼并无电梯可乘,再加上敏英阿姨早在70年代中期因患脊髓炎而半瘫,请她上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办呢?经过双边现场蹉商,决定请我85岁高龄的老母亲下楼。即使我在不在现场,即使我的想像力超级贫乏,这“楼下相会”的一幕都会使我浮想联翩,心潮澎湃!我深知母亲多年来患老年哮喘病,下楼时又无法使用拐杖,她必定是全身倚着楼栏杆,喘着粗气,一步步往下挪,要挪过36级台阶后,才能走出楼门口。
    两位“80后”老人,60多年前的同窗,一对昔日好姐妹,就这样相会了,一个车内,一个车外,泪眼凝咽,牵手相拥。世事沧桑、岁月迷濛,都因为“同窗”二字而一下子消弥了。由于双方均耳背,只能如新闻联播中常见的两国领导人会晤时的那般情景,宾主虽面对面用中文叙旧,仍然需要他们的后辈“同声传译”,译为更响亮的中文。确切地说,母亲说的是一口南和话,和她的同乡、当今影视红星王宝强的南和县方言一样纯正。我恰是在几年前,坐在北京佟麟阁路的民国国会礼堂欣赏《天下无贼》时,第一时间发觉王宝强说的也是南和话。
   “云霞!总算见到你了!”敏英同学大声唤着我母亲的名字。
   “敏英!我们总算见面了!”
   “我经过多方联系,想方设法才找到你的。我这一生,是一定要找你到的!”
   “找到了,找到了。”母亲老泪纵横。
   “我还记得咱们在任县师范轮训时,是同桌,又是同宿舍呀。有一年放秋假,路过你们东大街的家,小孩他爹连着往外跑了两趟才借回两床被褥,回家时累得满头大汗。那会儿,你们家孩子多,经济不宽裕,还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
    会面也只能是短暂的,而且差不多是两位老人此生最后一次相会。敏英阿姨临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封长信。我后来看到了这封信,字迹工整、娟秀,一字一句饱蘸同窗情谊。信中记述了30多年前,她在我家做客一两天内发生的事。她竟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家里穷,被褥不够,我父亲往外跑了两趟才借到被子。甚至她还记着第二天的早餐是油条豆浆。能真切记着几十年前在同窗好友家吃过一顿什么样的早餐,和几十年后执着与同窗相会一样,都缘于敏英阿姨心中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朝夕相处时建立起的同窗情!
   敏英阿姨在信中还顺便介绍了全家的情况,包括她的丈夫,当年刘邓大军38军55师164团3营9连的一名作战勇敢的战士,参加过著名的安阳战役和活捉敌师长孙殿英的汤阴战役。阿姨曾在另一篇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离开丈夫已有两年,“我时常沉浸在回忆之中。每想至此,不由潸然泪下。”亲情、友情、同窗情,在敏英阿姨晚年生活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同窗之谊,历久弥新。两位八旬老人,在僻静夏日的短暂一会,让我在功利和世俗的社会氛围中,又得到一次心灵的洗礼。
     哦,同窗!
我的N次生命
■ 徐家骏
   徐家骏,浙江台州人,1964年出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文学报》《华夏散文》《散文选刊》《辽宁散文》《深圳晚报》等报刊上发表散文和小说多篇。现任台州市冰心散文研究会秘书长,《台州少儿文苑》编辑。
    用“命运多舛”来形容我的上半生,我觉得十分贴切。据母亲说,我二岁半时出麻疹,出到腰部,那红红的疹子死活不肯再往下走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可当时母亲年纪尚轻,并不知我已经并发了肺炎。就在那天中午,我父亲要出差远行。他看了看帐子里的我,还是走了。
    当时我们都随父亲在一个叫“文成”的农机修造厂当家属,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山区,我们举目无亲,而我的二弟才五个月大。
    那个晚上我发高烧,抽搐,鼻翼一扇一扇的。母亲抱着我去挂急诊,见我抽得那样,医生叫所有排在我面前的急诊病人让开,给我先看。医院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单。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二弟,在医院那张狭窄的病床上住院一个星期,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七岁的事情就有记忆了。那次,我和一位伙伴们玩“窗台跳”,我们轮流着一个从一个高高的窗台上跳下,另一个在下面拿背垫着。轮到我往下跳时,那家伙却恶作剧地突然闪开了,结果我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脑狠狠地磕在石板上,顿时昏了过去。也不知躺了多少时辰,我苏醒了,发现自己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我摸摸后脑勺,有个大包。母亲问我,痛得怎样?我好强地说,不太疼。母亲说,还不太痛,你把妈的魂都吓掉了。
    十岁时一场大病,那可是烙进我的脑海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年,父亲已调回台州,我也在海门红旗小学(现在的椒江实验小学)上三年级。那天上完体育课,我觉得全身乏力,人都快虚脱了,便向老师告了假,步履蹒跚地往家走。学校离家很近,只要穿过一条五六十米的茅坑弄堂就到,可是我却走得很艰辛。到爷爷家的老屋时,几乎连跨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浑身疼痛,尤其是右腿。我一瘸一拐地终于挪进那十几平米的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是被母亲的叫声弄醒的,她抱起了我,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她一直来都是这样给我们试体温的。只听到她说,滚烫!我睁开眼,发现我那三个月大的小弟躺在我身边,不住地蹬着一双小腿。这时我父亲也下班回家了,母亲告诉他,说我病了,得赶快背着我去人民医院(现在的台州市立医院)。
    接诊的是一位中年医生。我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记得他当时正在和一个熟人在闲聊,对我们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父亲赶紧递过烟去,他老大不情愿地转过头来,接过烟看看,扔在桌上。他问我:怎么啦?我艰难地开合着嘴巴,说,难受,腿痛,肚皮也痛。父亲补充说,还发烧。这位医生从一个瓶里抽出一支体温计,一下子杵到我嘴里,又和那个熟人聊天去了。他聊得太专注了,以至父亲给我拔出体温计看了,紧张地喊,医生,高烧四十一度!他才回过神来。
    那个和他聊天的人说,陈医生你忙;起身走了。于是我们知道他姓陈。陈医生在我嘴巴里、脖子上鼓捣了几下,断定说,重感冒。父亲怀疑地问,那腿疼肚皮疼呢?医生说,重感冒浑身都痛。
    于是开了药方,让我连挂三天大瓶。父母亲天天背我去医院,天天挂好几个大瓶,把小弟留在家里让二弟照看。我很不好意思,我是大哥,不但不能帮父母的忙,还老让他们背来背去。可是我的腿上的肿块越来越大,疼得根本无法下地。三天的针都挂完了,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接下来是个星期天,母亲把我背出门时,说,今天人民医院休息,我们到了中医院去吧。一进中医院那个老式四合院的大门,一位和我母亲熟悉的、高个子护士就喊着我母亲的名字,她指着背上的我,问,怎么了?母亲就把我的病情说了。那位姓周的护士让我们进了她的外科工作室,让我躺下。她在我的腿上,肚皮上摸捏了几下,说:“脓毒败血症吧?”母亲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周护士说,我也说不准,明天找个好医生仔细看看吧。
    那个星期天,我又在中医院挂了两个大瓶。
    第二天,我又被背到人民医院,接诊的还是那位姓陈的医生,母亲提到了“脓毒败血症”五个字,陈医生犹豫了一下,开了许多化验单,一圈下来,我被确诊为脓毒败血症。陈医生当着我的面说,这病十分凶险,尤其是儿童和老人,病死率百分之九十!——他晃着脑袋,做出爱莫能助的样子,说,住院医医看吧。
    我虽然小,也知道这“医医看吧”不是什么好事儿。却因为小,对“死”的概念很淡薄。现在想来,这说法对当时我的父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赶紧为我办了住院手续。父亲跑出去买了本医学的书,成天翻看。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病的病因,一般是细菌从伤口进入血液循环,引起全身感染而起。于是我记起了前几天匆匆跑过茅坑弄堂时,被一块石头蹭破了一块皮,肯定是那个伤口惹的祸。
    隔壁病房住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陈医生指了指说,他也是脓毒败血症。我看了看那孩子,一刹那明白什么叫“同病相怜”。
    这病很是难治,试用了几种抗生素效果都不理想,那些肿块像不安分的幽灵,在我身上到处游走,今天在肚皮上,明天就到了胸口,后天又到脖子上;它们就像雨后春笋,防不胜防地会从某个部位冒出来。有一天我呼吸困难,气喘如牛,肺好像就要炸了,护士赶忙推来氧气瓶让我吸氧,医生说,那是可恶的脓毒们跑到我肺里去了。  
    后来改用了红霉素。那红霉素的反应我至今想起都后怕,瓶子挂上去才一会儿,肠胃就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接着,仿佛有几十只老鼠在我体内奔突,啮噬着我的心肝,教我坐也不对,卧也不行,难受使我都吼出声来,好几次都想把针头拔掉,但知道这是治病,拔不得的,接着我又恶心又呕吐,吐了一地,吐得眼泪鼻涕的,很是狼狈。就这样上午吊针下午吊针,病情却没有起色,我经常神志不清,说胡话,身体多处出现了脓肿。轮到那位陈医生值住院病房的班,他断言我活不下去了,劝父母亲把我背回家去。
    那天,隔壁那个男孩被一条白单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推了出去。多年后母亲跟我说,那天她见到那个孩子走了,她自己差不多已经崩溃了。
    然而父母俩绝不放弃。有一回陈医生摊着双手,对我父母说,药物对你儿子来说无效,我是治不了了——要么你们自己说,用什么药吧。爸妈就根据医书,真的说出些药名来。陈医生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记了下来。从那开始,医院就用我自己父母拟的药方给我吊针。
    父母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找有名望的老中医,开了中药煎了给我喝。又到处寻求民间偏方,母亲还听从邻居女人的劝说,请来道士巫婆作法,来个中、西、巫、道综合治疗。后来他们听说南山殿附近有个土郎中能治疑难杂症,于是每天晚上把我从医院背出,背到南山殿,看了病又背回去。那阵子东方红大街(现在的中山路)正在拓宽,路面全被挖开了,只剩下边沿的一条羊肠小道供人行走,小道上还全是泥巴和石块。父母亲背着我,小心翼翼地在这条路上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有一次父亲背我的路上,老天突降大雨,瞬间我和爸爸都被淋成个落汤鸡。我趴在父亲的背上,从后面看过去,只见雨水沿着他的两鬓像断线的珠子般的往下乱坠,那镶在棕色镜框里的眼镜片上,一条条雨水细流像虫子般乱扭,濡湿的眼镜顺着他的鼻梁一次次地往下滑,都快掉下来了。他便一手托住我,一手快速地扶一下镜框。我突然感到特别的心痛,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和着雨水,淌在父亲本已湿透的背上。
    为了给我治病,母亲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听说太和山的香火很是灵验,还说山上的佛祖原本就是医生出身。母亲觉得这下子有救了,于是天色微曦就出了门,去登太和山顶,祈求神灵保佑。那阵子,因为担惊受怕,母亲吃不下饭,而我的小弟弟又不放弃吃奶——我们兄弟仨都是专吃母乳长大的,那些年月,家里甚至连斤白糖都没买过。惊吓和饥饿让母亲双腿发软,膝盖摇晃,可是她咬着牙关,天天坚持登山拜佛,相信心诚则灵。就是远在福州的舅公妗婆都被发动起来了,寄来了一大包中西药。
    一天晚上,父母正带我在戚继光庙旁的一个土医生那里看病,外面突然骚动起来,接着听得人喊:着火啦着火啦!母亲背着我出门一看,只见西南角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把半边夜空都照红了。母亲喊道,不好,那可是我们家的方向啊,可别把我那两个孩子给烧死了!母亲把我扔在土医生家里,自己拔腿就跑。正在修建的东方红大街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路灯。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顺着火光的方向赶,摔倒了爬起,爬起又摔倒,她气喘吁吁地赶到老工会门口,才看出火灾现场并不是我们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着我被父亲背回了家,我看到母亲正坐在床沿,她的腿上,膝盖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鞋上全是泥。我掩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溢出。
    由于父母的执着,他们的永不言弃,羸弱的我经过综合治疗后,神志变得清爽起来,潜伏在我体内的病魔竟然一点点地退缩了,那些脓包也慢慢地偃旗息鼓了。四十五天后,我像婴儿一样慢慢的重新学习走路了,胃口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这一场和死神的拉锯战,父母亲胜利了,他们紧锁的眉宇终于舒开了,憔悴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为了给我治病,家里债台高筑;为了给我治病,父母的背都累弯了,腿都跑细了;这期间,他们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母亲竟得了胃溃疡,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父母像一棵参天的大树,荫护着我,他们的脊背是坚硬的盾牌,抵挡着妖魔鬼怪的魔爪;他们给我的生命,远远不止一次。有这样的爸爸妈妈,我很幸运。
我的吸烟情史
■ 哲 夫
    哲夫,原名孙志坚,1955年生,籍贯北京丰台。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协名誉主席。太原市文联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太原市文学院院长、《都市》主编。
    常被人笑话说,身为一位常写环保题材的作家,却偏生是一位烟民,是不是很好笑?而吸烟危害健康的说法,深入人心且愈演愈烈。许多公共场所都开始禁止吸烟,尴尬若过街小鼠,虽然尚且没有沦为人人喊打的局面,却也自知离那天已经没有多远。许多朋友迫于生态破坏环境污染之天下大势,为背叛和抛弃多年的烟侣良伴,堂而皇之地找了一个爱惜生命的下台阶,毅然放下烟卷,立地成佛。更多烟民如我者却心存侥幸,偏安一隅,仍在一切场所不失时机地寻找地方吞云吐雾。
    何以如此?似乎很值得细细玩味。
    人性天然潜在的反叛意识或曰逆反心理兴风作浪,以反感对待所有对吸烟反感的人,由衷地讨厌开会并在中途不断增加溜出去抽烟的频率,且得出一个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的弹簧理论,正常情况下总是忘了抽烟,禁止吸烟的牌牌频繁提醒,越是不许抽烟,越是异乎寻常地想抽烟。
    套用托氏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吸烟的人是相似的,而烟民的吸烟情史却各有各的不同。记得上小学六年级的我家老二,那时他已有半年烟龄,他那时住校,时常躲在学校里的房间和同学们一起抽烟。有一回他将一个烟屁股拿给我,我吸了一口,即刻被呛了个七晕八素,打心眼里钦佩我家老二吸烟时的那种娴熟从容,吐烟圈如金鱼吐泡泡。
      1969年12月一家工厂招收学徒工,那时中学基本没什么可学的,倒是有时会把学校里做饭的大师傅拿来批斗一番,淘气学生会跑上去按头,甚至用烟头烫人家的手。有一回大师傅被烫痛了手,就呀的大叫一声,直起弯下的腰身和脖子,冲老师红着脸吼喊:“这个闹法,老子不干了,你花钱顾雇别人去哇!”说完气昂昂地起身,丢下愣了的老师和雾水满头的学生们,一溜烟似的走了。
    过后知道花钱雇人来上阶级斗争课是那时县城中学的发明创造。
    这样的学自然没什么上头。所以那年还不到十五岁的我,面对学徒工须满十六周岁的规定,为自己选了一个普天同庆的新生日,十月一日,国庆节,那时的孩子们谁不想出生在这个日子啊!只是过后,新生日只能静静地躺在档案里,而且很快就被我遗忘在脑后。我依旧过属于自己的生日,国庆节还是要留给全国人民去过,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占为己有的,这是从小的家教。
    那年,初中还没有毕业,去厂里之前只是暂定,还要厂里见面后特批,心里很是忐忑。
    进厂那天,我便被带去见厂里的人事科长,科长姓马,生得人大马大,见我时样子很是严肃,相马一样瞅了我半天,明显有不满意的神情,冲招工的康师傅摇头说:“你是怎么搞的?弄这么个毛孩子,能干活么?”没等神情尴尬的康师傅回答,我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捉住马科长的大手,说:“小看人,我可不是毛孩子,不信咱掰个腕子,你个子大未必是我的对手!”马科长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挽起袖子真的和我掰了个手腕,不知是他让我还是我力气真的很大,反正是我赢了。我记得他大笑着放开我的手,对康师傅马上就改了口吻说,“不错,这孩子年纪小,人挺机灵,也有一把子力气,让他去酒精车间,那里的活本来就轻省!”捏一把汗的康师傅也眉开眼笑。过后知道,康师傅只是厂里理发馆一名理发师,是临时抽调给厂里招工的,难为他了。
    这样,我就成了大同糖厂酒精车间发酵组一名正式学徒工。
    那时大同糖厂属于国营企业,秋冬用甜菜生产白砂糖,春夏要么检修机械设备,要么加工从国外进口的甘蔗糖,把红的加工成白的。酒精车站便是把生产和加工剩下的废蜜经发酵蒸馏工艺变成酒精,是循环经济的雏形。酒精车间的现代化程度当时相对较高,射流控制,无非是看看仪表,拧拧阀门,量量酒精锤度,写写当班纪录等等。只是三班倒,轮流上夜班,上半夜还好,下半夜瞌睡袭来势如山倒,便要强打精神。当时举凡男性师傅几乎人人都吸着一枝小烟。原因之一是,车间易燃,吸烟只能去远离车间提供原料的废蜜室。太过单调的劳动操作使暂时离开车间调剂枯燥成为一个最大的诱惑,而只有吸烟的人才是唯一享有这个特权的人,所以我正式开始认真学习吸烟。
    于是,便买了一包《恒大》,在当时是相当的好烟,如今少见了。现在想来,当时烟的质量实在是叹为观止,柔和且蜜也似的醇香回甜,让我至今难忘,现在再也找不回那种陶醉的感觉。一盒烟除了敬师傅和师兄弟之外,其实也没有抽几枝。随着烟量增大,区区19元学徒工资,远远不够开销好烟,于是便抽《骆驼》《金钟》之类,甚至《绿叶》《经济》也抽,渐渐就抽大发了。
    抽烟的好处,那时是提神、解困,十分的实用和功利。
    后来发现,与三五朋友小酌之时,一边聊天,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是只有烟民和酒民才会有的特种人生享受,空间因烟望雾视而温馨,时间香烟也似被一寸一寸充分燃烧,生活因此变得香辣适口余味三日绕梁,连咳嗽也来得风流倜傥,生发出无限的满足和惬意,当是我此生的最爱。
    抽烟似乎有助于思考,烟如迷雾,旋转开来,会出现许多超越时空的联想。抽烟的不断拿起和放下的动作,以及不断掸去烟灰,扬弃烟蒂的举止,颇类似生命的系列行为和系列过程。隐含生命的独白。生命的过程在于不断地拿起和放下,优胜者属于那些拿起时经过深思熟虑,从不犹豫和轻言放弃的人。拿起的尽量不要放下,放下的尽量不要回头,无论长短重在坚持。生命的成功或终极之目标是逐渐看轻自己,并最终能放下自己,让一切过程继续。你只须悄悄离开,在未来一角默默注视世界,心中充满悲悯。不绝如缕的感觉和充分燃烧过释放过的喜悦属于香烟也属于生命。
    认真说,迄今为止,我仍离一个优秀或曰合格的烟民有距离,不会吐烟圈,更来不了吞云吐雾的花样。入口太深了仍会发呛,浅出浅入而已。对那些口不离香烟的人内心充满钦佩和艳羡,他们叼着香烟,眯起眼睛,一边不停地干活,一边潇洒地从口鼻处喷云吐雾,那种帅与酷,是我此生学不来的。我只会按规定动作吸烟,过去干活,后来写字,现在击键,倘若衔一枝香烟在唇上,眼睛立马会流泪,朋友们戏说是因为你眼大还不住往里吸气的缘故。所以,只能是一码归一码。
    烟瘾却是出奇的大,倒不是抽得多,而是喜欢劲大的,除抽混合型香烟,《万宝路》《三五》之类,偶尔还会买几枝雪茄以补劲道之不足。国产香烟除《中华》偶尔抽抽,无论千元一条还是几元一包,统统寡淡,抽不出牌子更抽不出好坏。包装千差万别好坏在内容。若论形式最赞《登喜路》的烟盒设计,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内盒,防潮防燥一流,开启后每每还可以完美粘合如初。
    也有歪论,认为吸烟与烟瘾并无太大关系,多半只是一种长久的习惯。
    类似纹身,来自后天却植根皮肤,改起来便有些难。也有林妹妹的那种感觉,见花落泪、多愁善感、顾影自怜之类,皆因打小儿生活环境文化习染所致,若出生在焦大家断不会如此矫情。恰到好处的矫情,便如同是纹身,会溶入天性,不离不弃伴以终生。见花落泪与见烟想吸多相类似,也是一个后天纹身,只是更外在,更微不足道,无非一粒长在体表的小瘊子,碍眼时,你就点除它,不费吹灰之力,不碍眼时,理它又作甚?当然了,吸烟的危害确乎不应低估,尽可能不吸为好。
    但也要提请大家注意,如下这个貌似的歪论,却无妨当正论来看。
    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免不了谈虎色变,杯弓蛇影,风声鹤唳,香烟的危害免不了被过度放大。每人每天每时每刻从污染空气中被动吸入体内的又何止一枝二手烟。欲望引领着现代科技日新月异,被它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工业,近些年不失时机地迅猛发展,人体已经开放成超微型潜艇游弋的血海。这些潜艇的基地是雾霾。雾霾由气态污染物和PM2.5可吸入性细小污染物颗粒组成。这些细小可吸入性颗粒,本身既是污染物,又是集结吸附重金属、多环芳烃等有毒物质的载体,形同一艘艘载满毒物的超微型潜舰,通过举凡动物的呼吸(特别提请注意的是:不仅是人类,也包括所以靠呼吸空气活命的动物,都是受害者。)这些潜艇进入肺胞并通过血液进入器管游弋全身,危害最是巨大。与抽烟相比有所不同的是,吸烟是要花钱的,而吸入雾霾无须花钱还很方便。吸了暂时不会有事,不吸即刻就会窒息。二者相权取其轻,被动吸入,不如选择性吸入。
    这不仅只是几句玩笑话。近年来天空和大气已经失守,地球上的海洋、江河、草泽、地下水、山川、森林、田野、土壤以及所有的万物万类,也正在逐步被污染、破坏、癍秃、干涸、消失、灭绝或是已经全面沦陷。最终轮到人类自己,先是PM2.5潜艇大队的偷袭入侵顺利达成,接下来它们会做什么?它们会在人体遍布水雷建起封锁线,然后发射鱼雷、导弹、核弹,攻击人体各个要塞,或曰各个器官。还击它们的只有人体的免疫系统。悲摧的是,这场短兵相接的反侵略战争从伊始就注定了不公平和败多胜少,因为PM2.5潜艇的制造者,不是别人而是人类自己。如果不能根除污染源,一切努力都将枉然。所以,任何一种过度渲染都意味着在有意无意地以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推而广之这个担忧适合当下一切领域。是否如此,如同吸烟危害大小也似,需要自己去感觉。
对乌鸦和喜鹊的另类思考
■ 陈有仓
    陈有仓,西宁市湟源县人。作品散见《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西部散文家》《西部散文选刊》《青海湖》《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上。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西宁市文联委员,西宁市作协副主席,湟源县《日月》文学杂志主编。
    城南广场几乎所有的树上筑有大小一样的鸟巢,起初看见时我以为这是喜鹊的巢,然而喜鹊的巢分明有大有小,即便筑在一棵树上,一层一层,或大或小有明显区分,喜鹊不像人不会重住一个巢。每年孵出小生命之前,总是经过一番辛勤的劳作重新构筑鸟巢,让新的生命在新的巢里孵化出生。因果推理,可以断定这不是喜鹊筑的巢。之前,我没见过其它飞鸟在树上筑的巢,也不知除了喜鹊以外还有什么鸟会在树上筑巢?更不会去想,乌鸦也在树上会筑巢。细细观察后发现,上百只乌黑的鸟飞进飞出,足以证明这就是乌鸦的巢。
    说真的,对于人人讨厌的乌鸦,我是压根就不想见到它,见到它就好像会沾上晦气。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乌鸦汇聚在这里,难免有些好奇。
    再次见到时,我是壮着胆子去的。只见乌黑的身影几乎占据了这里所有的空间,树丛、广场、屋顶、草地、地埂、垃圾箱、人群中无处不在,还不时发出“呱,呱呱”的叫声。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有些惊讶和纳闷。尤其猛乍乍听到单调、苍白、冷酷、凄凉的叫声,浑身惊秫,好像遇到了不祥之物,感觉阴森恐怖。
    对于客观存在的事物要想纵深了解需要亲自去感受和体验。比如人与乌鸦能相近接触,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可这是存在的事实。你要在这里生活,这里活动,你就的适应人与乌鸦和谐相处的这种环境。如果真的适应不了,你就的为乌鸦让步。我一次又一次的走近乌鸦,近距离接触,听那阴森的鸣叫,久而久之有了些许的适应,心理上的恐惧感且有所消除。有道是环境能改变人。
    是的,时间长了,我还掌握了乌鸦的出行规律。
    乌鸦是在清晨倾巢出动的,一群群,一片片散落在广场、田野间觅食。黄昏时成群结队而来,树枝上成了密密麻麻的斑点,在一片“呱呱”声中,群鸟飞旋,气势极为壮观。乌鸦的聒噪似乎压倒了傍晚人们跳舞时美妙动听的旋律。也许在这种场合我已经听惯了乌鸦的鸣叫,见到它,听到它的声音感觉习以为常,但实质上并没有彻底根除从小灌输在心底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对乌鸦憎恨厌恶的思想。换了另一个场合,依然如故的可怕。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公园散步时,一只乌鸦在我头顶的树上来来回回地飞着,鸣叫着,那种阴森恐怖的局面像谍战片中惊险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让人毛骨悚然。解决的惟一办法,只有加快步伐离开那个“鬼地方”。
    儿时,最怕的就是清晨还在熟睡中被一声声凄厉寒凉的乌鸦的叫声惊醒,每次听到乌鸦的声音,惊吓的我瞬间把头藏在被窝,瑟瑟发抖。黄昏,乌鸦盘旋在村庄的上空,抑或是躲藏在树枝中,幽灵般地发出一声鸣叫,让人感到苍白凄厉、阴森恐怖,连声鸣叫似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在痛苦中与死神纠缠挣扎,哀叹声渗入五脏六腑,不由浑身颤栗。
    乌鸦,俗称“老鸹”,我们继承传统的叫法叫“鸹老板”。它全身乌黑,在地下觅食或站着时耷拉着翅膀,样子可恶,叫声粗厉。喜食腐烂食物,尤其腐肉。感官灵敏,哪有腐烂变质的味就飞往那儿。   
一次,我在回老家的半路上,突然听到“呱”的叫声,寻思着庄子里莫非是谁在生病?回去跟母亲提起,母亲说,邻村的马家爷病得严重,可能快不行了。我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要抓紧时间去看看。马家爷是我刚走上工作岗位吃饭不便时第一时间给我送水送饭送温暖的人,老人在弥留之际该要得到点我的回报。事后不久,老人离开了人世。我感慨,是乌鸦让我在马家爷有生之时见上了一面,了却了我的心愿。
    乌鸦生性报忧,即将死亡的人发出的气味让嗅觉灵敏的乌鸦闻到后,把消息及时传达给人们,于是,飞过上空“呱,呱呱”的鸣叫,告诫人们这个地方要死人了。人们便会猜测出某生病的老人的生还是没希望了。可是明明白白知道病人是不好医治了,赶快准备后事才对。但是乌鸦把这一噩耗传达给人类时,喜欢听好话、奉承话的人类反而会憎恨起乌鸦来,你这个“报丧鸟”不得好死。
    生老病死是人类乃至万物的自然规律,任何人都逃不过这种厄运。人的生死存亡并非是一只小小的乌鸦所决定的,这是天意,没有谁能躲避,谁能改变。种种迹象表明,乌鸦是敢于说真话的飞鸟,理应得到人类的尊敬和崇拜。但就是他敢于说真话,就会得到人们的憎恨,甚至厌恶。试想,如果那个地方不会死人,乌鸦还会来报信吗?乌鸦的本能决定了乌鸦的生存。要不乌鸦有何存在的价值?这无疑暴露了人类的虚荣心。任何人在事实面前不是面对现实,不听好言相劝,谆谆告诫,反而听信于他人恭维的话语,高高在上,最终换取人们的唾弃谩骂,这是人类最可悲的一面。
    据科学家的研究表明,乌鸦是飞禽中最聪明的动物。它的特异功能是其它飞禽无法相比的。小学课本中的“乌鸦喝水”,就是典型的例子。
    人们习惯于喜爱喜鹊,这是缘于喜鹊是“报喜鸟”。它长相小巧,一身蓝黑的羽毛中胸腔、翅膀上点缀着一大块弧形的白,黑白分明,叫声悦耳动听,而被得到人类的喜爱和呵护。
    小时候期盼着家里的院墙上,门前的柳树上能有喜鹊来光顾。能听到“喳、喳喳”的叫声,我的心里真有说不清的高兴。那时候我们村庄里很少有树,喜鹊没处安家,一年里来光顾的次数极为稀少,有时,一大早,太阳光刚暖暖地照到房屋和大半个院落时,突然间飞来一只花喜鹊落在院墙上“喳、喳喳”的叫上几声,又匆匆地离开村庄,或是到别人家的院墙上去报信。这一天,我们就不停地眼看亲戚来的方向,巴望着亲戚的到来。亲戚的到来我们可以吃上亲戚给的花糖,吃上母亲做的狗浇尿油饼和拉条。山村的穷孩子们的这种期盼心情就像盼过年一样。
    花喜鹊的报信果真灵验,这天总会有亲戚到来。正因如此,人们就把喜鹊迷信为吉祥的鸟儿,报喜的鸟儿。小时候学的“喜鹊儿喜鹊儿喳喳喳,我们家里来亲家,亲家亲家你坐下,吃甁烟了再说话……”的儿歌依旧记忆犹新。
    可见,喜鹊是受人喜爱的,以至于喜鹊随意在路旁,村庄里的树上构筑巢,没人去捣,也没人去打。据说,喜鹊还会算计,随意打不着它。
    由此看来,我们有的时候确实把乌鸦的鸣叫想象成令人憎恨厌恶的聒噪,把喜鹊的叫声想象成报喜的喜讯,只不过是人类凭个人的喜好来对事物做出的判断。所谓“乌鸦嘴”“报喜鸟”,不过完全是人类单一的虚构和幻化!
    我经过细心的观察后发现,成片的乌鸦队伍中也不时夹杂着无数的喜鹊,它们会在一个地方争食吃,而且争抢时互不相让,这说明它们之间有着存在的共性。可是人类为何把两种接近的鸟,划分出吉与凶,祥与恶的界限来?
    喜鹊被认为是吉祥的鸟儿得以生存和繁衍,似乎活得自在,而乌鸦尽管自身对人类有许多实用价值(乌鸦可以医治五劳七伤、暗风疾、经脉不通、虚劳瘵疾、老人头风、头晕目黒、小儿癫狂等),却被人类憎恨、厌恶。我想,假如每一个人天天说好话、吉祥话,尽管口蜜腹剑,说的对方满面笑容,春风得意,这时他就会感激你,你就成了喜鹊被受到他人的称赞。如果对方天天沉迷于灯红酒绿、香车美女中,你还在那里喜鹊一样的赞美他,恭维他,这时,你是不是还算是一只喜鹊呢?如果在这个时候,你不是喜鹊,而是乌鸦,你也许会直指对方的缺点,警告他,提醒他,在关键时刻保住了他的身家性命,他是否还会对你说你是个乌鸦嘴呢?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乌鸦与喜鹊之间,未必分好坏、吉凶、美丑。这是人类的恶作剧。由于人的处世之道、思维定式、做人原则不同,决定着人的价值取向。我们不能把人类活动在社会舞台上扮演的美丑归纳到乌鸦和喜鹊的身上。其实,这两种既有差异,又有共性的鸟类,却在国外得到了同样的爱戴。国人能否也改变一下这种态度?
    有时恶意会变为善意,善意也会变为恶意。我觉得乌鸦和喜鹊都可爱!也都可恨!
某日微雨:之前,之后
■ 张乃光
    张乃光,白族,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作协常务理事,曾任大理州文联副主席、大理州作家协会主席、《大理文化》主编等职,出版散文集《秋天的湖》《走进视野》等,有各类文学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民族文学》《中华散文》《华夏散文》等百余家报刊。
    狗年某日,微雨。突接一短信:雨脚乱纷纷,山中蕨儿肥,相约采薇去,斜风不需归!速到感通寺下集中。
短信是朋友逢湘发来的。瞅一眼窗前斜飘的细雨,一愣神,便直奔门外。
    之前,刚完成一起接待任务,这样的事在“之前”的之前经常发生。每次来的,据说都是著名作家,一介绍名字却总让我浑身出汗。不是因为对方名气太大,而是报出的名字不知道的居多——或许是对方无名,或许是我的无知,有时名单上出现的著名作家还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来(猜想也许是不屑来),这次也不例外。面对一批又一批叫不出名字的大师们从眼前走过,对知名度的鉴别能力也就很不幸地江河日下,久而久之,便也养成习惯,一见面照例殷勤地笑,照例一一握手,照例“久仰久仰!”。既然“久仰”,接下来的事情,便照例要尽好地主之谊。
    之后,便与友人们,在微雨中登上苍山。大家都是洱海边天天见面的泳友,有退休职工、普通职员、下岗者、个体户、离异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物,见面时无须一一握手,无须“久仰久仰”,脸上也不必辛苦地笑,更不必字斟句酌掂量着讲一些酸不拉几的话,这样的行走要自然随意得多,它让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充满快活。一次一次的行走中,彼此间记住的是一个个温暖的名字。有时,山道拐弯处冷不丁递来的一颗水果糖,也会让脚下的路从头甜到尾……当我们沿着一条苍山溪涧旁混凝土铺成的公路,在微雨中乘中巴车来到了感通山庄,山溪蓦然间肥厚起来,丰盈的水声就像快活的心情。人到齐后,便朝感通寺一侧的山间便道迤逦而上。脚下的山路,逶迤如蛇,路两边藏着无数风景。细雨歇了,空气清新得可以装进罐头出售,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浮生偷得半日闲”的诗句。
    之前,与客人们逛苍山、游洱海,脚步匆匆,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一路说着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应景的话,感觉自己就像一部疲惫的留声机。眼里自然也看不到一处真切的景致。游崇圣寺圣三塔,一进大门,正想尽主人之责介绍一下三塔的历史,据说对历史文化颇有研究的作家X却连声问:“有电瓶车吗?有电瓶车吗?”竭力陪个笑脸,耐心向他解释,电瓶车在崇圣寺围墙外,坐车就不能看三塔和寺内的景点,看三塔和景点就不能坐车。X回答得很干脆:“我对假古董不感兴趣的,那我就去坐车好了。”说完就飘移开去。风吹云移塔动,默默仰望沐浴过唐风宋雨的三塔,心头便有几分失落,直怀疑身边飘浮着的是一群影子。
    之后,与友人在山间一路行来,一路上慢慢看石,看云,看路旁小花小草,景致一处一处真切动人——“这是酸浆草,酸中带甜!”“瞧,好大一篷羊奶果,味道一定不错。让我去采。”“这是灯盏花,清脑降压去火,我每年都要来采去给我妈。”“看,山崖下那片红,杜鹃开得好猛,像山火在烧!”正说话,脚下的路突然钻入松树林中,有黄鹂在林中东一声西一声地叫。走到一处隆起的山道旁,泳友阿昆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说:多好看的一对鸟。嘴里还各衔一根草。注意看,果然看见树枝在轻微晃动。再要仔细看时阿昆却说,飞了。
    从“之前”的游离状态中走出,走入“之后”的融入状态,感到生活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就在生活身边,亲密如鱼和水,须臾不可分离。走了五六公里,眼前一石头砌成的小桥,名“忏悔桥”。在桥边脱去身上的马甲,穿了一件T恤,斜依在草坪上一抹阳光中休息,正想着如何忏悔,冷不防一声喊,手和脚立即被人捉住——我知道泳友们经常玩的一种名为“舂酱油”的游戏落在我身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女提着我的手脚,在呐喊声中一前一后荡起了秋千。觉着脊背触到了潮湿的地面,连声求饶请求住手,听见的只是一阵一阵笑。直等到大家兴尽住手被撂下地,翻身站起脱衣一看,背脊早留下一块块草渍和泥痕。虽然狼狈,但却愠不起来恼不起来,连连笑着自我解嘲:“哈哈,正好松松筋骨,哈哈哈哈,正好松松筋骨!”
    想起“之前”,与西装革履的客人们在苍山洱海间行走,一抬手一举足都恰到好处地体现着两个字:矜持。来的虽是作家,却又多是作家的领导,官气重于文气,叫人活泼不得。整个行程,只有两次集体性的发笑。一次是刚见面,那位据说很著名的作家C对我穿着的价值不过几十元的衬衣大感兴趣:“一定是名牌?”我随口开玩笑:“这是自然的啦,礼仪之邦嘛,接待名牌作家当然要穿名牌服装的。”说完便听到笑声——但真正在笑的好像是我。另一次,是山东作家L讲了某著名作家去某地参加一个文化节的故事:当地政府为他报销了来回的飞机票,他却嫌对方招待不好,突然提出要对方给他出场费。理由很简单,你们请来的歌星舞星都有出场费,为什么不给我出场费?大家听了于是一阵哄笑,这回笑不起来的却是我。
    回到“之后”,与洱海边的泳友花自己的钱,流自己的汗,说自己想说的话,在山雨中奔跑,在山道上打闹。AA制,使欢乐人人有份。一路上阵阵敞怀的笑声,把我,他,她融合在了一起,比起“之前”的笑,这笑声似乎要真诚了许多,开心了许多,丰满了许多,率尔了许多。同行者虽然都不事写作,但却是真正读懂了苍山洱海的人,毫不做作的谈话,让我真切地感到每句话中所具有的实在意味。
    来到波罗寺,在寺后用山溪洗去弄脏的T恤,在寺里吃过各人带来的中午饭,便沿着寺后山坳间一条小路向山上走。青草地绿得亮眼,松针一根一根像被洗过,清新的空气间一声一声鸟叫让人莫名感动,想起前人“空山新雨后”的诗句。眼前突然出现东一片西一片的蕨菜,但大多已长出羽状的叶片,看来季节已过。渐渐往上走,却又不时见到了东一棵西一棵刚冒出地表的蕨菜,如一个个举着的小拳头。几畦被松林围住的菜地,显然是波罗寺的僧人开垦。绕过菜地再往上走,松林间的空地上,终于找到了幼嫩的蕨菜,带来的背包里渐渐装了许多。
    之前,在为作家送行的酒会上,也有蕨菜。但它自然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桌上菜肴太过丰盛,充分体现着古城人民的礼仪。一路上委靡不堪的X,在宴席上来了兴致,主动要求服务小姐来一道素菜。之后又环顾餐桌:“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开发出能弘扬自己文化的菜系呀,这桌上的菜有些杂乱呀!”言语间颇有大家风范。我无话可说,只好指着桌上被冷落的炒蕨菜:“这可是最古老的一道菜啊。伯夷、叔齐在武王灭周后义不食周粟,跑到首阳山食的就是这菜。”X挟了一箸蕨,送到嘴里嚼了嚼,脸上的表情却很茫然,让我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不晓得他是否听懂我的话。
    之后,在山道上走着,耳朵边便响起了伯夷、叔齐兄弟俩的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这古老的蕨菜依然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采蕨者已非当年的伯夷、叔齐,吃薇的人中更少了古之君子。心情正有些忽忽然,突然起了雾,迷迷茫茫在身边飘移。有人大声喊,要下雨了。折身往回走,雾渐渐大了,路两边的松林变成模模糊糊的影子。走在前面的同伴也只听得到声音。
    在雾中一路走,想起了苍山、洱海间的许多景物,它们无不与我日常的行走有关。村头挺立的大青树,石墙后无声无息的炊烟,鹭鸶翅膀间无垠的蓝天,白色刺花里嗡嗡营营的丁丁虫,以及松荫间隐隐的雪痕和悄然跳跃的松鼠……它们其实就是我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
    之前,与来客匆匆忙忙走过苍山、洱海。像游客却又不是游客的他们,对于这样的行走方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中国的大地上,每天都有这样一些神态矜持的行走者——官员、准官员,文人(帮闲的)、准文人(尚未取得帮闲资格的)。不花自己腰包里一分钱的缘故,使得他们的行走与一般游客相比,总有点轻飘飘的味道。面对他们傲慢的神色和冷漠的表情,我总有一种沮丧感,不是源于自卑,而是因为无聊。在天龙八部影视城呆了不过半个小时,作家L便煞有介事地说,他要写一篇关于天龙八部影视城的散文。见我惊诧,L又连忙补充说得需要给他提供天龙八部影视城的资料,并神秘兮兮地说:“作家最可贵的是一种感觉方式哦!”他的话,更加强了我对这样匆匆行走后所产生的文字的深深怀疑。
    之后,在蒙蒙大雾中行走。泳友阿昆又说起了他的几次苍山黄龙潭之行。“几次去都有雾。最后一次,我终于看到黄龙潭了,而且,就在我的身边——亮晃晃一片,整座山都晃动了。我激动得要命,抖脚抖手拿出相机,它却不见了。它躲起来了,躲进大雾里去了。但我记得那水的样子,清清的,亮亮的,就像要飘起来——它就在大雾的后面!我还准备再去一次,一定要找到它……”眼里便仿佛看到在雾中闪闪烁烁的黄龙潭,感到阿昆的讲述胜过一篇最好的散文。
    正这样走着走着,雾变成了雨,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刚才洗了T恤晾在寺里,只穿着一件摄影马甲上山采蕨。幸好逢湘把他的小马甲借我,与大马甲套着穿,又借了雨衣给我。但寒意却是有的了——刚才还咏叹“空山新雨后”,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天气晚来秋”了。
    之前的事,转眼变得模模糊糊,就像眼前的烟雨。特别是在后来见到记者采写的一则报道:“作家们兴致勃勃游览了苍山洱海,考察了白族风情。所到之处无不盛赞古城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边地绚丽的山水风情。”记忆便越发模糊,想不起作家们“盛赞”了些什么,疑心记忆出了问题,不由得蹙眉,不由得苦笑:往事确实如烟!往事确实如烟!!
    之后的很多细节,却一直保存在心里,丰富了山行的记忆。在波罗寺前,芹采了一大兜一种植物的嫩尖,说回家可以凉拌了吃。返回的途中莲不时蹲下,一面用一把小刀细心挖着开黄花的灯盏草,一面说“不能连根拔的——要留下种,明年再来!”梅也一路帮着她用小刀挖,背上的背袋装得鼓鼓囊囊。阿昆还採来了羊奶果,送我一把,味道酸中带甜。到得一座长着龙女花的寺庙前,梅突然发现了几畦僧人种的菜地前水沟边上,长满了水芹菜,于是又手忙脚乱一阵猛摘。
    之前吃到的蕨菜,印象中似乎淡而无味,就像X先生脸上茫然的表情。
之后即将吃到的蕨菜,味道想必鲜美。妻素有炒蕨菜的绝招:炒时切上从她的家乡鹤庆县带来的火腿丝,还要配以青豆米,味道胜过宾馆席上的素炒蕨菜。
    “之前”与“之后”,前者漫不经心,后者身心投入,前者是在完成一种形式,后者却深入一种内容,前者扮演的是一种过客身份,后者充当着的是日常生活的一个角色。
    我早已厌倦了之前的行走方式。我向往着之后日常状态方式的行走。
    瞻“前”而顾“后”,思绪涌动,心潮起伏,不由喟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5
难忘大沼泽
■ 罗文发
    罗文发,湖北武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湖北省文学院签約作家。
    我经历过两个不同的大沼泽, 一是早年的祖国,二是现今的美国。
       70年代那个上山下乡的时期,高三刚念完的我,记得当时看了电影《洪湖赤卫队》,听了其中那首歌后,心旌摇荡,报了名去那洪湖插队。十几岁的我便要奔向革命老区修理地球了,也算一个人小志大。歌子是用湖北天沔方言唱起来的,好有味,“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家乡,早上船儿去呀么去撒网,晚上归来鱼呀么鱼滿仓 ……”
    一路上我们就这样先坐长江大轮船又换小火轮进支流内荆河那个中游处,再坐拖拉机开往大沼泽,一望都哑了。这是洪湖的什么地方呀,广阔无际的湖滩,有三两农人划着小木舟不知在湖里忙啥。领队的鼓励道,“同志们,小将们,这是洪湖的一片大沼泽,我们就是要扎下营来,奋斗个三、五年,使这大沼泽变个样。”好噢!有几人鼓掌。然多数的下乡青年嘟起个嘴巴,什么呀,莲花呢,荷叶呢,鱼儿呢,举目可睹的是那一群群飞飞停停的野鸭子。
    不管总样,回去是不可能了,放下被包,住进那长墩上的一排排土屋。从那日开始,大沼泽的一切都甩不掉了,风里雨里陪伴着我们。白天割芦苇、芒草,捞湖泥,夜里累乏了还偏偏困不着。在湖里劳动时,有时候碰到有动物浮起时,那便来了劲儿,那是什么呀,头儿浮起,伸缩自如,背如山丘,梯梯顺进,啊呀,是龟,龟仙,赶紧让路。二日,一场“赤卫队”的战斗却又会响起,我们几个划着木舟从外围夹击,朝着那短脑壳进攻,手里的浆是枪,朝着水里啪、啪、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晚上打牙祭,打起的湖猪子(水獭)加餐啰。
    到了晚上是难以度过的时光,大沼泽的风声、浪声,穿屋而过,要是落起大雨,必须起来接漏水,天上的雨和着大沼泽刮起的水滴,使你屋里变成小沼泽。我和同乡分得那个屋特差,雨要是下个几夜不停的话,屋里可撑船了。那一夜,我们搞烦了,真的拖进两人坐的小木船一只,拉起雨蓬,钻进其下躲雨,滴滴嗒嗒,滴滴嗒嗒,竟然迷迷糊糊一夜睡到天亮。
    到小镇上邮局去发信或是领取家里寄来的什么东西时,想抄近路要坐大渡船过去,小木舟难以承载两人以上的重量,再说你划着舟儿上岸,上岸后谁来给你守住小舟。湖是大沼泽的属下,一般天气尚还安全可过,若碰上大风大雨天,一般都得停渡。那一日,我是早上过湖的,船老伯交待大家早去早回,可能要变天。我镇上取了信后,又去小书店看了看书,接着还吃了一碗面,时间已是午时,是谁画起了山水画,墨色阵阵。快到渡口时,雨点开始往下砸了,脚板触着软绵绵的沼泽地一脚一脚踩下去,全是烂芦苇沤成的叶子路,白云一样忽忽悠悠。到了湖边,我扯着喉咙喊船老伯,不久,岸那边,渐渐一条黑影出现,船至湖中间时,狂风呼呼,渡船打转。我喊蓑衣老伯小心,跟您添了麻烦时,那渡船忽地一下刮翻了,船老伯就着蓑衣拽着船底,还往我这边移动。我呀站不稳,浑身抖嗦,当时响起了雷,“咔嚓”一声闪电下来,暗天雪亮,滚向湖心,魂都吓飞了的我,栽在路边。
过后我才知道,船老伯并未遇险,移动的船儿靠岸再翻转过来,他老人家又把我背到船上,清醒过后的我,随着船老伯的船返转而去。风雨小了些,我缩在那其中嘴唇却在叨念,谢谢你,龟哥。是船老伯讲,是它帮他把船儿扳正。大沼泽呀,当时的念头是想它快点改变、没有桥的话,起码要修条路出来。现在看来,我们在改变着大沼泽的同时,当然也挤占着大沼泽自身存在的空间。
    几年以后,我返乡回城,我一直以自己当年改变大沼泽为荣,我们修了不止一条路,还有后来者从湖中心垫土垫出一条公路。大沼泽的水由于面积大故而划小,以亩养鱼,鱼却可以供应四面八方,当地经济也发展了,有了新房子,有了整齐的树,水面上还有着飘红泛绿的大标语。有没有亏损的东西呢,当然,那也是有的,那湖水不似先前碧亮了,野鸭子也不似先前多了,龟哥,上哪里啦,湖猪子哩,更不见了踪影。
    第二经历是近年我往美国的机会,佛罗里达州成了首选地方,那里的大沼泽是个天然湿地,它也是地球上一个独特的、偏僻的、仍有待探索的地区。那大沼泽地同样广阔无垠,波光粼粼。碧蓝闪耀。站在岸边,清风有力地吹拂,其中夹杂着咸中透甜的气味。浩瀚的水面上布满茂密的莎草,翠绿色和棕色的莎草交织成一大片,闪烁着异彩,草丛下,水色灿烂,流水静淌。这里大部分属地势低洼平坦的水涝地,辽阔的莎草丛可高达四米。稠密的亚热带森林和柏树丛生的沼泽,一片安静,使人感到仿佛有恐龙隐伏在神秘的丛林深处。无数红树丛茂密地生长在大沼泽地附近的万岛群岛上,好似红树林迷宫,又似那桃花岛的数不尽的红艳。在我左侧,众多的绿树尽情的长着,就像其中打头的那两棵高矮树,高的粗壮,树干笔直,尾梢指天。矮的树身肥硕,冠如伞盖,华贵富态。我还记起,那一年我还曾到云南湿地泸沽湖去过,那里居住的摩梭人家的正房里,也立着一高一矮两根柱子,按男左女右,称为“公母柱”,那么这大沼泽的树,可不可以也称为公母树呢。
    大赛普里斯沼泽地水气蒙蒙,我租乘的快艇在其间穿梭不已,叫人心动,光秃秃的柏树林中生长着停歇着一条条短吻鳄,它们伏在那里纹丝不动,那一双双眼珠状如天灯,只怕非常罕有的佛罗里达豹也在这里隐居。这里的部分地区已被划为国家公园。有一定经费保证,相对于世界其他国家的天然湿地来讲,它拥有着更加优越的条件。快艇开着,渐渐地声音息去,怕惊吓了那些鸟类,面对那些飞禽,我们得离得远远的,望那立在河中标杆上的红嘴壳鸟、长脚的白羽毛鸟,黄色头冠鸟,停下来,静悄悄地拍照。静是这里的主要特色,踩着那堤岸,三三两两的游客,背着租来的小艇,轻轻放入水中,轻轻地划着,那时候,我以为在洪湖,进入悄悄的梦乡。尽管如此,这个公园还是避免不了有走向逐渐衰亡迹象,外来物种的入侵、鱼类及其捕食者的汞中毒等都严重威胁着这个公园的生存。
    如果说当年洪湖大沼泽的那次风天雨天冒险坐渡船仍萦挂于心的话,那全是好心的船老伯所为。那么,今天我也难忘走在美国那大沼泽公园里棧桥上遭蚊追袭的场面,那是最小又最为灵敏的小飞虫所作。大沼泽的棧桥两边 ,是密密的植物,荡荡的河水,太阳只能漏射过来,顶头是拱起的藤蔓藤萝以及这些与之相连的水面,飞的、立的,伏的、游的,一条河都是活的。 正是七月的天气,气温35度,我还笑同行穿得大规矩,长袖衬衣长裤,还戴了顶帽子。我呢短裤、丅恤,通透风凉,痛快不已。
    没想太阳隐去,走到大沼泽栈桥中间时,浓阴突地袭来,是蚊子打破了沉静,千军万马地一下子从两边夹击而来,密密麻麻,轰轰而围。我两手招架,拍手、拍头、拍脚,那蚊子全然不顾,细细吸血管儿狠狠插进我的毛细血孔,来不及赶跑的已是饱餐一顿,终因对方兵马大多,招架不住,只好开跑。而那同行跟在后面作笑。笑后,他言他这不是有意的,老天爷按排他只带了长衣长裤。
    我想,为什么不带瓶杀虫剂呢,哧哧而射,迎面而喷,看你蚊子还有多狠。过后一想,杀虫剂是杀不净的,要更厉害的设备,可那样连带着河水、绿树、花草岂不也遭了殃。
    周国平先生有句话很有意思,“人与自然的交流才能开启生命的智慧。”
    脑子里不免涌现出当年夏夜我们在洪湖大沼泽排蚊时的镜头,屋中一芦苇杆编的帘子,左右两头都有一块石头坠着,两头挨壁之址各有钉起遮挡吊物高低不同地两处落址,滑轮滑着,你起我伏,你伏我起,晃个一夜,蚊子无法停住。
    早晨起来,我独上西楼,打开城市的大门,两臂活动开来,遥望远方,大沼泽呀,翻开历史的痕迹,总还是有些留恋。
    我想世间的一切,莫非都是这样,以静制动,以动促静,谁不向往绿草如茵的水域,那里面说不定还蕴藏着未从见面的宝贝儿。
桃花依旧笑春风
■  郭 梅
    郭梅,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从教多年,课余敲键盘亦多年,爱写文史随笔和女人心情、生活感悟,曾经在《北京文学》《滇池》《黄河文学》《作品》等等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论著等40余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的今天在这个院门中,桃花盛开,那个美丽姑娘娇媚的面容和这艳丽的桃花相互映衬,美不胜收。今年春天我又来到这里,却不见了那美丽姑娘的身影,只有这娇艳的桃花还在迎风招展,笑眼盈盈。这动人的诗句背后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据唐人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叩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子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
    这个故事讲的是诗人崔护有一年去京城赴考,没有考上。正是清明时节,他独自到城南游览,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农户门前,花木繁盛,静悄悄地好象没有人居住,往里窥探,只见院内花木葱茏,彩蝶飞舞,几株桃花正逢盛开时节,压枝的花瓣犹如天上粉红的云霞,灿烂、娇艳。崔护轻轻扣动门环,许久,才有一个女子从门缝里向外窥探,问:“外面是谁啊?” 那声音轻柔婉转,犹如黄莺出谷。崔护回答:“小生崔护,一个人寻春来到这里,酒喝多了,很渴,想讨点水喝。”那姑娘给他拿了杯水,开了门,拿了东西让崔护坐下喝水。崔护连饮了几口后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姑娘来,只见她容颜妩媚,身段娉婷,这时正斜倚着桃树,粉红色的桃花映衬着姑娘如玉的容颜,更显得她人比花娇,光彩照人。崔护出言挑逗,她笑而不答,只是一直拿眼睛瞟着书生……崔护喝完水告辞,那姑娘送他到门口,脉脉含情依依不舍地回转门内,崔护也恋恋不舍地顾盼着,顾盼着,频频回首,总看见姑娘还在目送自己……转眼到了第二年清明,又是春色烂漫,百花争艳。崔护忽然想到了去年清明时节和那位女子相遇的情景的事情,抑制不住思念和激动,于是又一次出城踏青寻春,到那老地方寻访去年那姑娘。崔护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来到去年那个农家院落。只见院墙依旧,只是门上加了一把铜锁,想必是人去院空。崔护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院中依然是花木扶疏、桃花掩映,却不见了佳人芳踪。崔护想起去年这时节与那位女子在桃树下含情而笑、相对无语的情景,今日桃花灿烂依旧,却不知那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去了哪里。想到这些,崔护心头涌起难言的惆怅和失落,提笔在左边门上题诗一首,遂成千古绝唱。
    这可真是个动人的故事,千载之下,我们读了心头也不禁浮起一丝惆怅。据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想必大家也能猜到,那就是崔护后来找到了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有哭曰:‘君杀吾女。’护惊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此女之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特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来日复活矣。遂以女归之。”——几天后,崔护又到城南去寻访,听到小院里有哭声,就敲门询问。有个老爷子出来问:“你是崔护吗?”崔护答:“是啊。”老爷子哭着说:“你杀了我的女儿了。”崔护大惊,忙问怎么了。老爷子说:“我的女儿刚刚十五岁,知书达理的,还没许配人家呢。去年以来她常常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前几天我带她出门了,回来看到左边大门上有字,她读了以后,进门就病倒了,绝食几天,死了。我老了,留着女儿是为了让她嫁个好人家,我老头子也好有个依靠。可她现在竟然死了,难道不是崔先生你杀了她吗?”说完,老爷子又大哭起来。崔护也很伤心感动,要求进去吊唁。崔护见姑娘躺在床上,捶胸顿足地,扑到她身上大哭:“我来了呀,我来了呀,我在这里呀,我在这里呀!”没想到,不一会儿,姑娘的眼睛睁了开来,复活了!!老爷子就将女儿嫁给了崔护。
    当然,这样的结局很可能只是出于后人美好的想象,并非事实。但女子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活,情节非常感人,元代的杂剧家白朴、尚仲贤均据此写了杂剧《崔护渴浆》,明人孟称舜将它改编为杂剧《人面桃花》,今人欧阳予倩又将之改编为京剧《人面桃花》,这个故事一直在舞台上活跃着。现在观众非常熟悉的《牡丹亭》的故事,女主人公杜丽娘也是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生,说不定,作者汤翁显祖就是受了人面桃花故事的启发呢。
    每每读这首诗,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艳得难舍难收的桃花,和那艳若桃李的女子,我总在想,诗里的桃花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种花,不知还会不会有这种“艳与寂”这般对比鲜明又如影随形的效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艳若桃李”、“桃李芬芳”乃至“桃花运”、“桃花劫”,桃花总是与美貌女子和香艳情节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历史上著名的被称为桃花夫人的息夫人,是春秋时期息国国君的妻子,生得非常美貌。息国是个小国,在今河南省息县。据《左传》记载,因蔡哀侯向楚王称赞了息夫人的美貌,楚王便出兵伐息。灭息后,息夫人被掳入楚宫,但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故事演得有些凄凉。而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王维的《桃源行》中,桃花也是娇艳和美好的象征。在很多诗词中,桃花扮演的角色依然是和娇艳如影随形,比如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白居易的那首《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四月天,诗人正因对芳菲落尽春已逝而感到怅恨,却在登山后看到山寺中盛开的娇艳的桃花,于是惊喜不已——原来春天并未走远,春天到这里来了!
    还有杜甫的《漫兴》(其五):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都说春江景物美不胜收,而暮春将尽,怎么会不让人伤感呢?拄着拐杖在江边漫步,站在芳洲上了望四周。只见柳絮在春风的吹拂下如颠似狂,肆无忌惮地飘舞着,还有那轻薄不自重的桃花,追逐着春江的流水欢快地向远方飘去。这首诗寄托了诗人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不满及自己政治抱负不能实现的苦闷。在这里桃花却成了诗人憎恶的对象,美丽有罪,似乎就是因了艳丽才这么“轻薄逐水流”的!
    一切还是因为艳!回到崔护的那首《题都城南庄》,诗人写桃花的艳是为了烘托女子的艳,女子的艳是为了反衬“花在人不见”的寂寥和落寞。说到底,这首诗有情节,不乏传奇色彩,但诗人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抒发内心情感,而且这种情感是很多人都会有的体验:在偶然、不经意的情况下遇到某种美好事物,而当自己有意去追求时,却再也不可复得,空留遗憾和怅惘。就像作家林清玄写过的一句话:“有些时候,你错过了一小时,就错过一生了。”  
    描写这种今昔映照、空留怅惘之情的诗词还有许多,有不少非常经典,流传至今、广为传唱,比如刘禹锡的《杨柳枝词》: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二十年前在那石板桥上,春江潮水,波光潋滟,柳枝新芽,随风摇曳,诗人与一位美丽佳人在这桥上依依惜别,到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还有赵嘏的《江楼感旧》: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玩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诗人惆怅地写道,我独自登上那江边高楼,思绪渺然,月光明净如水,江水宽阔如天。去年我与佳人一同游玩赏月,今年风景依旧,佳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数欧阳修的那首《生查子•元夕》了(也有人说这首词是南宋女词人朱淑真所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韵味让后世许许多多的读者为之迷醉: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词的上片写去年的元夜情景。头两句写元宵之夜的繁华热闹,后两句情景交融,写出了恋人在月光柳影下两情依依、情话绵绵的景象,创造出朦胧清幽,婉约柔美的意境。
    下片写今年的元夜相思之苦。“月与灯依旧”与“不见去年人”相对照,引出“泪满春衫袖”这一旧情难续的哀伤怅惘,表达出词人对昔日恋人的一往情深。这首词既写出了伊人的美丽和昔日相恋的温馨甜蜜,又写出了今日伊人不见的怅惘和忧伤。
    不单是诗词,小说、电影里也有太多这样的情节——有部印度电影叫《阿育王》,影片中史诗般波澜壮阔的场面很是震撼,而其中穿插的阿育王与邻国卡林加的公主卡瓦奇的缠绵悱恻的爱情在印度歌舞的烘托下华丽而凄美,而命运的捉弄让却两人一次次擦肩而过,令人惋惜而痛心。阿育王 Asoka,印度孔雀王朝的君主(公元前273—前236年在位),其知名度在印度帝王中是无与伦比的,他对印度历史的影响同样也可居印度帝王之首。作为古印度历史上最强大的孔雀王朝的王子之一,年轻的阿育王因其不同凡响的才能而受到一帮同父异母兄弟的嫉恨,都欲除之而后快。在母亲的苦苦劝说下,阿育王离开险恶的皇宫开始了苦行僧式的云游生涯。路途中,阿育王遇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那位同样因宫廷政变而流离失所的邻国公主卡瓦奇。于是,自称帕万的阿育王当仁不让地成了卡瓦奇的护花使者,在历经无数的艰难险阻后,阿育王和卡瓦奇之间的爱情终于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然而天意弄人,就在两人即将缘定终身的时候,母亲病重的消息不得不使阿育王离开卡瓦奇踏上归国的路途。当阿育王满怀喜悦地回来与爱人重会时,得到的却是她早已惨死在兵乱之中的噩耗,残酷的打击使得阿育王心灰意冷,不久,来自宫廷的暗害又使他身负重伤。在疗伤的过程中,阿育王遇到了感情上的第二次巨大冲击——美丽善良的姑娘德维为了保护阿育王,在自己新婚时失手杀死了刺客,沾满鲜血的双手使她成为人见人恶的不祥之物,阿育王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决定娶她为妻。此时他哪里知道,侥幸逃生的卡瓦奇公主还在人海中苦苦寻找那位名叫帕万的年轻武士——她铭心刻骨的爱人。
    不久后,王妃怀孕的消息让意志消沉的阿育王重新看到了希望,同时也让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暗算他的政敌们惶惶不安,他们罪恶的双手再度伸向了王妃肚腹中的小生命,这一次,阴谋没有得逞,但是阿育王一生中所钟爱的另一位女性,他的母亲却因此倒在了血泊之中。愤怒与仇恨改变了阿育王,为了复仇,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登上皇位。为了发泄怒火,阿育王率领大军南征北讨,军队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建立了供历史见证的丰功伟业,同时也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众叛亲离。更为可悲的是,在阿育王发动的对卡林加的战争中,昔日刻骨铭心的恋人竟然与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卡瓦奇撕心裂肺地喊着“帕万”,但杀人成魔的阿育王却根本听不到爱人的呼唤。战争胜利了,阿育王意外看到了卡瓦奇的马匹,他牵着马匹在战场上寻找卡瓦奇,找到的却是她沾满鲜血、香消玉殒的尸体——仗,打胜了,这胜利让阿育王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看着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的大地,阿育王心灵被强烈地震撼了,他决定从此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从此,他怀着一颗仁爱、慈悲的心,大力倡导弘扬佛教,终于使发源于印度的佛教成为世界性的宗教。
    作为普通的观众,我们并不需要去追究这部影片所讲述的故事的历史真实性,就像我们无须深究崔护故事的真实性一样——无论崔护和阿育王的爱情故事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所表达的情感是真的、纯的、实实在在的,是对擦肩而过的美好情感的惋惜和对逝去的爱的追忆。我们都知道,时光无法倒流,错过就不能重来,但没关系,我们会永远拥有鲜活如昨的记忆,还有,还有,“桃花依旧笑春风”……
雷塘的思考
■ 周 游
    周游,本名仁忠。1965年7月生于江苏高邮。已经出版历史文化散文作品集《回眸》《孔子的绯闻——中国历史名人再解读》《佛教圣地游》《扬州记忆》。
    又一次步入雷塘,又一次走近隋炀帝陵。究竟已经多少次来这里,我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近二十年这里的环境维修得比过去越来越好了。毋庸讳言,今人维修雷塘的环境是从保护古迹、发展旅游的角度出发,几乎没有纪念和景仰的意思。到此一游的旅客,大都出于好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雷塘,俗称皇墓墩。隋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皇帝杨广在扬州被宇文化及等叛臣逼死,先葬在吴公台下,至唐贞观五年(六三一年)被移墓至雷塘。传说,当初移葬杨广采用了帝王安葬仪式,但是下葬的时候,天色陡然变化,电闪雷鸣,棺柩被击,尸体也被掀出棺外,墓地击成水塘。连葬三次,连击三次,最后改用平民葬仪草草殓埋,还建了一座铁佛寺,借铁佛来镇压,方才安然无事。因为水塘是由雷击而成,故名雷塘;又因连击三次,所以有上雷塘、下雷塘和小新塘的名称。上述传说荒诞不经,当然与历史上有关雷陂的记载不符,没有什么价值可言。昔日雷塘附近确实曾有一座铁佛寺,但据《扬州府志》记载,这座寺建于唐昭宗光化年间;铁佛的铸造,则在宋太祖建隆年间,其时距杨广移葬已有三百多年。明朝以后,杨广陵墓渐被世人遗忘。直到清嘉庆十二年(一八〇七年),著名扬州学者阮元发现杨广陵墓,便向当地农民买泥土八千石,加在墓上,又栽松树一百五十株,并立陵碑。今存青石墓碑仍为阮元修陵所立,碑心刻有“隋炀帝陵”四个大字,右侧为“大清嘉庆十二年在籍前浙江巡抚阮元建石”,左侧为“扬州知府伊秉绶题”。陵园占地三万平方米,墓冢坐北朝南,黄土封顶。除石坊、陵门外,园内均为历史遗留文物。面对隋炀帝陵,我记起唐代诗人罗隐《炀帝陵》诗: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扬州是杨广的葬身之地,也是杨广的龙兴之地。杨广初莅扬州,是开皇八年(五八八年)十月,隋文帝杨坚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和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统帅九十总管,分东、西两路,西路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据金陵上游;东路贺若弼出吴州(今江苏扬州)渡江据京口(江苏镇江)。两路合兵力五十一万八千人,皆受晋王杨广节度,大举伐陈。杨广由六合渡江迫近金陵。开皇九年正月,攻下陈都,陈后主叔宝被俘,陈朝灭亡,晋王杨广北返。二百七十多年的南北分裂局面,至此又获得统一。
    开皇十年(五九〇年),陈朝灭亡后的江南各地,如婺州(今浙江金华)的汪文进、越州(今浙江绍兴)的高智慧、苏州的沈玄侩等,皆举兵反隋,自称天子,署置百官。其他地区也有多人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陈朝所属地区大抵皆反,他们大都是地方豪强武装。隋文帝杨坚调杨素统兵平服江南各地叛乱,另调并州(今山西太原)总管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镇守江都。与平叛统帅杨素血腥镇压不同,杨广更注重招抚。与前年灭陈之役所采取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相同,剿抚并重,攻心为上,其功劳实不在杨素之下。
    除因国家有大典、大事朝京师外,杨广几乎长驻江都(今江苏扬州),直到开皇二十年(六〇〇年)立为皇太子后才离开,将近十年之久。杨广广泛收纳江南人士,大大缓和了南方的敌对情绪。他还是江南宗教的保护者,他与天台宗创始人智顗的交往,表现出极高的文化素养与政治手腕。正因为如此,杨广在兄弟中间声誉与日俱增,父皇母后对他特别钟爱。可以说,他的政治基业是在扬州创下的。
    仁寿四年(六〇四年)七月,杨坚驾崩,杨广继位,次年改年号为大业。他一上台就下令分三期修建水利工程——
    第一期工程,始于大业元年(六〇五年),是开凿通济渠。通济渠以洛阳为起点,引谷水和洛水人黄河,在荥阳和开封之间改造汴渠,然后在开封东向挖一条新渠,与汴渠分道,在盱眙(今属江苏)直人淮河。经淮河,在山阳(今江苏淮安),通济渠与春秋吴王夫差所的邗沟相连。邗沟因年久多有淤塞,而加以疏浚。通济渠连通邗沟,直达江都,形成了大运河的南段,全长一千一百公里。
    第二期工程,始于大业四年(六〇八年),是开凿永济渠。永济渠也是以洛阳为起点,在疏浚三国魏所筑的旧渠的基础上,加上利用部分天然河道,南引沁水入黄河,北向直贯涿郡 (今北京),全长一千公里。
第三期工程,始于大业六年(六一〇年),是开凿江南河。江南河以京口(今江苏镇江)为起点,引长江水经太湖流域,直至余杭(今浙江杭州),入钱塘江,全长四百多公里。
    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构成了大运河,全长二千五百公里。大运河的三大段,各有其开凿的具体目的——
    通济渠加邗沟,能将洛阳与扬州联为一气,便于杨广下扬州。扬州是当年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是杨广魂牵梦萦的地方。所以,这一段造得特别豪华,特别壮观。据《大业杂记》记载:“水面阔四十步,通龙舟。两岸为大道,种榆柳,自东都至江都,二千余里,树荫相交。每两驿置一宫,为停顿之所,自京师之江都,离宫四十余所。”除了杨广的个人向往之外,还有在政治上控制南方、在经济上依靠南方的政府行为。
    永济渠,是为了征高丽。据《隋书·阎毗传》记载:“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漕运。”
江南河,应当说是通济渠的延长,其流经的太湖流域,以及末端的杭嘉湖平原,乃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由此可以更深入地通进富庶的江南,使江南的财富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向洛阳。当然,大运河也促进了南方的经济发展,特别是使长江中下游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其包括商业的开发、手工业的开发和城市的开发。
    对大运河的评价,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然往往贬者过于贬,褒者过于褒,较为客观且能调和的说法,当推唐代的皮日休和明代的于慎行。
前者《汴河怀古》(其二)诗云: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论禹功不较多。
后者在《谷山笔尘》中说:杨广“为后世开万世之利,可谓不仁而有功矣”。
    应该说,大运河对于中国来说远比长城重要。大运河连接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连接了两个文明,使黄河流域长江流域逐渐成为一体。不管杨广开凿大运河的初衷是不是为了他自己,但是除了导致人民受苦受难以外,这件事还是功大于过的,它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水利工程,也是世界上最长的运河,充分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勤劳。在此之前,历朝历代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春秋战国时期开挖的邗沟和鸿沟就不去说了;汉代开挖的蒗荡渠和汴渠也不去说了;即使在魏晋南北朝那样大分裂时期,各方诸侯在忙于整武修文的同时也从来不曾停止过地方运河网络的建设。它们似乎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大一统的强大王朝,等待一个富于眼界和气魄的强有力的帝王把它们沟通起来,成为纵贯南北各大水系的大动脉。北魏孝文帝元宏在历史上可谓一个很有作为的帝王,当年他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都洛阳后就曾雄心勃勃地表示:“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京邑民贫。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魏书·成淹传》)可以说,“移都伊洛”和“通运四方”的战略构想早在杨广一百多年前即已产生,只不过元宏当时还不具备开凿大运河的条件,特别是南北统一这一大前提,便只能把这盖世功业让给杨广了。可以说,如果杨广不开凿大运河,迟早也会有人去干的。
    杨广在位也就是十四年的时间,开凿大运河前后用了六年的时间,其他方面不谈,单就大运河这一项工程,我们应该从事实出发,充分肯定杨广的历史功绩。如果我们大胆地设想一下,没有大运河,或许唐太宗李世民也会去开凿的。所以,贞观之治的功绩里面,是不是有一点大运河的因素呢?
    诚然,杨广虽曾不惜糜费,造作龙舟,编制羽仪,制作礼乐,南国采风,抚慰南人,其实质是以文化联络来巩固政治统一,具有重大深远的历史意义。他第二次巡行江都时,将江都的行政地位提高一级。大业六年(六一〇年)六月,“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隋书·帝纪第三》)。这使江都具有陪都的地位,成为隋在南方统治的政治中心。应该说,没有杨广,就没有大运河,而没有大运河,就没有扬州垂诸史册的光荣与梦想,扬州梦更是无从做起。杨广之于扬州,可谓哥伦布之于美洲。杨广成就了扬州,缔造了一个辉炳历史天空的城市传奇。
    简而言之,大业元年(六〇五年)八月,杨广第一次南巡来扬州住了半年多,主要是为了安抚江南搞“统战”的,顺便也炫耀一下大隋功业。大业六年(六一〇年)三月,杨广第二次南巡来住了一年多,主要是为了让外国使臣看看锦绣江南,抚慰南方少数民族,同时准备讨伐不老实的高句丽。大业十二年(六一六年)七月,杨广第三次下扬州是来逃命的,也是送命的。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等叛臣杀害。
    王朝代谢,人世沧桑,这些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大运河是不可磨灭的。就像《尼罗河》的作者埃米尔·路德维希说尼罗河那样:“朝代来了,使用了它,又过去了。但是河,那土地之父却留了下来。”大运河留给世人只是一段人文的沉积、一种文化的遗存,或是一种情感的归宿,但已成为历史了。大运河已成了中华大地上永远的风景,也成了历代文人墨客笔下永远的意象。当我们在歌颂创造这一伟大奇迹的古代劳动人民时,当然也不能抹煞当时以极大魄力发动这一伟大工程的具有高瞻远瞩战略眼光的决策人杨广的功劳。
    杨广,我不赞同唐高祖李渊给你盖棺定谥为“炀”。按照《谥法》,“炀”是个很坏很臭的谥号,本来是你最早发现,加之于亡国昏君陈后主陈叔宝的。我们知道,“好内远礼,去礼远众”是昏,“逆天虐民”是暴。所谓“好内”,即好色,显然是荒淫之主,加给陈叔宝那样贪图女色,惟知嬉戏,毫无建树的亡国之君,可谓恰如其分。但唐高祖李渊却不问青红皂白,鹦鹉学舌,借过来反扣到你头上,有失偏颇。所以,我只好直呼你的名讳了!杨广,你是何等热爱扬州,难道真是“人生只合扬州死”(张祜《纵游淮南》),广陵注定要成为你杨广之陵?杨广,你成就了扬州,扬州也成就了你,最终还收容了你,你就枕河而眠吧!
一座山的历史厚度
■  路 军
     路军,笔名飘飞,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民俗文化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平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在《中国文化报》《散文选刊》《延河》《北方作家》《岁月》《当代人》《当代小说》《辽河》《青年文摘》《格言》《文苑》《做人与处世》等报刊发表。 2012--2017年度《格言》杂志社签约作者。
    一座山是有历史厚度的,辽河源头的马盂山(光秃山)也如此。
    当我的目光伸向遥远的冀北,我相信那绵延不绝的山山岭岭间蔓延着历史的符号,草丛中的碎石,树林间额落叶,山涧流淌的小溪水,那一束束淡雅芬芳的山花,天空中舒展自如的白云,盘旋灵动的鸟雀,一切的一切都藏着历史的因子,就像一滴水汇成大河,草木葳蕤的马盂山堆积了太多的历史厚度。
    我曾经一次次试图寻找关于马盂山的最早的历史记载,但就像晨曦在浓雾中包裹,很难清晰地看到遥远的地方屹立千年的影像。我从散散乱乱的历史碎片中一遍遍的解读,一次次的审视,一次次的遥想,也一次次的兴奋不已。
     人类与山的关系就像鸟雀与树林的关系。当纷扰少而又少时,鸟雀在山林中的生活不乏安静和平和。古老的《禹贡》将我国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在一张清晰的禹贡九州图上,没有马盂山的影子,它隐没在冀州的边缘。夏时代,当大禹在中原治水劳累奔波时,马盂山似乎陷入了一时的沉寂。如果以此认为马盂山那时候处于蒙昧时代,远离中原的黄河文明之外似乎也不算错。毕竟,那繁茂遮天的树林中只有云雀的和鸣和流水的淙淙,虎啸狮吼撕裂厚厚的云层,颤抖的山岭涂抹一层层的斑斓油彩。在幽深的森林中似乎没有人听见先民的脚步声。这是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的一种浅性的认知。
    可是,历史老人常常会在不经意间颠覆你的无知和固执。
    历史常常会凌空一剑,在一个阳光温暖的早晨划破天宇,瞬间的光辉耀眼夺目,令人惊奇。
    当时空抵达1921年,一个叫鸟居龙藏的日本考古学家来到了老哈河等流域,他的眼神在历史的隧道中穿行,像泥土层中一条寻找光亮的踽踽独行的蚯蚓。但他的双眼落在萋萋荒草中的一枚枚形状各异的古老陶片,那一瞬间,好像暗夜行走疲惫的信徒忽然发现远方的一盏灯火,他慌忙从地上捡拾起一枚枚古老陶器碎片,细细打量,凝神思考,混乱的思绪好像蜘蛛网一般的缠绕心头,他慢慢梳理,冷静的钩沉,从此,冰山一角被掀开了,马盂山从遥远的历史深处渐渐地走出,凭借它身上延伸的血脉----老哈河,与辉煌的红山文化紧紧相牵。从厚厚的地层中挖掘出土的美轮美奂的玉器,装饰各种花纹如涡纹、鳞形纹的彩陶,斑驳的坩埚冶铜残片,红山文化将中华文明向前推进到了一千多年。足以与黄河文明相媲美甚至更为骄傲与自信。
    在一张红山文化的标识图上,那一面面象征红山文化遗存的三角形状的旗帜在老哈河等流域散乱摆开,离马盂山多么的切近,像匍匐的圣徒面向马盂山的巍巍山岭。我在《平泉文化概览》中见到了这样的字句:“在平泉等地发现了多处红山文化文物。”大禹及他以后的子孙谁能想到,当他们在黄河流域专注于治理洪水,浇筑九鼎,耕种米粟,冶炼陶瓷,纺织酿造等等文明活动,洒下滴滴智慧汗水的时刻,比他们早一千余年的北国漫漫山野之中,曾经有过一群先民在埋头烧陶,一遍遍仔仔细细打磨龙形的玉器,青铜炉火映红了黑漆漆的夜空,那是一束灼灼闪耀的文明之火。那一刻,遥远的马盂山并不平静,丁丁的伐木声随风沉落,一截截圆木在滚动的老哈河上漂浮,文明之火闪耀了两千年之久。马盂山的面庞一定是激动的,自豪的。那炫耀的表情是对文明的渴望和憧憬。
    这样看来,至少远在五六千年前,马盂山就属于东至西辽河流域,西至、南至燕山流域的红山文化的广大区域,就已经洒落着农耕文明的种子,虽然远离中心,细细零零,文明的辐射力量有限,但就像一枚石子投入绿湖,那圈圈的的水波一定会从落点像四处荡漾,即使如何的微小,也会波及岸边,给予那些渴望生长的小草、绿树以不尽的营养。
    自然永远令人敬畏和膜拜,红山文化浸润在温暖的太阳下,充沛的降水中,在北方丘陵和山地中繁荣,马盂山古树参天,虎豹出没,先民的青铜箭镞寒光在树影间时隐时现,山麓中的片片谷地剜出了一个个圆坑,一粒粒种子落下,发芽滋长,在夏日的火热胸膛拔节,婷婷身影下的先民期望落叶铺地的声音。
    渔猎和农耕错杂的生活足迹在历史的星空中回响,那微弱的声音一层层的叠加,与飘转的树叶声沉落,沉入地层-----文化累计的地层。
    在公元3500年前左右,马盂山进入了一个历史拐点。老哈河等流域发达的古文化催生着人口的数量,也过度地攫取着自然的恩惠,自然就像一位魔幻大师,她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似乎在向人类表明一种意志:任何一种文化如果以牺牲自然生态为代价,总会受到惩罚。
    马盂山高耸的双肩似乎已经感受到来自宇宙高空的阵阵寒流。遮天蔽日的古柏慢慢萎缩,星罗棋布的湖泊慢慢消逝,终于在一个春天迟迟来到的时候,马盂山长出了大片的草场,曾经在向阳的山坡洒落的点点滴滴的农耕文化幼苗还没有挽起手来,就在一阵阵马马踏銮铃声中倒下、沉寂,枯死。
    此后,山戎、奚族等游牧民族成为这一片区域的主宰。狩猎的青铜箭矢在马盂山蓊蓊郁郁的林间像影子一样穿梭,白桦树皮上刻画着麋鹿、野猪、野兔、狐狸等符号。伤心的泪水,愉悦的汗珠、不解的眼神,期望的心情一同延伸在歪歪斜斜的影线条中。
    游牧民族血液中天生生长着勇武和杀戮的因子。他们不缺勇武和蛮力,不缺速度和激情,但如果猎杀的禽兽,放牧的牛羊难以填饱膨胀的胃口时,那血红的眼睛就会向南方平畴原野盯去。
    当我翻看这一页页历史时,我的眼前浮现最多的就是战乱,征伐,杀戮,野蛮,争夺等等词语,历史记载,山戎和随后兴起的奚族等民族,渐渐成为马盂山的主宰,民族碰撞的火花在历史的夜空中闪闪烁烁。
    此时的山戎处于青铜时代,“以射禽兽猎物为食,其猎皮为衣,人习战以侵伐”。他们常常南侵,掠夺财富,疾驰如飞的战马摧折了绿色田野上的谷粟,如雨般的青铜箭矢射穿了村落的屋脊。于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在燕国的一再请求下,决定要给山戎一点颜色看看了。齐燕联军的锋利铁戟刺向北国的天空,在与手握青铜的山戎步骑征伐中占得先机。山戎被逼无奈,只得施展雕虫小技---诱敌深入。不可一世的齐桓公亲率虎狼之师从平野踏向山谷,剽悍的骑兵席卷满天烟尘,与马盂山擦肩而过,北去大漠,马盂山瞪大了双眼,困惑,不解,痛心,失望,心弦如老哈河水在狂风中不停地颤抖。当齐桓公深陷包围,一匹老马以无声的语言和脚步挽救了齐桓公的命运,此后,“老马识途”的故事在此地广为流传,这一次败绩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山戎在这一片区域开始走向穷途末路。
    这一次山戎的诱敌不仅仅是灾难性的,此后,燕齐一次次的北上讨伐,鼙鼓声声惊天地,青铜与铁器激烈碰撞,滚滚狼烟弥漫马盂山的上空,不经意间也一路路洒下了中原文明的零散种子,青铜时代落幕了,铁器时代来到了北国,来到了马盂山区域。
    就像一个襁褓中出生的婴孩,他的视线所及不过穿不过山岭,等到他慢慢地长大,有了力气,就可以舞动身姿,在北国的天空下垒砌出一座座火光映月的铁炉,那璀璨的流动铁水映红了一个个强壮汉子的粗犷脸庞,骄傲的深情闪耀在马盂山的山山岭岭之间。
    我想,擅长伐木制车的山戎民族臣服于燕齐时,那圆圆的木轮上慢慢开始了铁皮的包裹,碾压出文明的厚度与长度,群山环抱的山岭间上开垦出大如平畴,小如弯月的田地,锋利的铁犁划破黑色的泥土脊背,如一道道骄傲的诗行,一颗颗黍粟如跳动的音符滚落,在春风的柔软摩挲中发芽滋长,成熟的黍粟在向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顶礼膜拜,谦恭的身影在文明的曙光中格外清晰。
    马盂山幽幽深深的森林和滚滚炉火冷却的铁水融合在一起,文明的融合就像南来北往的劲风,在季节的变化中结出智慧的果实。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5
乌婆婆
■ 顾丽敏
    顾丽敏,女,供职于浙江省舟山市文联。
    乌婆婆是黄昏时分嫁到七星村的。
    说是嫁,其实是逃。
    乌婆婆走在路上,满脸喜气。伫立在村口等待的归富老汉心急如焚,在村口的跃进门牌楼边走来走去。
    这桩婚事,乌婆婆从心底里感到满意、欢喜。我母亲介绍他俩第一次见面,乌婆婆就被老汉子和善、幽默、精干所吸引,仿佛早就相识,一拍即合,就定下了迎娶的日子。后来见识到老汉子玩车技,乌婆婆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早就见过,他就是每年正月十五闹元宵时,踩着高跷跳单腿,玩得让人心跳的雷归富。
    想着想着,乌婆婆脸颊红了起来。
    不过,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只能算是私奔了。
    乌婆婆虽然五十好几了,却风韵依旧,尤其是乌婆婆干的营生如同一棵摇钱树,且正茂盛,隔三差五摇一摇,总能掉下一些银元,撞击着,发出悦耳的声音。她老家周边村落,有乌婆婆做“肚仙”看病认下的十几个干女儿,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时不时带上烟酒点心,孝敬她老人家,甚至有城里慕名来看病消灾的人,每一回都是丢下上百的钱,还千恩万谢的。那些好东西全给了儿子一家了。这样,儿子和媳妇反对她再嫁,不愿意她离开村子,也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乌婆婆没有想到,平日对她还算孝顺的儿子,忽然面目狰狞起来,居然对做母亲的放出狠话,说她胆敢再嫁,就打折她的老腿。乌婆婆本来不是个怕事的人,但到底上了年纪了,况且面对的又是儿子媳妇,还有一对漂亮可人的孙儿,那一对孙儿每天缠绕在她的腿边,奶奶奶奶地叫得亲热,乌婆婆看着想着,很是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乌婆婆绝口不提再嫁的事了。时间一长,儿子便松懈下来,不再时时看管着母亲。
    八月下旬,农忙过后,村民总是自发地组织一些民间活动,敲锣打鼓地走高跷、跳灶舞、扭秧歌。乌婆婆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雷归富那矫健的身影,踩着几尺高的高跷边走边吹着唢呐,老汉子似乎在向他招手。
    那一天午后,风和日丽,村人基本都在午休,乌婆婆把两个孙儿哄了睡觉,乘着儿子儿媳不在家,乌婆婆夹着一个蓝布包袱,悄悄地溜出了村,沿着小路逃了出来。
    那年儿子还只有五岁,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乌婆婆的丈夫说是到水库里去给儿子捉鱼,就一直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村里人才打捞上被浸泡的尸体。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少妇乌婆婆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由不得挑剔,曾在老家本村已嫁过一回了,那是个走村串巷的木工,乌婆婆见他本分又有一身的力气,就让他留在了家里,也许那男人也四海为家惯了,在一次偶尔的拌嘴后留下一句“再也不会踏进这门槛一步”而走了,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回对乌婆婆来说更像是三茬的韭菜,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好讲究了。心底除了合意,对什么明媒正娶早已经看淡了。
    过日子,快乐就好。
    两位老人摸黑溜进村,钻进老屋,放下夹着的蓝布包袱,才长长出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回想前后几个月的经历,真像旧年的戏文,曲折动人。老汉子归富,更是说不出的欢喜,像得了蜜桃的猴子,抓腮挠耳,一会儿取出铜唢呐摸摸,一会儿端出半蒲箩手绘的鸡蛋壳脸谱给乌婆婆看,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欢喜。
雷归富守着祖上留下的老院,三间石块正房,用胚子泥垒的院墙,柳木小门,单门独院,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听母亲说,曾经娶了守寡的七星村刘秀才的小老婆,一个光眉溜眼、打扮的有模有样的小脚女人,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谁知好景不长,没几年,那个小脚女人撒手人寰,离他而去,红红火火的日子又孤寂起来,而且,比从前打光棍时还要寂寞。寂寞不好熬,就想着再婚。
    七星村的彩月半仙曾给雷归富卦过一科,惊呼他有老来福。果不其然,小脚女人仙逝没半年,我母亲又给他保媒,说了半大小脚的乌婆婆。犹如久旱遇雨,其欢喜可想而知。
    如同年轻人的新婚燕尔,无法入眠,雷归富牵着乌婆婆的手,来到院里乘凉。虽是第一次上门,看着院中的景致,乌婆婆感觉是那么熟悉,仿佛来过一般,她想着自己的后半生从此也有了依靠。
    月圆星稀,天光柔谧。雷归富拿来唢呐,鼓起腮帮子,吱吱呀呀地吹起来。先是“凤引凰”,后是“农家乐”,兴之所致,吹了一遍又一遍,直吹到明月西斜淡白起来,蛙鸣虫啾全熄灭了,才慢慢停住。在一边听傻了的乌婆婆,喝声彩,喜欢的了不得,随着曲调的高低,早手舞足蹈了。直到安歇后,雷归富还处在极度亢奋中,两细麻杆腿在被窝一踢一踏,扭着秧歌,直至沉入梦乡。这风流倜傥,比年轻人有过之无不及。
    就这样,乌婆婆成了我们村街坊邻里的归富老婆,和人们记忆中刘秀才的小老婆嫁给雷归富后没什么两样。但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乌婆婆的本事更大,成了家里的主角,明明做了雷归富老婆,却很少有人这样喊她,从一开始就喊她乌婆婆,连雷归富喝了酒急了也这样喊,她好像习惯了似地,甜甜地应答着,仿佛多少年前,她一直就叫乌婆婆。
    乌婆婆究竟娘家本姓乌,还是自从做了巫婆,装神弄鬼,给人消灾免难、看病疗疾有了名,才被村里人称为巫婆婆的,年道久远,七星村离她原来的村落隔得远,真的无法考证,不得而知了。只听说,年轻时,乌婆婆是方圆十里有名的俏媳妇,也是巧媳妇,做得一手好针线,又会给新娘子催妆梳洗打扮。后来丧夫,整日哭哭啼啼,说是跟了狐仙,开了口,给人看病,边说边唱,从那时,就成了真正的巫婆婆了。大概避讳,将错就错,她改巫为乌,自称乌婆婆了。
    自从乌婆婆来到七星村,雷归富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此时的雷归富已不下地,将十几亩地转包给本家侄儿。雷归富以前在城里跟过鼓匠班子,四处走穴,积下几个小钱,早窝在家里过舒心日子了。养着一群母鸡下蛋,抽出蛋黄蛋清炒着吃了,留下空蛋壳,闲时蹲在碾子上,或坐在葡萄架下,一笔一笔,慢慢画蛋壳脸谱。乌婆婆给人看病,雷归富跑前忙后,当帮手。雷归富戏班出身,见多识广,人称巧嘴八哥,有他的帮衬,乌婆婆的看家本领“跳大仙”,更是如鱼得水,发挥得淋漓尽致。
    城里有个大官,位高权重,却整天心惊胆颤,寝食难安,看遍名医,都说不是吃药能治的病,就求到乌婆婆门下。乌婆婆一杯滚烫的开水两口下肚,不停地吸烟,烟圈一串一串喷向屋顶,两眼一翻,“大仙”上身了,端详那个大官良久,说出一个看似平常的秘方,又在供佛的盘里摆五个苹果,下四上一,这样就“平安无事”了,苹果暗喻平安,五个暗合无四(无事)。奇怪的是,两个月后,大官又亲自登门拜谢,拉来几箱大礼,千恩万谢,彻底除了心病。乌婆婆的名声更大了。
    再说乌婆婆的儿子儿媳妇,知道母亲居然逃出去嫁人,感到是奇耻大辱,伤风败俗,几番三次带着一帮人追到七星村闹事。村民本来对这对整天像年轻人一样黏在一起的老人很看不惯,每每看到乌婆婆因为“跳大仙”又赚了一把把的钱又妒忌又眼红,就看着乌婆婆的儿子那一帮人把雷归富的家砸得稀巴烂,不阻不拦,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也有几个村民打抱不平指责乌婆婆的儿子儿媳不孝,但那终归是人家的家事,被乌婆婆的儿子儿媳抢白几句后也就不管闲事了,就像我母亲这样的人也只是摇头叹息,枉有一颗同情心罢了。雷归富虽然有心保护乌婆婆,但毕竟老了。于是,每次都是在听到风声后赶紧带着乌婆婆离开家出去躲避,从来不敢正面跟乌婆婆的儿子起冲突。回来后,两个人看着满屋狼藉,老泪纵横。
    那是腊月二十三的一个早上,七星村上空零星飘起了炊烟,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杀猪宰羊,都在准备着过年。村口来了一大帮人,悄悄地地围住了雷归富家的院子。
    “奶奶,奶奶,奶奶……”
    一声声清脆的童音绕梁而来,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老两口,乌婆婆和雷归富披衣打开大门,看到门口站立着虎视眈眈的儿子儿媳和村里的叔伯侄儿们,一对漂亮可人的小孙儿喊着奶奶奔过来抱住了乌婆婆的腿大哭起来。乌婆婆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惊惧、愤怒、悲哀、无奈……雷归富呢,一声不吭地蹲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乌婆婆。两个孙儿一人抱住乌婆婆的一条腿,哭着要奶奶回家。乌婆婆呆了好长时间,推开孙儿,拉起雷归富,回头对着儿子儿媳说,你们在外面等我半小时,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们走。
    一曲悲凉的《江河水》穿过柳木小门,缓缓飘荡在老院上空。咿呀一声,门开了,雷归富弓着腰出来,他的腿上绑着高跷凳子,两只手按着唢呐,乌婆婆穿着一件大红锦织绸缎的棉袄,右臂围着雷归富的腰,走了出来。到两个孙儿面前,乌婆婆放下围在雷归富腰部的手,拉起两个孙儿就朝村口走去,雷归富吹着《江河水》跟在后面,一路呜咽……再后面是乌婆婆的儿子儿媳和那帮叔伯亲戚,再再后面,人渐渐多了起来,是七星村的村民。
    乌婆婆回到儿子家后,从此再也不做“肚仙”给人看病疗伤了,每天就是搬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哼唱,声音如哭泣的夜莺,谁也听不清她在唱什么,这些,当然是听说的。但在七星村,那一年的春节,闹花灯、走高跷、吹唢呐,倒是真的找不到雷归富老人的身影了,往年这样的热闹场所总是少不了他的。据说,后来的后来,七星村的村民也没再听到过雷归富的唢呐声。
作家汪雷
■ 虹 全
    虹全,江苏无锡市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200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刊《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散文世界》、《中国文化报》、《太湖》等等中央、省、市级报刊。出版书作《琴声悠悠》、《城北旧事》、《心念永恒》、《思远至贤》、《灯下闲笔》、《窗内窗外》等等。
    入夏的运河公园无锡市书画博物馆,与前来观看《云》主题书画展览的著名作家汪雷先生又一次见面,能有时间好好闲聊,聆听其沧桑岁月,坎坷经历,感叹不已,得益匪浅。
    汪雷是我十余年前在采访“平民学校”时,有缘结识的一位大家。当时利用与校长边吃晚饭边聊天的宽松采访,他第二天就拿出了5000字的一篇报告文学《用爱心编织的花环》(刊于江苏的《群众》杂志)。出手之快捷,质量之上乘,令新闻同行十分敬佩。由于他是我们城市的女婿,家属在无锡电子企业,我们便能时常见面;加上我有些出版上的琐事常常要麻烦他,接触机会多了,彼此就成了可信赖的朋友。然而每次都是匆匆见面或好几个人在一起,对他的过去我是不太了解的。今天的闲聊是那么推心置腹。
    年逾花甲的国家一级作家汪雷先生,当年是与张抗抗(《隐形伴侣》的作者)、叶辛(《孽债》、《蹉跎岁月》的作者)等齐名的一流知青作家。24岁的他,比较真实地塑造和描写了下乡知青楷模柳竹慧的形象与精神世界,成功创作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剑河浪》。1974年9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印刷发行41万册,1975年7月北京重印发行20万册。至1976年,全国(大陆包括香港)一共印刷发行《剑河浪》141万册,这年他只有28岁。
       1982年12月他发表在文学季刊《江南》杂志上的代表作《女俘》,选择了表现“永恒的、超阶级的人性”的主题,首先跳出了当时众多现实题材的表现,把视角放在了三十多年前的解放战争中;并且将人性的巨大力量和不可遏止的情感要求,置于战争的炮火硝烟、敌对双方阶级仇恨的特殊背景下表现,张扬了超越阶级的美好的人性之爱,将作品重心放在了对 “人性”、“人的价值”、“人的生命力量”等更深刻问题的思考上,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规范,“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女俘》成为“反思文学”思潮的代表作品之一,立即引起了文学界的关注,并且引起了轰动一时的争鸣。
    由于《女俘》在文坛上的反响强烈,《江南》杂志社于1983年增刊“中篇小说专辑”,破例地重刊中篇小说《女俘》,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同一期刊物上,还发表了作者的另一篇新作——中篇小说《问心X愧》,这在文学刊物的采编上史无前例。《江南》杂志社因之即刻引起“关注”,《文学报》马上就在第一版刊登了《对重载〈女俘〉的疑问》,紧接着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江南》杂志因此停刊整顿,作品与作者本人也曾为批判对象。尽管现在看《女俘》,在艺术表现上具有很大的局限性,阶级之争的叙事模式或隐或显地贯穿于其中,但仍不失其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先声意义。在纵向历史与横向自然环境背景中中国当代文学开始了对“人”的价值的思考,不可否认“反思文学”在当时也更具较为深邃的历史纵深感和较大的思想容量。
    也正是那个《江南》增刊中发表的中篇小说《问心X愧》,为作者的“资产阶级自由化”“罪加一等”。作品叙述了一个青年作家婚前婚后,与倾心爱他的四位女性的风流韵事,表达了作者对爱情、友情、亲情的理解。作者超前地看到了中国当今社会爱情、友情、婚外情以及婚姻的多元化,并较早地触及这一敏感的主题,描写了至少10年后才充斥影视作品中的异性情感纠葛和故事情节。作者从理性思考的角度肯定了爱情的价值,并展现了爱情与婚姻的矛盾以及人的情感的复杂性、丰富性、多变性。尽管囿于时代政治、社会背景的局限,作品中故事的发展以及作者通过人物的表白,并不尽完美,但仅仅因为它的主题,便足以在当时读者中引起轰动,在评论者中产生争议了;就其表现的社会现象来说,我们也不能不佩服作者对社会变革时期人的观念变革的前瞻性洞察力。
    在同时代作家中,汪雷是最早描写、关注、反思中国战争的作家之一,作者早期的中短篇小说几乎有半数是反映的战争题材,《芦叶船》、《女俘》、《泥泞的四六年之秋》、《锄奸队长沈明康》、《黑脸营长》、《霜后菊》、《遥远的墓地》等等,包括2007年贺岁片《集结号》的主题,作者早在20多年前《不予纪念的英雄》就涉猎了,只是又一个超前的思考没被引起重视罢了。
    汪雷一面继续用他的笔触反映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革,一面在他主编的文学月刊《乡土情》办刊过程中率先尝试改革:一是最先将文学与新闻相结合,张扬新闻色彩浓郁的纪实文学,立足现实的社会生活,采编了一批德高望重或有争议的作者及作品,最先组编了一批当时尚未定论的历史人物、事件真相的文稿:如对胡风事件及其胡风在狱中的披露、对潘汉年案件的重新认识、对中国向国外输出革命的披露;如对梅志、董加耕、朱克家、蒯大富等时代争议人物的专访;郑逸梅、王若望、刘宾雁、顾尔谭、谭元亨等文坛敏感人物谈敏感问题的文章等等。二是引进市场经济的运作,在全国众多杂志刊物中开广告刊登、自办发行的先河,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杂志社已拥有近百万的资金,每期发行量超过百万册。这自然也招来四面八方,上上下下的各种异议,直至在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政治高压下被迫停刊而告终。
      1989年那场风波之后,作者放弃了公职和“组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北漂南流”的文化浪人。从此他再也没有拥有固定的写字台了,他的文字伴着他颠沛流离的生活环境随时随地流出,虽然从此很少再写大部头长篇小说了,但涉猎的文学艺术形式却更为广泛:报刊连载小说、随笔杂文、哲学专论、艺术广告文案、专题片、纪实片、电视剧……
    如今汪雷的身份是国家文化传播集团董事长、香港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社长、《中国名人榜》杂志总编辑。谈起他的书作成就和经历,他无限感叹:“我和你们大家一样:小时候尿床,三岁了穿开裆裤并不觉得害羞,六岁了描红簿还写得非常幼稚,九岁了还认为世界上只有好人与坏人两种人……作品也一样:初始写得荒唐但充满真诚与热情,后来写得逐渐成熟但多了几分尖刻与顽強。我的文学、思想、人生的发展史、成长史,在作品中无需伪饰、也无需解释;若能让喜爱我的人感到欣慰,能让善待我的人莞尔一笑,能让嫉恨我的人牙床再痒一次,足矣!”
    是的,只要生命还在继续,汪雷先生就不会放下手中笔的,如同他不会停下执著追求一样。他一直在旅行途中一直大步前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的脚步,甚至许多人都跟不上他的步伐。他在用乐观、宽容、笃定的信心,去实践自己生命的神圣使命。
母亲的手
■ 王立群
       2009年9月29日,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没有了父亲,母亲自愿到了小妹家。这样,我们就经常去看她。
    母亲已84岁高龄,身体瘦弱,背驼得厉害,耳朵的听力不好。
    每次我去看她,刚刚坐下,她就问我的身体状况,儿媳和孙子、孙女怎样。然后就聊家人,聊亲戚和朋友。最后抱怨似的说自己怎么活了这么大岁数,让你们操心,拖累了你们。
    每次我去看她,我和她都坐在沙发上。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两只手放在腿上,有时抬起来拢一下头发,有时摘一下落在衣服上的发丝,有时两手相互抚摸或者搓擦一下。她的两只手很是苍老,没有一点肉,血管突兀。我知道,这双手从事了太多的劳动,经历了太多的艰辛,抚摸了岁月的沧桑。
    母亲18岁时就成为父亲的妻子,如今已经是66年。66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在人生的旅程中真的可谓漫长了。在这么长的时光中,艰辛的劳作,生活的锻打,岁月的磨砺,怎么能让她的手还像那时那样丰腴呢?
    母亲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7个。父亲每月不足50元的工资怎么也不够这样家庭的费用,这就注定了母亲要付出很多的劳动。在我们家,早晨第一个起来的是母亲,晚上最后一个睡觉的还是母亲。母亲起来以后,首先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穷人家的早饭没有什么可做的,大多数都是玉米面大饼子、白菜汤、萝卜汤或者土豆汤等。我清楚记得她贴玉米面大饼子的样子。锅烧得水边冒起了一个个白色的水泡;她双手把发好和好的玉米面捧起一团,上下左右掂动几下,面团光滑了,两头窄中间宽;右手托住,稍一用力,面团就贴在了烧热的锅上。
    父亲上班走了,孩子们上学走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洗刷完毕。母亲拿来鸡食盆,把磨玉米面磨出的玉米皮加一些剁碎的枯萎菜叶,浇上一点水;右手拿一根不长的细木棍搅拌;然后端到鸡窝前;打开门,鸡们争着跑出来,抢着啄食。在我的记忆中,为了过年时有肉吃,我家曾养过几回猪。这使母亲更忙碌。猪是大肚汉,能吃。一天3顿吃食,一次也不能落。快到“吃饭”时间,就叫,有时两只前蹄还放在圈门上,两眼望着送食的小道。每隔三四天就要煮一次猪食。我家的住房窄,没有单独煮猪食的锅,只好人猪合用。每次煮完猪食,母亲都反复地刷锅。右手握着刷帚,左手扶着锅沿。有时刷帚在两手中轮换,直到把锅彻底刷干净。
    外边的活计忙完了,母亲拿过针线笸箩,开始做针线活,不是为我们做衣服就是为我们做鞋。在我的记忆中,直到小学毕业,我都没穿过制服上衣。我们的衣服和鞋都是母亲做的。我清楚地记着她纳鞋底时的情景。鞋底是她自己用旧布打的“袼褙”做的。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握着锥子。在鞋底上锥一个眼,不放下锥子,握在手心,用母指和食指捏住带有细麻绳的针,从那眼中插入,然后从背面拔出针,带出细麻绳。为了把鞋底纳得结实,把麻绳缠在锥子上,再使劲拽一下。
    母亲的手很灵巧,还会绣花。我们家的枕头是她自己做的,那上面的花是她自己绣上去的。母亲有一个用竹子做的圆圆的可能叫花撑子的东西。把布用它撑起来绷紧,那上面有要绣的花样。绣时,左手拿着它,右手拿着穿有彩色线的针。按着那花样,一针一针地绣。
    母亲做针线活时偶尔有这样一个动作:右手抬起,把针尖放平,在头发中划一下。那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听说那是因为针尖有点发涩,不太好用。在头发中那么一划,就不涩了,好用了,因为头发有“油”。
    由于历史和社会的局限,母亲没能参加工作和社会活动,是名符其实的家庭妇女。数十年间,为了我们的家,为了父亲,为了我们,无所欲无所求,默默地劳作。用她勤劳的双手操持着家庭。如果没有母亲双手的辛劳,仅靠父亲几十元的工资要维持9口人的生活,困境将无法想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数十年过去了。付出了那么多辛勤的劳作,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风雨,母亲的手干枯了,仿佛被风和阳光抽干了水份的树枝,再也干不动什么了。母亲是平凡的,平凡得像路边的小草,无人知晓,无人理睬。但她却用她的双手做了那么多的事,干了那么多的活,使父亲安心地工作,使我们放心地上学。进一步可不可以说,母亲用双手用劳动支持了社会,支持了国家。这样想来,母亲又是不平凡的。
荒年吃货[外一篇]
■ 何 刚
    一个小山村村口,一棵塔枝树(地方俗名,像柿树,果实小如枣,状如柿子)站在路边,在冬日里举着落叶后的枝子,细瘦枯枝上沾着一颗颗透着成熟黑色的塔枝。仰望塔枝树的几个人来处不同,但都经历过荒年,就一起发出感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一棵果树,它的果子怎能够挂到冬天。
    首先想起吃塔枝。塔枝采摘后要在簸箕里摆上房头露着,让夜里的水汽浸润,还要经过冬至后的霜,这样,暗黄的颜色变成黑色,味道也就从苦涩变得香甜,成了一枚丁香果。母亲要作为年货收藏。过年的时候拌在南瓜籽和葵花里,自家吃和待客。有时候我们也在口袋里装到学校里吃。塔枝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总吃不腻。
    我家门外有一棵塔枝树,现在已记不起何年被砍伐。现在院子角落里还栽着一棵老梨树,树太老了,梨子的味道酸涩,从火把节前后可以吃一直到中秋节,梨子一个个熟透了腐烂了落下,已经多年没有摘过。树也无人经管,任由它自生自灭。一棵柿树,长在竹蓬边上,被竹子欺生,从来没有显出过一丝旺盛。竹子已多年没有砍伐过一株,更新慢,前两年开花衰老,被连根挖去,柿树获得新生一般旺盛生长,去年挂满一树果实。秋收时节,本应是吃柿子时候,柿子还青绿的挂在树上。国庆以后慢慢熟透,除村中几个闲汉扯去几个外,其余尽被鸟雀啄得破败零落。
    今年端午节,我在暮色中出门,忽听一阵嘤嘤嗡嗡,抬头间见无数松毛虫围着枝叶飞舞,嗡嗡嗡,嗡嗡……我不觉一怔,在随后散步的路上,耳朵里的嗡嗡声穿越时空,回到童年。
    松毛虫也是一道美味。门外现在是一连串的房子,童年时代却是一片菜园。初夏的夜晚,就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手里举着一个瓶子,在菜园里的柿树和塔枝树上捉松毛虫。无论大小,总能捉满一瓶。这些倒霉的虫子被关在瓶子里蠕动两天,据说是为了让它们把吃进去的叶子排泄干净。再用水漂洗,有油的就油炸,没有油也在锅里煎熟。记忆中,松毛虫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现在回想,应该与虫子啃食柿树叶子有关。
    村西头水坝一条山溪里有螃蟹,坝埂下边的秧田里有泥鳅,雨季里发山水可以捉坝里背水的鲫鱼。挖螃蟹不小心会被夹着手指,又不好挖,荒年里也没有多余的油煎炸,也就不经常去;泥鳅容易加工,最不济用菜叶包了在火灰里烧出来也有喷香的味道,水秧田里那些深深浅浅的脚窝,窝底的水浑浊,轻轻的一拿一个准;背水的鲫鱼捞得多了,可以晒干鱼,拿到生产队的烤烟房里烤熟。
     以上这些吃食稀松平常,得来容易,有惊无险,生活条件一改善,慢慢的也就忘了;最是镌刻在心版上,又充满刺激的童年记忆,是偷吃,一是板栗,二是苹果,都是集体的东西。板栗园分属于四个生产队,八九十亩面积。现在还在。包产到户时候,作价出售或分到各户。村庄里已经不养牛羊,村庄里孩童都在家里宅着,所以现在的板栗园长满野草,草丛树枝间挂着蜘蛛网,蒙尘或者沾着水珠的八卦蛛网,红绿相间的蜘蛛背上像背着一张鬼脸,靠近山垭口的一边传来老鸹的呱呱叫声,人迹罕至,板栗园像一个养鬼的荒原。我童年时代的板栗园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地方。冬天放牧,牛群交给一两个人看管,其他的人围在一起打扑克,玩拱猪、玩百分,冷的时候就捡来枝叶乱草烧火,这样,就有人回家拿来无头的小干鱼,拿来蚕豆,拿来干豆豉(晒干的豆腐渣),玩乐中吃的东西总是那么有滋味,记忆悠长。
    偷吃板栗从六七月份开始,大如核桃的刺球里,板栗米豌豆一般大,吃着有浆,味道香甜。这时候还没人看守,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攀树,公然在树下剥出果实。但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不了几天,那些残破的刺球提醒着生产队长,搭棚子和看守就似乎在一夜间完成。偷摘在夜晚的掩盖下进行。挎着小背篮,摸黑完成攀爬,折下挂着刺球的枝子。正在满心欢喜之时,冷不防一声狗吠,忙乱中从树上跌落,忙乱中捏了刺球,能够侥幸逃脱还好,不走运被提着马灯的看守汉子逮住,赃物和人一起带到队长家去,要扣去大人的工分,会少分了钱粮。白天的偷摘像打游击,玩乐的成分多了,不在乎战果,只要有斩获就满心的欢喜。七八个或者十多个孩子分成两队,从园子的东西两头发起攻击。东头用石头土块树棍一阵狂打,高声乱叫,守园的自然朝东边奔来,待到走近,一群孩子发一声喊作鸟兽散去;此际,西头喊声又起,看守汉子忙向西头,东边的钻出来收获……两个人看守也不行,你总之要轮流吃饭,园子又大,难免顾此失彼,也有良善之人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
    板栗熟透咧开大嘴,豁口里含着的透着亮色的果实不时欢快的跳落。捡拾板栗无需依靠集体力量,要单独行动。瞅空儿摸进去,蹲在树脚捡;园子边上种着苞谷和烤烟,钻在地里有时候能够捡到一两公斤。当然,一样会发生意外。一个小姑娘在捡拾的时候乱草中抓到麻蛇,惊吓得丢了三魂六魄,长时间神神道道像活在梦里;也有人被恶狗咬伤,那时没有狂犬疫苗之说,大人按俗到各家讨饭用布条敷,也有被看守人拿着被打了的,打得重了,大人间会发生争吵,也有一年半载断了往来的。
    苹果园属于林业局,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占了半座山。无论你说苹果园还是说成《西游记》里的花果山,人人明白。现在已经没有苹果,有养殖场,猪的集体哼唱传出一二里,但人的语言里依然叫做苹果园和花果山,丝毫不变。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一园苹果长在那里,自然有饥饿的人打着主意惦挂着。放牛从果园外经过,去河里洗野澡回来,记忆里果园的土围墙从来就残缺不全。墙头布满豁口,墙脚有大大小小的洞口,出入通畅,围墙形同虚设。从洞里钻进去,手忙脚乱扯下几个苹果,慌乱逃出,跑了很远距离,依然脸红心跳。第一次偷苹果的情景至今记得。板栗是生产队的,苹果却是国家的,偷拿之时心情自是特别,感觉罪孽深重。偷拿数次之后,胆量倍增,负罪感蜕减。我们甚至发现,看守西头园子的是一个跛腿,心理的畏惧更是减少。现在回想,他也是一个良善之人,偶尔,他悄无声息摸到树下,侧着身子仰视我们,大声说:“摘得几个么得了!”我们四散逃出。及至越发放肆。有时候,也学着他的腔调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有一次却装出麻烦。“摘得几个么得了!”,树上的人回答:“狗日的跛子,你管我摘不摘!”谁成想这阵子守园人真的站在树下,他怒气冲天,“几个小杂种,给是要看麻衣相!”他逮住从树上滑落的人,劈脸就是两巴掌。我们逃出园外,听到里面倒霉蛋同伴呼天抢地的哭声,伴着骂声,十多分钟后,倒霉蛋从洞口钻出来,掉了两个纽扣,一脸的泪水鼻涕,高吊着裤腿的脚杆上两道青淤,事后他说是被树棍恶狠狠抽的。
    有一年,我们进入果园。有一片刚栽活的幼苗,也不知是谁的主意,看着雨后地面潮湿,几个人一起动手,七八株幼苗被我们拔起来扛回家,栽在各家的菜园子园边地角。一时竟成风气,村里二三十个孩子改偷苹果为偷树苗。
    与偷苹果有关的深刻记忆是一次游街。一个秋天的早上,村里大人议论说,苹果园昨夜里抓着两个偷苹果的,今天下午要游街。我们一群孩子听得,早早的就跑到街上等。在十字街正等得心烦意乱,南街口响起锣声,接着出现黑压压的人群。我们迎上去。被游街的是一个妇女和一个黑瘦的老头。他们戴着一顶纸糊的尖尖帽,两个人双手都从后面被捆绑,绳子连着他们,绳子被染成黑色,最显眼的是每人身前都在脖子里挂着一把小筛子,筛子里装着几个绿里透红的苹果,系筛子的细绳上有一块硬纸板的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盗窃犯唐XX”“反革命盗窃犯李XX”,随着咣咣的锣声,有人高举右手,呼喊“打倒反革命盗窃犯唐XX”,但应者寥寥,似乎只有呼号之人热情饱满,应和不应都没有对他产生影响。
    苹果园大约在包产到户以后荒芜,果木老去,挂果稀疏,园子里长满野草,开辟成放牛的牧场,牛群安静的啃草,发情时疯狂追逐,夕阳西下,牧牛之人才需进果园找牛。几年前,随着城市扩张,荒芜之地被重新开发,养猪场之外,又陆续入住七八家企业,种了一片修竹,建了几栋尖顶的房子,一日日又显出生机。
童年游戏
   像我一样七十年代中期踏进学校门槛的农家子弟,现在能够深刻记忆的童年过往,最多的是那些曾经的乡村游戏。
    一个村子里,家房邻居,或大或小,在村子中间一块窄窄的村场上,多的时候,总有十多个孩子。大人要出工分(参加生产队劳动按人头记工分作为分配集体钱粮的依据),没有广播,没有电视,一群孩子,在上学前和不上学的时候就几乎无事可做,这样,自由散漫的时间里,游戏成为必然。一个人的游戏很无聊,看蚂蚁搬家,玩尿窝窝,起风了就用灰尘洗澡,困了就窝在门洞里或者倚着墙角睡觉。
    小孩子都喜欢热闹。在屋里,在院子,在菜园,在乡村稻场的草垛麦秸堆里,不分时间,无论地点,只要有三五个人就可以玩的游戏是躲猫猫。野外躲猫猫有很多藏身的地方,树上、草垛里、厕所、房后的一蓬草棵,只要是旮旯,就不断被我们开发。从树上跌落,在草垛里踩到蛇,撞倒尿罐,被刺条挂伤手臂脸颊,似乎,游戏的魅力就在于这些“意外”,不断激发我们求新求异和冒险刺激的神经。室内也潜伏着危险。一个堂弟爬进装米的大柜里,从里面关上柜门,差点闷死。随后,一件让我们记忆终身的事件发生。
    村子下边是菜地,在菜地和田野之间有一院孤零零的生产队仓房,田野里有一眼泉水,原本无关的两件事物因我们躲猫猫联系起来。我们扳着仓房门框望过多次,没有发现可以充饥的像蚕豆一类的东西,半敞着的三间低矮房屋里只有一小堆煤炭和一个草垛,院子里是两个高大粪堆。田野里的那眼泉水,据说在泉眼里躲藏着一条像老公鸡一样长着大红冠子的黄鳝,是一条小龙。这样,有一天,我们就带着城里来的小表妹去田野里看传说中的龙。当我们如一群稀稀拉拉的残兵垂头丧气的返回,事情随即发生:小表妹不见了。我们着急万分,四处寻找。家里的柜子门被掀开,找遍床底,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丝毫遗漏,我们还重返田野……太阳落山了,小表妹的外公,我的爷爷干完劳动回来,等不得我们七嘴八舌的说完,抄起一根使牛棍,撵得我们满村子跑。在这场鸡飞狗跳的教育中,至少有三个人的小腿肚子被一根使牛棍恶狠狠的追上。
    这次惊动四户人家的寻找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小表妹躺在仓房的草垛旁一团乱草里,疑似熟睡:脸上布满泪痕,嘴唇上糊着鼻涕。那天,五岁的小表妹和我们一起学躲猫猫,沉浸在游戏的情景里,从田野返回时,刚好仓房门虚掩,刚好小表妹走在后面,一仄身就钻了进去,又刚好随后门就被大人关上。仓房瓦檐下挂着一窝马蜂,我不止一次的猜想,夕阳下,马蜂飞出飞进,小表妹也一定心随马蜂飞舞,在灿烂和恐惧中沉沉睡去……我第二次在姑父家里见到小表妹的时候,她退后几步,靠着墙壁,用手指着我,嘴唇飞快地翕动着,像是恶毒咒骂。多年以后,表妹依然敢于对我泼辣,大声呼喝,偶尔被长辈指责,她的理由是自小就这样开始,也只能这样结束。
乡村游戏伴随年龄升级。读到小学,游戏课(没有体育课)日日重复培养集体主义精神的丢手巾和老鹰叼小鸡,没有发现手巾在自己背后或者被叼着的小鸡要被罚出节目,但乡村孩子节目了无新意,讲不了吸引人的故事,唱不了歌,学猫狗鸡叫猪哼也难于打动人。游戏的刺激在于输赢,一定要决出一个胜负,所以我们课外的游戏是驮飞机和斗公鸡。这两种游戏自然比女生的跳海和跳绳更能显出英雄本色,所以我们在玩的时候,基本上都要喊叫女生去观战,叫不动就捣乱她们的游戏,搓灰尘把她们的海掩盖,把她们的跳绳索收藏。驮飞机是用身体驮着一个人四拳抱团伸直攻击对方,打得对方人仰马翻机体分离,也有鼻青脸肿的情况发生;斗公鸡有两种,一种是盘一条腿在另一条腿膝盖上,双手抱着踝关节跳跃着攻击,另一种更为灵活一些,只需要曲腿,单手提着踝关节顶撞,跌倒在地,逼到死角,或者落荒而逃,掌声和笑声不断,当然也一定会有咒骂声,甚至会发生厮打,但都不要紧,一个村的人,家房邻居或者一个生产队,没有谁和谁认真。
    抑或生产生活发展,今天的孩子养得娇气,划破手掌擦伤膝盖一类的事情决然不能发生,安全至上,我童年时在学校里玩的所有游戏今天已全部不见,代替的除了体育活动,更多的是网络。前些年,我也追风赶潮,玩QQ,玩种菜偷菜,和儿子一起打网络游戏,但都感觉了无生气,这些游戏属于这个时代的孩子,我已难于融入。
现在回想,童年游戏的情景已随岁月流往三十多年前记忆的港湾,已经停泊的东西自会永远,岁月之河中,淡忘了许多往事记忆,如后来的游戏,扑克象棋围棋,酒桌上的猜拳行令,经久不衰的麻将。年岁一天天增长,经历太多虚与委蛇,经历蒙蔽欺骗和背叛,静夜的时候,就回想童年的纯真游戏,有时候比对经历着的生活,就留给自己内心一声轻叹。
坡纳屯过年
■ 许铁军
    许铁军 ,供职于无锡商院外语学院 ,中国散会文家协会会员。
    今年过龙年有着不一般的心境。生平第一次远离父母带妻女结伴自驾游,终点站锁定在广西百色地区巴马县甲篆乡百马村坡纳屯。三个家庭一行9人,1月15日至1月29日驾二辆小车,全程5000公里,行跨浙、赣、湘、皖、桂五省。
    首次异地过大年,被广西巴马瑶族自治区朴实的民风、旖旎的风光、新鲜的空气、生态的动植物深深吸引和感染,无不为之惊叹、震撼。
    坡纳屯位于广西巴马县西北部,地处风景秀丽的盘阳河畔,巴凤二级公路旁,离县城15公里。全屯现有耕地面积121亩,其中水田103亩。全屯51户,人口215人,其中百岁以上老人2人,农家旅馆38家,年接待游客5万人以上,是全县农家旅馆精品示范屯和长寿屯。
    据农家旅馆46号户主韦德老师介绍说:“坡纳屯发挥交通便利、乡内百魔洞、百乌岩等旅游景点和长寿人文资源,大力发展旅游观光农业和生态农业,融旅游观光、科技种植、生态养殖、农家旅游服务业为一体的标准长寿旅游精品示范屯。”
    坡纳过年,年味十足。家家户户贴春年、挂红灯笼、放鞭炮、宰猪羊鸡鸭、制豆腐、做团子、腌腊肉、祭祖先神龙、祭伟人毛主席。
   “门迎旭日财源进,户纳春风家昌盛”“恭喜发财”。这是我们一行居住农家旅馆的一副对联,典型的反映了众多农家致富的愿望。
    鞭炮在除夕子夜,初二子时全屯齐鸣鞭炮半个小时之久把盘阳河畔的山林映得个满天五彩缤纷,响彻云霄,真是个不眠之夜,今宵难忘。
    而宰家禽、猪羊无奈的惨叫声、鸡鸭的反抗声几乎在年脚接连刺透全屯的上空。而对于城市的孩子,甚至一直生长于城市的90后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稀奇之外更多的觉得是一种残忍,好友的二位即将小升初的少男少女听到猪的嚎叫声,看到血的飞溅,吓得直往屋子里跑,年夜饭的餐桌上,几乎再没勇气吃猪肉了。“太血腥、残忍了”。没有亲眼目睹也许不会有更多的想象,也许亲临了,在心理的驱使下会产生一种影形。而对于我而言:司空见惯,见惯不怪。“宰猪了”!随着屠夫一声高调,仿佛宣告全村又到过年了,在那个经济匮乏的年代,有猪肉吃是全村老幼最期盼的一件事。而现在的90后00后的记忆里也许缺少这种情结。
    家家户户在大小年夜前会自制豆腐,原先用手工磨制,事先浸泡的黄豆,磨压出豆浆。现在几乎每户采用机磨豆腐,可老式而笨重的石磨机仍置在每家的后门口,更成了一种象征意义的装饰品。制后的豆腐主要用来做一种 像江南农户做的糕团。可当地的团子皮并非用糯米粉作为原料,而是用豆腐来做,把做好的豆腐均衡打碎,团子饀心选用肉丁、花生、芹菜、姜葱等切碎混合搅拌,加入稍许食盐和米酒置入一盆内,镶入用豆腐做成的外皮,由于豆腐无贴性,不易成形,饀心置在豆腐皮里后还要在绞碎的豆腐盆里来回滚动,做成后轻巧地置入油锅中煎烧,至呈黄色即可上盘,尤为清脆入口。
    祭祖先安排在小年夜,在全屯200余人共同聚餐前,坡纳屯壮族兄弟十分虞诚,韦、黄氏族长者带着小辈们在先祖的灵位前念着经,祭品大多是猪羊、猪血、水果。室外一位长者正在制作放在一支植物上的小竹架,用来放置一块煮熟的羊肉。仪式毕,全屯每家都分配到几枝很像芦花的植物,上面还用黄纸写有一条类似赐福的话:“南方丙丁火赤帝赤龙来护宅安。”农户均置在门厅和厨房墙角内。
    祭神在初一,一早在屯头已热闹起来,人头攒动,露着笑容,聚在屯头,忙着捐款。30元、50元、100元、200元、300元,本屯人,也有像我们外地赶来过年的外屯人,捐款名字、籍贯、金额会有专门的人用红的纸列出并张榜。这些捐款主要用来支付祭品、祭物和祭神宴费用。祭神宴主要是白斩羊肉、鸡肉、羊肉粥和羊肉汤。20多桌的群宴,以前只是在电视里见识过,这次可眼见为实了。壮观、热烈来形容这种场面一点不为之过。可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三只煮羊肉粥、羊肉汤的老古董大铁锅,你想,200多人聚餐,每人两碗羊肉粥就要近500碗,碗是用一次性快餐碗,还不小,几乎有江南农户的大碗大。这么大量的容量,可见大铁锅的“大”了,锅的直径估计约有2米。锅内热气腾腾,大厨师用一把柄超长的大勺不断地在锅内翻动,锅底的燃料不是天然煤气而是木柴,熊熊的烈火把铁锅内的米粒煮得上下左右前后翻动,把羊肉煮出鲜美味道融入到了颗颗雪白的米粒里。这种气场让人垂涎三尺。我冲动地抓起手机拍个不停,记录了壮族的食文化。
    除夕,我发现每户农家祭祖的同时几乎都专辟祭台,祭一代伟人毛泽东。正上方贴着毛主席的标准像,上联:功比日月一代天骄,下联:丰功伟绩心连万民,横批:东方红。在标准像的右下角,用一张长方形的小黄纸写了几句吉祥赐福的话,祭台上猪首一只,猪血三碗,还有猪肉羊肉和水果等祭品。不难看出壮族瑶族人民对毛主席的无限尊敬和缅怀。
    坡纳屯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巴马人内涵丰富的饮食文化。在除夕年夜饭的餐桌上,巴马“三宝”隆重登场,只有20多斤重的巴马香猪烤出了巴马人的幸福生活,鲜美的油鱼煎出了巴马人的美好憧憬,而火麻汤煮出了巴马人的热情和豪迈。除了这三道佳肴用烤、煎、煮的方法外,其它猪、羊、鸡、鸭都用白煮的方法,食用时用酱醋料。原汁原味,鲜嫩美味。酒一般饮用自己酿造的米酒和葡萄酒,壮族人敬起酒来十分豪爽,满杯酒一饮而尽表示彼此的友好和尊重。
     坡纳屯内商铺、招牌林立,商业味浓郁,坡纳屯游客服务中心打出了养生基地、农家乐、农家菜馆、土特产真丝家纺、沉香商店等充盈。租用自行车、代理出售长途客车票,目不暇接。而家禽主要是鸡。公鸡拂晓的啼叫声,母鸡的报生声,孩子的点炮戏闹声、老人们聚堆取暖自在而低沉的聊天声、农户的劈柴声,野外铁锅下柴火啪啪声,声声悦耳。勾勒起全屯一幅仙境般的农家图。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6
我的姥爷
■ 宋 杨
    宋杨,女,1983年生,祖籍山东菏泽,现居北京,毕业于黑龙江大学,文学学士、美学硕士,大型公关活动及婚礼策划师,专业主持人。
    本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万物复苏的季节,春暖花开的季节,曾让我惊艳和雀跃的春天,而今年,却让我漠然。因为,总有一种沉重,压抑在心底,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痛和无奈,偶尔袭来,却依旧能让我泪流满面……
这个春天,2013年的春天,田野里有绿油油的麦苗,有刚刚抽芽的小树,有含苞待放的牡丹、有满眼杏花开放的璀璨,就在这片姥爷生前耕作的地方,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我却目送姥爷在这里永远的安息。
   偶尔会在梦中梦见亲人的离去,有种痛彻心骨的歇斯底里,醒来都会惊喜地庆幸,哦,原来是一场梦。但这次,却真的成了现实。院子里的灵堂,仪式当天的唢呐,甚至是寄托着亲人们无限心意的纸房子、纸钱、小汽车,还有姥爷的遗像,还有……曾经儿时记忆深刻的这一套农村出殡的场景,在我的眼前重现,而今天,我却成了穿孝服的一员。触目惊心的场景,很深刻,很鲜明,很痛……
   直到现在,偶尔想起,我依旧感觉像一场梦,姥爷那驮着的背,那瘦骨嶙峋长满老茧的手,还有那出类拔萃的一手好字,姥爷那一直天真到老的表情,那捧着中庸、大学、三字经用心专注品味的场景,在我的眼前,依旧那么清晰,清晰到让我感觉后来的一切都是虚幻。存在、离去、今生、来世,看不透的红尘,让我质疑生死。
    我相信,一个人从懂事开始,他就开始畏惧死亡,我就是这样,那时候,我还想不到我,我就害怕自己的亲人离开。成长的过程,亲历那么多邻居、亲戚家的老人生老病死,我一直害怕,害怕哪一天会轮到我,算算我一直害怕了至少20年,那时候,我爷爷姥爷才60多岁,我多么希望,他们一直能够健在,哪怕用我在世的时间去换。
    直到去年,我都应该庆幸,30岁的时候,我亲爱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80多岁的高龄,都能陪着我们,但我依然怕,怕某一天那个不可反抗的命定的结局。读过很多书,知道生死的规律,但依然越不过感情和亲情的樊篱,想得开,却走不出去……
    我的姥爷是一个才华横溢、却卖力吃苦到老的人,他出生在一个书香浓郁却穷苦的大家庭里。老姥爷16岁就精通书法干起了为人刻碑的差事,姥爷没有上过学,从小就在老姥爷的教导和熏陶下,自学汉字,熟读三字经,什么中庸、大学……这些现代的大学教授都感觉艰涩的古书我姥爷就经常捧着读的津津有味,还经常拿里边的话教导我们,看他享受的样子,似乎比他喜欢吃的肉还要香很多倍。他不止一次的表示:读书是一种享受,他经常对我们这一辈中几个淘气不读书的孩子表达无奈,却不训斥,似乎只能自言自语……因为他耳朵不好使,他一直是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温和的并且可爱的人。
    因为没有学历,没有背景,致使空有才学,姥爷却没有寻得任何功名,但是姥爷却一直很安然,很淡泊,他就像隐逸在南山的陶渊明,过着自己耕作种地却悠然自乐的生活。他特别卖力地耕作种田,土里刨食,有菜种子牡丹根之类能换钱的小东西他都要拿到集市上去卖,即使只卖得几块钱回来。后来,姥爷家的村子周围被划为开发区,建起了高楼大厦,将近80岁了,他还和姥姥寻得一片又一片的荒草地开荒种地瓜、种菜,收获后或卖或存,我们每次过去,都会让捎回来一大包。姥姥姥爷总是穿得破破旧旧的,他们很少或基本不穿新衣服,他们习惯了干活谋生独立自主的生活,就像两个醉心于在土里玩耍的孩子,不介意别人的眼光怎么看。姥爷生病甚至去世了以后,妹妹还说,我最后那次给他们送螃蟹,在路上遇见姥爷在那卖梅豆,姥爷穿得破破烂烂的,很瘦很瘦,感觉很可怜。
    即使这样,姥姥姥爷都生活的很满足,他们满足他们80多岁了能干活,不用跟子女要生活费,一年我一般回家两次,每次只能匆匆去姥姥家一趟,曾经镌刻着我儿时很多记忆的破旧的老房子桌子上都有很厚的土,四周的墙壁由白色直接变成了黑色,让久居城市的我都不再适应在那住一晚。他们不介意这样的环境,姥姥死活不接受我塞过去的500块,有时候妈妈在旁边劝,姥姥勉强收下200,还说以后给我结婚攒着用。
    姥姥和姥爷相依为命60多年,可能因为这样,他们在一起形成了很多相似的生活方式和观念,比如他们都特别爱劳动,打麻将、摸牌这些正常老年人喜欢的消遣方式,他俩从来不碰,他们自食其力了一辈子,甚至用自己种的树为自己准备好了离世用的木棺,那两个棺木重叠着一直放在堂屋的西侧,姥姥没有读过书,但她和姥爷一样都看淡生死,他们还相约谁先离开谁用那个大一些、好一些的。姥爷用的就是那个,在前盖上由他生前亲手刻上的寿字……当姥爷书法作品之后那熟悉的署名变成他灵前悬着的白纸黑字的时候,那种刺目的感觉让我分外心痛、心酸。
    姥姥也80多岁了,还能养一大群的绵羊,鸡鸭成群,几个姨和舅没有一个人赞成他们还这样卖命的干活,五个孩子每人挤出一点零花钱都够他们的生活费,他们坚决不干,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着这种原生态的生活。姥姥每天都很早起,似乎从来也不闲着,不管怎样,一天三顿饭不少的做,有时候中午等着姥爷回来吃,久等也不见人回来,超过2点了就开始到处找,找到最后就能在田里阳光好的地方发现他正晒着太阳呼呼睡觉呢。
    可能是遗传的原因,姥爷刚上岁数就耳背,这致使他更加无忧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无论身边的人如何义愤填膺地絮叨着某些不义之人的过错和可恶之处(比如有次姥爷去卖菜竟收到100假币,倒赔了很多钱),姥爷都会像孩子一样凑过来瞪着眼睛扬着眉毛很无辜地问:“你们说啥?”然后姥姥就很无奈地吼过去一句:“说啥说啥,你听不见就别问!”姥爷就平静地摆摆手,缩回座位上自顾自地或拍苍蝇或捧着书去读了。
    姥爷一直拿古书里学来的忠礼孝悌那一套传统美德教育人,有晚辈过来,他偶尔都会跟人念叨,他还时常教育我们,要好好练书法、学会用算盘,要我课堂上都得用毛笔写字,这些姥爷精通而对当代人似乎早已过时的指导思想往往让我们这些晚辈付之一笑,嘴上嗯嗯答应着转身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但姥爷,他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自己的言论和坚持,他好学、孝顺、勤奋、团结兄弟们,而且一生从未与人结怨。
    姥爷兄弟6个,都延续了老姥爷对文字和文学天才的基因,有的会作诗(虽然接近打油诗),有的会画画,姥爷毛笔字特别好,每到春节,姥爷都会骑个三轮车支个桌子在人流多的地方卖对联。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将姥爷毛笔字书写的对联贴在自家的门框上,很多年了,姥爷感觉这是他喜欢的营生,就在前年,不顾家人的反对,姥爷还独自装了车子支了架子到人流密集的集市上出摊写对联。冻得手指僵硬的很冷的冬天,姥爷依然饶有兴致地挥笔泼墨,此时人工印刷的对联已经以大批量印刷的价位优势和颜色亮丽的视觉美感让锺于艺术精髓的姥爷的对联黯然失色,顾客也越来越少,一天也赚不到多少钱。但这个写和卖的过程对姥爷来说,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满足。前几年春节的时候去姥姥家,会发现,半个村子的门框上贴的都是姥爷的手笔,这些很多都是姥爷只收了红纸钱白送的,谁家缺了直接就来取,因为姥爷排行老四,四爷爷、四奶奶是一直是村子里的大部分村民对姥姥姥爷的称呼,很亲切并充满敬重……姥爷不仅会写,还会自己装裱,他用自己自创的土方法在老姥娘留下的那栋破房子里又刷又贴的,装出来竟也跟专业卖字画的一模一样,不仅姥爷的子女、近亲家里都挂着姥爷书写姥爷装裱的字画,甚至很多隔代隔辈的远亲都慕名前来要画,姥爷也毫不吝啬的白送,似乎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成就!
    也因为姥爷的善良和慷慨,姥爷失去了他最贵重的一件艺术品——两个康熙年代的青瓷花瓶,前辈的哪一位亲戚地主抄家,被人冒着危险带出家门几经周折送到姥爷手里的。那时候,大家都知道那是古玩,价格不菲,姥爷会偶尔拿出来给亲戚朋友看。后来,由于姥爷的慷慨和轻信于人,被一个不算亲近的远亲拿去鉴定,此后便不见踪影,当时答应给的赔偿款其实是买瓶钱也费尽周折没拿回来,十几年过去,那位上年纪的远亲也早已命归黄泉,但那瓶,姥爷却记得,姥爷去济南寻医特意来北京瞻仰毛主席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念叨着要去国家博物馆,姥爷说:“我得去那里看看,我那个宝贝在不在那里……”国博去了,却没见姥爷的宝贝,看到相同年间的类似的花瓶,标价百万。姥爷也似乎忘了这次来的目的,对博物馆里很多出土的文物充满好奇地观望,久久不愿离去。
    姥爷总是特别可爱,他是一个天真到老的人,蓄了长长的胡子,他感觉这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来北京那天,特别冷,北风刺骨,医生叮嘱因为病情的原因,千万不能感冒,甚至反对他要来北京,但是姥爷坚持要看看毛主席,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病重,可能只是出于一种对毛主席的古老的仰慕,但是我们明白,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于是执意让他来了。天冷,出去的时候妈妈要给姥爷脸上围上围巾,他就急了,倔强把围巾扒开,说:“得把胡子露出来,还得让人家看呢。”说着还拿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生怕弄乱了不好看一样。
    从北京回去,姥爷很是开心,拿着自己在济南在北京的照片跟周围的人炫耀:“济南、北京,都去了,看了毛主席了,外甥、外甥女都有本事,天南海北都有我的子孙……他笑的特别甜,特别满足,只是姥爷忽略了一点:子孙们天南海北的分布,也是出于另一种谋生的无奈呀。
    在医院里,姥爷也特别乐观,久治不愈,让普通人就痛苦异常了,他还很轻松地跟过来检查的医生说:“妮儿,我这病不好治,你就拿我当个实验,以后你们就能有法治了。”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常见的绝症呀,对于84岁高龄的他来说,所有的人都没有办法乐观……那时候,他还跟护士说:“妮儿,年纪大了,我这病得慢慢治,治不好我年后还来。”一脸的轻松,似乎他得的只是一种感冒发烧的小病。有时候,姥爷也好像特别明白自己的病情,他会在病床上呆坐半天,最后跟床前的妈妈哀叹一句:“你娘,跟我一辈子,没过了好……”说完,似乎有些哽咽;姥爷读书广泛,是略通周易的,而且民间也有说法“73、84,阎王不叫,自己去”而今年姥爷正好84岁,他有时候会扳着指头算,3月XX日(姥爷的生日)还有几天,他念叨:“如果我能挨到生日那天,那我就算蹦出去了……”但是,很不幸……姥爷离世距他生日还差一个月。
    年姥爷是在医院过的,知情的人都知道不在医院里,姥爷的身体不容易押过初一的。但姥爷念叨着:“开春香椿就该发芽了,我得回家卖香椿去……”很快,天气转暖,真的就春暖花开了,姥爷的病也出奇地转好,这让家人燃起了无限的希望,到最后医生都建议可以回家养病了。出院的那天,姥爷的身体依然虚弱,但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扳着墙头看了看隔壁的香椿,他还没有忘记他回来还要卖香椿的。
    姥爷辛苦一辈子,喜欢赚钱,也心疼钱,当他无意中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治病的花费时,很长时间都沉着脸,妈妈和三姨知道姥爷舍不得,就把保险报销出来的一部分拿给姥爷并告诉他:“爹,习近平刚上台,国家就出台了新政策,80岁以上的老人治病费用国家全给报,咱治病,不用花钱……。”姥爷拿着那叠报销出来的钱,就开始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国家的政策好……
    这个春天,我很忙,夜以继日的忙,白天在办公室,听舅舅说姥爷想通过摄像头看看我,我知道姥爷是好奇现代的通讯科技,我没有满足他老人家的要求。他听说我参加一期栏目上了报纸,让我邮回去给他看,我因工作怠慢了姥爷的愿望,他还急切地让妈妈打电话过来催,邮回去妈妈说他看了乐的拉着护士的手便说:“这是我外甥女……” 每次电话打回家里,妈妈说姥爷的病好多了,以前不能吃饭,现在能吃饭,一副庆幸+高兴的样子都让我误以为姥爷的生存期会延续很长时间。
    那段时间,我没日没夜地忙着一场活动,争分夺秒地高强度的工作让我也没有时间去担忧姥爷的病情,因为实在太累,活动一结束我就进入了四天的休假期,逛街、放松、消费……没往家里电话,没有关注家里群聊的信息,我本想,本想拿到活动视频过几天就回家看看姥爷的,让他知道,外甥女不仅上了报纸,还有录像可以上电视的呀,我甚至都设想过姥爷用电视看着我策划并主持的活动的那种欣喜……谁知休息完上班,刚到公司的那天早上,我就接到姥爷离世的消息……于是震惊,早知道这样,我这四天回家看姥爷了呀……极度的懊悔!也是那天早上,拍摄方给我送来了活动的视频,我却没有带,匆匆赶了火车,我知道,姥爷看不上了!
    至今,姥爷已经离去整整一个月了,但姥爷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海闪现,每次路过姥爷来北京曾到过的地方,我就会联想半天,有时候,泪水会不由地湿了眼眶,怜惜、心痛、无奈、思念……夹杂在一起,弥漫心底,于是自然没有了颜色,世界也不再有声音。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天堂,那么我向上天祈祷,请打开大门,让我姥爷生活在那里……
紫苏留香
■ 郑玉坤
   郑玉坤,笔名幽谷听琴。中学高级语文教师 ,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1983年开始写作,出版诗集《苏鲁克的紫色浪漫》。有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分别发表在《中国作家网》、《辽宁作家网》及一些国家级、省市报刊上,并分获过文学奖项。
    年年如是,几株果树的周围,院落花墙的四周内外,都要种上紫苏。一簇簇热热闹闹生长着的紫苏,使得居住的小环境芬芳四溢,整日都是清香扑鼻。
    每当栽种或收获紫苏的季节,都会令我想起母亲来。
    栽种紫苏的爱好,缘于母亲。
    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十分喜爱栽种紫苏。她能用紫苏叶、紫苏嫩梗,生拌出清香爽口的凉菜,温润暖胃的汤菜,色味儿俱佳的炒菜……到了年底,她把阴干得紫绿色的苏叶用来蒸年糕,蒸豆包儿,筋道好吃苏香满口,余味无穷。这让我们早早就尝到了新年的味道与喜兴。
    待收获了,母亲把紫苏籽炒香后,加适量的小粒儿盐,用手工小磨一同碾碎,储存在几个小坛坛罐罐里,留作细水长流慢慢享用。
    有时,一家人为了解解馋,母亲就做上一顿黍米面儿或是荞麦面儿的“牛犊犊”汤,等汤面端上来,几个孩子还要伸长脖颈,看母亲亲手打开小坛坛,一股油香立马涌了出来。香香的紫苏撒在汤碗里,一会儿就让我们红光满面满头大汗……
    到了每年的端午,除了吃上几枚鸡蛋,孩子们更期待的是,母亲烙上一盖帘子的粘锅饼儿,每人分得一份喷香的紫苏研面儿。每一口粘锅饼蘸着紫苏面儿,香上加香,又是让我们得蜀望陇而找不到“北”了。
更多的时候,母亲还是用紫苏香面儿,放在一家人熬成一锅的稀菜里。尤其是过去的困难时期,人们很难见到一点儿荤腥。而紫苏就成了维系乡下人生命体征里必需的油脂补给了。
    那时,母亲让父亲在家前家后院子的四周,都种满紫苏。自家留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去服务于乡亲们。
母亲除了用紫苏香面儿不时地周济那些很少见到油星儿的家庭外,还用紫苏的叶、梗,配以其它的成分,治愈四周八邻乡亲们的外感风寒,头疼脑热等疑难杂症,为他们解决了缺医又没钱买药的窘困。她曾用紫苏,为气滞的人宽胸理气;为孕妇平稳安胎;为食腐鱼者解毒消灾……为此,那时的母亲,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土郎中”。
那时,母亲聪慧的大脑,灵巧的双手,会把紫苏的价值利用得淋漓尽致。
    记得当时与母亲谈及这些,她总是很谦逊地说,多亏有这紫苏,多亏有这点儿家传的“手艺”。
    母亲的母亲,为“那”姓,满族,镶黄旗的后裔。听母亲说起过,我外祖母的父亲,是个领兵打仗的“头儿”。一次,他带兵急行军,夜里驻扎在山坳里。突如其来的的一场扬风加雪,让兵士们外感风寒,个个都头痛不已。
    外祖母的父亲,在那一带是很有名的。他爱兵如子,视百姓如父母。看到这种情况,他快马来到山外的屯子里,找到要好的郎中,说明来意。郎中朋友手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兄弟。去吧,把兵士们都带来!”
等兵士们来到屯子里,郎中带着百姓早就熬上了几大锅药汤。兵士们喝过之后,头上腾腾冒汗,不一会儿,全都安然无恙了。
    听说,那药汤里的主要成分就是紫苏叶。
    后来,他在朋友郎中那讨了不少有关紫苏治病的验方。解甲归田后,他就大种起紫苏来,用那些验方,为当地的蒙满回汉朝鲜等黎民百姓行医问药,直至他寿终正寝。
    至今,北蒙一带,还传送着他的功德。
    这样一代代就传下来,就传到母亲的手里了。母亲秉承“那”氏的弘德,继续传承着医者仁爱之心。
    她是外祖母的爱女,母亲外嫁到“边外”,外祖母除了给母亲以大量的陪嫁外,还给母亲亲手制作一件华丽的满族旗袍。而母亲爱惜得没穿几回。听父亲说,只是结婚一回,再有就是她年轻时,有特隆重的场合才穿几次。随着年纪的增大,母亲再也穿不出了,她把那旗袍压在了箱底儿,也把母亲的爱装在了心里。却把“那”氏的美德更加彰显且发扬光大。
    其实,紫苏药食同源的功效,古之早有先例。
    据说,古代名医华佗,就曾用紫苏叶救过几个险些丧命的少年。
    那是一个重阳节,华佗带着徒弟去镇上喝酒,正巧遇到几个少年在那儿比赛吃螃蟹。几个少年无节制地狂吃,吃剩的蟹壳都堆成了“小山儿”。华佗看到他们这样吃,是会生病的。于是他上前好言相劝。不料,几个少年不但不听,反而毫无礼貌地讥讽:“老头儿,是不是馋了,掰给你一块尝尝?”
    华佗生气地叹了两声,转而对着掌柜说:“不能再卖给他们了,吃多了会出人命的。”
    掌柜的为了钱,哪听华佗的劝告,把脸一沉:“出事也不关你的事,别搅了我的生意。”
    一个时辰刚过,几个少年哭爹喊娘地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酒店掌柜的吓得面色如土,忙央求着华佗帮忙找大夫。华佗正色着:“我就是。”
    几个少年一听,忙带着痛苦的窘相爬过来向华佗陪着不是,并说只要救救他们,要多少钱都成。
    华佗摆摆手:“钱不要,只要你们一件事!”
    几个少年头儿点得鸡鵮米:“成成成,别说是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也成啊!”
    华佗训诫着:“那就是要尊重老人!”
    几个少年哎呦地答应着:“嗯嗯嗯”
    然后,华佗吩咐徒弟到酒店外的洼地才来一抱紫苏叶,又吩咐掌柜的熬了几碗汤,才治好了几个少年的肚子疼。
    聪明的古人,还利用紫苏制作成口感与保健双重俱佳的“紫苏熟水”及风味独特的美食。
    宋代词人杨无咎,在一首《点绛唇》的词中,就赞誉过紫苏熟水。
    “宝勒嘶归,未教佳客轻辞去。姊夫屡鼠。笑听殊方语。  清入回肠,端助诗情苦。春风路。梦寻何处。门掩桃花雨。”
    宋朝时,熟水(即相当于今天的各种饮料)在宫廷中十分流行。当时的翰林院还专门组织御厨、御医对各种口味和功效的熟水进行品评、排名,排在第一的就是紫苏熟水。因为它芬芳怡人,而且有治疗胸中滞气的作用。
    可见,紫苏功劳的举足轻重。
    传说,明成主的三儿子赵王高燧,就爱煞“紫苏肉”。
    “紫苏肉”出自一个侍女之手。原来,这位侍女聪明美丽,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深得赵王的宠爱。更让赵王想不到的是,这位侍女还是一位烹饪高手。
    为了迎合赵王,侍女就琢磨为赵王做一道好吃的菜肴。一日,她独自来到厨房,细心精挑了一块猪肋条肉,先烧皮煮沸,再放入紫苏等佐料上笼蒸透,最后油炸成菜。巧手悉心制作了这道“紫苏肉”就成了。赵王吃过,连称好吃好吃。从此,赵王更加爱惜这位侍女。
    不料,一日赵王吃饭时,却不见了“紫苏肉”。不仅如此,不知什么原因,就连那侍女也不见了。这使得赵王一筹莫展,日日吃不下饭去。急得王府的厨子们团团转。后来,厨子们偷偷地依照那侍女的做法,“照葫芦画瓢”,仿制了那道“紫苏肉”。赵王见到了“紫苏肉”,如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侍女,于是又开始吃饭了。
如今,以紫苏为原料的医疗保健、美容护肤、美食饮料等产品的研制与开发,在这里正开展得如火如荼色彩缤纷。难怪我大学时的两位高材生同学,放着优异舒坦的环境而不享,看着轰轰烈烈的公务员“国考”而不衷。风风火火地跑到乡下去,承包了几百亩荒地,开始大面积种植起紫苏来。仅仅一年多,他们就带动起一方百姓,开始了“紫色经济” 的崛起!
    盛夏时节,来到他们的“庄园”,无边无际的串串紫花齐溜溜地往上往四周撺掇地疯长,那么惹眼;无数枚紫色肥叶,在微风中向我们频频招手;一缕缕一片片馨香,无时不在沁透着天和地,在美丽和快乐中迎来送往……好一番芳香馥郁事业啊!
    回到家里,看到我身边的几簇紫苏,比起老同学的“紫色庄园”,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然而,我还是要把它一直栽种下去。因为,这紫苏里,有“那”氏的优良遗传,有母亲的宽厚仁德……
爱情不过是个传奇
■ 吴俊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迷茫的我叩问苍天,苍天无语;俯问大地,大地噤声。天地萧瑟,只剩下虚无缥缈的风在四处流浪,抚摸苍穹。一段传奇,尽知爱情的宝贵;倾听贝壳,倒出大海的声音。
                                       
白蛇传
    西子湖畔,一条凡心未泯的千年蛇精邂逅了温文尔雅的许仙,其实不是邂逅,而是必然,一段爱情传奇便不由自主的诞生了。
    宋代,清明节,西湖碧波潋滟,画舫林立;孤山百花吐艳,香风旖旎。逶迤的人群中有郎才女貌,就有过剩的荷尔蒙,就注定有爱情故事发生。
    十里长堤,游人如织,白娘子衣袂飘飘,千娇百媚;许仙一袭青衫,唇红齿白。一个是知恩图报,一个是浑然不知,四目碰撞的瞬间金声玉应,火花飞溅。
    善睐的眸子数罟齐出,轻而易举网住了许仙这条多情的鱼。
    依仗千年的道行,白娘子手执历史的船票,依然能够登上今生的客船。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不仅要风雨兼程,而且要携手一生。
    许仙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击中,桃花运不请自来。私赠官银,原本善意的举动却引出一段祸根来;端午惊魂,只为消除夫妻间的隔阂却让许仙魂飞天外。爱情是柄双刃剑,受伤的不会仅仅只是一个人。
冒死上昆仑,盗仙草,救夫君,情深似海,只为能与许仙幸福的生活在人世间。生活中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苦恼,但更有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浪漫。
    美好的爱情让法海和尚患上了红眼病。一个圈套,白娘子在人生的舞台上竭尽全力上演了水漫金山的闹剧。旧的悲剧尚未结束,新的悲剧又在诞生。
    青春的激情,飞扬的泪水,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都化为乌有。一次不经意的转身,相爱的人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再也抓不住那只温暖的手。
    命运,将遗憾刻在心里,使身体压在塔底,把生命化为永恒,让爱情变为传奇。
    爱情悲歌,千年等一回,无怨无悔。
    今宵月圆,月色泛白,月光穿越千年,白娘子的传奇又将在何方登场。
梁 祝
    两只蝴蝶,翩翩起舞,美丽了春天,背负千年的情仇,飞越万水千山,穿过历史的隧道,温暖现代人的心灵。
    对一个纯情少女来说,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女扮男妆,竟然匪夷所思的让封建礼教让路;软缠硬磨,最终达到外出求学理想,祝英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上书院读书的女人。
    草桥,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名,因为一场出其不意的雨丝,拉开轰轰烈烈的爱情的序幕,注定要家喻户晓,犹如西湖边的断桥一样,成为今人凭吊的对象。
    同窗三载,苦读圣贤书;朝夕相伴,孕育纯真情。感情在逐渐加深,怀春的少女怎能做到不露真情,而愚钝质朴的山伯却一直蒙在鼓中,不知道与自己相处三载的英台竟是女儿身。
    祝英台那场春梦做得好美,梦醒时分就意味着支离破碎。在马家的家财万贯面前,真情才是那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一腔真情遇到了世俗的挑战,悲剧便不得不上演。
    梁山伯相思成疾,最终以身殉情,死在封建礼教的祭台上。祝英台痛不欲生,她成了马家的新娘,凤冠霞披,掩盖不住内心的落寞;珠光宝气,荡不动心底的柔波。
    心如死水,只愿与山伯两情相依,哪怕是毛骨悚然的冥界。纵身一跃,跳入梁山伯裂开的坟墓,毅然而决然,封建礼教的大厦轰然倒塌,两只心有灵犀的彩蝶冲天而起,照亮了诗人的瞳孔。
    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酒入愁肠,化作两滴相思的泪水,从古流到今,从春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爱情是长提常新的话题,绝美的爱情仿佛只活在传奇中。
    袅袅娜娜的蝴蝶,流连花间,驻足枝头,犹如一曲动人的梁祝,一路飞奔,穿越古今。
孟姜女
    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孩,不是十月怀胎,出自母体,而是长于葫芦,自身本来就是一段传奇。
    后花园内花团锦簇,春色撩人,莺穿红雨,燕织柳浪,粉红的桃花在肆无忌惮的开放,青翠欲滴的树枝上不时跌下几粒清脆的鸟鸣。无边的春色中笼罩着情窦初开的孟姜女,空气中散发着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因子,仿佛是一个天造地设的陷阱,专门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的确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逃难书生范喜良就在这骨节眼上不偏不倚跳进了孟家后花园,两个妙龄青年一起掉进了春色的柔波,载沉载浮。
    新婚之夜,一伙豺狼般的官吏出现在热闹的客堂之上,使得喜悦的气氛极不协调,官差强行押走了范喜良,留给新娘子的只是孑然一身和不尽的相思与牵挂。
    多少次香闺梦里,尽是丈夫筑长城的身影与别时的挣扎的面孔,无奈举首望天,尚是黑沉沉的一片,辗转难眠,熬到鸡鸣欲曙,腮边滚过几行清泪。
    秋风阵阵,落叶飘零,孟姜女在用丝线,蘸取相思,为丈夫缝制御寒的冬衣。从春雨杏花的江南到朔风飘雪的塞北,一路艰辛,孟姜女用执着的爱情取暖,翻山越岭,涉水渡江,从清晨走到黄昏,迤逦而行,在铁的毅力面前,关山让道,朝思暮想的长城就在眼前。
    可等待她的不是器宇轩昂的丈夫,等待她的只是一堆白骨,阴阳两隔的丈夫再也穿不上她亲手做成的寒衣。谁料到,新婚一走,竟成永别。
    心中的忧愤顿时化作泪雨倾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直冲云霄。长城上空风云失色,飞沙走石,凄凉的哭声穿透冰冷的城墙,固若金汤的长城轰然倒塌八百里 。
    一个弱小的女子,用精神捍卫了古代征夫的尊严,用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在统治者幽昧的良心上。
    魂归大海,浪涛滚滚,诉说着孟姜女的不朽传奇。
牛郎织女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牵牛星与织女星,两颗冰冷的星球,老死不相往来。但在古人超凡的想象力中激情四溢,流光溢彩。
    父母早亡,依仗哥嫂度日,却吃不饱,穿不暖,哥嫂百般刁难,哥嫂以分一头老牛给他为借口,霸占了全部家产,无奈的牛郎只能栖身远山,隐忍度日。
    天意难测,一个头上无片瓦盖身,脚下无立锥之地的牛郎,却连连被好运击中。一个晚上夜凉如水,星光灿烂,身旁的老牛居然开口说话,一语道破天机。
    翌日,艳阳高照,碧莲池水平如镜,生机盎然,在平静的湖畔草丛中藏着凡心如炽,心如鹿撞的傻小子牛郎。转瞬间仙乐飘飘,仙女们如期而至,湖中肆意戏水,纵情打闹,牛郎没忘记他的目的,抱走那件艳若桃花的红衣服,终于抱得美人归。
    幸福的日子犹如兔子的尾巴总不会太长,上天不会让人永远活在幸福中,发现织女私自下凡只是迟早的事,触犯天条必遭天谴,纵有神牛的帮助悲剧也在所难免,王母手中金簪一划,滔滔银河隔断一对情人,咫尺之间顿为天涯。
    七月七日,被爱感动的喜鹊成千上万,搭成鹊桥,供牛郎织女一年一会,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一年一会,足以羡煞世人,是啊,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银河岸边,思念的目光穿透古今,灼灼逼人,神与人的爱情,不受距离的限制,全凭丰富的想象力。
    爱情,不过是个传奇!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9
窑洞里的幸福
■ 李光泽
    李光泽,陕西绥德人,1970年生,1993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政教系,现任陕西绥德县委办公室主任。1993年起在《人民日报》、《延河》、《飞天》、《草原》、《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作品,系陕西省作协会员。
      1995年进城以来,赁窑生活了几年。一次,机关大楼上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干部到我办公室来串门。干部调侃我,说我还不如一只雀雀,雀雀还有个窝,我连个窝都没有。那干部家境殷实,不用自己买房。我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能供我念完书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给我在城里买房。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干部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决定在城里买两眼窑洞。
     2000年春天,我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2万块钱,又向亲戚朋友借了几万块钱,在城西一个叫做永乐巷的地方买了2眼二手窑洞。窑洞很简陋,土院子,院子里没盖平房,还没有围墙。我和妻子商定,再借一些钱,把窑洞好好拾掇一下。为了省钱,我从60公里以外的老家拉了一车块石和木料,块石垒了院墙,木料做了家具。那些块石和木料跟我一样命好,很荣幸地进了县城。施工期间,我和妻子是最卖力的小工。一天下午,我俩正在卸石子,忽然刮风吼雷,下起了雨。妻子说,咱卸完吧。我们就像两个壮劳力,在不大不小的雨中战天斗地,我拿铁锨铲石子,妻子两手撑开蛇皮袋。等卸完石子,抬头一看,我愣了,妻子灰头土脸,头发被雨水打湿,粘在一起,眼镜上滴着水珠,湿漉漉的衣服上水泥点子灌了一身。一种悲壮感油然而生,我深切地体会到了生活的另一种滋味。经过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辛劳,两眼窑洞终于旧貌换了新颜:院子硬化了,盖了3间平房,砌了围墙,装了路灯,添置了家具,给窗户安了双层玻璃,在房顶上安了水箱,刷上黑漆,太阳一晒,可以洗澡,在厨房安了水箱,使井水变成了自流水。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得意的地方。我比较得意的地方是,先留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余下的空地因地制宜盖了平房,住窑洞,贵在有个好院子。我更得意的地方是,在院子里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我最得意的地方是,在花园里栽了一棵叫做红提的葡萄树,不但活了,而且疯长,没过多久就枝繁叶茂,成了气候,形成一片绿荫。
    当年冬天,我迎着一场瑞雪喜迁新居,了却了多年以来的一桩心愿。可是,仔细一算,连买窑洞带拾掇,我欠了好几万外债。当时,我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钱,就靠我们夫妻俩那点工资,去过必要的生活开支,十年也还不完外债。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我要想办法挣钱。我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写稿。在县委当秘书,我掌握着不少信息和资料。工作之余,我开始没明没夜地写新闻稿,写纪实文章,写诗歌,写散文,写随笔,天女散花般投稿。说良心话,那时候,我写稿,一小半是因为兴趣爱好,一大半是为了赚取稿酬。盘点收成,正儿八经的稿酬加上县直部门的奖励稿酬,一年写稿的收入居然顶我两年的工资。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元旦前夕,我一天收到19张汇款通知单,厚厚的一沓,尽管金额都不大,但还是让我感到心满意足。尝到了写稿的甜头,我索性又贷款买了电脑、打印机、速印机,在家里做起了打印材料的生意。我和妻子既是老板,又是伙计,谁有空了谁打印。我下班带着生意回家,上班带着成品交差。当时,机关单位有打印设备的还不多,加上我的秘书身份,生意挺不错的。人家把稿子交给我,既省事又放心,修改、校对我都包了,我辛苦一些不要紧。曾经接了一个急件,在送成品的路上刚好赶上一场狂风暴雨。街道上空无一人,我披着雨衣,骑着摩托车,低着头,弯着腰,任凭风吹雨打,脸上的雨水哗哗地流着,眼睛很难睁开,根本看不清路面,只能凭感觉艰难地前行,车轮碾过,溅起一路水花。那桩生意,我挣到了12块排版费。单位通宵加班赶写汇报材料,从县委到我家里,七八里路程,数九寒天,我一晚上骑着摩托车跑了六个来回。跑得越快,膝盖上的冷风越发刺骨。那天晚上,我光荣地挣到了96块排版费。县上村委会集中换届,我揽了一些打印选票的生意。打字、排版、出蜡纸、印刷,我和妻子流水作业,整整忙了一夜,活还没有干完。天亮了,该上班去了,可人却昏昏沉沉的,头晕眼花。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桌子上、地板上、窗台上、床铺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选票。我给自己出了个主意,试着把这些花花绿绿的选票想象成人民币会是什么感觉?我真的这样想了。一想,就在心里偷偷地笑了。叫人感到非常欣慰的是,通过写稿和打印材料,我用不到三年的时间还清了所有的外债。每还一笔外债,我就翻开账本,在债主名字上划一个道道。账本上的道道越来越多,外债越来越少。当我约摸把外欠的打印款都收回来能还清所有外债的时候,二话没说,很快低价处理了打印设备和没有用完的耗材,只留下一台电脑,供家人上网用。
    人常说,幸福是一种感觉。我感觉我那个方方正正的院子就是个乐园。花园里花儿一开,满院清香,把蝴蝶和蜜蜂都引来了。随手合上闸阀,清冽的井水就从管子里哗哗地冒出来,一把捏住软管的口子,水压就大了,给花儿冲个澡,给那架葡萄冲个澡,给院子冲个澡,人也立马感到神清气爽了。葡萄熟了,下班回家,先站在葡萄树下吃一阵子葡萄,葡萄皮随口吐在葡萄架下,感觉棒极了。没事了,一家人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或拉家常,或吹晚风,或看星星,或享受如水的月光,随便一咂嘴,就是幸福的滋味。再加上女儿收留的一只流浪猫也不甘寂寞,在人腿旮旯里钻来钻去,或用毛茸茸的尾巴蹭人的裤腿,喵喵的叫着,撒娇卖萌,真是其乐无穷。那年初秋,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我新盖的平房顶上,打在铁皮水箱上,打在石头院墙上,打在水泥院子里。我躲在家里,透过玻璃窗,平心静气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心想,有两眼窑洞为我遮风挡雨,我还惧怕什么风雨!这样想着,我竟然有了一种自豪感:我的窑洞不是别人给的,是我和妻子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我在窑洞里感受到幸福,家境殷实的人家未必能感受到。可惜的是,后来,我因故把窑洞卖了,但直到现在,我仍然怀念那两眼窑洞,怀念窑洞里那些幸福的时光。
被丽江的时光揉皱
■ 傅兴奎
    傅兴奎,60年代出生,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庆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在《诗刊》、《星星诗刊》、《西部文学选刊》、《飞天》等刊物发表,出版诗集《与清风对坐》、《城乡纪事》散文卷和小说卷,获第四届黄河文学奖散文奖。
    一直想给自己找一个安放心灵的处所,于是,只要单位上有去外地出差学习的机会,总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错过。说实在的,那些大家共同热衷的景点,因其特有的景色韵致,确实让自己疲倦的身心获得过片刻的宁静,但时间不长,就被繁杂的事务和世俗的流水涤荡的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跟着一群不甘寂寞的朋友懵懵懂懂一头撞进丽江的时候,这才明白自己所要抵达的目的地其实就在玉龙雪山下的丽江古城里。
    去丽江那天早晨,大概是八点钟的样子,这是我们大家平常意义上共同遵守的上班时间,但古城却不为所囿,她似乎尚未从昨夜的睡梦中彻底醒来,白天的热闹和夜晚的疯狂仿佛被安详的夜晚酽酽地封存起来了,散着青光的石板路,也因为缺少了身负背篓的丽江居民,多少显得有点儿空旷,倒是有几个外地来的游客,早早地在唯一一家开着的小店里悠闲自在地品尝咖啡,但这丝毫也不会破坏丽江宁静的氛围。
    初冬的阳光幽幽的照在你的身上,空气中虽有一丝清凉,可一点也不会有寒冷的感觉,路旁的花草虽然并不引人注目,香味却非常清晰。从玉龙雪山流淌下来的清水经过这儿的时候开始放慢步子。水渠两旁修长的杨柳枝一直垂挂到水面上,有如纳西姑娘头上如墨的青丝。顺着流水的方向,翠绿的水草妖娆而妩媚地摆动着。间或之中,有半黄半绿的树叶从水面上飘过,却不见半点杂质。街道两旁青砖灰瓦的屋子里隐隐传出鸟鸣的声音,仿佛在欢迎前来造访她的游客,或者在唤醒慵懒的纳西村民们。木制楼梯上吱吱呀呀的脚步声,把我们一下子带回到很久以前的时光。
    爬山虎瀑布一样从路两旁的阁楼上泻下来,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随便找一处敞开着大门的庭院进去,但见各色花草四时滴翠,交替飞花。穿过厢房,院内粉白照壁上“福运常开”的墨迹赫然在目。开放的前厅与宽敞的后院紧紧相连,因为没有满眼的器物,不管是客厅走廊,还是瓦片碎石铺成的天井,看上去全没有一点窄小的感觉。寂然于墙角的那对藤椅很容易让人产生怀旧的感觉,阳光从天井上面斜射过来,一抬头即可看见瓦蓝的天,这时候,你尽可以把自己当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像门外招牌上所描述的那样,喝茶、看书、晒太阳、发呆,随便什么都成。
    与房舍和花木相映成趣的是阁楼上那些古色古香的书画和楹联,古镇人家虽不是个个学富五车汗牛充栋,但内堂上的字画却非常讲究,我留意了一下字画上的落款,有很多是现当代大家的墨迹,有个别唐、宋、明、清和民国时的珍品。因为受汉、白文化影响的缘故,纳西人对自家的堂柱和大门上的对联从不含糊,汉字的遒劲力道和东巴象形文字的古朴典雅相得益彰。除了书画,丽江人最崇尚的是纳西古乐。每天闲暇时间,总会有三三五五的古乐爱好者雅集于花天井,然后挑一段烂熟于心的曲子,随手吹拉起来,于是唐宋之声便绕梁而起,让寂静的小镇无形之中增添出无穷的诗意。
    脚下光滑洁净的五花石路,是接纳过南北客商的茶马古道,形形色色的游客带着天南海北的尘土慕名而来。走进这圆滑的卵石铺成的小巷时,他们早已没有了来时新奇和陌生的感觉,甚至,有很多人误以为自己是远方归来的游子,把丽江当做自己久别的故乡。时光流转,踏入丽江古城的这一刻,我们谁也无法抵挡久违的的温柔情怀。温润的清水为你洗去奔波的尘埃,温馨的阁楼为你复原疲惫的身心。你会突然感觉到,你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抵达,你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向上苍祈祷:慢些,再慢些!
    早餐的时间到了,三三两两的游人稀稀落落的坐进临街客栈的小阁楼,一边眯眼看着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一边细品慢嚼着独居特色的纳西小吃。在丽江,米线和黄豆面是一定要吃的,走地鸡粥、虾饺、奶黄包、双奶皮这些甜润爽口的食品,本来一张口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们偏要含在嘴里慢慢地回味上半天,然后就着普洱茶不紧不慢地让其下肚。吃完饭,客人们并不急于开钱走人,老板慢悠悠地走过来,往快喝干的杯子里续上茶水,或者给每个人散一根自制的雪茄继续闲聊,等话题聊完了,心思想完了,精神养足了,这才起身去别的地方继续晃悠。
    玉龙雪山的天生丽质,原始森林的千淘万滤,成就了束河水的天然灵气。在丽江古城的每一个小巷,水是你最理想的导游,水流方向就是你想去的路线。踏着斑驳的的石板一直往里面走,路边小桥下的流水和着脚步的节拍轻吟浅唱。沿街店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那些散发着浓郁民族气息的银饰和玉器工艺品、会让你忍不住停下脚步,忘情的消费一把。丽江的气质并不适宜购置那些实用性很强的东西,它们会影响你的心情。但既然是出来旅行的,那就必须得带点丽江的信息回去,比如一只布农铃,一张东巴纸,一块木雕、一张纳西古乐CD光盘,一件手绘文化衫。只有这样,当你循着水的足迹从原路返回的时候才不会后悔。
    不管是在水边,还是在石桥上,在丽江你可以随处看见晒太阳或者发呆的人,他们不是在憧憬未来,就是在缅怀过去,这种用自己的心和自己对话的方式,未免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水诚实的映射着他们悠闲的影子,从不做任何评价,一任他们发呆到天黑。有朋友说,发呆于人就好像出天花一样,出得不好脸上会留下或多或少的麻子,但不出可是要致命的。丽江是唯一一个发呆时不会让人侧目的地方,思念不会飘的太远,伤心也来不及深入放大,就连你骨子里存留的那点深沉也会因为发呆而慢慢肤浅起来。面对似曾相识的街巷,水石编织的街道,很容易让人发生联。丽江是痴男怨女们独自发呆的理想之地,说不定,你走不上两步就能遇到一位异性的同类,从此堕入红尘不再发呆。
    艳遇只是一个人孤独的副产品,是两个心情对路的人感觉碰撞出来的火花,这种表面的一见钟情背后潜藏着漫长的等待和艰苦的付出。当然,艳遇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是溪流中泛起的一朵小浪花,或者从山野里跑出来的一只小麋鹿。当然,你最好不要抱着艳遇的目的去丽江,因为那样的艳遇可能是一场虚无的游戏,会耗掉你生命中所有的感情内存。
    没有虚张声势的沧桑,没有故弄玄虚的神秘,也没有香火缭绕的世俗。丽江的一切都被综合成一种有意摆布的诗意,处处给人以感官上的宁静与慰藉。只要踏上丽江的土地,你心底的某根弦总会被悄然拨动,你内心深处所有的忧郁和不平,就会被幻化成灵性十足的流水和诗意恣肆的石头,你会一无顾忌投身于她陌生而熟悉的怀抱之中。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是非与得失,突然间显得那么苍白,四方街的达观,束水河的清澈,会把你心头的皱褶慰抚得平平展展。茶马古道的马蹄声,小店悠悠的吆喝声,便恍然隔世横空而来,不经意的时候,日子就从你的身旁溜走了。奔波的朋友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生活平淡的不妨在酒吧里找点刺激,单身的或许会在这里找到伴侣,失恋的一定会因此而遗忘过去。千年古城是一剂非常奇妙的良药,她能治愈尘世中的各种各样的伤痛。
    呆发够了,就去找些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小玩意来点艳遇,因为在丽江购物也是一项很不错的审美运动。林林总总的店铺毫无顾忌地向游人伸出手臂,佛像、铜锅、藏刀、手镯和叮当作响的银饰磁铁一样吸引着你的眼球。在丽江,匠气十足的东西或许不少,但真正的艺术品也不是没有,你买的东西有没有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个人的眼光。只要有机会,你最好和那些店铺的老板们聊一聊,顺便收集一些丽江的传说,只有这样,你买的东西才会有内涵,回去向朋友赠送的时候才会多点谈资。
    一尊润滑油黑的陶具,一张毛色光亮的兽皮,一枚古灵精怪的风铃,一个狰狞的面具,一把工艺精湛的铜锁个个令人爱不释手,件件让人流连忘返。每个东西的后面都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纳西故事,只要你能搞清故事的原委,到手的东西就会马上升值。阜饰店的衣服虽然很少流行的痕迹,但那些松松垮垮的毛衣,大的扎眼的格子布裙,皱巴巴像掉过色的长围巾,却最能体现丽江随意但不随便的气质。在丽江穿一件画有自己头像的T恤招摇过市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这些出自于教授大学艺术设计老师之手的文化衫,已经远远超过T恤本身的价值。
    有个地方,风灾流浪,花在开放,云在歌唱。在大城市的音像店淘几张CD碟片然后带回家中彻夜享受,对于十多年前的青年人说,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而今,发达的网络和畅通的信息早就将那些盗版的光碟抛进了垃圾。丽江的音乐坊却例外,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店里,坐着弹吉卖光盘的可能就是一个实力非凡的音乐制作人。纳西古乐流传了上千年,和当前欧美最流行的音乐一样在丽江受到大家的热捧,游人们对于音乐之中的含义可能是一知半解是是而非,但照样能坐下来悉心恭听,因为不同宗教下的信仰赞颂的是同一个天堂,那种铙钹心弦开启心智的天籁之音,不是在丽江之外的任何一处地方所能找到的。候鸟般的旅行者从四面八方带来了他们的音乐,随意自在的爵士乐,热情奔放的拉丁舞,还有那些来自中原大地乡村民谣,宗教色彩非常浓郁的中东音乐,一起被丽江所接纳。
    丽江是一个休闲的地方,除了正在读书的学生,很少有人跑到这里做学问,但书却非买不可。在小石巷里转久了,垫一本书坐下去,打瞌睡时可以用它来盖在脸上遮挡阳光,或者充当发呆的道具也成,真要有艳遇,那比那些没书的价值要高上不知多少倍。隐身在丽江古城里的那些书店,未必都是用来教化人心传承文明的,她只是你旅行中的一个借口,因为缺少书的地方,一定也缺乏涵养。在丽江的书店里,有很多描写丽江的书,比如俄罗斯人顾彼得的《被遗忘的王国》,英国人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当然也包括披露摩梭风情的《走婚的人们》,用现代视觉表现纳西文字的《活着的象形文》。你随手翻开书中的那些文字,一定会被那些带有丽江特色的文字和图画所吸引,书的作者们会像一位熟悉丽江的老朋友一样,给你娓娓道来,在不知不觉之中拉近了你与内江的距离。
    不管是走在大街和小巷,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不必刻意为什么而处心积虑。斗鸟、放鹰、骑马、射箭、遛狗、泡吧、照相、涂鸦、打瞌睡、聊天,干社么都成。在四方街,我看见一个人肩上架着老鹰,手里牵着猎狗、神气十足地放鹰人走过,放鹰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活动,一般是在郊外靠近山林种有庄稼的地方,猎狗按照主人的意思赶起草木中潜伏那些野鸡,然后让它们变成猎鹰们的俘虏。在丽江,充满刺激的放鹰是一种绝对贵族的运动,它适合那些既有钱又有时间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能经得住折腾,因为在草丛中追老鹰可不是一件轻松地事情。
    在丽江,寂寞的人多少会怀揣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希望自己在丽江能够发生点什么。泡吧的时候,虽然表面上平静,可心里一个劲扑腾,嘴上跟店主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眼睛却瞅着窗子外面来往的行人,或者供来往的人欣赏。酒精在慢慢的攒劲,咖啡在悠然的飘香,等到心猿意马的时候,却因疲倦打起了哈欠。一个瞌睡打完,才觉得应该给丽江留点什么,跟店员要过留言簿,胡言乱语的写上一番,如果腹有诗书,就弄得高深一些,够不上经典美文,起码是一篇不错的游记。如果道行不高,那就来点意识流,东拉西扯也不失一个抽象大师的风范。
    实在没有事情干,你就选择一个有当地人扎堆的聊天圈子,听他们用当地土话给你讲纳西人的风俗和马帮们的故事。你可不要小觑这个,就是这些陈年旧谷子的破事,曾将成就过文学大师艾芜和他的《南行记》。
    如果要在丽江选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地方,那只能是新华街大石桥右侧的酒吧一条街。它是安静的古城里一个燥热的沸点,矜持的丽江因为它才多了一些狂放。沿水渠修筑的楼房原本是纳西人世代居住的家屋,被特具眼光的商人们或租或买地弄去,开起了小酒吧、小茶座和小饭馆,日子长了,就有了这条中外闻名的酒吧街。
    酒吧的室外装修看上去非常随意,大车轮子、破木方子、旧梁柱子、黑踏板子是最基本的材料,宁简不繁,宁粗勿细,得体现丽江的本色。室内除了陈旧的案台、古朴的坐椅之外,多数是一些找来的旧招贴、旧挂件还有旧摆饰。讲究一点的铺子桌面上还有扎染青花的台布,个别时候,桌子上也会出现一两只插着鲜花的小瓶。有心的店主在自家的窗台下,临水搭上小花架,栽上一些藤蔓植物倒挂起来映照在水面上,形成另一番情致。
    丽江的酒吧屋装修风格不尽相同,有一样标识却似乎是约定俗成的,那就是丽江古城无所不在的红灯笼,每到夜晚的时候,整个酒吧街便成了“灯笼会”,密密麻麻一串连着一串,满眼都是吉祥耀眼的火红。满街的灯笼在夜色里随风摇曳,灯光映到河水里,青绿的河面便会反射出华灯投下的桔红、桔黄、玫红等流光色彩的倒影,水面上不时跳跃出一圈圈彩色的涟漪,闪着光向两边散开。
    各式各样的招牌在次第而开的店门上随风摇曳,桃花坞玉水居、近水楼、一家人、一米阳光、瓦纳格、千里走单骑,没有一个媚俗的字眼。几乎所有的招牌都用英文、中文和纳西文三重书写,在朴拙中透着精致。房檐上悬挂的那些苞米、辣椒,破竹笠、旧蓑衣、老水瓢、草垫、拴牛环甚或是破旧的自行车轮胎之类互不相干的摆设一点也不显多余,更显出丽江夜晚古朴而典雅的宁静氛围。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成百上千的游人向酒吧街涌过来。演艺还没有开始,临近窗台的座位就被抢得先机的客人满满地占了。等到表演节目的时候,每一间酒吧几乎全都是人满为患。来酒吧消费的客人们不外乎要点些小吃或者快餐,但酒是一定少不了的。大家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上网的上网,看书的看书,吃东西的吃东西。悠闲一词被他们体现得淋漓尽致。
    纳西古乐仿佛从天外飘然而来,慢慢地掠过你的耳际,真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节目表演开始了,歌手和伴舞由纳西族、藏族、傈粟族、彝族、普米族和摩梭人组成,他们用优美的舞姿和嘹亮的歌喉把大家带到了遥远的喜马拉雅。年轻的游客被她们撩拨得举着酒杯一个劲尖叫。唱到绝佳的时候,座位上早有人按耐不住了。他们蜂一样涌向舞台,年龄大的也想冲上去凑个热闹,不料,自己的身子却不听使唤,只好愤愤在台下责怪自己的酒量。高潮终于来临了,不同肤色、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客人们一起加入到唱歌和跳舞的队伍,满酒吧成了一个歌舞的世界。
    导游告诉我们,在酒吧里你永远不要奢望能见到老板的身影,他们或许混迹在客人中间谈天说地,或许在角落里独自细细的品味一杯咖啡,或者在创作一首未完的曲子。相对于古城来说,他们也是这里的旅客,只不过比我们大家滞留的时间长一些而已。在丽江,并不是所有的人为了赚钱才开的酒吧。
    丽江的每一个酒吧,都有一段美丽的故事,丽江的每一个人物,都有一部苦心奋斗的历史。在酒吧街,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当属“樱花屋”的男主人牟鑫的故事。这位当年在大理工作的湖北青年,某天上街时遇到韩国女学生金明爱,当他知道她去了丽江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跟她到丽江。他在每家客栈上贴上自己寻找金明爱的纸条,并写上樱花屋的落款。两个有情人成为眷属时的生活是艰苦的,经过十多年的打拼之后,就有了这个闻名丽江的樱花屋。小吧黎的薛老板干脆说,我们之中有好多人是因为要留在丽江才开的酒吧。
    在丽江,你可能因为一个瞬间的恍惚而迷失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甚至想不起自己从前的生活。结果呢,有人就像开酒吧、买手绘衫、开书店、做工艺品的老板们一样留在了丽江。
    其实,你也不必因为别人的脱胎换骨而自惭形愧,因为丽江是一个你生活中随时可以停留或者离开的地方。如果你在芸芸众生的人群中困了累了,想让自己的身心在自由和放逐中休息一下,不妨就选择丽江吧。当然,丽江也只是滚滚红尘中一个比较温柔的躯壳,真正的解脱应当在行走之外享受柔软的生活。
辑宁楼
■ 李安平
    李安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庆阳市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秘书长。出版小说散文评论集《第二十四桥》、散文集《旋转》,文字散见于《岁月》、《美文》、《北方作家》、《黄河文学》、《华夏散文》、《飞天》、《牡丹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入选《中国非主流散文精选》、《中国散文家代表作品选》、《稻草人的信仰:天涯散文天下十年精华本》、《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1》、《中国散文精选300篇》等版本,获庆阳市五个一工程奖暨梦阳文学奖、第四届黄河文学奖散文奖。
    在中国历史上,每个州郡府所在地都有标志性的建筑,比如天安门、岳阳楼、醉翁亭、大雁塔、小雁塔、六和塔,还有宁州的辑宁楼等等,它们无不代表着当地悠久的人文风貌,见证着当地的历史文化进程。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充其量就是七八十年的样子,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几乎是转瞬即逝,而建筑就不同了,它们像一个冷峻的目击者,一切血与火的撞击都会在它们的身上留下无法洗刷的痕迹,即便它们粉身碎骨,它们的残骸也会用记忆的碎片去复合逝去的历史原貌。说它们是名胜也罢,古迹也罢,都不过分。相对于古老的土地老说,它们更接近于历史的真相。
    辑宁楼是神圣的。从我在宁县县城经过、生活的记忆开始,我就在它的周围活动,每天从它的城门洞中经过,每天几乎都会仰视它,它是这个县城的所有秘密的负载者。历史是刚性的,相传辑宁楼属后梁龙德二年(923年)宁州刺史牛知业修复宁州衙门署时所建。辑者,安抚,安定之意也;宁者,宁州之简称也。辑宁楼意谓安抚宁州,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为政者居高临下的强权意识,这三个字充满了强悍的震慑意味。宁州古称豳,后改为宁州。古来为羌戎所在地,义渠戎国、古豳国曾在此立都,后朝廷为保一方安宁,遂更名为宁州。辑宁楼隐含了这里曾经的兵戈史,为了日后的安宁,朝廷建辑宁楼以示为政者安邦的决心。其实,辑宁楼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它的矗立就是为了让图谋不轨者望而却步,让老百姓随时随地能感受到朝廷强大的政治堡垒作用和宁州城固若金汤的衙门威严。
    古老的宁州城遍历了人世间的众多沧桑变迁,中国历史上每一次朝代的更迭,每一次战火的弥漫都会波及此地。河流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最早的人类活动就是依托河流而开始的。宁州城有三条河,马莲河、九龙河、城北河,它们从三个不同的地方汇聚到宁州城,共同演绎和见证了历史的兴衰荣辱。河水是流动的,河岸是不动的,辑宁楼则是永恒的。尽管每一次的历史变迁在它身上都会留下创伤,但是刀剑收库之时,为政者都会对辑宁楼作一番一番修缮,让它以古老而崭新的容颜重新去经历新的安宁和繁荣,这就是历史。辑宁楼作为宁州兴衰的见证者,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个中立者,它既不助纣为虐,也不落井下石,在历史的滚滚进程中,它从不发出任何声音,除过沉默,还是沉默。它总是用自身千疮百孔的伤疤试图去启迪每一个后来者,告诉人们安宁的深远和可贵。
    辑宁楼是恢弘的,作为县衙的谯楼,它又是威严的和凝重的。清同治年间,兵燹,辑宁楼遭毁,后衙门重修,此貌即为同治后面目。此门楼现位于辑宁路十字北,与大门同为南向,东西长15米,南北宽5米,高约7米。砖木结构,五脊六兽,四檐出水,内为大厅5间,外面正前为明柱长廊,六柱间距3米。为宁县城里现存唯一古建筑。
    在辑宁楼北的州署院中,还建有一辑宁坊,后改为“梁公旧治坊”。三连木坊,三门四柱,南北为向,中门正楣斗题“梁公旧治”四字,背三门楣斗排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大堂正座,举目即见。州署后圃建有一川风月亭,有亭台楼阁数处,并莲池、柳港、花屿、兰皋,苏轼为之作《松涛赋》,可惜坊、亭已毁。
    在宁县的每一次政治变革中,辑宁楼都是首当其冲的见证者和亲历者。民国26年2月,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新宁县委组织部长王秉祥与国民党宁县县长王序宾在此楼举行红、白区划界谈判。解放前,震惊国内的“宁县事变”爆发时,国民党伪县长方震五即在辑宁楼指挥,使我党关押在烧鸡坑监狱的数百革命者被镇压、活埋。当时解放军激进宁县城,狱中同志得知消息,有人高呼解放军已经攻下宁县城,顿时数百人情绪激昂,发动暴动,结果,情况有变,方震五部有机枪进行扫射并将数百名手无寸铁的共产党人活埋。八十年代,宁县县委修建家属楼时,发现革命者遗骸,并一一掩埋于庙咀坪烈士陵园。
    由于历史的变迁,辑宁楼虽然已经失去了它的政治作用,同时也退出了政治舞台的前沿,变成宁县城一座闻名遐迩的人文景观了,但是每一个宁县城里的土著和每一个驻足宁县的游子都会在此留步,抚今追昔,感受辑宁楼带来的千古沧桑。当登上辑宁楼,极目宁州城时,仿佛那些血雨腥风的厮杀刚刚偃旗息鼓,仿佛那些朝代更替就像翻过一些书那样随意。
    辑宁楼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接纳了古老的宁州大地上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它的能量是无限的,任何波澜壮阔的历史片段在它面前都会灰飞烟灭。安抚,安定;使之安抚,使之安定。这似乎就是它永劫不变的能量守恒法则。在它强大的磁场效应下,每一个为政者都是别无选择的服从者,不管你是手握权柄,还是手握刀刃,在时间的侵蚀下都将化为尘埃。辑宁楼是一位历史的洞悉者,它稔熟历史的法则和规律。它一次又一次的见证了这一切,对于它来说,每一次风起云涌和生灵涂炭的背后其实都有惊人的相似性,只不过始作俑者的那一双手和那一双眼睛稍有不同而已。至于城头上站起来的头颅和倒下去的躯体则是一次又一次的背景的神奇重合。
    辑宁楼是无语的。它庞大的躯体上的一砖一瓦,都附着着造物主的深不可测,寸木片铁,都集聚了宁州人民的群体智慧。每当从它冰冷和潮湿的门洞中经过时,似乎都会听见从它地下的根基中发出的谶语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你的耳膜。这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声音,它来自大地的深处,汇聚了地磁亘古的磁力,让每一个从门洞中经过的人都会听见历史的声音,去破解宁州大地上发生的一切秘密。
村庄的鸟巢
■ 姚国禄
    姚国禄,笔名雅丹,河南正阳县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曾任《中部开发报》副刊编辑、《吴江日报》编辑、上海《华东周末》编辑,著有诗集《临街的窗口》、《穿越大地的箫声》,散文集《月光下的村庄》,现供职一家电视台。
    当城市花园里的第一声鸟鸣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站在高楼之上,轻轻推开窗户,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鸟影,思绪一下子又回到我的村庄,回到那片鸟声起伏的树林。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黎明或黄昏,我沿着鸟声的方向,走在我熟悉的村庄,遥望村庄的大树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鸟巢,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与悸动。
    一个生长在村庄的人,大概对村庄的鸟巢是不会陌生的,鸟巢里的鸟儿整天在树上唱个不停,村庄里的鸟鸣就像季节的时钟,它总是在不断地提醒每一个耕作的村民,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割。这些知性的鸟们,它们一大早从鸟巢里飞出,先是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对着村庄尽情地鸣叫,然后从村庄飞向田野,直到夕阳西下它们才悄无声息地飞回到村庄的大树上,飞回到它们简陋的鸟巢。
    那些生活在村庄的鸟们是非常聪明的,无论它们飞翔有多远,无论天气阴晴,总能找到自己的家,它们熟悉村庄的大树,熟悉大树上它们苦心营造的鸟巢,它们从不迷路,它们知道村庄的大树上才是它们的家园,它们在自己的家园里繁衍生息,就像生活在村庄的人们一样,早出晚归,与村民和睦相处,一年四季守望着他们的鸟巢,村民们都把它们当作好朋友。
    我是一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我经常和我童年的伙伴们一起在村庄里转悠,我发现,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每棵大树上都会看见不同的鸟儿在上面筑巢,有喜鹊、有黄鹂、有布谷、有乌鸦、有黄莺、有云雀,我们不仅能够听懂各种鸟的叫声,而且还能认出形形色色的鸟巢。我发现不同的鸟儿,筑的巢也各不相同,比如乌鸦的巢都筑在高枝上,喜鹊的巢筑的比较大,建巢的材料都是一些干树枝,布谷的巢筑的就比较简陋,大概有十来根树枝,稀稀疏疏的,村民们都说布谷鸟比较拙,筑巢才用八根材,而黄鹂筑的巢就很别致,它们的材质都是一些破麻绳和一些动物的羽毛,筑的也比较精巧,看上去非常的坚固。麻雀的巢是筑在村民的屋檐下的,小燕子的巢干脆就筑在村民的堂屋中间,所以古诗中就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说。形态各异的鸟巢隐遁在村庄的深处,与村庄朝夕相处,那些灵动的鸟们,用它们美丽的歌声,一遍遍唤醒沉睡的村庄,它们从来不知道疲惫,它们的鸣叫,就像自然的天籁之音,给村庄平添几许抒情的韵味。
    其实,许多时候,村庄的树林里也是不平静的,一些鸟儿为了抢占地盘,它们之间经常互相残杀,尤其是那些黄鹂鸟,性情暴烈,长长的嘴巴非常的尖利,它根本容不得别的鸟儿侵占它们的地盘,一旦发现别的鸟儿飞到它们筑巢的大树上,它们就会愤怒地叫着,样子很凶,然后对其它鸟儿进行攻击,直到那些鸟儿落荒而逃它们才肯罢休。我曾见过一只黄鹂把一只比它体型大许多的喜鹊活活的给啄死了。黄鹂鸟有着极为强烈的报复心,即便是村民惹恼了它,它一样不会放过,先是跟着你嚎叫,在你头上拉屎,然后用长嘴巴啄你的头发,看见你就跟上去攻击,村民也拿它没办法。
    在村庄,春天和夏天是鸟们最活跃的季节,浓郁的树木和田野里的虫子给它们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条件,许多候鸟从南方飞了回来,它们把村庄的那些大树作为生命的根基,早早地把巢筑好,然后孵化小鸟,繁殖后代,到冬季它们迁徙的时候,就把鸟巢废弃在村庄里,来年春暖花开时,它们依旧能够找到自己的巢穴,无论时间有多久,飞行有多远,它们总能记住自己生活的村庄,记住村庄的大树上它们建造的家园,年复一年,一直不弃不离。这些知性的鸟们与村庄结下了不解之缘。
    冬天到来的时候,村庄的鸟声日见稀少,候鸟都飞到南方越冬去了,落光了树叶的大树变得光秃秃的,许多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鸟巢完全显露了出来,空荡荡的鸟巢里一览无余,村庄只剩下很少一部分的鸟,它们显得非常的孤独,叫声也带着凄楚,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那些在村庄里越冬的鸟儿,龟缩着头,身子藏在鸟巢里一动也不动,神情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村庄一直是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而鸟类同样依附于村庄,依附于村庄那些大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村庄也是鸟们的家园。人和鸟在村庄里和平共处,没有人去伤害它们,村民们一年四季在村庄里聆听鸟儿的歌唱,人们都把那些鸟儿当作自己的朋友,人们在春种秋收里收获着简单的快乐,小鸟在田野里自由的飞翔,它们对田野和村庄充满了期待。
    多少年以来,鸟巢就像村庄的一道风景,留存在村民永恒的记忆里。最近数年,随着人们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断改善,那些世世代代居住在村庄的人们,开始从村庄里搬迁出来,住在修葺一新的楼房里了,村庄正在渐渐消逝,那些废弃的村庄里大量的树木都被砍伐一光,鸟们的生存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村庄没有了树木,鸟儿只好伤心地逃离了,它们躲进了遥远的山林,已不再把村庄当作它们的家园。可以想象,一个失去了树木的村庄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这是村庄的悲哀还是鸟的悲哀?
    村庄消逝了,大树不见了,鸟群隐遁了,鸟声远去了,而留在记忆时光里的村庄的鸟巢依旧美好,因为纯真还在,因为梦想还在!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29
西湖梦
■ 余秋雨
    余秋雨,1946年生,浙江余姚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在海内外出版过史论专著多部。曾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辞职后潜心写作。著有散文集《文化苦旅》《山居笔记》《千年一叹》《行者无疆》。
    西湖的文章实在做得太多了,做的人中又多历代高手,再做下去连自己也觉得愚蠢。但是,虽经多次违避,最后笔头一抖,还是写下了这个俗不可耐的题目。也许是这汪湖水沉浸着某种归结性的意义,我避不开它。
    初识西湖,在一把劣质的摺扇上。那是一位到过杭州的长辈带到乡间来的。折扇上印着一幅西湖游览图,与现今常见的游览图不同,那上面清楚地画着各种景致,就像一个立体模型。图中一一标明各种景致的幽雅名称,凌驾画幅的总标题是“人间天堂”。乡间儿童很少有图画可看,于是日日逼视,竟烂熟于心。年长之后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
    明代正德年间一位日本使臣游西湖后写过这样一首诗:
    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
    今日打从湖上过, 画工还欠费工夫。
    可见对许多游客来说,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的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摩挲中国文化一久,心头都会有这个湖。
    奇怪的是,这个湖游得再多,也不能在心中真切起来。过于玄艳的造化,会产生了一种疏离,无法与它进行家常性的交往。正如家常饮食不宜于排场,可让儿童偎依的奶妈不宜于盛妆,西湖排场太大,妆饰太精,难以叫人长久安驻。大凡风景绝佳处都不宜安家,人与美的关系,竟是如此之蹊跷。
    西湖给人以疏离感,还有别一原因。它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为了摆脱这种感受,有一年夏天,我跳到湖水中游泳,独个儿游了长长一程,算是与它有了触肤之亲。湖水并不凉快,湖底也不深,却软绒绒地不能蹬脚,提醒人们这里有千年的淤积。上岸后一想,我是从宋代的一处胜迹下水,游到一位清人的遗宅终止的,于是,刚刚弄过的水波就立即被历史所抽象,几乎有点不真实了。
    它贮积了太多的朝代,于是变得没有朝代。它汇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它走向抽象,走向虚幻,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盛大到了缥缈。
    西湖的盛大,归拢来说,在于它是极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一切宗教都要到这里来参加展览,再避世的,也不能忘情于这里的热闹;再苦寂的,也要分享这里的一角秀色。佛教胜迹最多,不必一一列述了,即便是超逸到家了的道家,也占据了一座葛岭,这是湖畔最先迎接黎明的地方,一早就呼唤着繁密的脚印。作为儒将楷模的岳飞,也跻身于湖滨安息,世代张扬着治国平天下的教义。宁静淡泊的国学大师也会与荒诞奇瑰的神话传说相邻而居,各自变成一种可供观瞻的景致。
    这就是真正中国化了的宗教。深奥的理义可以幻化成一种热闹的浏览方式,与感官玩乐溶成一体。这是真正的达观和“无执”,同时也是真正的浮滑和随意。极大的认真伴和着极大的不认真,最后都皈依于消耗性的感官天地。中国的原始宗教始终没有像西方那样上升为完整严密的人为宗教,而后来的人为宗教也急速地散落于自然界,与自然宗教遥相呼应。背着香袋来到西湖朝拜的善男信女,心中并无多少教义的踪影,眼角却时时关注着桃红柳绿、莼菜醋鱼。是山水走向了宗教?抑或是宗教走向了山水?反正,一切都归之于非常实际、又非常含糊的感官自然。
    西方宗教在教义上的完整性和普及性,引出了宗教改革者和反对者们在理性上的完整性的普及性;而中国宗教,不管从顺向还是逆向都激发不了这样的思维习惯。绿绿的西湖水,把来到岸边的各种思想都款款地摇碎,溶成一气,把各色信徒都陶冶成了游客。它波光一闪,嫣然一笑,科学理性精神很难在它身边保持坚挺。也许,我们这个民族,太多的是从西湖出发的游客,太少的是鲁迅笔下的那种过客。
    过客衣衫破碎,脚下淌血,如此急急地赶路,也在寻找一个生命的湖泊吧?但他如果真走到了西湖边上,定会被万千悠闲的游客看成是乞丐。也许正是如此,鲁迅劝阻郁达夫把家搬至杭州。
钱王登假仍如在,
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
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
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
风波浩荡足行吟。
    他对西湖的口头评语乃是:“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记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的。如像袁子才,身上穿一件罗纱大褂,如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的生活,也就无聊了。”(川岛:《忆鲁迅先生一九二八年杭州之游》)
    然而,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对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社会理性使命已悄悄抽绎,秀丽山水间散落着才子、隐士,埋藏着身前的孤傲和身后的空名。天大的才华和郁愤,取后都化作供后人游玩的景点。
    景点,景点,总是景点,再也读不到传世的檄文,只剩下廊柱上龙飞风舞的楹联。
    再也找不见慷慨的遗恨,只剩下几座既可凭吊也可休息的亭台。
    再也不去期待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古湖山。
    修缮,修缮,再修缮,群塔入云,藤葛如髯,湖水上漂浮着千年藻苔。
    西湖胜迹中最能让中国文人扬眉吐气的,是白堤和苏堤。两位大诗人、大文豪,不是为了风雅,甚至不是为了文化上的目的,纯粹为了解除当地人民的疾苦,兴修水利,浚湖筑堤,终于在西湖中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
    清人查容咏苏堤诗云:“苏公当日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恰恰是最懂游观的艺术家不愿意把自己的文化形象雕琢成游观物,于是,这样的堤岸便成了西湖间特别显得自然的景物。不知旁人如何,就我而论,游西湖最畅心意的,乃是在微雨的日子,独个儿漫步于苏堤。也没有什么名句逼我吟诵,也没有后人的感慨来强加于我,也没有一尊庄严的塑像压抑我的松快,它始终只是一条自然功能上的长堤,树木也生得平适,鸟鸣也听得自如。这一切都不是东坡学士特意安排的,只是他到这里做了太守,办了一件尽职的好事,就这样,才让我看到一个在美的领域真正卓越到了从容的苏东坡。
    但是,就白居易、苏东坡的整体情怀而言,这两道物化了的长堤还是太狭小的存在。他们有他们比较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他们有比较硬朗的主体精神、理性思考,在文化品位上,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峰巅和精英。他们本该在更大的意义上统领一代民族精神,但却仅仅因辞章而入选为一架僵硬机体中的零件,被随处装上拆下,东奔西颠,极偶然地调配到了这个湖边,搞了一下别人也能搞的水利。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历代文化良心所能作的社会实绩的极致。尽管美丽,也就是这么两条长堤而已。
    也许正是对这类结果的大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一个林和靖。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隐居孤山二十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他的诗写得着实高明,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来咏梅,几乎成为千古绝唱。中国古代,隐士多的是,而林和靖凭着梅花、白鹤与诗句,把隐士真正做道地、做漂亮了。在后世文人眼中,白居易、苏东坡固然值得羡慕,却是难以追随的;能够偏偏到杭州西湖来做一太守,更是一种极偶然、极奇罕的机遇。然而,要追随林和靖却不难,不管有没有他的才分。梅妻鹤子有点烦难,其实也很宽松,林和靖本人也是有妻子和小孩的。那儿找不到几丛花树、几双飞禽呢?在现实社会碰了壁、受了阻,急流勇退,扮作半个林和靖是最容易不过的。
    这种自卫和自慰,是中国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窑,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于是,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
    结果,群体性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春去秋来,梅凋鹤老,文化成了一种无目的的浪费,封闭式的道德完善导向了总体上的不道德。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取消,剩下一堆梅瓣、鹤羽,像画签一般,夹在民族精神的史册上。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位妓女的资格,要比上述几位名人都老,在后人咏西湖的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墉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竞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
    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很重感情,写下一首《同心歌》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朴朴素素地道尽了青年恋人约会的无限风光。美丽的车,美丽的马,一起飞驶疾驰,完成了一组气韵夺人的情感造像。又传说她在风景胜处偶遇一位穷困书生,便慷慨解囊,赠银百两,助其上京。
    但是,情人未归,书生已去,世界没能给她以情感的报偿。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
    她不守贞节只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她甚至认为,死神在她十九岁时来访,乃是上天对她的最好成全。
    难怪曹聚仁先生要把她说成是茶花女式的唯美主义者。依我看,她比蔡花女活得更为潇洒。在她面前,中国历史上其他有文学价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为了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只有她那种颇有哲理感的超逸,才成为中国文人心头一幅秘藏的圣符。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则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她不作太多的物化转捩,只是凭借自身,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妓女生涯当然是不值得赞颂的,苏小小的意义在于,她构成了与正统人格结构的奇特对峙。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可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不能不在崇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
    西湖所接纳的另一具可爱的生命是白娘娘。虽然只是传说,在世俗知名度上却远超许多真人,在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中早就成了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人们慷慨地把湖水、断桥、雷峰塔奉献给她。在这一点上,西湖毫无亏损,反而因此而增添了特别明亮的光色。
    她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心甘。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基础命题的提出,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大的挑战性。
    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一个浑沌的人世间,利刃一划,或者成为圣、贤、忠、善、德、仁,或者成为奸、恶、邪、丑、逆、凶,前者举入天府,后者沦于地狱。有趣的是,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府与地狱之间,还有一快平实的大地,在妖魔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炎难,便由此而生。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算得了什么呢?厚厚一堆二十五史并没有为它留出多少笔墨。于是,法海逼白娘娘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娘上升为仙,而她却拚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
    她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于寂寞。这种寂寞,是她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世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娘,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能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山时殊死拚搏。一切都是为了卫护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
    在我看来,白娘娘最大的伤心处正在这里,而不是最后被镇于雷峰塔下。她无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
一九二四年九月,雷峰塔终于倒掉,一批“五四”文化闯将都不禁由衷欢呼,鲁迅更是对之一论再论。这或许能证明,白娘娘和雷峰塔的较量,关系着中国精神文化的决裂和更新?为此,即使明智如鲁迅,也愿意在一个传说故事的象征意义上深深沉浸。
    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吟罢“秋风秋雨愁煞人”,也在西湖边上安身。
    我欠西湖的一笔宿债,是至今未到雷峰塔废墟去看看。据说很不好看,这是意料中的,但总要去看一次。
张家界
■ 卞毓方
    张家界绝对有资格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有人把她的大美翻译成人类通用的语言。
    鬼斧神工,天机独运。别处的山,都是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臂挽着臂,惟有张家界,是彼此保持头角峥嵘的独立,谁也不待见谁。别处的峰,是再陡再险也能踩在脚下,惟有张家界,以她的危崖崩壁,拒绝从猿到人的一切趾印。每柱岩峰,都青筋裸露、血性十足地直插霄汉。而峰巅的每处缝隙,每尺瘠土,又必定有苍松,或翠柏,亭亭如盖地笑傲尘寰。银崖翠冠,站远了看,犹如放大的苏州盆景。曲壑蟠涧,更增添无限空蒙幽翠。风吹过,一啸百吟;云漫开,万千气韵。
    刚见面,张家界就责问我为何姗姗来迟。说来惭愧,二十六年前,我本来有机会一睹她的芳颜,只要往前再迈出半步。那是为了一项农村调查,我辗转来到了她附近的地面。虽说只是外围,已尽显其超尘拔俗的风姿。一眼望去,峰与峰,似乎都长有眉眼,云与云,仿佛都识得人情,就连坡地的一丛绿竹,罅缝的一蓬虎耳草,都别有其一种爽肌涤骨的清新和似曾照面的熟悉。是晚,我歇宿于山脚的苗寨。客栈贴近寨口,推窗即为左道,道边婆娑着白杨,杨树的背后喧哗着一条小溪,溪的对岸为骈立的峰峦。山高雾大,满世界一片漆黑。我不习惯这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衣出门,徘徊在小溪边,听上流的轰轰飞瀑。听得兴发,索性循水声寻去。拐过山嘴,飞瀑仍不见踪迹,却见若干男女围着篝火歌舞。火堆初燃之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树枝。燃到中途,树枝通体赤红,状若火之骨。再后来,又变作熔化的珊瑚,令人想到火之精,火之灵。自始至终,场地上方火苗四蹿,火星噼噼啪啪地飞舞,好一派火树银花。猛抬头,瞥见夜空山影如魅,森森然似欲探手攫人,“啊——”,一声长惊,恍悟我们常说的“魅力”之“魅”,原来还有如此令人魂悸魄悚的背景。
    从此,我心里就有了一处灵性的山野。且摘一片枫叶为书签,拣一粒卵石作镇纸,留得这红尘之外的秋波,伴我闯荡茫茫前程。犹记前年拜会画家吴冠中,听他老先生叙述七十年代末去湖南大庸写生,如何无意中撞进张家界林场,又如何发现了漫山诡锦秘绣。欣羡之余,也聊存一丝自慰,因为,我毕竟早他四五年就遥感过张家界,窃得她漏泄的吉光片羽。
    是日,当我乘缆车登上黄狮寨的峰顶,沐着蒙蒙细雨,凝望位于远方山脊的一处村落,云拂翠涌,忽隐忽现,疑幻疑真,恍若蜃楼,想像它实为张家界内涵的一个短篇。不过,仅这一个短篇表现力就足够惊人,倘要勉强译成文学语言,怕不是浅薄如我者所能企及。天机贵在心照,审美总讲究保持一定的距离,你能拿酒瓶盛装月白,拿油彩捕捉风清?客观一经把握,势必失去部分本真。当然不是说就束手无为,今日既然有缘,咦,为什么不鼓勇试它一试。好,且再随我锁定右侧那一柱倒金字塔状的岩峰,它一反常规地拔地而起,旁若无人地翘首天外,乍读,犹如一篇激扬青云的散文,再读,又仿佛一集浩气淋漓的史诗,反复吟味,更不啻一部沧海桑田的造化史,——为这片历经情劫的奇山幻水立碑。
鸿雁的故乡
■ 水墨江天
    大草原,这里没有方向,只有天地。
    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宇宙之间除了天和地,就只有了我和风。这是希拉穆仁,离开呼和浩特已有数小时了,此刻,嘴唇上有一丝失水,我已明显感觉到脸上的干燥,与江南的温润全然不同,纵然在最湿润的季节,这里依然如此干燥。已经深入到了草原的中心,开始还有些路,后来路基也不可辨,没有建筑,没有树木,没有山脉,四周是一样的平坦,分不淸东西南北,凭着直觉往前开,太阳就是指引方向的向导,直至车停在一个小山丘前。远远望去,山丘上飘着五色的经幡,那一定是敖包的所在。
    离开车的那一刹那,心情异样地欢快。已经是八月了,下过几场雨,浅草仍不能没及脚面,倒是点缀在绿色间那些不知名的小黄花,让这里充满了生命的喜悦。远处是数排蒙古包,就象白云一般,漂浮在绿色的海洋里。蒙古包的旁边,还有一眼小小的池塘,这便是我停留下来的原因。捧着池水洗把脸,又喝上一小口水,然后,躺在草地上,深深地吸上一大口空气,闭上眼,任凭风拂过我的面颊,似乎一切都可以放松下来。蓝天、白云、绿草和羊群,这是高原上最美好的季节。
    在江南的时候,每每思及草原,印象中总是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草,就象是海洋般的宽广。然而,到达草原后,却感到草原虽然广阔,但似乎不能给我以精神的倚靠。也许是农耕文明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总希望所居住的地方,最好是北有靠山,南有碧水,如同风水学中所示的那样。即便自己在城市里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但在精神世界里,依然对这样的格局有莫名的好感。然而在这草原上,一望无际的平坦,似乎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偶尔见到一处山丘,一条小河,便是十分的欣喜。在这天地之间,风水已无意义,只有每天升起的太阳和眼前的一碧池水,才是与生活休戚相关的。有了这水,才有了这草,才有了牛羊,才有了生活。于是,这水就是家乡。
    在内蒙,说到水,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呼伦湖。那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明珠,一个如同青海湖般广大无垠、孕育出内蒙古最美丽牧场的淡水湖。我造访呼伦湖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从海拉尔驱车向西,一路上是辽阔的大草原,草色已渐渐泛黄,有些地方的草象庄稼一样被收割起来,堆成草垛,以备冬季的饲料。草原也象南方的农田一样,被栅栏围成一块一块。这不是我心中的草原,于是我便不肯停留,生怕这样精细化管理的草原,会毁了草原在我心中的印象。好在远远望去,这草地、这白云、这天际依然是那么辽阔。
    直到遇见了羊群,我才叫停车。终于可以轻松地在没及小腿的牧草中徜徉了,微风吹过,牧草不约而同地向着一个方向摇摆,然后又相约着摇回来,如同波浪般充满了节奏,那是舒缓的慢板。在这摇篮曲一般的意境中,羊群也似乎非常地悠闲,慢慢地向着远处移动,它们的身影在草间时隐时现,还可以不时隐约听见牛羊的叫声。明明知道这里不是阴山脚下,心中却总有一种身在敕勒川的感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出牛羊。这才是真正的呼伦贝尔,我心中的大草原。只有这样的草原,才配得上呼伦湖的广阔。
    站在呼伦湖前,风似乎也安静了,只把宁静的湖面展现在我的面前。湖畔是浸入水中的牧草,在阳光下,竟如南方的沼泽地一般闪着鱼鳞般的波纹,我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我曾经泛舟的腾冲北海湿地。其实我知道,这里当然不是南方的湿地,这一片最丰美的水草地,是蒙古部的发源地,成吉思汗的故乡。
    说起成吉思汗,最初的概念居然来自于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那时候,借到这样的“闲书”是很困难的,从邻居的书桌上飞快地浏览一遍,又凭着记忆到女同学那里去贩卖,借此也收获了若干女粉丝。在印象中,成吉思汗的骑兵似乎从来也不知疲倦,金戈森森,马蹄声声,一路向西,直趋万里,相继攻下了西夏、花剌子模,数十年间席卷整个欧亚大陆,从东到西,相距万里之遥,似乎一旦走出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到故乡。在当时的条件下,一别之后从此无法回到故乡,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与之相对应的,蒙古族的继承制也与汉族的不同,不是由长子来继承宗产,而是让幼子来“守灶”。我由是以为,游牧民族是没有故乡观念的,至少,没有汉族这样浓浓的乡愁。
    作为农耕民族,汉民族的心底里始终隐藏着叶落归根的念想。对于农耕民族而言,土地就是生存的根本,在这块土地上生,在这块土地上死,还要将这块土地传之子孙后代。所以,汉民族的故乡就是不一样的亲切,在每一个汉人的血管里,总有一股乡愁,就是这乡愁,将游子与父亲母亲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变成了血脉和经络。难怪,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载,只要有一丝希望,总要回到故乡去,曹操也要想方设法把蔡文姬迎回。对汉民族而言,故乡就是迦南地,是流着奶和蜜的地方。就像犹太人,无论是在巴比伦,还是在埃及,总要回到祖先的土地。所以,余光中的一首《乡愁》,拨动了多少人的心弦,这与其说是余光中的乡愁,不如说是汉民族的乡愁。
其实,席慕容也有一首《乡愁》。中学时代,喜欢上了席慕容的诗,那一首《乡愁》,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地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别离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我曾经陶醉于余光中的《乡愁》,似乎心弦被浓浓的忧愁所拨动,却不曾想,作为蒙古族的席慕容,亦有如此浓烈的乡愁。然而,我却以为,经历了童年的流离,远在台湾的她象余光中一样,对故乡有着不一般的牵挂。而蒙古族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不可能像汉族一样,从世代耕种的土地上生长出深深的乡愁。直至在巴彦淖尔的一个噶查,蒙古包前,一位老人拉着马头琴唱起长调,虽然我听不懂他的蒙语,但对曲调却是相当的熟悉。随着悠扬的琴声,我不由得跟着马头琴的旋律轻声地哼唱。
鸿雁,
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
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
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
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在这歌声中,心不禁安静下来,好像也随着这北归的鸿雁飞回到家乡。原来,这草原民族不是没有对故乡的牵挂,不是没有乡愁,只是,这乡愁埋在心底,似乎湮没在蔓蔓绿草之下,只有马头琴的琴弦才能将其唤醒。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故乡,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草原民族;无论是华人,还是犹太人,心里都有一份浓浓的乡愁。这乡愁如同醇酒,品味之后,就无法忘怀,随着时间的推移,留在心中的滋味会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甘醇,年龄越大,反而愈加清晰,直至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故乡,就是儿时生活的地方。我的故乡,有熟悉的马头墙、铺满石板的大院子和沿口磨出了绳痕的老井,有狭窄的巷子、沾满绿苔的房舍和黑漆油亮的木门,有门外清清的小河、高高的青石河埠头和放在屋檐下承接天水的大水缸,还有淅淅沥沥的江南小雨,这就是刻画了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故乡。
    后来,在机器的喧嚣中,透过四方的屋檐,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高层建筑,然后,小巷变成大路,记忆中曾经曲折绵长的巷子,变成了一段宽阔的马路。后来,小河也不见了,高高的青石河埠头大半被埋进了土里,只剩下浅浅的一截还高出马路,成了人行道的一部分。再后来,没有了粉墙黛瓦,留在心里的似乎只有吴冠中的双燕。
    于是,故乡就成了心中的家园,在那里,有父母的身影,有童年的嬉戏和哭闹,有小伙伴相互追逐的脚步,有夏夜里躺在竹床上仰望星空中渐渐响起的鼾声。在心里的故乡,安放了亲情,安放了童年的友谊,还安放着少年心中的那个她随风飘起的黑色长发。
    我心中的故乡,如同这草原般广阔无垠,可以寄放下游子全部的行囊和思绪。当我站在大草原的时候,让我感动的,不是这穹庐般的蓝天,不是这苍茫的大地,不是这萋萋的芳草,不是这若隐若现的牛羊。让我感动的,是天上飞过的鸿雁,是呜咽的马头琴声,是深埋在我心底的那股深深的乡愁。即便故乡过去的影子已经消失,甚至在地理上都无法寻觅,但依然会在心底留有一片故乡。有了这一片故乡,无论我们走到那里,心中总会跟随着一排鸿雁,向着遥远的南方飞去,一直飞到心里的故乡。
给我的城一片烙印
■ 高 晖
    记得《蜗居》结局时,已经在上海奋斗了多年的海萍对妹妹说:“如果我的生活像一卷录影带一样,我一定要找到我22岁时候的那段带子,我一定要重新播一遍。那时候我就会选择,和我的爱人回到老家,买一套不大的小房子,和我的孩子,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能那种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那么简单。”大城市里生存甚至生活的种种苦涩与希望,想必他人无法体会亦无人与言。
    想起一个身边的故事,久违的一对邻居老夫妇,去美国看望功成名就定居美国的儿子后,极力抱怨在美国语言不通,环境陌生,老两口寸步难行。每每回想儿子的成长,一路优秀,门门功课绿灯,重点大学,保研,留学……在别人对他们的儿子啧啧称赞时,老两口内心却失落无比。
    看过很多北漂写的文章,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像蚂蚁甚至不如蚂蚁般生活在地下,只为了各自的梦想或为了生计。只因为是北京,皇城根下,几站地铁就可以看到的天安门和故宫、前门大街,只因为是北京,天子身旁,每天有无数场演唱会无数场电影,灯红酒绿,分外妖娆。只因为是北京,即便你在家是独子,也要啃泡面睡巴掌大的房间,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无力地仰望梦想。只因为是北京,你拥有的一切却更让自己觉得渺小,被虐得体无完肤。
      人人心中皆有一块烙印,属于自己的那座城,可能你的烙印,是在地铁上人人都会阅读《China Daily》,你想方设法、争分夺秒想要融入的城:可能你的烙印,是沈从文笔下整日渡船摇桨、优哉游哉生活的那个山山水水地方:可能你的烙印,是一个分分钟战火不断,争端不休火药桶般的是非之地……
    而我选择的小城,是淡蓝的烙印。赤足在沙滩上拾贝壳,嗅着海洋微醺的咸咸气息,看肤色在滚烫的阳光下渐渐变得黝黑,一个夏天,对于我这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对小城有着太多关于海的绵长的回忆,它是细沙粘在身上细腻的感觉,是海风吹拂全身涩涩的味道,是油彩涂满了贝壳的彩色回忆。
    我的小城,是杏色的烙印。算不得水墨那般黑白分明,只能像水彩那样淡淡晕染。没有过炫亮的演唱会和名声显赫的大人物,没有过举世瞩目的足球赛和国际巨星,没有四通八达的地铁和纵横穿梭的立交。出门不需刻意打扮修饰,因为遇不到多少人。比肩接踵,人声鼎沸,人潮涌动,对于小城里的人来说,是真真切切从未有过的。宁静的杏色,不似白那般索然无味,多了许多沉淀与宁静。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爸爸说:“希望你飞的高飞得远,又自私地希望你留在身边。”大学离家千里,我终究飞出了安逸的窝,离开了成长了20年的小城。开学时一家人大包小包来到了学校,又是平生头一遭看到了爸爸的泪,当时的我,只能在父母走后的洗衣间里偷偷流泪,哗哗的流水声隐藏了我的软弱,更坚定了我的性格。现在与父母的相见,是以半年为单位计算。
    此刻的我,虽身在校园,肩上也感到了重重的背负,未来的生活,日渐苍老的父母,和重重错综的机遇与人际。大学以后,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吃了糖葫芦就满足开心的孩子,心中的目标也没有高中那样纯粹,大学里的自己开始在飞得高远与乌鸦反哺的生活间徘徊无从,更多地选择回避与搁置。
    小城,还是大城?怕自己畏惧离家在外的惊涛骇浪,蜷缩在一个小城,变得鼠目寸光。又怕被川流不息的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迷蒙了双眼,奋斗一生却只做了大城市里的市井小民,只能抬头仰望梦想空空无尽叹息。怕父母年迈时,无人照应,没有人帮忙提扛。又怕正值年轻,走的不远、飞的不高,白白辜负了青春好韶光……
    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如今,小城的风雨依旧年年交替。城在我心中的烙印,随羽翼一同变得丰满真实。不会因烈日炎炎和寒气蒙蒙而增减、消退。未来,就给我的小城一片清晰的烙印,在我的心中,我的梦中,在我每一天的奋斗中……
百草岭上映山红
■ 李茂尊
   李茂尊,云南省楚雄州武定县人,毕业于楚雄师范学院中文系,在校期间主持创办“雁塔文学社”,曾经担任中共永仁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和县委副书记,现任楚雄州文联主席、《金沙江文艺》主编,出版散文集《等待秋天》。
    春天是百草岭最美的季节。山山岭岭、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美不胜收,以她特有的灿烂展示着彝山的美丽。
    总认为百草岭是彝州的最高峰,应该登一次。登上海拔3657米的彝州之巅百草岭主峰帽台山,我震撼了,我惭愧了,这岂止是一座山,这是神山圣境,这是彝州的脊梁,我怎么现在才来朝拜她?面对这庄严神圣的高山,在这苍茫大地上,我感觉到了天地造化的威严和大自然的法力无边。据说,帽台山彝语意为天神、山神所在的高山,是古时民间播种、收获等重要活动祭祀及官方祭天地神灵的地方。站在帽台山,千里彝山尽收眼底。东边,元谋热坝瑞气腾腾,仿佛能听到“元谋人”远古的呼唤;南边,哀牢山绵亘纵横,礼舍江、龙川江似玉带蜿蜒东流;西边,苍山洱海依稀可见;北边,金沙江奔腾向前。
    我有了赞美的冲动,我多想把所见、所感都写下来。百草岭四季皆美景,春有花夏有雾,秋有红叶冬有雪,四季可观日出。听说那从云海中跃出、在群山中升腾的日出也是百草岭一大奇观。
春天的百草岭是杜鹃花的世界,杜鹃花的海洋。云南、江西、贵州是天然杜鹃花的主要产地。我看过贵州毕节的百里杜鹃、云南香格里拉的百里杜鹃。想不到楚雄彝山深处还有这么壮观诱人的百里杜鹃。百草岭杜鹃的独特之处是其他地方没有的。我看到百草岭杜鹃的第一感觉是:仿佛进入了如梦如幻的仙境,“此景只应天上有”,我怀疑自己是在千里彝山吗?接着我又进入了电影《闪闪的红星》里主题曲《映山红》的场景:“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百草岭的山形别具特色,每一段很陡峭的山坡之后会有一段宽阔的缓坡或平地,一台一台地向前升高,最后到达主峰。百草岭的杜鹃花从海边3000米左右的好汉坡开始,经情人坡、万猴林,越走越多,越走越美丽。开始或是零零星星,或是几十亩、几百亩连片散落在丛林中。接着是上千亩、几千亩大片大片开放在山间原野。到主峰帽台山周边已是上万亩连片,满眼尽是杜鹃花。颜色有深红、淡红、玫瑰红、紫、白等,白里透红、红绿相间,一片一片或洁白耀眼,或火红热烈。满林满山的鲜艳,像漫天彩霞落深山,像天女把千千万万箩鲜花倾倒在百草岭,堆满山山箐箐。
    百草岭的杜鹃除了规模宏大壮观外,还有一景就是雪松与杜鹃相映成趣、相依相伴。因海拔高,百草岭主峰周边除雪松外,高大树木不多,会有一片一片的草地冻土地带。因此就形成了这样的景象:有时是一片一片没有其它杂树清一色的杜鹃花,旁边或是一片冻土草地,或是一片清一色的雪松;有时是杜鹃花长在雪松林中,交相辉映。一幅极美的画面展现在眼前:蓝天闲云相随,杜鹃雪松相伴,醉眼蒙眬赏花,慢敲棋子品茶。
    杜鹃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三大天然名花,有“花中西施”、“生命之春”之称。杜鹃花象征着纯真高贵、爱的喜悦、永远属于你。看到满山盛开的杜鹃花,预示着爱神、吉祥将降临。千里彝山有这样怒放的杜鹃花,我心里充满了遐想、温暖与期待。我为彝州楚雄有这样的大景、美景而骄傲自豪。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0
花 境
■ 高洪波
    高洪波,笔名向川。1951年出生,内蒙古开鲁人。198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69年应征入伍。1978年转业后历任《文艺报》新闻部副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办公厅副主任,《中国作家》副主编,《诗刊》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书记处书记。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水仙花又开了。
    金盏银台的品种,单瓣,阔叶,每头水仙有六支花箭,漳州的名产,花儿仅铜钱般大,香气却浓成篮球大的一团,嗅一嗅,香球仿佛被人掷向你的额头,一下子竟有几分晕眩的感觉。
    已有十数载养水仙的历史。
    今年的水仙格外多,也分外地与众不同。
    首先是福建老作家郭风先生寄来数枚,接到邮局包裹时我一愣,不知为什么郭风老要如此郑重?后来一想,明白了,他是代袁和平兄寄来一种感情。
   和平兄是我养水仙和品功夫茶的领路人,相识于八十年代初。自那以后的十几年间,每年冬季,都能获得几枚漳州水仙,待到水仙绽开时节,沏上一杯安溪铁观音,品茶、观花,茶香入腹,花香入肺,肺腑之间便有一种异香游移不定着,这时若提笔为文,再粗鲁的汉子,也不禁斯文起来。
    和平患了不治的口腔癌,去年十一月六日辞世,刚刚四十八岁的壮年。我放下手头的一切,匆匆赴闽为和平送行。和平走的季节正是水仙上市的日子,于是告别和平和福州的同时,我携回了几十枚漳州水仙头,它们分别代表着福州友人的一种情分,从云天里陪同我降落在北京机场时,我知道,今年的冬天将充满碧绿与芳香了。
十二月二日是我的生日,我种下了第一批水仙;十二月六日是和平逝世一个月的日子,我把全部水仙都植入了水盂,连散落的一些小根茎也没有浪费,找一根细铁丝穿上,盘在瓷盘里,我相信这些小根茎里定有不少的花苞孕藏着,即便无花,也有绿叶,冬日里水仙的绿叶,本身就是一种肥腴的营养。
    如今大部分的水仙静静地站在我的窗台上,半尺高的叶片,间或有长箭怯怯地探出。从我的案头望去,这一排水仙们如拉起一道绿帘,我则如置身于白洋淀的芦苇丛中。绿叶们在冬日里化身为绝妙的风景,与它们对视的刹那间,你能听到植物所特有的那一种生命的呼唤,蓬勃、朝气,映照着一盆清水,几粒石子,带给你无限遐思。
    也许水仙和人一样,有早熟与晚熟的性情之分。同一天里植下的水仙头,看着它们一日日生出白色的根须、长出绿色的叶片、探出管状的花箭,可是在我写下这篇文章之际,只有一盆水仙绽开了八朵小花,这八朵黄白相间的花儿娇嫩无比,带来水仙的花讯,水仙部落的问候,同时把一种愉悦的心境带给了我。观水仙时我想到了远行的冯牧与袁和平。冯牧先生教给我在阳台上养水仙的诀窍,我的水仙才从此拥有了壮茁的身姿;袁和平兄的生命如一株水仙,他的肥硕健壮一度如水仙头,他的才华与智慧亦如水仙,劲气内敛,香远益清,而他早逝的生命给人的感觉,竟也如花般脆弱、娇气——人是什么?一株会思想的芦苇。这是西方一位哲人忽然说的,让我再补充一句:人是一株会思想的水仙,也通,何况水仙比芦苇更有意境和韵味。
    进入花境,水仙花境,分明也进入一种老境,人到中年或老年时节,面临友人凋零之际,睹花伤情或由纷繁的花季联想到落英缤纷是极正常的心态。
    和平兄是郭风老的弟子,我想郭风先生寄来水仙,定有极沉重的感情和道理。
    只有水仙们无知无觉,管自勃发出绿意和极浓的生机。水仙与人,人与水仙,命中有一种排遣不去的缘分,这已经足够了。
为你祝福
■ 韩小蕙
  
    韩小蕙,女,文化记者,文学编辑,散文家。五十年代生长于北京,八十年代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光明日报《文荟》副刊主编,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在爱情的深海里,女人绝对比男人沉沦一千倍。真正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真正的“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真正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的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够你品咂一个星期;他的随意的一句话,够你忙活一年;他的说说而已的一个愿望,你能为之跑遍半个城市;他的医生寻常的叹息,会像巫山一样重重的压上你的心头,使你心疼得夜不能寐。唉,有一天你的手指上扎得红斑点点,那仅仅是为了他随便问了一句你的女红。还有一阵子你忘我的学弹琴,也是因为他要你为他弹一曲。最最重的奉献,是你毅然褪下了才女的桂冠,放慢了如日中天的奔跑,而把自己的青春、精力、才华、奋斗,全都献给了他——只要为了成就他,你舍得割舍自己的事业,心甘情愿默默地埋没自己……女人呀,男人用情感爱你,你回报他的,却是热血和生命,是你生存的全部快乐、全部价值、全部意义……
    女人本就是为爱情而生的,能够得到这倾心的爱恋,已是一生最高的福祉。回首凝眸,天下正有多少哭泣的女人,只为是寻觅不到呀!
    所以你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至少,你体味到了什么是幸福。这幸福,使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获益匪浅。
    更何况这份幸福并不失衡,你的A君也爱你。
    不是君子好逑的爱;不是沉鱼落雁的爱;不是鬓云香腮的爱;不是怜香惜玉的爱;也不是三从四德的爱;更不是功名富贵的爱;酒色才气的爱;福禄寿喜的爱,传宗接代的爱。
    他珍惜的是你能够听懂他的话。
    噫!世上人间,谁不会说话?谁又听不懂人说话?雄辩如苏格拉底,巧舌如张仪、苏秦,精辟如孔、孟、  不错,男人都是要建功立业的,可是离不开爱情的润泽。再刚勇、再雄霸、再事业的男人,也离不开女人的柔情,那才是生命的根。何况,他也是经历了大漠孤烟一般的坎坷,弄得心痕累累,苍苍莽莽,已近乎绝望。因此,当他再无望的沙海之中突然看到了希望的绿洲,他的胸膛里面,是奏起了怎样庄严的鸣响啊!你也成为了他的神,他把他全部的忧郁、孤独、赶上、惧怕、委屈,毫无遮掩地向你敞开,也把他的憧憬、热望、夙愿、追求、梦想,点点滴滴化进你的血液里……
    所以,他不知道怎样捧着你才更好——轻一些,重一些?松一些,紧一些?虚一些,实一些?梦一些,醒一些?
    你也不知道怎样爱他才更深——是给他眼睛?给他双手?给他青春?给他热血?还是给他精神?给他灵魂?给他心?
    你们是真正的阳电和阴电。一个霹雳,爆出一道亮彻天下的闪电!
    他把一个心酸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讲给你听:好友B君,才高人好,却时乖命蹇,累遭毒蛇缠绕抽刀断水,内心里苦不堪言,又失却红粉知己抆英雄泪,终至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每次说到这伤心处,他都语不成声,痉挛地抱紧你,想把你揉进他的身体里、灵魂里!
    他不绝声地叫着你的名字,无论在醒时、在梦时、在虚幻时。即使就在你的身旁,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地找寻你,就像找寻他的自我。他把自己的生命密码,一把锁进了你的生命链里,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对司命神说:“我已把生命交给了这个女人。”没有了你,你不知道他还怎样活,他也不知道。
    然而幸福之门,并没有对你们訇然大开!
    爱情是稀世珍宝,不是我们人类能够尽享的。上帝造人不是为了使之享乐,而是为了把这个世界打造好。每个人都必须负载着他的责任,终其一生地探索和劳作。因此千千万万的人,世世代代的人,有多少痴男怨女,寻寻觅觅一辈子,走到天国的门槛下,却只能遥望着爱情的迷人光彩,力竭而死。
    对于爱情的苦行僧来说,降生在这世上的任务,就是为这宗教献身,像西西佛一样,日复一日地向山上推动那无望的巨石。
    爱情有多少磨难,你们面前就有多少磨难。
    人类就是有大悲哀——他的生命之中,早就有了一个女人!
    情天爱海也是一种宿缘。面对威严的生命法庭,我们只有两种选择:或顺从,或反抗。顺从其生,然而苦海行舟,生命不能畅其流;反抗即死,然而天公地道,可以享受瞬间辉煌。是求其瞬间,还是求其长久,神到底网开了一面,让每个灵魂尽求其寻。
    你的不幸也就在这里,他把生死的选择交给了你:何去何从,全凭你!
    你的第一个选择,当然是远走高飞。
    像倔强的简•爱一样,你犹如一只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逃离罗契斯特,孤苦零丁地跋涉在无望的荒野上。一场天火正在熊熊燃烧,红色的火云逐渐势微,黑得发狂的乌云乘机大举进逼,勾画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天柱欲折图》。俯首下望,干涸的大地裂开一道道黑深的伤口,绿树、红花、飞禽、走兽,象征生命的存在遍寻无着,只有枯黄的芦苇在狂风的撕扯中呼号。然而,你已全然失去了感觉,你的心在淌血,身后留下大朵大朵的血花。此时此刻,你终于得到了一场痛哭。你呼唤苍天,哀求诸神:“谁来救救我!”
    没有谁来救你。
    谁也救不了你。
    你隐忍着,边走边跑,绝望地呼喊着A君的名字。最致命的,就是你此生此世,已不能剜去心中的这朵红玫瑰,它已镌刻在你的生命基因之中,如同普洛米休斯的心脏,即啄即生,永啄永生。除非死,你不能放弃这份爱。至此你终于明白了,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于是,你顽强地站定了。头颅高高扬起,双手伸向东天,像一尊想要拥抱太阳的神像。你不再顾及天庭的规矩,也不在乎人间的限制,只把你的本心呐喊出来:
    “我……不……服!”
    “我……不……认……命!”
    石破天惊……
    豪雨如注……
    这是上天在羞辱你,还是在歌吟你!你不在乎,因为你没有做坏事,你的爱是世界上最纯真无暇的真爱——你寻求的只是献身,而不是得到,更不是占有。名分于你,与金钱、功名一样毫无意义。你要给现代女性提供一个全新的参照系: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和真正的女人之间的爱,是高贵的男人和高贵的女人之间的爱,是好男人和好女人之间的爱。
    起风了。风起于青萍之末。吹皱一池春水。卷我屋上三重茅。萧萧风声里,送来一株古柏的叹息:
   “当年,就连罗丹大师也铸下了大错。姑娘,你不怕晚境悲惨吗?”
    你捧起一大把无名的野花。它们的花瓣很小,形状圆而普通,颜色也不浓烈,只是淡淡的素白。和这个鎏金溢银的世界相比,它们显得太朴素了。然而从它们小小的身体里,释放出浓烈的香气,看得出来它们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你把它们的浓香洒向大地……
痛的居所
■ 张悦然 
   张悦然,生于山东济南。已出版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葵花走失在1890》、《十爱》。长篇小说《樱桃之远》、《水仙已乘鲤鱼去》、《誓鸟》,图文小说集《红鞋》,主编主题书《鲤》系列等,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青年作家之一。
    女孩是樱桃红色的长头发,冷白的脸,充满预谋的微笑让人无法拒绝。她坐在均匀的月光舞台上浅吟低唱。然后像打开一罐啤酒一样开启了她的故事,忧伤像一朵一朵啤酒花一样冒出来。它们冲上天空找月亮,擦拭着我们模糊的视线。围观,浅吟低唱。围观,浅吟低唱。女孩在大家的尖叫中感到无比清爽。  
    楚玳牵着我的手走进她编排好的忧伤里,我们像两个迷失的女童一样穿过荆棘和灌木。我相信楚玳对这一切是熟悉的,这是她的长满往事的丛林。但是当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步伐越来越仓皇,我看见她把鞋子丢在了后面,她把影子丢在了后面,连她的裙子也被划破了。可是她还是奔跑。在极限之前停下来的时候,她的腿已经把锋利的植物划得鲜血淋漓。楚玳面对着我,身后是她一遍一遍往复穿行的森然的故事,她快意地笑了。  
    我听见大风里,楚玳说,你喜欢吗,我的故事。  
    总是觉得有一种人一生都在说一个故事。比如杜拉斯,事实上我在她的若干篇里都看到或隐约或清晰的《情人》的影子。因为那个故事是她深植于骨髓的。也正如眼前的楚玳,此刻我并不知道她以后在这条路上可以走多远,但是我确信这是她最深重的故事,她将一直背负着这个故事,一直走下去。因为她迷恋这个故事,她像抚摸价值连城的貂皮一样一遍又一遍抚摸这个故事,她像走进幻游迷境一样一遍一遍重游这个故事。她忘记了,她忽略了,她不顾忌了,这个故事是多么疼痛。  
    楚玳一直在一种漫游中。她没有固定居所,她完全忽略金钱和功利的东西。她只是背着她的故事上路,走走停停,如果遇到彼此喜欢的人,她就说这个故事给他听。可是她没有理由停下来,她是负伤的,唯有漫游可以把剧烈的疼痛无限延展,延展成纤细的线条,和她一起缓慢地游走下去。我不认识很久以前的楚玳,我也猜测很久之前也许她和她的痛苦并没有这样和平安详的关系。她或者挣扎过,或者绝望过,然而在一切的刻意摆脱都以失败告终之后,她忽然成长成一个安静的女子,她放一切汹涌的东西过去,她看着它们从自己身上过去,再也不企图抓住什么。她让一切都像一场值得眷恋的观赏。她成为一个不计得失的舞者。于是有了现在的楚玳,疼痛是她的壳子,她和它一起住,和它并行前进。楚玳再也无所畏惧,因为连疼痛都无法牵绊她,此时正是令她满足和迷恋的理想生活。  
    四岁的楚玳,玩着一把钥匙,慢吞吞抬起头对妈妈说,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管钥匙了。  
    九岁的楚玳,把母亲带回家的男人买的零食从窗户中仍下去,她说,那弧线可真好看啊真好看。  
    十六岁的楚玳,攥着那只小时候给与她冰淇淋的手,淡淡地看着被唤做母亲的女人死去苦痛的血色森林深处,楚玳和我站在很黑的地方,我听见她异常的血液像一场泉水一样漫过。她仰起脸沉醉地说,你喜欢吗,我的故事。  
    嗯,是的,玳子,我喜欢它,我也喜欢你。我常常站在你和你的故事面前不知道我爱你们中哪一个更多。
彼岸迢遥
■ 吕娅南
    吕娅南,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法号声、铙钹声、诵经声,交织着,缭绕着,悠缓的旋律,在天空徘徊。我的心里弥漫着檀香和酥油味道。这味道让我痴迷,又有些恍惚,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一条公路蜿蜿蜒蜒,有穿猩红色袈裟的僧人缓缓走过,蓝天上飘过棉花似的云朵,路边的白杨排着队哗啦啦地鸣唱,这图景留在多年前的某个时刻。后来,我不断地,一次,两次,三次,三百次,三千次……记忆的潮水一次次冲击往昔的堤岸。虽然岁月把我的记忆搞得支离破碎,但在那些万籁俱寂的夜晚,我常常向它回望,那沉睡多年的场景在回望中一次次醒来。
    那个午后,阳光亮亮的,青绿色山峰默默地安卧,它的褶皱和沟壑,它的缓缓背脊,覆盖着嫩嫩的春天的绿草,一座又一座山峰状似莲花般拥揽着依山而建巍峨恢宏,轩敞崇峻的殿宇楼阁,山坡上林林总总的白杨披挂着柔滑晶亮的叶片,低矮的灌木瑟瑟地簇拥着,它默默地濯饮朝露,然后看着晚霞的灿烂和消失。
    这里是鲁沙尔。很久以前,莲花山峰环绕的鲁沙尔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茫茫草滩,也是藏传佛教黄教始祖宗喀巴的故乡。相传,在宗喀巴的降生地长出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十万片叶子,十万张“狮子吼佛像”,思子心切的宗喀巴母亲在这儿建了一座佛塔,后来又建了寺,这就是塔尔寺吧。
    八宝如意塔,即善逝八塔,从东向西望去,八座佛塔整齐地一字式排开,讲述着佛祖从诞生到涅磐的八件大事,塔座由砖砌成,四面是砖雕花卉和云纹角,第二层是白瓶形,顶端是圆锥螺纹形刹杆,华丽的图案,优美的古藏文,刹杆的最高处是日月宝珠组成的顶饰,象征与日月同辉。信仰是强大的,它让人内心强大,否则,世界是多么苍白啊。我站在塔下,从湟水之滨出发,用心采撷佛祖释迦牟尼生平的足迹,我的思想,我的目光被阔大的蓝天和深邃的时空迷惑了。那莲花上的露珠,风吹过菩提树叶的沙沙声,竹林精舍里众生的身影,在山道上滚滚而下的巨石,月光照在茂密的娑罗双树的影子,这如同一幅宏大的叙事油画,被滔滔而逝的时间仔细珍藏。
    大金瓦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亮,三层重檐式建筑凝聚着汉藏风格和品位,第一层是绿色琉璃砖墙,二层是绿色釉瓦,三层顶楼是黄色镏金瓦,把大殿烘托得尊贵典雅,富丽堂皇,顶端飞檐四展,金光闪烁,熠熠生辉。在蓝天白云下,高原的阳光把殿宇染得大气辉煌,还有一些莫测和神秘,这是清康熙五十年青海蒙古郡王额尔德尼布施的黄金白银改建的。隔着岁月的风雨,早已看不见郡王的面影和表情,眼前只有匍匐膜拜的芸芸众生饱经人间烟火的脸。殿前的木地板上有一道道磨得光亮的凹槽,这是骨肉、汗水、执著、信念和虔诚的痕迹。一个头上盘着麻花辫的藏族老人正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全身扑地,然后起来,手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脸上的肌肤被岁月抽干了水份,遍布沟壑般的皱纹,她的脖颈上挂着用丝线串起的玛瑙、琥珀、银铃珠、绿松石项链,红的剔透,绿的晶莹,在她曲身弯膝时鲜明地摇摆着。我看不见她身后绵延的时空,或许,她的毡房在遥远的雪山脚下,辽阔而空旷的草原上夜夜星光闪烁,铜炊下的炉火温暖而明亮,香喷喷的奶茶吱吱地冒着热气,羊群像白云似的在蓝天下飘过。在宁静和苍茫里,她用一双包裹着坚硬老茧的粗拙的双手,摩挲着佛珠,转动着经轮,经过一个又一个飘扬着经幡的玛尼堆,一路长头,磕到了鲁沙尔,就象现在这样对佛膜拜:伏地伸臂,起来,再伏地伸臂,这叫“等身头”,需完成十万个,才可得到期盼的回报,她用一生的时光感知那个清澈虚渺的空空世界。转山转水转佛塔,追求的是内心的澄明和安宁。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黑黝黝的脸颊,看着和她一样,背负着一生,从远方一路长拜而来的人,我听着生命的心跳,此岸向彼岸的眺望,渐渐弥漫起对虔诚的理解,以及那份沉重和艰辛。无论如何,他们是幸福的,那幸福在心里,阿尼玛卿雪山知道,天边虚静的流云知道,严寒冬日里呼号的西北风知道,玛尼堆上飘扬的五彩斑斓的经幡知道,那幸福可能离俗世很远,它和宝马香车,纸醉金迷的凡尘无关。
    站在寺外的摩尼经轮前,阳光照着六字明咒,非常清晰,上书:“唵嘛呢叭咪吽”,其内藏佛经,转之可消罪却灾,有病可驱除病魔。几百年来,在高原的狂风暴雪里,在时代的翻天覆地变化里,在虔诚的信仰者心里,在络绎不绝的朝拜者注视里,它始终明亮着,在从左到右的旋转中,它带着一颗颗心,走着很远的路,尽管路途遥远崎岖坎坷,想起来,就会有浓浓的亲切感,如秋野的雾般徐徐涌来。
    还有一个人,谜一样,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僧人,他单独坐在洒满阳光的大榆树下,浓密的枝叶在他的身上打下了闪闪烁烁的光影,他将用漫长的时光在映着佛光的海里   泅渡,朝着自在境界漂泊。在滚滚红尘里,倾听春日里那朵蒲公英绽放的声音。那天真的脸庞,被紫外线涂抹的肤色,明亮而至纯的目光,雪白的牙齿,专注地望着远方。那时,树上的榆钱儿嫩黄嫩黄的,一穗穗挂在树枝上,细细嗅来,有淡淡的芳香,深绿的榆树叶儿纷繁密杂,树干上的结扭曲着,如饱经沧桑的骨节,又像一只硕大的眼睛,有些茫然而空洞。我从他的身边走过,有淡淡的酥油味儿,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漾着温和的笑意,但没有说话,我的许多疑问也终没有表露,距离很遥远,我想是陌生的缘故。在远方,他看到了什么?故乡?梦?佛的真谛?修心的旅途有多远?需要多久才能到达彼岸?这棵老榆树能否成为他的菩提?我不知道,在那一刻,在明媚的春光里,没有人知道。或许,那将是一生的事情。
    很多年了,在这座人山人海的城里,我被淹没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在那些有月光的夜晚,照着鲁沙尔的月亮也照在我的窗前。有时,我会想起那个藏族老人,她脸上的风霜和手上的经轮,想起那个年轻的僧人,在月光下,他的悟道和寻觅。他们在哪里呢?在广袤的高原上,经幡飘荡,风马飞扬,必有一处安放幸福的地方。
    我在遥望,格桑花灿烂如霞,柳絮似烟,酥油灯的光芒静静照着心灵的远方。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1
永嘉三题
■ 钱国丹
    钱国丹,浙江乐清人。曾任台州市文联常务副主席、作协副主席。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职称。发表作品400余万字,出版小说、散文集16部,获各种文学作品奖三十余次。十余部中篇小说入选《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和小说年选本,数十篇散文入选各种丛书和初高中语文衔接教程。1989年获中国作协“庄重文文学奖”,1995年获浙江省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1999年获“建国五十周年浙江文坛五十杰”称号。
永嘉麦饼
    有朋自永嘉来,总会给我带来两只永嘉麦饼;这次我们到了永嘉作客,东道主宴请我们时,上的那道点心也是永嘉麦饼。
    我对永嘉麦饼情有独钟,应该说,我到这个人世上来,吃的第一种食物,就是永嘉麦饼。
    那是抗日战争的最后关头,家乡沦陷,襁褓中的我被一根布带缚在母亲背上,翻山越岭辗转了三天三夜,到永嘉渠口避难。当时我的外公、大舅,都在永嘉的济时中学教书。
    我们借住在渠口的叶会通家。那是幢坐北朝南的宽大农舍,一条米把宽的小溪哗啦啦地从门前流过,跨越小溪的是一座微型拱桥,它沟通了农舍和外头的联系。桥下有狭窄的石级,母亲就是在这美丽的石级上给我洗尿布的。屋后就是大山,杂花生树,林木葱茏,更兼柴草遍地,只要肯拿把柴刀出去,一刻钟就可砍下一担好柴来。这一切,婴儿时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后来我是从父母和舅舅口里,才复读到那段历史的。
    当年的永嘉没有什么水稻,一日三餐倒有两餐半吃的是番薯丝,麦饼当然是好东西了。
    那是种朴实无华的麦饼,皮上无油,随便装个布袋就可带走。个儿极大,一斤面粉才做两个三个,甚至有一斤一个的。馅儿有咸菜猪肉,有霉干菜肥肉,抗战期间没了肉,就光馅咸菜,加点葱,也很香。
   “这麦饼非常好吃!”我走访了老屋老房东,79岁高龄的会通叔对我说,“就是馅点萝卜丝,芥菜叶都很好吃。”这简单的话,既有对麦饼的由衷赞叹,也有对亡妻的深深怀念。
    妈曾说过,会通婶子是个能人,做的麦饼比别家好看好吃。做麦饼的工艺大约如此:揉匀面团,再把面团捏成碗状,放进生的菜、肉;团拢,压一下,用擀面杖擀平,然后把这块庞然大物夹在手掌里甩。妈双手合十,掌心骤张骤合,做挟持麦饼上下甩动状;我仿佛看到,麦饼在这种甩动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薄,馅儿也就匀匀地“射”到了麦饼的边缘。让吃的人第一口就能咬到香喷喷的馅,不像别处的一些包子、馅饼,都吃了半天了,离馅儿还有十万八千里。
    那是直径一尺四寸的铁镬,托着它的是大大的灶洞。做好的麦饼在镬里烙着,待一边的皮儿稍硬,翻个身再烙,如此三次,外皮微黄坚挺了,可馅儿还没熟透,于是把它出镬,而放进灶洞里去,倚在灶壁上慢慢烘烤。
    “那岂不是要把麦饼烧糊了烤焦了?”我问。
    “烧得麦饼火,做得大媳妇。”老房东微笑着说,“灶的中间烧着火,那火不大不小,为的是把镬里的麦饼烙好,而四周的余火余热,刚好把灶洞里的麦饼烤熟烤透。”会通叔一脸细密的皱纹,掩盖着淡淡的忧伤。会通叔一生坎坎坷坷,而会通婶无怨无悔,才小学文化程度的她,居然谋上个小学教师的职务,一手拉扯大七个孩子。好容易盼来了三中全会,她却被高血压夺走了生命。此刻,我好象看到那温柔的灶火,看到了会通婶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慈祥的脸。
    有人说,随便抓一把永嘉的柴草,其中就有三味中药,而永嘉的灶洞则是集百草之精华,烤出的麦饼自有特殊的功效。当年,也许是流离失所的惊吓,也许是营养匮乏,妈的奶水总不够我吃,会通婶则把麦饼掰碎,用开水泡了,一勺一勺地喂我。都说是得力于这种麦饼,出生才九个月的我,已经能在房东的鹅卵石铺成的院子里蹒跚学步了,而未满一周岁,我就将邻居一把大人躺的摇椅摇了个底朝天。
    当时的济时中学,是由一帮从沦陷区来的爱国知识分子办的。而这个战时学校,又把一批批年青学生送上了革命征途,我的三舅也在其中之一。三舅背着一叠永嘉麦饼,辗转在高山峻岭和敌人打游击,一直打到了福建。全国解放后三舅曾对我说,永嘉麦饼烤得透,背在身上十天半月都不坏,且又当粮食又当菜,就着溪水吃了,不但不拉肚子,还特别长精神。
    现代人的嘴巴越吃越刁,许多食品都被淘汰了,惟永嘉麦饼长盛不衰。我看到永嘉街头长龙般排队买麦饼的盛况,也看到浙南高速公路服务区里的这种食品。是因为它的不肥不腻香甜可口?还是因为它的特殊药效?这就该问问吃过这饼的读者诸君了。
石磨石臼
   北方的石磨很大,直径约一米半。整箩整筐的麦子倒上磨去,推磨人双手把着根从上爿磨盘里伸出来的木棍,一步步往前捱。这,我是从电影《双推磨》和《白毛女》里看到的。
    南方也有大石磨,但一般只限在磨坊里,推磨的却不是人了。我就读的乐清中学西面水碓房里就有一盘。溪水湍湍地流着,水轮机隆隆转着,带动石磨转得勤奋,那情景颇有诗意,叫人看着入迷。而我娘家的面坊里也有盘大石磨,却是让牛拉的。可怜的家伙被一对纸罩蒙了双眼,只许它老老实实劳作而不许它偷看偷吃。牛有时也想消极怠工,可抗不过鞭子残暴,只得委委屈屈地顺着磨道转,一辈子也转不出头,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而永嘉的家用石磨则小,直径还不到半米。上爿磨上有一短短的磨柄,上有个肚脐大的穿洞,供“笼担”顶端的铁弯头伸进。笼担呈丁字形,横臂供人把着推磨,或一人,或两人,偶尔人手充裕,也有三人上去的,那磨就转得轻松快活了。
    石磨“坐”在磨凳正中,磨凳很长,一头侧坐着个“添磨”的女人,左手抱了个盛粮食的斗(或桶或盆),右手抓把粮食,石磨每转一圈,就往磨眼里添几颗粮食。没有添磨的,单独一个人也可磨粉,就是把粮食匀匀地铺在石磨上头,离磨眼须有点距离,推磨推到一个角度时,就故意硌它一下,震几颗粮食下去。这就需要一定的技术了,硌轻了不进粮,硌重了掉下一大堆,磨出来的就是麦碎米碎而不是粉了。
    磨粉既是个力气活,又是个细致活,就那么一斗粮,气都不歇一口得磨整半天。永嘉麦饼的面粉就是这样磨出来的。
    再说石臼。有个谜面叫“外方里圆,挨揍没完”,猜的就是此物。石臼一般是青石凿成,外观是上大下小的倒台形,里头掏去大半个圆,那半个圆,放个大篮球绰绰有余。石臼很沉,再加上杵的冲击,几年之后,会不同程度地陷进地里去。杵或整个是石的,也有半截木头抱半截石头的,中间装个木把,力气小的人根本举不起来。我家乡的石臼是用来捣谷、捣年糕、捣麻糍的。抗战时大家都穷,永嘉的石臼捣粟、捣麦,捣野菜;富些的人家到外头弄了点米,舍不得煮饭吃,就放石臼里捣成米碎,熬很稀很稀的米汤解馋。石臼还捣肉骨头,一般是吃了什么牲畜,骨头扔掉了可惜,就放在石臼里捣了,吃那骨髓。有一次,父亲亲眼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大概饿急了,拿了几根不知是谁丢弃的野猪腿骨,放石臼里捣得稀烂,连髓带渣一把一把搓到嘴里去。这倒不失是经济、科学之举,让今天的我还觉得该推广学习。 
火炉和海蜇皮
    火炉和海蜇皮,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东西。
    我说的火炉,当是人们熟悉的手炉。火炉的材料有黄铜的,白铜的,财主家小姐太太还用银合金的。火炉的外形有八角形的、椭圆形和圆形的,圆形的居多;炉盖上是密密麻麻、呈图案排列的圆洞眼。
    爸说永嘉的火炉极大,会通叔用手比比,我看那模样足有小箩筐大。永嘉那么多柴草那么大的灶,一顿下来,该有多少余炭剩火啊。浪费了白浪费,没个大火炉还真不行。
    火炉冬天供取暖用,春秋淫雨霏霏时,就供烘烤衣物(尤其是孩子的尿布)用,我那时虽然已会走路,可尿床的事还是经常发生的,因此会通叔家的火炉,几乎成了我的专用设备。
    会通叔家还有一缸海蜇皮。山里人显然吃不到新鲜海味,但较为殷实的人家,海蜇皮总要腌制一缸的。温州地区有句俗语,叫“海蜇水做,阎王鬼做”;海蜇刚捞上来时水鼓鼓的又肥又胖,一个海蜇往往一个大人都拉不动。
    海蜇的腌制工艺有点复杂,除了用盐,还得用明矾,明矾一下,水就哗啦哗啦的淌,淌了几天,再上盐,用大石头压上,再淌水,淌完了,那海蜇就只剩一张皮了。
    那一个冬天老下雨,孩子们尿床就越发尿得起劲,我当然也不甘落后。因此,房东家那个铜火炉就整日整夜的红着。白天,妈把火炉放在磨凳上,——放在屋里怕失火,火炉上面横七竖八地蒙着些五彩斑烂的尿布。一天,有邻居女人抱了她的囡儿来,顺手往磨凳上一放。那囡儿比我大不了多少,刚会走路表现欲很强,她就顺着磨凳走了起来,她准是把火炉当作矮凳了,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她娘还以为是叫什么咬着了,闻声从屋里赶出来的我妈抱起了她,囡儿的小屁股上已是密密麻麻的豆大燎泡,它们以图案形式严格排列,一颗颗丰满殷红鲜艳无比。
    屋檐下顿时哭嚷成一片,烫成这个惨样,谁都未曾见过;战争时期又到哪儿去看病?而且这烫伤部位还在最不易保洁地方,若是化浓、溃烂,得了败血症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不知是谁说,治疗烫伤,海蜇皮最好。会通婶二话不说,转身就从那缸里抓出把海蜇皮来,小心翼翼地往那囡儿的小屁股上敷去。听得一声嗤!那海蜇皮就被燎泡吸住了,接着就婀婀娜娜地冒出一缕缕海蜇味的青烟来。一会儿,海蜇皮就干了,会通婶就换了一张;她就这样毫不心疼地日以继夜地换着,一缸海蜇皮用完了,小囡儿的屁股也基本痊愈了,落下了许多跟火炉孔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小圆痂。
    这次我去永嘉,妈特地嘱我去找当年那个女孩子,问问她那身上有没有落下疤痕。
给妈帮厨的内心动力
■ 田友国
    田友国,湖北潜江人。现在一家媒体工作。1986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在《北方文学》《长江文艺》《当代作家》《上海文学》《雨花》《当代小说》《华夏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等核心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以及文学评论180多万字,并出版4部文学作品集,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其实,每一年我会有一个重点计划便是给妈帮厨,而且,每一年也都落实在行动上了。
    清人王永彬在《围炉夜话》中云:百善孝为先。更传先贤孔子作《孝经》,规范了后人几千年的行为。在新锐思潮汹涌澎湃的今天,道家的言论依然在支撑着伦理道德的天空。于是,华夏子孙也依然承祧着“孝”的思想,其言行与几千年前的孔孟、老庄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行孝,有许多方式。我选择的方式是给妈帮厨。有人会不以为然,或批评我小题大做,甚至怀疑我行孝的内心真实,有些敷衍的成分。在许多人看来,给妈帮厨远不如在大酒店宴请妈,叫妈饱享山珍海味,回味无穷。最次,也得给妈做一顿美味佳肴,叫妈慢慢品尝,吃得妈唇齿添香。近年来,酒店与家宴的串通成为一大景观,家宴的蔚然成风,给酒店产生了蒸蒸日上的经济增量。不言而喻,在酒店办家宴要么自资,要么公款。谁都知道,公款家宴居多,用公款壮大自己是一种务实。谁的身边都有这样的典型范例。当然,在酒店宴请妈省事,省心,就是不省钱。公款不心疼,潇洒!
    我也家宴过我妈,但不是在酒店,是在小餐馆,因为我得正视我不可能公款报销的现实。我妈也知道我的难处,花一分钱就少一分钱,尽往小餐馆走,一方面配合我向她尽一份孝心,一方面她又给我省钱。我妈创造了我的生命,养育我不容易,我真心想带我妈进一家大酒店,叫她风风光光吃一顿,吃她从未吃过的菜肴。但是,我妈坚决不同意,她说她的肠胃不适应海鲜,只适应家常菜。当然,这是一种充满母爱的托词。谁的肠胃天生就有吸收与消化海鲜的功力?就是在小餐馆点几个家常菜,上一道菜,我妈也会说,儿子,你赚的钱都是辛苦钱。再上一道菜,我妈还会说,儿子,你赚的钱都是辛苦钱。原本,我是想叫我妈高兴高兴,振兴她的食欲,可她吃得并不愉快,因为她一直琢磨着这样的问题:这顿饭要花儿子多少钱?儿子又要花多少心血才能赚回这么多钱?更多的时候,我妈是专注地看着我吃。我欢腾地吃,我妈一脸悦色。我一旦止箸,我妈赶快敦促我再吃一些。甚至,到付款的时候,我妈还跟我抢。
    那一刻,我和我妈的相互凝视温暖了在场的食客。
    有一年春节前夕,我和弟妹们商量,在酒店吃团年饭。这是我家的破例与创新之举!
    我爸在世之时,是绝对权威,一声号令,我和兄妹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欢度春节。就这样,我家形成了回家过年的制度。我爸去世后,我妈一直坚守着这种制度,她一声召唤,我和弟妹们迅速响应,紧握一张车票,毫不迟疑,向她的身边集聚。当然,包括她娶的儿媳妇,还有她的女婿,以及由此产生的孙子、孙女、外孙。当然,也包括她的外孙媳妇。现在,外孙和外孙媳妇又给她创造了重孙女。当我们齐整地站到她面前叶,四世同堂,我妈的脸上绽放着天伦之乐的表情,叫邻居羡慕不已。
    我妈以博爱的方式,将外孙媳妇与重外孙,也纳入我家的花名册。我妈以瘦弱之驱,娴熟地统治着这个十九人的大家庭,往后人口还会有增量。为了大家庭的欢聚,我妈还建造了一幢楼房,每小家一个单元,二室二厅一卫,还有阳台,其格局适用又新,尽量贴近我们的城市居室生活。
    我弟弟执行力强,马上在老家那座小城的一家酒店预订了团年饭,还交了订金。我弟很庆幸,用电话告诉我,如果再迟一步,酒店就订满了。于是,我和弟妹们在不同的地方振奋,期待着与妈一起在酒店吃团年饭。这件事我们并没有提前告诉妈,这是我的主意。我担心妈不同意,来个先斩后奏,“逼”妈顺乎民意。因为,在酒店吃团年饭是我的首倡,但弟妹们及其家属却是争先恐后地赞成,这就是民意。我知道,不是我这个当老大的有多高的威信,也不是弟妹们及其家属多给我面子,而是人心所向。在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下,我妈只有保留意见的可能,她不可能动摇民意。
    过了不久,我弟把这事小心翼翼地向妈汇报,当即受到妈的强烈抗议。我妈的第一反应是,那要花多少钱!紧接着,她一票否决,我们绝对多数的赞成票一律作废。于是,我们在不同地点“见风使舵”,连我这个倡导者也不得不放弃在酒店吃团年饭的主张,转入贯彻落实我妈重要指示的状态。
    向来,四个儿媳妇对我妈是言听计从,与我妈相处融洽。这回也不例外,在不同的地方发出同一种声音:妈说了算。中国最敏感的人事关系是婆媳关系,但到了我妈这里,婆媳关系互为鱼水,一定出不了什么问题。我妈把婆媳的等级关系变换成平等关系,从来不把自己当婆婆,从来不会那种颐指气使的表情。她的治家理念是,实干兴家,垂范未来。我妈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威信,她用爱用真诚对待每一个儿媳妇,从不厚此薄彼,全视为自己生的养的,让她们回家后过着“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有时候,我对妈的这种行动会产生一种误读,认为这是婆媳关系的错位,或倒置。不过,四个儿媳妇公认,我妈是世上最好的婆婆,嫁到我家是一生的福分。当然,四个儿媳妇一边敬重我妈,积极维护着我家的伦常关系,遵从着我妈的意志,一边在设计未来:如果当了婆婆,或岳母,能有我妈这样的担当吗?
    我妈是榜样,是一种高度。
    我妈一个人一句话就瓦解了我们在酒店吃团年饭的集体主张。我家的团年饭又回到家里来办。我妈一言九鼎,对我们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但问题在于这么多人回家,以孝为任,又以食为天,谁来主厨。
    我妈年轻的时候,这不是问题,她往往一个人独挑,从买菜到择菜到洗菜到做菜到洗碗,全过程垄断,还不让我们走近厨房,她说厨房油烟重。我爸在世,也只是某一环节的协助,宏观上还是我妈掌控。我爸去世后,宏观与微观,事无巨细,全落到我妈的身上。刚开始,她还勉强可能支撑。年迈了,我妈力不从心,但还是坚持自己做,甚至,有时候累了,腿脚拖不动了,她会跪在地上继续推进她的事业。在我妈心里,给子女做团年饭是她人生中最壮丽的事业。
    几年前,我提出一个方案,请厨师来给我家做团年饭,厨师的工钱由我们子女们支付。但在全家人衷心拥护之际,却受到了我妈的谴责。我妈认为,厨师并不懂她子女们的口味,做的菜也不一定比她强。我妈的厨艺还真行,“众口难调”到我妈这里也不是什么问题,她对每一个人的口味了然于胸,谁喜辣,谁爱淡,很清楚,又知道如何综合这些不同的口味,推出的菜肴叫子女众口一词:好吃好吃。这没有吹捧妈的意思,因为她做的菜肴喂养了亲情,喂养了子女们的感动。我妈懂子女,是从懂子女的口味开始出发的。
    我妈拒绝请厨师还有一个原因是,怕子女们花钱支付厨师的工资。不是我妈小气,她是觉得子女们的每一分钱应该派上更好的用场。在她看来,子女们有家也有口,工资不高,开销的地方多,用在厨师身上不划算。其实,我们子女们支付厨师的工资是绰绰有余的,但妈指示不得请厨师,我们也只能遵照执行了。我妈并不把她的意志强加给我们子女,往往是以子女为中心考虑问题,再作出决策。这就有些无懈可击,叫我们子女唯有巩固她在家庭中的地位的自觉性。我妈以子女为中心,我们子女就有了一种以妈为核心的思想觉悟了。
    我策划的两套方案,一是到酒店吃团年饭,二是请厨师做团年饭,均由我妈以温和的方式否决了。如果我再冒出一个什么新主意,凡是涉及到我们子女出资的,也都会被我妈否决。在吃团年饭这个问题上,我妈一贯主张在家里办,由她操办。她认为,这是一种文化传统,需要传承,不可找任何理由废止,不可在她的手里中断。但一个突出的问题是,妈老了,操办起来十分吃力,身体都有些摇晃。正因为考虑到妈的身体状况,我才期望妈不再做团年饭,不再劳累,让我们子女搀着她,到酒店吃一顿丰盛的团年饭,或请人代劳做一顿团年饭。我妈对我们子女的一片好心并不乐意,她还是在一如既往地坚持。我妈坚持认为,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妈的记忆力衰退了,唯有对子女们的爱没有丝毫的减退。她不在乎我们子女给她什么,也不在乎我们子女常回家看看,她知道我们在外有一份事要做,有一种责任需要承担,有时候生病了,她也不告诉我们子女,怕分了我们子女的心,一个人扛着。她最在乎的是我们子女回家过年,回家团聚。间或,我们给她买点吃的穿的用的,以此表达孝敬。其实,我们子女再怎么孝敬,也与妈对我们子女的爱是不可换算的。
    作为子女,我们总是亏欠妈的。
    我妈还认为,给子孙们做团年饭是爱的表达,是爱的仪式,任何人不可替代,任何方式也不可替代。而且,她这样做是在传播一种年文化,是在传播一种爱,是在向子女们做表率。
    只有顺从妈的意志了。顺从妈也是孝敬妈。但我不会主厨,这是我的弱项,这也与我妈有关。在我小时候,我妈三番五次地教导我,一个男人要远离厨房。她说,厨房是女人的天下,看女人的贤良只看她在厨房的表现。而且,她总是教导我到厨房以外的地方去读书,读好书,这样才会有出息。对于我妈的言论,我难以作出是非判断。后来,我考到省城读大学,这谈不谈得上是一种出息,与我妈的言论到底有多大的因果关系,我也难以得出一种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有两点:一是我走进了省城,离我妈越来越远了;二是我不会厨事,与我妈有关,是妈惯的。
    应该说,到了后来,不会厨事是可以依勤补拙,发生改变的,问题是我娶了一个贤妻,她仿效我妈,要我不近厨房,完全不给我长进的机会。这样,我也就落下了“饭来张口”的惰性。如果妻子回到外地的娘家,我就到餐馆进餐,妻子也就急忙往回赶,这几乎成为了一种惯例。
    住在省城的天空下,我的胃时常惦记着我妈的厨艺。我妈年轻时,她可以把许多的菜用不同的工艺做出来,向我们子女传达一种色香味相处益彰的艺术美感,比如茄子,在家乡夏天的土地上随处生长,很容易吃厌。但是,我妈在这种原材料上注入了艺术元素,她或蒸,或炖,或炒,或凉拌,或卤,或酱,或腌,花样翻新。单说炒,就有清炒,油淋炒,青椒炒,晕炒,而晕炒又有鱼丝、肉丝、香肠等之分。我妈把给子女们做菜作为了一种快乐,或幸福,把子女们的饱享口福作为一种追求,或境界。
    现在,我妈老了,她想在全家人团年的菜肴上有所创新,但体力不济,实现不了了。我们子女也没这个奢望,只要妈健在,比什么都重要。我妈用毅力与坚韧依然坚守在厨房,为我们子女做团年饭。她只能沿袭从前的菜谱了,但她对我们子女的爱不是重复。
  
    我开始走进厨房了。
    技术含量高的厨事,我做不了,但再也不可以此为由远离厨房。春节回家,我会多一些时间给妈帮厨,这是出于一种内心的需要,也探索到了一种孝敬我妈的途径。我认为,给妈帮厨,是母子互动的过程,比如妈正在卤菜,鸡肉牛肉猪肉一大锅,至少要卤大半天,我在旁边给她递递佐料,端端盛具,洗洗物件;又比如妈正在蒸肉蒸鱼蒸藕,我就给妈递酱油,递鸡精,切蒜头,剥生姜等。这些事似乎平淡无奇,也很琐碎,可我做起来很耐心,很从容。于是,我对我妈的烹饪技术开始熟悉,给妈帮厨也能恰到好处,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加什么佐料,可以在妈需要时,提前就放到我妈的面前。这就是我和我妈之间的默契,一种因血缘而产生的默契,一种心连心的默契。往往,这时候我们母子俩总是会心一笑……
    我想,就是我能主厨,能做一大桌美味,我妈也不一定有这么快乐,因为那是我一个人的独立作业,与妈没有精神上的交流,没有心心相印的互动,有的只是埋头苦干,做出来的菜肴充其量只能列入物质产品,全程也只能算是物质生产。没有妈的唠叨,再怎么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也会失调。而给妈帮厨,我还可以听妈说说家史,讲讲往事,拉拉家常。她会不厌其烦地讲述我们子女在成长道路上发生的趣事,也会不厌其烦地要求我们子女讲述她孙辈身上发生的趣事,有时候,还刨根问底,一脸的好奇,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她知道我们子女先后晋升为父母了,但她对我们子女并不放心,唯恐我们子女对她的孙辈照顾不周。由于我们子女不在她身边,她很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生活的,一日三餐吃的什么。对于这些,我正好在给妈帮厨的时候可以详尽地给妈说说,让她听了放心,让她的眉目舒展。我妈还会叮嘱我们子孙,都买双皮靴,别冻了脚。
    今年春节,我依然给妈帮厨。我看到我妈主厨更吃力了。她在我面前尽量在掩饰,想表现出麻利与干练,动作也想做的干净,或有力。这样做,我妈是想给我一个印象,她的身体还健康。她不希望我回到省城后,在快节奏的环境中还牵挂她。其实,牵挂妈是我的一种内心召唤,是一种母子连心的必然反应,是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一次,我从商店采购回家,看见我妈突然坐在一张竹椅上,喘着粗气。我知道我妈太累了,力不可支了,这才是她身体的真实状态,她最需要的是调养,但她总是以美味调养着我们子孙,而从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做团年饭是一项体力与脑力叠加的劳动,强度大,没有硬朗的身体吃不消。我妈做团年饭不是凭体力,她的身体状况肯定难以承受这般的剧烈劳动,我妈的心里衬垫的是深沉的爱。有了爱,她不需要任何别的理由了。
    最开心的时候是吃团年饭。作为我们家的领袖,我妈在我们子孙的簇拥中坐在了主席的位置上。我们子孙按长幼有序的规矩,给她敬酒。但马上就开始“违规”,争先恐后给她敬酒了。这是我们子孙向她感恩的隆重仪式,也是我们子孙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谁都唯恐落在了后头。这是我们子孙应该给她的礼遇,应该给她的爱戴,这不止是因为她是母亲,是奶奶,是我们子孙的生命源头,也不止是因为她是婆婆,是外婆,有一种伦常秩序,更是因为她德高望重,如兰之馨,理应得到我们全家人的尊重。
    这时,在欢快的“干杯”声中,我发现我妈的笑容也是从内心里绽放出来的,虽说有点疲惫,但又是那么的灿烂。我妈做了满满一桌菜,不下三十道,她吃得很少,许是七十多岁的胃口有点迟滞,或倦怠,许是连日的劳作太累太苦,许是兼而有之。当我们子孙吃得香喷喷的时候,我妈便开心极了。可以说,我们子孙吃得越多,我妈的幸福感就越强。
    小孩盼过年,而我也回到了童年,盼望着过年。我们作为儿子,或儿媳,作为女儿,或女婿,作为孙辈,或外孙,还有外重孙,有年龄的跨度,有文化的高低,但因为我妈在我家的多重身份,以及我妈对我们子孙的强大引力,我们这些子孙都盼望着过年,盼望回到她那辽阔的爱心里。
    再给妈帮厨的就不止我一人了。
风吹麦浪香
■ 陈树庆
    陈树庆, 1977年生,山东寿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新民晚报》《农民日报》《中国经济时报》《南方都市报》等。入选《建国60年潍坊市散文作品选》《行吟大地——中国国土资源散文60年》等多部选集。
    人间五月天,麦浪翻田间。不经意间又到了麦黄收割时节,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是庄稼人最为繁忙、最为高兴的时候,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农事。
    芒种已过,阡陌纵横的乡野,抬眼望去,看不到头的金黄麦浪起伏如潮,像是要挣脱田野的束缚,自由的流动。暖风中时不时地吹来阵阵麦香味,闻着醉人,醉心。庄稼人站立在麦田埂畔,凝望着起伏麦浪,脸上露出阵阵快意的笑容。在动镰收割之前,家家户户便去集市买了草绳、镰刀、草帽回来,然后在磨刀石上把镰刀磨得锋利。俗话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庄稼人去麦地更频繁了,走在田埂上,密密匝匝成熟的麦子,互相磨擦着发出嗦嗦嗦的脆响,会让你感到生命的律动,看着田野里麦浪打闹、嬉戏、汹涌,而飞鸟也不时来点缀这壮美的场景,翩若飞鸿地从麦浪上掠过远去,成为一道壮丽的乡村画景。经过几天烈日暴晒后,庄稼人俯身摘下一个麦穗,用粗糙大手一揉搓,嘴一吹,就变出一把麦粒儿,捏起几粒麦粒放嘴里一嚼,眯缝着眼笑道:“可以开镰了。”
    收割麦子是头等大事,农谚曰: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二成丢。这时候是庄稼人最苦的时候,因麦天也是多雨多风的季节,天气说变就变,经常会遇到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忽然一片阴云伴着一阵冷风过来,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所以,庄稼人都要趁天气晴朗抢时收割小麦。人人不怕酷暑烈日,抢收疯狂,生怕下场大雨,致使一年的希望泡汤。每天天不亮,一家老小都早早起了床,拿着准备好的干粮,带着水和镰刀到地里收割麦子,人影朦胧,麦影朦胧,只听见镰刀与麦秆接触时的“擦擦”声。天渐渐亮了,红红的太阳升出了地平线,只见在滚滚的麦浪中,庄稼人弯腰弓背,一手拿镰,一手抓麦秆,在唰唰声中人就像一条游蛇一样快速前进着,后面很快就留下一道长长的麦茬,真是万头攒动,千镰竞挥。正午烈日炎炎的太阳晒在身上,汗水肆无忌惮地从脸上流淌下来,滴到地下,滑到嘴里,咸咸的苦涩味,这时候,能在阴影下站一站也成了奢望。到了这时,再也顾不得累和痛,男女老少都像疯了似地收捆小麦,把自家忙完了还要帮助邻居,直到将最后一把小麦收捆完为止。每当麦子成熟时,连学校都放两个星期的农忙假让学生回家帮着大人干活,小孩子帮不上什么大忙,在地里拾个麦穗,把自家地里拾完了就去拾路上掉的麦子。赶上阴雨天是最紧张的时候,刚刚还是半阴半晴的天气,忽然一片阴云伴着一阵冷风过来,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这时候,整个田野里就忙乱起来,家里能上手的劳力全部行动起来,赶快把麦子收拢成堆,再覆盖上能挡雨的塑料纸,要是被雨淋了,一年的收成就要受到损失了。
    到了夜晚,庄稼人都会在打麦场里看守自家的麦垛,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躺在平坦的打麦场上,亮澄澄耀眼的灯泡周围聚满了各种飞虫,也映照着一张张疲惫的脸。对于正值童年时期的孩子们,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寻乐的机会的,聚在一起,在麦垛上爬上爬下,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个个像小猴子似地蹦着跳着呼喊着,到了后半夜,才在大人们的训斥声中很不情愿地结束了游戏。晚风挟带着夜的热闹和清新的麦香,在旷野上飘着,沁入农家人熟睡的梦里。
    十里草木旺,风吹麦浪香。白居易在《观刈麦》中吟道:“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如今,农耕文明的某些经典场景正在远逝,再也见不到那种人工收割的场景,麦子的收割、脱粒,大多用上了机器,昔日麦收时节忙碌的劳动画面成为一种记忆,但庄稼人守望着麦浪,回味生命的成长、经历季节的更替、收获丰收的希望,一直镌刻在内心的深处。
安道尔的温情
■ 陈 炜
    陈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在报刊上发表散文多篇。无锡凤凰画材集团副总经理。
    今年6月,我和同事租了一辆车从西班牙去法国,途径一个叫“安道尔”的小国。驾驶员对当地的道路不太熟识,便把车停在路边,看到走过来一个中年女性,于是就跟她打招呼询问起路况来。本来我以为,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可以走路了,可是没想到,那位热情的中年妇女向驾驶员整整介绍了10分钟左右。我当时候回想起2000年第一次去香港,人生地不熟,在马路上向过路的香港本地居民问路,可是在我的记忆中香港人是很冷漠的,很少有人会停下来,停下来的也只有说一句话的耐心;同样在大陆,当你问路时也许会有三种结局:第一种,摇头,连脚步都没停下;第二种,跟你说一句话的耐心;第三种,你可能会遇到热情又耐心的过路人,不过他们应该大多是山区的农民,不太会发生在有着良好文化教育和教养的人身上,就如同2000年我遇到的那些受过良好的英国殖民主义教育的香港人一样。
    我对西班牙语言不太懂,只是看到那位中年妇女微笑的神情与讲解的手势,我忽然觉得连她的声音都异常的好听起来,我的心里面忽然涌起了一丝温暖,一种久违的人世间的温暖。
    有时候你无法解释,你在地广人稀的地方行走半天,突然看见一个人类,你会兴奋地朝他大叫;你行走在人潮汹涌的都市,你却厌恶地看着这么多的同类。你在地广人稀的地方行走了半天,你心里隐约觉得没有安全感,突然你看见一只小鸟或者一只小麋鹿,你会眼巴巴地朝它自作多情地看半天,甚至还想把自己行囊中的粮食拿出来和它一起分享。但是你回到川流不息的都市,你同样隐约觉得没有安全感,因为同类太多了,你的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字,抢 ,只有抢,才能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同样你愿意去捐助那些弱小残疾贫困的儿童,但你不愿去为那些获得成功的人鼓掌。因为你嫉妒他,成功者让你感到了压力。
    这是一个没有秩序的地方,没有秩序的地方不存在文明。
    你的脑海中闪现着电影中的片段,一群叫花子为了一个馒头大打出手,疯狂地抢着,那种感觉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发誓,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个曾经让你梦魇过的地方,去寻找不用为了馒头疯抢的地方。
    贫穷和生存让你学会了打拼,或者也可以说是抢,有明抢的,也有暗抢的。人实在太多了,你毫无安全感,你害怕你抢来的东西会失去,你的脑海里深刻地记忆着在印尼发生的一次次血淋淋的华裔被当地居民烧、杀、抢、奸淫的画面 。于是大家都向往着向那传说中享有自由、平等和人权保障的地方而去。
    每天你看到很多感人的微信片段,于是你感动,你转发了,睡一觉,你明天醒来又忘了;你又收到新的感人的片段,于是你又感动,又转发。你每天都在感动,你每天又都在遗忘,你要这感动有何用?每个人其实都说着同一句话:我感动了,我转发了,我也算行动了,我也是有良知的人。可是事实证明:你没有,你从没有做过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事!也许再感动了几次之后,你会发现你已对这些东西麻木了,你连看都不想看了!你变得冷漠了,你的感动是没有意义的,你在骗你自己而已……
    你每天听到看到许多不幸的人,不幸的事。你心痛,你颤抖,但是你经常看到以后,最后你习以为常了,你麻木了。从生理上来说,你第一次吃一个菜会觉得很好吃,你第二次吃你会觉得没了第一次的新鲜;你第三次吃你会觉得一般般;你天天吃,你会厌恶。也许中国人见惯了太多的不幸,太多的痛苦。你开始憎恶这个世界,其实你连自己也也憎恶,因为你也变得麻木了。
    你经常听到不要与陌生人说话,你经常听到许多陌生人利用人们的善良和同情伤害妇女,儿童,老人的故事。于是你变得有戒备心了,因为你说你分不明白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你憎恶那些可恶的人,是他们让人们的同情心变得冷漠。
    你每天听到很多贪婪的故事,为了贪欲,不择手段,只求成功。听得多了,于是连你都下意识地学会了,于是你也开始贪婪了,贪婪改变了你的人性,你让大家变得陌生害怕,不可捉摸,你失去了亲情和挚友,于是最后形同陌路。
    麻木、冷漠、嫉妒、贪婪,这是活脱脱用来形容野兽的词藻,物质把人们变得越来越贪婪,贪婪激发了人类兽性的一面却退化了人性的一面。
    金钱让人性退化了,中国人染上的最可怕的瘟疫不是SARS,而是人性的退化,这是中国人的国殇!
    ……
    怀念安道尔的温情。
送你一束蓝莲花
■ 丁尚明
  
    丁尚明,山东东阿人,部队转业军官,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曾三次荣立三等功,在军内外报刊发表过上千篇新闻、文学作品,出版报告文学集《人间正道》。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山东省东营市城市管理局。      
    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窗外不时传来的阵阵雨声,方才打破这夜的寂静。这是一场迟来的夏雨,它的到来总算驱散了多日难耐的燥热,就着这丝丝清凉,人们已惬意地酣然入梦了。   
    朦胧中,我看到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了零点,躺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我仍翻来覆去,睡意了无。我知道,自探望弟弟归来的半月内,记不清这是我度过的第几个不眠之夜了。不觉间,我的思绪犹如脱缰之骥,又飞奔到了数百里之外的泰山脚下。在泰安附属医院那间昏暗的病房里,我分明又看到了弟弟那张因伤疼而扭曲的脸,分明又听到了弟弟那痛苦无力的呻吟声,他那缠满绷带、渗滴着血水的双脚,分明又在我的眼前摇来晃去……蓦地,我那颗整日悬着的心又鼠噬猫咬般地疼痛起来!  
    尽管弟弟受伤只有短短数日,但我好像感觉走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那是几天前的一个黄昏,我刚刚回到办公室尚未坐定,桌上便响起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一看是弟弟打来的,我便漫不经心地摸起话筒。“大爷,我爸出事了……”电话那端传来侄儿的哽噎声,听罢我立时懵住了。我屏住呼吸,尽力舒缓着狂跳不已的心,故作镇定却又急不可待地宽慰追问着侄儿。从侄儿的诉说中得知,弟弟他们爷儿俩在泰安一大型钢材市场装货时,钢丝绳突然崩断,六吨多重的H型钢重重地砸在了弟弟脚后跟上,过去了足足几十分钟,弟弟才被拖出送往医院。撂下电话,我心无旁骛,恨不得立马赶到弟弟身边探个究竟。无奈,天色逾晚,路途遥远,我只能耐着性子盼翌晨。呆坐在办公室里,我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泪水横流………
    爹娘共生了六个孩子,在我们姊妹六人中,弟弟排老五我排老四,我比弟弟大整整五岁。生我时爹娘已年届不惑,生弟弟时爹娘算是老来得子。在我的记忆里,弟弟留给我的多是些儿时破碎零星的片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从小就不安分的我高中一毕业,便不顾奶奶和爹娘的再三阻拦,硬是毫不迟疑地参了军。那时,弟弟只有13岁。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这两句古诗恰能表达我的心境。在24年漫长的军旅岁月里,历经军队这所大熔炉的煅造锤炼,我一步步成熟成长起来,从普通士兵直至晋升到团职军官。我是爹娘骄傲的儿子,弟弟也自然以我为荣。每次回家省亲,弟弟就与我形影不离,像尾巴一样我走到那他就跟到那,直到今天我们虽人到中年、为人夫父,他依然秉性难移。我和弟弟从小到大,谁也没有挨过爹娘的打骂,也许是受爹娘的影响,我和弟弟自然也没有红过脸争吵过。  
    记得我从军不久,弟妹不实在忍心再让上了年纪的爹娘供养上学,就执意地双双辍学。为了生计,年幼的弟弟开始踏上了漫漫的讨生路。他毕竟年纪尚小,又身体瘦弱,干不了家里的重活累活,就下地拾拾柴割割草,有时走街串巷捡拾一些玻璃瓷片,有时去出窑的石灰堆里捡拾一些没有烧透的煤核。待捡拾的东西积攒多了,弟弟就拿去换些油盐钱。那些年里,弟弟整日肩不离提篮手不离爪钩,这两件物什则成了弟弟身边的唯一亲密伙伴。随着弟弟一天天长大,爹娘见他成天灰头土脸像个叫花子,便皱起了眉头:“老二这样下去咋寻个媳妇,咱得让他有个饭碗!”爹娘一商量,咬咬牙把家里仅存的几百元钱拿出来,把弟弟送到黄河对面的一所汽车驾校。弟弟算是与开车结下了不解之缘,打那以后就干起了货车司机的营生,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这些年里,弟弟一直给别人开大货车跑山西、河北运煤炭。为躲避交警多拉快跑,弟弟多是开车夜行。说实在的,弟弟的春夏秋冬多是在途中度过的。长年无规律的生活,弟弟看上去比同龄人显得苍老,发须花白,满脸沟壑,我和弟弟走在一起,很多人会误认我为弟弟。那年冬天,弟弟去山西运煤,不幸被暴风雪围困在山道上。饥寒交迫中弟弟饱受摧残,若不是当地政府救助,他就小命难保。十几天后弟弟拖着虚弱的身体地返回家中,看着蔫儿八几连话都说不成绺的弟弟,爹娘哭得像个泪人。其实弟弟吃的苦受的罪还不必说,他途中被抢劫的歹徒刺伤过,骑摩托车因天黑路滑摔伤过,在交通事故中擦伤过……弟弟所受的这些惊吓、委屈,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也正是靠着弟弟的苦苦打拚,再加上弟媳治家有方,家里盖起了宽敞明亮的新房,买了轿车拖拉机,还在县城买了一套上百平米楼房。看着从小吃苦受穷的弟弟过上了好日子,我这做哥哥的也感到脸上有光,心里乐开了花。如今,侄儿已长大成人到了婚娶的年龄,为多积攒点家底,弟弟夫妻俩一合计,决定自己买车跑运输。于是,新年一开春,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谁知,他们刚刚跑了三四个月,就祸从天降……翌日天刚一放亮,我便驱车三个多小时赶到了弟弟所在的医院。  
    在临窗的一张病床上,我寻到了刚刚做完手术的弟弟。我猛地扑过去俯身把弟弟揽在怀里,我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一手紧紧握住他那满是污垢粗糙干裂的手。兄弟俩四目相望,却无言以对。弟弟孩子似的呜咽不止,我也抑止不住地潸然泪下。真乃“兄弟十指连心,手足情深似海”。难怪,当年苏老夫子在狱中写下如此绝命诗,“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这令人动容的千古绝句,直到今天我才真真领悟到它的含义。
    这时,病房里病友的收音机里,传来了我熟知且百听不厌的歌声: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许巍那忧郁、低沉的歌声在病房里回荡。我轻轻拭去弟弟脸上的泪花,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弟弟,我要送你一束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弟弟,你莫忧伤,你要振作坚强,我愿陪你一起穿过幽暗的岁月,我愿你心中盛开着永不凋零的蓝莲花!
母 亲
■ 孙 梅
    孙梅,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红杏诗社会员。荣获2012年中国散文华表奖。著有散文集《倾听风儿的海》。
    母亲病了,源于弟弟单位体检,弟弟让母亲前去做个常规检查,没想到查出了毛病。虽然体检报告结论含糊,但是之前母亲就感觉不好,加之这次,她便产生了怀疑。
    母亲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病魔做斗争,自从进入二十八岁以后,在剧团因为抬箱子腰椎间盘突出,疾病便如影随形。乳房肿块让她躺在了手术台上,子宫肌瘤也让她备受煎熬,最严重的一次医院竟然下了病危通知书。留给我童年最深的记忆,就是每次父亲带着母亲看病回来的画面,四处求医成了家常便饭。而年幼的我孤单坐在家属院大门口,望眼欲穿的等待也成了每日的必修课。
    如今看着身体尚好的母亲,我总是调侃说:“老妈,你的一生就是不断和病魔做斗争的一生,不过总是以你胜利为终。”母亲也就不无自豪的说:“那是,换了别人早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现在的我身体比同龄人好多了。”
    母亲求医过程中的故事很多,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患腰椎间盘突出,当时已经严重压迫左腿,左腿瘦的皮包骨头不能站立。父亲带她前往南京看病,途中转车,眼看火车就要开了,而父亲背着母亲还要穿过地下道到对面的车道,在万分紧急时刻,母亲毅然选择冒险从停在路边的一趟火车下爬到自己要登的列车。每次说起这件事,母亲总说:“当时就想活着这么痛苦,还不如让火车轧死算了!”但是母亲并不甘心,不服输支撑着她多年的寻医路,她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病吗?这一生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老天爷不该这么不公!”
    在母亲不断坚持和寻找下,八五年她开始习练气功。这次的尝试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气功不仅让子宫肌瘤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腰椎间盘突出这个世界性的难题在她这里也得到了根治,别的小病小恙更是不在话下。为了练气功她多次前往秦皇岛、北京、唐山等地,多年如一日,不曾停歇。母亲是坚强而自立的,她的毅力甚至超出了一般的男人。
    父亲自幼习武,青年当兵,又源于家族的长寿遗传,虽已是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却是身体健壮能抵中年。他每日清晨迎着朝阳前往黄河故道钓鱼,下上鱼饵后必在岸边打上几路拳。他常自诩道:“要论打架,现在三五个青年人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母亲总是笑哈哈的说:“就你能,多大了,还给人家年轻人比,但是你爸的身体是真好!”大家听了也都笑声一片。所以买菜做饭,接送孩子都成了父亲的本职工作。因我工作地处偏远,父母从幼儿园起便揽了儿子的中饭,后来小侄女也加入到被照顾的行列,衣食住行都是二老操心。
    年少的自己没有照顾父母的能力,长大后忙于学习、工作、业余爱好,结婚后又要照顾家庭。总感觉父母年纪不大,身体还好,少去一次未尝不可,倒是母亲隔了几日必打电话问长问短,做了好吃的也会让我去品尝。平时的自己总闲父母啰嗦,电话里说不两句就会匆忙挂断。
    母亲正在打点滴,此时正是春天的正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母亲身上。坐在方形木凳上的我打量着传出微微鼾声的母亲,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原本饱满红润的脸庞,深陷并且泛起一层烟黄色,在明艳的日光下不知何时沟壑纵横,铺满了脸颈。这就是母亲吗?我的母亲怎么突然之间苍老了?时光难道就是在我一回首间,将母亲变成了这样?
    是在被自己轻易忽略而过的每一天;是在倔强证明自己羽翼已丰的言语间;是在母亲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我转身拭泪的一瞬间;是在春去秋来夏临冬至牵肠挂肚的日夜交替间,父母一日日的走向了老迈。心底一种愧疚慢慢滋生将我弥漫,人世间太多的诱惑占据了我们大部分时间,陪父母已经退后到最不起眼的角落,很多人也到了不能不陪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么我们还能陪他们多久,还能一起走过多少春秋。思绪蹁跹间突然很害怕,假如这个世界没有了他们,我即使再大,仍然是一个孤儿。假如我没有了母亲,岂不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曾经的自己还可以执着的坐在门口等待,那么失去以后我又要到哪里去找寻?
    情知,总有要失去他们的那一天,也知,世事难料,难得圆满。珍惜当下稍纵即逝的时间,尽孝不能等到有闲时,把尽孝当成最为重要的事来做,是我们每个做儿女应该做的,在他们身边尽一份孝心,就会减少以后的缺憾。
   “你该去上班了,单位别有事,快点回去吧!”母亲睁开疲倦的眼对我说。“妈妈,我那儿都不去了,就在这照顾你,直到把你的病治好!”我微笑着说。抬头,窗外绿树成荫,微风吹拂着叶片,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春天,真的很美好。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2
 黄台月色美

                     李果



  李果,1959年9月生,河北迁安市人。中国散文学会、河北作家协会会员,迁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漂泊边缘女》、中篇小说集《北国神偷》等。迁安电视台《电视文学》编导。


  融融的月色,将我牵到魂牵梦绕的黄台湖。
  中秋的圆月,早早地升起来,由于天气不太晴朗,月色隐隐约约的有点儿暗淡,朦胧的月光洒下来,使大地沉浸在如雾似纱般的月色里。城市的灯光淹没了月光,把钢城照得如同白昼;湖畔流动的彩灯,将黄台湖妆扮得象羞涩的少女,使她愈发显得娇羞和美丽。徜徉漫步于带状公园,悠扬的立体声音乐伴着我们,依湖穿行于绿树、草坪、亭台之间。凭栏远眺,乳白色的月光洒向湖面,湖水倒映着大桥及六岛上的灯光,月光轻柔的依偎着大桥,它隐去了湖的明媚、湖的神采飞扬,淡淡的月光、朦胧的月纱,披在世间万物之上,亦梦亦幻的黄台湖,在月色中显得飘逸美丽,似月中仙子一般:好一幅黄台月色图!
  这时,月亮升起来,高高的挂在公园那高大的银杏树梢上。活泼的夜风,摇响生命浓郁的公园;盈盈的湖水盛满月华,偶有游船在湖面上荡过,涟漪涌向开来。钢城大桥两侧一长串流动的彩灯,不时地变换着色彩,与连接湖上六岛大桥两侧的彩色灯光交相辉映,那灯盏斑斓的色彩,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把湖水映衬得五彩缤纷,那湖面上的色彩,红的热烈、蓝的清凉、绿的雅致、白的素洁。那红恰如飞溅的钢花、奔流的铁水,那绿似是茫茫的草原、浩渺的青纱帐。粼粼的七彩波光,渲染着湖的柔情,淡紫的温馨、浅黄的透明,深蓝的晶莹、粉红的纯净,翠绿的令人陶醉。黄台湖,承载着多少动人的故事。这盛世的美景,在朱自清、俞平伯们美文里难以寻觅得到,旧时代秦淮河的桨声灯影,寂寞的荷塘月色,怎比这充满生机的繁荣?

  游船犁开静谧的湖水,“闲庭信步”般的驶向湖心。看着城市渐渐远去的璀璨灯光、湖畔的游人,耳畔动听的音乐也渐渐地小了,一任思绪从繁杂、烦恼中走出,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六座岛屿将湖水分开,六座大桥又将六岛相接,湖水环绕着又滋润着,无私的坦荡着,又风情万种的娇媚着。桥上的彩色灯光照耀着湖面,绿成一团雾,红成一片火……不知是湖在我的梦中,还是我在湖的梦里。船在月色中行驶,载着宁静,载着遐想,载着梦幻,也载着洁白的月光。夜空澄澈明净,月亮升高了,又圆又亮的悬挂在湖的上方的天际,月的清辉铺在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似有一把神奇的大手,将碎银洒向湖面。城市和灯光都远去了,视野里只剩下中秋圆月和明月朗照的宽阔的湖面,这时越发觉得月的皎洁和夜的寂静。良好的心情随月光弥散开来,好久没有这样郑重的赏月了,劳顿、工作之余认认真真的凝望明月,一种回归大自然的轻松感便油然而生。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城市如昼的灯光,便使月亮在人们的意识里淡化了。清亮的月光下,乡村的记忆、故乡月夜的故事便排着队向我走来。潺潺流淌的月光,轻摇曼舞的水草,“咯咯”拔节的庄稼,和着蟋蟀的鸣叫,伴着一片片蛙声,展现在我的眼前:儿时在月亮地里打仗,踏着满地的月光去上学,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到很远的村庄去看电影的情景;顶着明月放水浇麦,在月光与灯光相映的打麦场,伴着隆隆的机器声劳动的情景;在清凉如水的月夜里纳凉,听老人们讲古老的传说。空阔的视野,到处是朗朗的清辉,不经意间便自然入怀,那时的月亮总是柔情缱绻,萦萦绕着你、跟随你,默默地注视着你,难忘多少与月亮有关的故事,这足够我们仰望一生的月亮啊,见证了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见证了世事沧桑和现代文明。现在游览在湖面上,我的心潮像大海的波涛那样澎湃不已。过去是风沙漫漫的荒沙滩,如今万顷碧波的黄台湖,它改变了生态环境,造福于迁安人民,成了游人休闲的佳境胜景。
  船在湖中行驶,身后翻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远处湖岸闪烁的灯光和音响,月光下城市的霓虹,钢城大桥上穿梭不断的车流,湖水中鱼的跃动的声响,淹没了湖上的宁静,唯有湖上的明月朗照着游人的归途。
  月影随人移,夜风拂人面。清爽的夜风,一如少女凝脂的玉手,轻拂游人余温未消的面庞。月朗风清,缤纷了我被月光洗礼的心情。恋人们的笑声,灿烂了黄台湖的夜晚。我不禁陶醉在黄台湖美丽的月色里,我更为迁安的发展感慨万千,这欣喜,这激动,愿邀请嫦娥降临人间来共享。水,给人以神韵之美,让人领略生命的精髓。黄台湖,如星空一样深邃而宽广,博大而柔美,它亦有散文的飘逸,诗的凝练,油画的温馨和品酿的甘醇。黄台湖,我梦中的明珠,斟满“中等城市”梦幻的夜光杯。
黄台湖的月色,留在我的记忆里,走进我的梦乡中……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2
夜参宁山寺
                   何晓辉
  何晓辉,陕西华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在全国各地文学报刊发表文学作品。
  出了少华山小敷峪口,驾车人对我说:“宁山寺就在不远处,要不要去看看?”此时天色已晚,虽不见晚鸦归巢之景象,可远方山下的村镇灯火已经点燃,我沉吟片刻,说:“去看看,反正来到寺前,此时不观以后后悔。”
  车子拐向一条小道,三绕两拐,停在了寺院门前。我急忙下车向院内走去,院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我的驾车人等在门外。
  进到院内,四下望去,只见昏暗中有一老尼,盘腿坐在大门东侧的墙下悄无声息。我向她双手合十,打了个问讯,她口张了张,却听不到她说什么,她的手扬了扬,算是应了我的招呼。我掉头,向寺内院走去,站在近乎四合院建筑的院中,顿感一片寂静,既无诵经声,又无木鱼声,灯火也没有。只见北殿堂中,有威仪非常的神塑金身,昂首向天,喝令群山,那眼中的瞳仁竟亮亮地泛着夜光,如同这夜空中的朗星。我立时起了敬畏之意,整理了衣衫,沿阶而上。进了大殿,四厢黑乎乎的,只有供桌前的灰炉中,有豆粒大的香火光点。我俯身跪拜,求这位神君保佑我一路安全和我的安泰。其实我进寺来前,身体早已有点不适,又恐夜色渐重,路上行车太多,担心着安全。三磕头之后,起身退出。在庭院中,双手合掌, 向东南西三方屋宇中的神明作了参拜。立感有一种清气从头到脚让我舒畅。伫立之时,我恍惚之中,仿佛听到忽远忽近的诵经之声,依稀看到熙攘的人群,参拜的善男信女,在身前身后走动,各殿堂的灯火大放光明。我的意念已飘然远去,回到宁山寺的鼎盛时代。
  史载,北宋熙宁五年及元佑元年,柳枝镇半截山和莲花寺小敷峪先后十多年间,多次发生强烈山崩灾害。景象惨烈,千年罕见。为了祷告天帝,神灵镇山,修建了宁山寺,供奉镇山天神,至今千年之久。
宋朝是个战乱平凡的朝代,连年不断异族入侵,此起彼伏地农民起义,宋王朝风雨飘摇,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人们对太平世道的渴望已是强烈至亟,地震山崩更加造成人心的恐慌不安,宁山寺就是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中建造起来的,承载着万民的希冀。
  建寺以后,从此山崩不再发生。神明之灵自然为人信奉称颂,香火渐盛。各朝各代都对宁山寺大加修缮,扩建。到了民国,宁山寺已是东府有名的大寺院,香火盛极一时。老百姓各种各样的心愿,都祈求宁山寺神的护佑。
  孩童时常听大人们说起宁山寺的香火之盛,逢祭祠之日会有千万人入寺进香,为华州一奇观。
  寺中设有知客寮,司阍寮,退居堂,都是相当等级的楼堂馆室,还有为讲学专门而设的讲经堂,也有为文人墨客专设的“笔室”,以供即作诗词、字画之用。有华丽的外廊,有壮观的山门,有莲池亭台等诸多建筑。是综合佛事、文化、旅游、接待、隐居等多种功能的寺院,在东府极负盛名。
  好宁静的宁山寺,我在静寂中感受着宁山寺特有的气韵。
  文革十年,宁山寺由于有巨量级的传统文化的大密藏,遭到前所未有的大破坏,楼堂馆所被拆除,寺人被遣散,文化宝藏被毁坏、流失。连寺庙山门也扒没了。一个千年古刹遭到一场浩劫,文化损失的惨重是不言而喻的。
  宁山寺的岁月进入了一个盛世和谐的历史时代,随着少华山旅游文化的大开发,宁山寺将有望焕发新的青春。
  山宁,寺宁,天下宁,百姓安宁,山不宁,寺不宁,天下不宁,民无宁日,已为过往的历史所证实。我多么希望宁山寺有一个再度的辉煌。
  文化产业是旅游业的核心要素,仅有秀美的山水是不够的。泰山、普陀山、峨眉山、嵩山、青城山、武当山等旅游圣地,都以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作基础,人文精神作支柱。这些要素做大做强了,才能做出吸引世人的规模经济来。
  出了宁山寺,天已黑尽。我原来隐隐作痛的肚腹已不再作痛,登山的困倦也消失不少,我想一路返程的安全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了。
  平安回到家中,我心生为宁山寺写点什么的意念,而那殿堂中镇山之神的目光依然在我脑海闪烁,那是一种昭示。
  我如实写下了这点不写心不能安的文字,以记忆夜参宁山寺的经历,以记忆山宁、寺宁、天下宁的和谐顿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3
  林非  岳阳楼远眺
   林非,1931年生于江苏海门。1949年1月入伍,入华中大学学习,1955年冬季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著名学者,散文家。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学位研究生导师,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华当代文学学会名誉会长。

  几十年来常常在梦幻中张望着岳阳楼华美又雄壮的轮廓,这是因为范仲淹那两句激昂慷慨和满怀豪情的话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能让我浮起如此缥缈与朦胧的图景。
  终于来到了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畔,瞧这茫无边际的水波,在不住地晃荡和起伏着,暗绿色的滚滚浪涛,轻轻拍击着绵延到天空尽头的朵朵白云,这溅起的丝丝浪花,也叩打着高耸的堤岸,叩打着我滚烫的胸膛,像是郑重地提醒着我,人们应该怎样走向宽广和辽阔,怎样通往远方的世界?从蔚蓝色的天空顶端,千万道金碧辉煌的太阳光纷纷地抛掷下来,像燃烧的炭火,像闪烁的星辰,在微微荡漾的湖面上粼粼地放光;
随着悄悄颠簸的水纹,这璀璨的金光不住地颤抖着,蹦跳着,快速地扩散开来,反射出一圈圈耀眼的线索来,像要把整个天空都镶成一片鲜艳透明的玻璃墙壁。
  突然有一艘银色的汽艇,飞快地划破闪闪烁烁的波纹。穿过星星点点的灿烂光芒,冲向一座青翠的岛屿。在这狭长和低矮的山崖上,该会挺立着多少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满山遍野都栽种了色彩缤纷的花卉吗?听说远古传说中尧帝的两个女儿,那美丽的娥皇和女英,竟越过浊浪滔滔的湖面,婀娜地飞往这名叫君山的小岛。不管是男人抑或女人,如果真能插翅飞翔该有多么的美妙。几百年之后更善于驾驭科学技术的人们,真的能独自飞过这宽阔的洞庭湖吗?
  在随意的遐想中缓缓地回过头去,仔细地凝望着苦苦思念了半生的岳阳楼。这让我一见倾心的洞庭湖,已经浩瀚和晶莹得使自己感到无限的神往与温馨,而这小巧玲珑的岳阳楼,又使自己生发出异常兴奋的情怀。跟这座闻名遐迩的楼阁晤面之前,我就明白地意识到范仲淹撰写题记的那一座,肯定是早已倾圮和崩塌了,残酷无情的时间迅捷地销蚀着人们的生命,也销蚀着他们用双手造出的一切。不过多少奋发有为的先驱者,以及他们用自己生命铸出的辉煌业绩,将永远留存在炎黄子孙的心中,鼓舞、激励和升华着他们的灵魂,召唤他们决心去继承这些志士仁人的遗愿,努力消除这部历史中悲惨的血痕和污垢的尘埃,让它变得更绚丽与圣洁起来。
  我的眼光紧紧盯住了岳阳楼,瞧着这上下三层金黄色的琉璃瓦,整整齐齐地翘起尖尖的檐角,像是都张开了熠熠放光的翅膀,想要飞往蓝天和白云里去。覆盖在顶层的这座屋檐,构成了盔甲的模样,在中央还竖着一株用玻璃球串起的立柱,使这金光璀璨的盔甲显得威武而又俊秀。我轻轻抚摸着厅堂外面几根漆得鲜红的木柱,猜测这清代末年重修的雕梁画栋,为什么要在如此秀美和纤细的小楼顶部,戴上一顶戎装的盔甲?是不是胸怀着忧虑的设计者,用它来象征提防和抵御列强侵凌的不屈意志?
  听说从东汉以来,就在这湖泊的附近建造了楼阁,将近2000年的沧桑变迁,经历过多少次水患、火灾与兵燹的侵袭,已经先后倾圮和崩溃过30余回。一种不屈不挠追求美好人生的愿望,催促着大家不断地建造自己所设计的岳阳楼。范仲淹撰写题记的那幢宋代建筑,会比眼前的这一座庞大和恢宏得多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伟大和高旷的声音,总是在我的耳旁震响,就使得那座早已消失的楼阁,似乎还影影绰绰地升腾在明朗的天际。范仲淹这种崇高的抱负,自然来自儒家学说中关心民生与邦国这一积极合理的部分。孟子所说的“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荀子所说的“劳苦之事则争先,铙乐之事则能让”,肯定会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间,熏陶和启发着他得出这样的思索与结论。.
  那些无耻地攫取着国家和众人财富的人们,那些贪婪地挥霍浪费和享受着奢糜淫荡生涯的人们,会不会来到洞庭湖畔仰望这座岳阳楼,他们面对着范仲淹的题记,会感到有丝毫的惭愧和羞耻吗?如果他们已经深深地堕落,如果他们已经彻底地丧失了灵魂,变成徒然披戴着华丽衣冠的禽兽,当然就不会有任何这样痛楚的感觉了,但愿他们的心灵尚未被罪恶的邪念完全摧毁,范仲淹所提出的这种伟大的精神,还能促使他们惊醒过来,从恐怖的深渊中攀援而出,做到幡然悔悟和改弦易辙。一个古老民族所传递和沉淀下来的伟大文化精神,应该能够产生这种净化和升华灵魂的作用,这就要尽心尽力地去阐述和发扬它,让它成为妇孺皆知的一种精神存在,让人人都在自己的心里思索它,并且用这种崇高的理想来考察和衡量自己。
  环绕着这朱红的柱子,在岳阳楼周围兜了个小小的圆圈,我又走向洞庭湖边,默默地张望那碧澄澄的水波,正向着遥远的天际流淌,忽然想起了孟浩然的诗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多么恢宏的气魄,让人丧气的是这首诗以乞求宰相大人提携他追随左右,让他走上仕途而告终,就多少显得有些伧俗了;远不如杜甫的那首《登岳阳楼》,在气势磅礴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之后,抒发了关怀战乱中民生多艰的思绪,显出一种十分高尚的情操。在专制君王主宰着一切人们生杀予夺大权,控制着层层叠叠的官僚统治底下,干谒求仕就不能不成为饱学之士发挥自己理想与抱负的一种途径,杜甫也曾经撰写过类似这样干谒的诗篇,只是因为缺乏艺术的光彩而并不流传;像孟浩然那两句汹涌澎湃和吞吐长空的诗句,必然会震撼读者的心弦,被大家所吟咏,于是又不能不引起人们注意这首诗里渴望着做官的强烈心情。任何真正的诗人都追求着纯洁和崇高的人生境界,却又无法完全净化内心中某些世俗甚或是卑琐的冲动,只要他是生存于世俗与卑琐的尘土中间。而当这些复杂的精神内涵注入整个民族的文化传统时,极大多数善良向上的人们,总是倾向于仰慕和吸收其中美好的因子,这就是范仲淹那两句名言,会让多少人衷心向往的缘故。.
  瞧着这一阵阵飞溅的浪花,被金碧辉煌的阳光闪烁出星星点点耀眼的火花,我禁不住念起《岳阳楼记》里“朝晖夕阳,气象万千”的名句来。当范仲淹想像着洞庭湖滔滔汩汩地流淌时,想像着这儿晴空万里抑或阴雨霏霏的景色时,在浓郁的诗情画意中间,深深地感到“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于是竟十分潇洒地无视着自己掌握在君王手中浮沉的命运,在大自然的洗礼中倏地超越了向专制王朝磕头跪拜的礼节。我想如果他能够生存于900多年之后的当今时代,一定会欢天喜地充当人人都平等相待的普通公民。像范仲淹这样提出了此种激励着整个民族的伦理规范,思索着率先为天下的苍生而忧虑,这只有充满抱负的志士仁人才能够做到,无知无识抑或醉生梦死的人们,当然无从想到要承担这样的重任;然而“后天下之乐而乐”也许是更难于做到,把自己生活的享受降低到整个国家里最贫困的水准,坚持着终生都这样去刻苦地砥砺身心,如果不具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卓绝品性,哪里能够这样办到呢?范仲淹标出的这种道德理想实在值得景仰,可是我想他作为当时朝廷的大臣,肯定未必会像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地居于陋巷,也很难像孟子所说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去完成“天将降”下的“大任”,能够度过比较节俭和朴素的日子就很值得颂扬了。反思我自己因为长期以来收人菲薄,半生都过着清贫的日子,然而当我偶或去穷乡僻壤和沙漠绝域中旅行时,竟万分惊愕于那里的多少同胞,还挣扎于非常穷苦和困厄的逆境中间很难想像自己能够充满勇气地在那儿坚持着生活下去,如果真是生存于当今的范仲淹,也跟我结伴同往的话,他会在送走我之后扎根常住吗?要想实践自己所提出或憧憬的某种崇高理念,确实也是异常困难的。人究竟为了什么要活着,人应该怎样生存于这茫茫的世界?当然要尽量替大家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如果人人都力争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整个人寰肯定会变得非凡的美丽。然后再将此种纯真的意志发挥至极致,才有可能趋向于范仲淹所提出的伟大目标,这必然是无比艰巨和极难达到的,不过从切切实实地做出微小的贡献迈开自己的步伐,却应该说是毫不困难的。.
  我始终张望着洞庭湖中央这一阵阵飞溅的浪花,张望着蓝天白云里喷射出火光的一团红日,深深地相信人类总会逐渐抛弃卑俗与丑陋,不断地走向壮丽和崇高的境界。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3
王宗仁  嫂镜
  王宗仁,1939年生于陕西扶风县,1958年入伍到青藏高原。历任汽车驾驶员、文化教员、组织干事、新闻干事,1965年调至总后勤部宣传部,任新闻干事,宣传组长,创作室主任。一级作家。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喜马拉雅山巅的那片六月雪,每天总是最先触摸到灿烂的阳光。多情的朝霞把它涂成了一只天河中的红鲤,静卧世界屋脊的制高点。太阳渐渐升高了,山巅才还原成本色,一片白雪。.
  这些日子,在山下哨所二十多个兵的眼里,那片红鲤般的积雪突然变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军嫂形象。嫂子凝视着寂静的营房,日夜伴着孤独的兵们。她那美貌容颜比身边的雪莲花还要动人。很巧,军嫂的名字就叫雪莲。.
  雪莲是排长的妻子。.
  在不朽的荒原,在荒原的那个黎明,当嫂子满身沙土一脸疲惫地走下汽车,站在哨所后面的雪地上时,边防线上一下子就变得欢腾热闹起来。这里有女性落脚,绝对是历史性的。兵们除了在哨位上正执勤的以外,其余的倾城而出迎接这仿佛从天国而降的花仙子。.
  用“千里少人烟,四季缺色彩”来形容边防线军人的单调生活和自然界的枯燥荒芜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哨所驻地是清一色的男子汉世界,他们穿的衣服、睡的床铺、吃的饭菜甚至连出口的话语皆为很规范的男子化、军事化。在此地难得见个女人,偶尔碰上一只狐狸也是公的(不知为何?)。在这里建厕所不必设女厕所,盖澡堂不需要修女池,兵们夜里睡觉时身上再赤裸平日穷侃时言谈再粗鲁也不用担心撞上女性。.
  没有女人的世界是个苦涩而熬人的地方。.
  雪莲出现在兵们面前的那个时刻,喜马拉雅山的山腰肯定挂起了一道彩霞。兵们高高兴兴而又惶惶恐恐地簇拥着嫂子,谁都想和她握手,可是谁都害羞得不好意思把手伸出来。最后,忽然站出一个兵,对围着嫂子的兵们说:“听我统一指挥口令,向后退三步走!”
  兵们老老实实地听从指挥,后退三步,离开了嫂子。那个兵又下达第二道口令:“立正,敬礼,嫂夫人好!”
  兵们齐刷刷地举手敬起了军礼,众口一声地喊道:“嫂夫人好!”
  嫂子怎么承受得了如此隆重的礼遇,忙用双手做着往下压的动作,连连说:“弟兄们,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我是来看望丈夫的,也是来看望你们的。放心吧,嫂子会把你们当亲弟弟看的,疼爱小弟兄们!”
说毕,她恭恭敬敬地给大家鞠了个躬,说:“妻子是属于丈夫的,嫂子是大家的。我乐于为弟兄们做事!”.
  军嫂是这样到了边防线上。
  兵们就是用这样的特殊的仪式迎接了军嫂。.
  嫂子的来队给哨所增添了色彩。这,从兵们闪着光彩的瞳仁里可以看出,从他们那咧着的嘴唇间能感觉得出。当然,最主要的是每天早早飞来立在屋顶上喳喳叫个不停的那只喜鹊使兵们觉得这日子着实有了活跃的色彩,喜欢幽默的班长逗着大家说:“以前你们谁见咱这儿天天来喜鹊,而且叫得这么欢畅?没有嘛!人家喜鹊眼里也有水水,嫌咱这清一色的地方太单调,现在有了嫂子这花棉袄,喜鹊经不住引诱,便飞来了!”有个兵故意犟嘴:“照你这么说,喜鹊也会辩认个公母来了!”班长驳道:“大家听见了没?这可是他强加给我的。我只是说喜鹊喜欢上嫂子的花棉袄。”一阵哄堂大笑。.
  雪莲嫂的那件得体而素雅的对襟棉袄,确实很惹人爱,不管近看还是远瞧,都很入味。那件棉袄是浅红色的底色上均匀地盛开着一朵朵近似梅花样的花蕾,间或还有一道道像射出来的光芒似的线条从花朵中间穿过,使人感到所有的花独立而不散,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同一件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会有不同的效果。嫂子眉清目秀的脸庞,再配上那从脖后卷起在头顶绾成髻的头发,使人感到那件棉袄给天下的任何女人穿都不如她穿上这么有魅力。她早早晚晚地穿着这棉袄在营区忙碌着。因了她的忙碌、走动,以往寂寞而单调的营区也就跟着生动起来。.
  嫂子是杭州人,自幼喜欢唱歌,高中毕业便考上了音乐学院,后来就成某歌舞团的演员,在当地颇有点小名气。现在来到边防线上,自然要为官兵们唱歌的,但是她的主要职责已经不是演员了,用她的话说:“嫂子是大家的,哪儿需要嫂子,嫂子就出现在哪儿。”.
  她把战士们的被子一床挨一床地拆洗了一遍。末了,还自己掏腰包买来毛巾给兵们缝在被头上;战士们换下来的衣服,只要她见到就悄悄地拿去洗了,等兵们训练或执勤回来已经晾干后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她还把自己会做的几道杭州菜的做法传授给了炊事班的两个战士。她对他们说,哨所里有一半的人来自杭州,你俩不会给这些人做家乡菜是要脱离群众的;当然,嫂子来队后,最让兵们开心、愉快的时刻当数晚上,这时她总是把兵们集合在食堂(这是集吃饭、开会、娱乐于一体的三用场所)里,为大家举行“个人演唱会”,大家点什么歌她就唱什么歌。点的频率最多的歌曲是《嫂子颂》。这支歌雪莲嫂在杭州不知唱过多少遍了,但是在这遥远的西藏为边防战士唱,感情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她每次唱下来都热泪流面,兵们也跟着她哭;有时她还给兵们教英语。有些调皮的兵嫌英语字音太拗口,便说:嫂子,我们又不打算漂洋留学,学那玩意儿不是一种负担么?等有一日想到国外去观光旅游,就请你当导游,我们光看光听不就行了!她耐心地告诉弟兄们:到了你们复员回乡那个时候,家乡肯定少不了合资、独资企业,外国佬不会少。你们不懂几句英语,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国盲”了!
  时间在欢乐中总是过得飞快。嫂子要离开哨所回杭州了。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反常的现象。排长当然恋恋不舍了,但却显得很平静。倒是那些兵们一个个淌下了难舍难分的眼泪。他们轮流握着嫂子的手久久不松开,都要求她再多住几日。有的甚至说:“嫂子,我们以全体人员的名义给你单位写信或拍电报,给你再续一周假。”.
  雪莲流着热泪迈不开脚步,她怎能不知道这些小弟弟们对自己的感情是多么清纯而真挚!她给大家掏出了心里话:“你们以为嫂子就愿意离开哨所吗?为了到底续假还是不续假的问题,昨天晚上我和你们排长商讨了大半夜。他当然希望我能多留下来几天,可是,他又怕我耽误了工作。我毕竟是个有岗位的职业演员,团里下月要下乡去演出,我不回去那个演出方队里就会缺一块,我于心不忍,大家也不会原谅我。”.
  这时,兵们异口同声地吼了一句:“那你现在就下个保证,明年休假时再来一趟哨所,我们等着你!”.
  听了这话,嫂子有点羞涩起来,低下了头。不语。
  粗心的兵们哪里知道女人的事,又齐声喊了一声:明年还来咱们哨所休假嘛!
  嫂子仍然低头不语,这时排长在一旁急了,不得不替嫂子说话了:“傻小子们,你们不懂,你嫂子明年她来不了啦,她有啦!”.
  兵们一听,一个个把舌头吐得老长,不知说什么好。.
  雪莲嫂这时为大家解围说:“明年来不了,后年、大后年不是照样可以来嘛。那时候我给你们带个小侄子。”她扑哧一笑,“当然,保不准也是个小侄女,咱这个大家庭里又添了个小宝宝,不是更热闹了么!”.
  兵们起劲地鼓掌。一个兵说:“明年你来不了哨所,这有特殊原因,我们批准。不过,我们明年派代表去杭州看你。”.
  “那当然可以喽,热烈欢迎!”.
  “还有,你走时要把你的照片留下,我们想念嫂子时就能随时看到你。”.
  没想到这个兵的话音刚一落,嫂子就立即许诺:“我回杭州后,给哨所每个同志寄一张我的彩照,就让我长期留在边防线上陪着大家一起执勤吧!”.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般的掌声。那是雅鲁藏布江拍岩的涛声啊!.
  说罢,嫂子把多情的目光投向排长,排长会意地点点头。.
  一个在一些人看来也许很难下决心的棘手问题,排长夫妻就这么很默契地解决了:雪莲给每个兵赠一张自己的彩照。
  从此,兵们就渴盼着这位“女兵”快快入伍。就像当初盼着她来哨所一样怀着满腔热忱。
  嫂夫人说到做到。半个月后一摞彩照寄到边防。信封上写的是排长的名字,信却是写给哨所的全体战士。信不长,内容可是充满着情感与期望。
  我时刻惦记着的弟弟们:嫂子是一路流着眼泪回到杭州的,以致原来准备第二天就要照相,只因为眼睛红红肿肿的未照成。这就是半月后你们才收到我照片的原因。我在哨所时看到你们中有的人枕头下偷偷地压着从报刊上剪下来的影视明星照或一些美人照,我的心酸了好些日子。现在你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我的照片放在桌上的玻璃板下,夹在日记本里。嫂子就是嫂子,无需藏着掖着。
  在哨所的四十多天里,我深深地感到你们生活过的太艰苦太单调。你们太需要有“嫂子”们的关心和疼爱了。嫂子希望你们每个人到时候都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媳妇!.
                                   雪莲
  这封信是由老班长在哨所全体军人大会上念的。读完信,下面仍然鸦雀无声,一片沉静。许久,才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有人还喊了一声“嫂子万岁!”.
  排长按照妻子的意思把彩照分给同志们,人手一张。兵们拿到彩照后那个喜呀,像自己做新郎似的乐得眉儿眼儿都挤在一起。彩照怎么保管,大家颇费了一翻脑子,最后兵们商量出了一个人人都拍手称好的办法:把她镶在每个兵随身带着的小镜子背面。兵们给镜子起名为“嫂镜”。这样,他们每次对镜整理军容风纪时都可以看到嫂子。嫂子也能看见她牵挂的战士。.
  看嫂子,多一份对亲人和故乡的深情;看嫂子,增加一份保卫祖国的责任和动力。.
嫂镜成了边防线上一处独特而新颖的风景,招引了许多观光的人。不仅是当地的藏族牧民,就连部队领导机关的军官来边防检查工作时,都要久久地、深情凝望小镜上的彩照。一位将军来到哨所听了嫂子的事情后,连连说:“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故事,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之后,他对着小镜上的彩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4
卞毓方,记者,教授,作家。已出版《岁月游虹》《雪冠》《煌煌上庠》《长歌当啸》《妩媚得风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季羡林——清华其神,北大其魂》等著作十多部。近年在散文界长啸而出,独树一帜。作品已有十多篇被收入全国各省大中学语文教材。现任季羡林国际文化研究院院长等。
  卞毓方 《美目的天池》
  月下。林间。灯光与地毯铺出一方临时舞台。伊犁州的姑娘小伙即兴起舞,歌声震颤远山,响遏行云;余音袅袅,顺热扫落一片星斗。舞者热情奔放,歌者高亢坚韧。字幕闪出陌生的曲名:《刀朗木卡姆》。此刀朗不是彼刀郎,前者指维吾尔族的一支,后者为近年一夜走红、风靡演界的歌手。刀郎的歌里有天池落日、大漠孤烟、雪岭飞瀑、荒原热风,但味道还远远不够浓烈,你来新疆,最好听当地人从戈壁腹心迸裂的歌,霹雳夹杂闪电的歌。歌声使林木摇曳,鼓掌喧哗。歌声使我脱胎换骨,返老还童。我纵步加入狂欢的行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眼波与眼波流转,灵魂与灵魂蹁跹。.
  一曲奏罢,有女郎请我至幕后饮茶。捧上来的是碗,不是杯,碗里盛的也不是那种咸中带甜的马奶,而是清冽爽口的碧螺春。女郎深衣广袖,乌发高髻,说的是汉语,尾音上卷,带有浓重的哈萨克或维吾尔腔,瞧上去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
  “哦,你是细君女士。”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两天前,在新落成的公主馆,我俩还握过手。.
  “你叫我什么?细君女士。哈,我太高兴了。”女郎双手翻转,平撑桌面,做了个左右移颈的动作,转而笑道:“两千多年来,人们一直叫我公主,什么江都公主、汉家公主、乌孙公主、细君公主等等,烦死了,仿佛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女孩儿。你刚才叫我女士,真新鲜!我喜欢这称呼。”.
  “我不光叫你女士,还要叫你老乡;你老家江都,我老家盐城,两地相差不过百把里。”说罢,我也学她刚才的样子移动脖颈,哇!这下丢人丢大发了!脖子犹如钢浇铁铸,一动不动。.
  “扑——”,女郎一口没有笑出,眼底忽然有了泪花闪烁。.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哪里。女郎说呢:“不提老家倒还罢了,提起老家令人痛断肝肠。你知道,我的父亲是汉武帝的侄孙,世袭为江都王,他老人家对朝廷有意见,联络了一帮官员准备谋反,事情没成,倒让朝廷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结果,我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孤单一人,被送到长安后宫,在受猜疑受监视的环境中长大。”.
  “若要填表,你是地道的黑五类。”我深表同情。“幸亏,你父母遭难时,你还年幼无知,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朝廷不会白养我的,”女郎把一碟葡萄干往我面前推了推,接着说:“正因为有这种背景,当张骞从西域回来,策划拉拢乌孙共同抗击匈奴,武帝就加封我为汉室公主,下嫁给乌孙王昆莫。”.
  “你是汉王朝长驻乌孙国的和平大使,对推动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的交流,促进中华民族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功不可没。”我以茶代酒,向她致敬。
  “这是你们后来人的评价了。想当初,我的觉悟可没有那么高,日子着实难熬。”女郎敛眉蹙额,黯然神伤。“你们男人搞政治,动不动就拿我们女人作筹码。”.
  “你难道不高兴?”我从桌旁拿过一只手鼓,“咚”地敲了一响,这动作未免太大,近于责问。.
  “你说我怎么高兴?”女郎抬头,翻腕,中指向外轻轻一弹,“你想呀,一个妙龄的南方女子,嫁到天苍苍、野茫茫的西陲,人生地不熟,满耳都是异族语言,满眼都是异域风光,吃、穿、住、行,哪一样都别扭,如何能过得惯?如何能不想家。”.
  “设身处地,将心比心,那担子是太沉重。”我想到了继她之后出塞的王昭君,想到了诗圣杜甫的追念:“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塜向黄昏。”
  “那日子,几乎可以用‘以泪洗面,强颜欢笑’八字来形容。唉!”女郎欠身,为我续茶;忽然——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女郎从脚旁抄起一把琵琶,不待邀请,便自弹自唱了起来;歌名《黄鹄》,这是她的成名曲,也是她的保留节目: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刹那,绵绵滚滚的阴云密布四周,太孤独,太忧伤,我像暴风雪前被人扔在荒原上的一只羊羔,在每一粒顽石每一蓬枯草间拼命追寻母体的气息。.
  正是这首歌,尔后被史官班固录入《汉书》,录入一咏三叹、哀怨悠长的乡愁碟片。话说当初歌儿传到京城长安,传入汉武帝的耳朵,皇上也被愁绪打动,对她满怀怜悯。但是,怜悯归怜悯,政治永排在第一,汉武帝派人携厚礼前往乌孙慰问,同时勉励她以大局为重,扎根西域,不负王命。.
  一曲歌罢,无人喝彩。我望着她,她望着我,四目相对,谁也不知说什么好。冷场。僵局。.
  于是,我又想到了昭君…….
  “喂,你为什么总拿我和昭君相比,我和她不是一个档次。”天!神了!她的一双秋水剪瞳,居然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
  “你俩都是生活在西汉,又同样代表着朝廷和蕃安邦,怎么不是一个档次?”我漠然不解。.
  “这个?你且听我说。”女郎放回琵琶,整理衣襟,又浅浅啜了一口茶,才面向我,郑重开腔:“首先,我的故事发生在前,我是武帝年间人,昭君是元帝年间人,中间隔着好几代哪;其次,我是公主,昭君是宫女;再其次,昭君怀抱琵琶的马上造型——这是你们文人最为津津乐道的——也是为我首创,不信,你去查资料,唐人段安节在《乐府杂录》中明确指出:‘琵琶,始自乌孙公主造’;嗯——哪,还有,昭君以及昭君之后所有传世的出塞歌、思乡曲,都不过是我《黄鹄歌》的翻版
  说到得意处,女郎禁不住眉飞色舞。.
  “但是,你的名气没有昭君大。”我老实不客气地回敬一盆凉水。.
  “你说的是,她的确比我出名。”女郎平静接爱,她又往我碗里续了点茶,吟吟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问我?”我略作思索,故意逗她:“这是因为你名字起得不好。你想呀,人家昭君,‘昭’,就是明亮,就是彰显,当然容易出名。而你叫细君,‘细’,本身就是小,就是不起眼,自然难以出名。”.
  “那么解忧呢?”女郎反应敏捷,立马反问:“解忧是继我之后嫁到乌孙的汉家公主,她的名字靓吧,酷吧,新潮吧!解忧解忧,读起来上口,听起来爽神,然而,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默默无闻?”.
  “这个……”我不得不认真对待。我说:“你和解忧在历史上的名气不够响亮,自然和宣传有关,而宣传,又和政治有关。你俩都是出身于叛臣之家,令尊谋反不成,上吊自杀,解忧的祖父串连起‘七国之乱’,图谋不轨,事败被处死。因此,在朝廷眼里,你俩只宜控制使用,不宜广而告之。”.
  “有道理,”女郎颔首,“请继续讲。”.
  “这里还有一个政治形势,即政治大背景。汉武帝时期,朝廷虽然数度发兵,打败北方强敌匈奴,迫使他们离开河西走廊一带,远遁漠北,但匈奴元气未丧,实力还在,仍旧控制着西域诸国,包括乌孙,因此,将你俩嫁到那边去,多少有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难以启齿。到了元帝年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彼时匈奴已被汉朝慑服,纳首称臣,主动修好,和亲,就成了风光四海、彪炳史册的美谈。”.
  “你分析的很对,但你有没有想过,汉朝的政策,只能管汉朝,它左右不了唐宋元明清,更左右不了今天。”女郎显然是有备而来,谈话逐渐引向深入。.
  这当口,舞台那厢有女子喊她上场——纯粹的苏北口音,莫不是解忧女士?我想。——女郎锐声应答“等等,马上就来!”.
  “明白。”我抓紧表态,“你是讲后人,尤其是今人,应该站在公正的立场上,给予二位应有的宣传。”.
  “OK!”.
  “可是,宣传需要故事,需要情节,以昭君为例,光是和画师毛延寿之间的纠葛,就给她带来无穷的广告效应。”我提醒她。.
  “故事谁个没有?关键在于挖掘。”交谈至此,女郎终于托出心思。“在这里,我要特地提到一个人,也是咱们的老乡,援疆干部,州党委副书记俞明。三年前他来伊犁,凭他特有的政治素养和敏锐触觉,很快就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发现了我和解忧的素材。承他搜求考证,刮垢磨光,然后牵头策划,上下奔波,历时两年,终于在伊宁市建成了汉家公主经念馆。”.
  “敢情,前天,我正是在公主馆与你见的面。”.
  “俞先生是文学博士,”女郎夸赞,“他的特点是热情洋溢而又高瞻远瞩。在南京下关区委书记任上,他根据辖区狮子山自朱元璋以来就一直‘有记无楼’的史实,倡导、兴建了阅江楼。来伊犁后,公主馆而外,还规划、修建了江苏大道。这都是‘盛世修史’的作派,不愧为当今的‘文章太守’。”.
  “俞先生多才多艺,听说公主馆那些署名唐阿提汗的颂诗,也都是他写的。”.
  “是啦,唐阿提汗,是他在伊犁的别名,也是笔名。你还记得具体内容吗?”不待我回答,女郎便径自吟哦起来:
  琵琶相伴车绝尘,江都公主嫁乌孙。民汉融合万里路,八百年后有文成。红颜骏马续春秋,百年战乱此时休。万民爱戴汉家女,公主慈容可解忧。
  我一边击节,一边欣赏。前一首写的是细君本人,后一首写的是解忧。女郎吟罢,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卞先生,那天馆内一见面,我就相信你也会帮助我。”
  “我?让我帮忙?”我连忙摆手,
  “鄙人可不敢跟俞先生相比,他是大手笔。”.
  “你也有你的优势嘛。”女郎嫣然一笑。“你是散文大家,又是京城名记,晚会的主人早向我作过介绍。”.
  “嗯——,好吧。”我被搔着了痒处,顿时热血狂窜,豪气千云,忘了自己姓天还是姓地。我说,“你是想上舞台,还是想上银幕?”.
  “我还想创建‘细君、解忧和平文化奖’哪!”女郎大笑。“采取什么形式,是你自己的事,你看着办。”她说。“你不是想学新疆舞吗?待会儿我教你。”她又说。女郎起身,随手摆了个架势,昂首,挺胸,立腰。恰好这时,先前那位女子又连声催促,女郎一把拉了我,说,“走,咱们一起上场。”.
音乐响起,奏的是《草原之夜》
  “这是草地,又不是游泳池,你双脚乱踢打什么?”夫人把我捅醒。.
  哦,正午的阳光晒得太舒服了。不知不觉,我已躺在草丛中迷糊了一觉(估计也就十来分钟)。这是六月,这是伊犁的六月。这是高山牧场,这是赛里木湖畔。人在景点,心坠梦乡。广播里流淌着《刀郎木卡姆》,脑海里犹盘旋着《黄鹄歌》。歌声上天入地,歌声翻肠倒肚。往事越千年,魏武往矣,倩谁挥鞭?汉宫月,边地曲。戎马情,美人泪。——我在原地翻了一个身,摘去太阳镜,猛抬头,啊!哪有月,哪有林,哪有舞台,哪有细君?唯见,数米外,崖坡下,一湖碧水,满目云影……
  我从身旁拿过相机,举起,对着旖旎而又多情的赛里木湖,迅速按下快门,你猜我瞬间想起了什么?.
细君公主的一泓秋波。.
  美目的天池。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4
 沙苑赏荷记
                  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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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川,祖籍陕西大荔,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八十年代起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已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万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理事、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西安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陕西某国营企业宣传部门。

  前一阵子,回了一趟老家,应约至一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同学家中做客。他曾同我一样的热爱文学,是缪斯忠实的信徒。近几年来因种植莲荷在沙苑地区颇有名气,如今已是沙苑绿色食品协会的会长。听同学讲他今年种植的莲荷达三十多亩,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景象颇为壮观。听他这么一说,我甚至一杯水都尚未喝完,硬是拽着他要去荷塘一观。 
  在我的印象中,沙苑这地方是不适宜于种植莲荷的,全因遍地都是沙质土壤,况沙土达地下数米之深,根本无法栽植莲荷。若在此地挖掘、栽植一定规模的荷塘决非易事。同学的荷塘距离其家有十里之遥,地处沙苑开发区腹部一方沙丘环绕的凹形沙窝里。荷池周围的沙丘上长满了洋槐、枣树等树木,宛如荷塘的天然屏障。 
   时值初夏时分,放眼望去,几十亩荷塘简直就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望着眼前翠绿欲滴的莲荷,我似乎感觉到了江南水乡,沉浸在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中。我对周敦颐的《爱莲说》、朱子清的《荷塘月色》向来钟爱有加,时常咀嚼品味。说真的我爱莲荷,爱它的朴实无华,爱它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风骨。特别青睐其“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君子品格。
  莲荷清秀质朴,高雅素洁,姿、韵、色、香独具一格,素有“花中君子”的美称,是我国著名的十大传统名花之一,莲浑身是宝,花可赏,叶多用,子与藕可食,全身均可入药,其生命力极强,有报刊报道我国千年古墓中出土的莲子亦能萌芽开花。 
   同学告诉我:荷花的花期较长,每年能明显看到花朵的时间为6-9月份,从初绽到盛开,再到衰败,直至剩下残败的荷枝,能维持半年以上的时间。荷花晨开暮闭,每日清晨开始开放,上午开得最盛,临近中午花朵逐渐收缩衰败,下午几乎看不到盛开的花朵,傍晚基本完全闭合。 
   听同学这么一说,我遂感叹:来得正是时候,正是赏荷的季节。时值正午,但见荷塘里一个个翠绿欲滴的华盖长得挨挨挤挤;婀娜多姿的荷花在巨大如盘的荷叶间舞动着,别有一种静谧悠远的自然风韵。待仔细观察,莲池里的阔大荷叶,既尤如碧绿玉质的托盘,又好似清凉的床,只见上面蹲着或爬着一些绿色的小蛙,当我轻轻走过去,小青蛙们即刻警惕的仰起头来,扑通跳入碧水清池中,随后但见一泓水波向四周散去……,且池塘中的莲荷随欣赏角度不同,其形态也不相同,有的小荷初露尖尖角;有的浓妆妩媚;有的似情人对目而视;有的如情侣相偎相依;有的尤抚琵琶半掩面;有的桀傲不逊表现出一副不屈不挠的英雄气概。在众多的荷花中,特别是有一鲜艳的红荷藏在一阔大碧绿的荷叶下,好似待宇闺中的姑娘,又嫣然如初嫁的新娘般的羞羞答答;更令人称奇的是一莲蓬上仅存两三片花瓣,其模样象一只伸出的大手向远方召唤自己的情人,有趣极了。一阵微风吹过,但见满池青荷随风起舞,风声飒飒,莲荷池畔飘放出醉人的荷香。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晰晰沥沥的小雨,雨竟越下越大。雨中赏荷却是别有一番景象:雨水的洗涤使荷花格外艳丽,雨点伴随着轻风洒下,落在莲叶丛生的平静水面,一圈圈涟漪迅速向四周荡漾开来。那片片玉盘似的荷叶如同一把把倒撑的雨伞,参差有致的连缀着,雨点落在叶盘之中,水珠飞溅,形成浑圆的水珠滚来滚去,高挑的荷柄擎着积水的荷叶,风吹荷摇,婀娜多姿,偶尔,荷叶略顷水珠就滚落了,有时积满水的荷叶会顷翻而泻,如同瀑布!
  我似乎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就是当水滴在荷叶上,会形成浑圆的水珠滚来滚去,而不沾水,莲叶略倾斜水珠就滚落了。荷叶不沾水,为什么不沾水?同学告诉我,他亦曾仔细观察过荷叶的这一现象,并查阅了一些资料:说荷叶不沾水的特性是几万年来生存竞争的结果,其理可反推之,荷叶直径盈尺,亭亭如盖,由纤细的叶柄支撑,本来就显得头重脚轻,荷叶如沾水将不胜其重荷而无法直立,严重影响其接受阳光,一但光和作用减弱,莲的生存就难以为继,具体说莲叶为什么不沾水,这涉及到荷叶表面对水的吸附力和水的表面能力两者之消长,莲叶对水的吸附力远小于水的表面张力。同学顺便告诉我,莲叶虽然不沾水,但沾油。由此他对我说:如果谁能发明一种既不沾水又不沾油的实用玻璃,用做汽车的档风屏及其它航空航天器的前舱玻璃,再申请一个专利,那可就发了……对此话,我深信不疑。但愿有识之士读了我的这篇拙作,能从中受到一些启迪,说不定还真会产生出一个亿万富翁来。 
   我与同学的谈话颇为投缘,说话间天色已暮。月儿渐渐攀升,冷辉下的荷塘与白天大不相同,确有些水墨丹青的滋味,亦与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所描写的文字无二。  
  当月移西天时候,我与同学分手道别。回至家中,欲将当日的所见所闻写成文字,苦苦不知从何下笔……从老家归来后,又几欲提笔,终因受周敦颐、朱自清等文学大师的文字影响而笔桎情涩,苦闷至极。一日,我将苦闷诉与一位老友,友言:何必受那些名篇的左右呢?你只要将沙苑赏荷的所闻所见一挥而出,不就是美文一篇?我照着朋友的话做了,就有了上面的文字。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6
生活边缘的影像(节选)
                    曹丽琴
  曹丽琴,女,1979年9月生,苏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理事。2005年开始习作,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散文诗》《山东文学》《西部散文家》《翠苑》《岁月》《辽河》《扬子晚报》等报刊。有散文诗入选《江苏网络诗歌选》(2007年卷),《中国西部散文诗》,散文入选《散文选刊》、《2007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等。
  
  拂过春天的忧郁,她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我的心头仿佛灌进了一阵冷风,惊愕的目光蓦得笼上了一丝隐隐的伤楚。
  偌大的一个风雨操场在明净、澄远的蓝天白云下显得更是寂静、空旷。她就在那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她是何时来到这操场上的?她沿着跑道走了多少圈?此刻她的脑海里是否还残存着那团曾经纠缠得让她几近窒息的乱麻?我的心弦在她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里绷紧。
  起初同事和我说起她又有点反常,总在操场上独自行走的时候,我不以为然。这样的春色,能清闲地享受一番阳光的温存,那也是我心底的渴望。可是,当这一场景真得赤裸裸地展露在我的眼前时,那个一袭灰色着装的身影,全然颠覆了我先前的观点。
  我的脚步放慢,踌躇着是否不应去打扰她独自沉吟的那份安静。我又担心她一直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又会偏离自己的轨道。而我的孩子们是全然不解的。他们在我身后排着队伍,催促着,欢笑着,手里高擎着一只只美丽的风筝,心儿早已飞到了蓝天里,闹嚷嚷地翻掀起一道又一道欢乐的波浪。
  春天是抑制不住的。就像这绿里透黄的柳芽儿暖暖的春风里疯长,柳絮儿满天地飞;就像这蓬蓬勃勃的垂丝海棠柔柔的春雨滋润下,鼓足了劲儿绽开了笑颜。我的孩子们应在烂漫的春光里尽情地放飞,他们的世界应该和这春天一样明媚、欢腾。
  哗啦啦的,一群飞舞的天使涌动起一股股花潮齐拥向绿盈盈的操场,不经意间把大片大片的静挤得无处可觅。他们手里拽着线儿,站着、走着、跑着,顷刻,缤纷的身影舞动了整个操场。红蜻蜓、黑蝙蝠、黄蝴蝶……各样的风筝遥载着他们的目光蓝天里高高地飞翔起来了。而她依然在慢走,始终保持着旧有的姿势。
曾几何时,她和这群孩童一样,心,纯得如这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一样,透明安详。又是从几何时,青春活泼的她变得臃肿、迟钝,必须天天靠药来唤醒、维持她脱轨的神经。时光的影子在她身上竟是雕刻得如此让人心怀伤痛而又欲罢不能。
  一个被爱情深度灼烧的女子,我为自己此刻未曾有像过去一样与她快乐交谈的念头而羞愧,只是静静地把姿态放得最低,追寻着她的身影,幽幽地感怀。数年前,听到中心小学工作的她住入精神病院的时候,我正在一所偏僻的乡村完小任教。因家庭的贫困导致学业上的无奈,又遭工作分配的不公,那些日子,初为人师的我比较抑郁、沉默,对周遭的人事都有点漠不关心。等至我陆陆续续从同事口中知晓她的整个故事时,我震惊了。她与男友在一次旅游中一见钟情。此后并鸿雁传书、花前月下,感情日益甚笃。后来男友考研结交了一位更为优秀的女同学,与她的往来渐渐稀疏。而她隐隐觉出男友的变化,可她还是痴痴地在一个个月夜为他一针针编织着毛衣和围巾,熬红了眼睛,消瘦了身子。她始终认为男友在穿上她亲手编织的毛衣,围上那条雪白的围巾时,那暖暖的情意和融融的爱一定会再把他唤回身边。可是那个落叶缤纷的黄昏,男友拒收了她的礼物,只冷冷地丢给她一句话,爱情过去了,就散吧。多少个夜晚多少次期盼,最后换回这一句冰肌刺骨的话语。她看到满地的枫叶鲜红夺目,像她心口上的伤在肆意地流血。她苦苦哀求,她不断地给他讲述着他们曾经的甜美。而他始终沉默不语,脸上只一幅表情。她不明白,他们的爱情在他那里已成为过去时了。爱是不会重来的。

  那晚昏暗的灯光下,她狠命地把毛衣和围巾剪得满地都是。就在那一刻,纷扬的碎片和如泉涌的眼泪松动、瓦解了她人生的发条,她把自己抛落了狂暴而冰冷的海潮中。至此,再也无法真正上岸。而她曾是那样得活泼开朗,那样得关心人照顾人。师范求学时,作为师一新生的我,每逢月底放假前一天晚上,总是整理好背包去比我大一届的她那儿同宿。第二天一早归心似箭,由她买票、挤车,带我回家。到了喧闹的市区,再买票、转车。如此反复三次,才安心到家。一路,她俨然像亲姐姐一样呵护着我。就是这样一位会照顾人的人儿最后却不会照顾自己了。那个在师范联欢晚会上,弹奏一手悦耳钢琴曲的她,再也回不来了。她的人生轨道脱节了。
  病愈返校,她远离了她的学生,远离了她曾经心爱的教育一线,她调到了学校图书馆。而她青春焕发的身姿从此与日虚胖,她必须天天服药来拧紧使她人生正常运转的发条。这样的日子延续了多年,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走进了她的心里。她们步入了婚礼的殿堂。但是为爱伤怀的女子,药是她每日的依伴,她无法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庭,她失去了做一个母亲的能力。
  一场爱,一次代价。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游离于我们视线之外的目光,是否有着朴树《我爱你,再见》歌声中的韵律和节奏:“可哪儿有什么永远,是非爱恨已无须再辩,下一曲舞伴更换,失去的永不再返。”我不可得知,那灰色的身影里是否又流淌起了过去的伤痛。
  一朵花的凋零到再次开放,这期间要历经多少修整?要付出多少代价?我的心一阵阵抽紧、痛楚!人生漫漫。要历经多少坎坷?要饱尝多少风雨辛酸?如何才能正确地对待生命中的每一道关卡?而不仅仅是迷失、付出代价?时光,多么可怕!我想起了村上春树笔下的直子,玲子,而她不应该迷失在自己的阴郁森林里。
  我不由得走上前去问好,散步呢?她浅浅地一笑,是的,春天的阳光多柔和啊!我已经好久没有在这样的阳光里行走了。说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陶醉了似的。我注视着她亲切、祥和的表情,心头蓦得涌上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的,阳光曾一度远离了她。现在,我分明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种渴望,一种希冀,宛若春天里的叶芽儿青翠、娇嫩,不由得让我心动和喜悦。我说,以后多出来走走,拥抱一下阳光,心情就会像放飞的风筝一样,自由、轻盈、温暖。你看,那些风筝飞得多高呀。走,我们去放风筝。你行的。
  她有点困惑地望着我,我拉起她的手,把风筝塞在她怀里。我们像两个大孩子和孩子们一起在操场上欢跑起来。我看到她扬起的红蜻蜓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融入蔚蓝的天际。我笑了,笑得轻松而舒畅。她也笑了,笑声如潺潺的水声,自由的鸟鸣,清澈悦耳。
  当孩子们兴奋地唤着我给她们留影时,我凝望着镜头里她和孩子们生动的笑容,欢快的身影,我心头的忧郁和沉重如迷雾浮云般散去,继而微笑开来了。他们是属于春天的,他们也正演绎着春天的舞姿。我不由地很快锁定了这美好的一影。
  春光无限!冷,终将过去,春天的脚步有谁能抵挡得住呢?!

  有人这样说:奴才是衣主人之衣,食主人之食,言主人之言,事主人之事,依赖之外无思想,服从之外无性质,谄媚之外无笑语,奔走之外无事业,伺候之外无精神,呼之不敢来,挥之不敢不去,命之生不敢不生,命之死不敢不死,得主人一盼,博主人一笑,如获异宝登天堂,夸耀于侪辈以为荣,及惹主人之怒,则俯首屈膝,气下股慄,任其鞭扑践踏,不敢有分毫抵忤之色,不敢生分毫愤怒之心,他人视为大耻辱不能一刻忍受,而彼无怒色无忤容,怡然安其本分,乃几不复自知为人。而其人亦为国人所贱耻,别为异类,视为贱种。
  这个评价透彻,精辟,深刻,形象。
  所谓奴才,全在一个“奴”字上。他们没有自主、自身、自尊,除了依赖、服从、谄媚、奔走、伺候,什么也没有。听从别人和受别人指使,是奴才的天性。大凡奴才一日不听别人指挥,就会觉得难受;一事不让别人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7
野菊花
                  余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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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推荐

  余继聪,彝族,1971年6月生,云南楚雄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获得过老舍散文奖入围奖、边疆文学奖、滇池文学奖入围奖、马樱花文艺创作奖一等奖、2006年中国散文排行榜提名、2007年中国散文排行榜提名。作品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年度散文选”《2004散文》《2005散文》《2006散文》,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2006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2007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2008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等三十多个选本。多次转载《散文选刊》《青年文摘》等。中国美文网站出品人,《华夏散文》副主编。

  特别喜欢乡村的秋,因为乡村的秋,有漫山果子和红叶熟透,有万里良田稻谷金黄,有漫山坡辣椒红熟,南瓜金黄,有满院子满树柿子红熟,有一串串金黄苞谷挂满屋檐,更因为秋季的乡村世界里,有一片片、一绺绺、一坡坡、一山山金黄迷人的,洋溢满乡村世界的野菊花。
  秋季,我不爱呆在城里,喜欢出城,喜欢回乡,只因为想去看那种洋溢着浪漫,洋溢着透熟的,香喷喷的乡村金黄色,野菊花的颜色。
  一出城,公路边,山坡上,山沟里,村头村脑,村里村外,田埂上,屋檐下,篱笆边,林间崖上,就都可以看见这儿几朵,那儿几株,这儿一片,那儿一坡,这儿几茎,那儿一沟一箐金黄美丽的野菊花,在微微的秋风里,在暖暖的秋阳下,摇头晃脑,眨着眼睛,开心快乐地跟人招呼和说话。她在说些什么话?好象在说:阳光多么温暖美丽,秋色多么浪漫温馨,我多么美丽,余君怎么不早点来欣赏呢?来吧来吧,你离开大自然,离开美丽,离开乡村,离开我太远了,来欣赏大自然,来欣赏我的美丽吧!
  于是,我全身又感觉生机勃勃了,骨头里也好象在嘎嘣嘣拔节呢。
  一朵朵的野菊花,酒窝朵朵,漾在脸蛋上,眨巴着眼睛,时而在墙根下露一下脸,时而在篱笆下晃一下背,时而冲我羞涩一笑,时而远远的、轻轻的跟我开心调皮地说句什么话。说完话,她却躲了起来,跟我捉迷藏,叫我找不着她。或者才说了半句话,她就躲了起来,后半句话,消失在微风里,鸟语中,只看见杂草丛中,山头上,山坡下,她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喜欢看路边院墙下,篱笆边,瓦房外,竹林边的野菊花,总觉得她们是一个个青春、快乐、乐观、朝气蓬勃的乡村女子,那么美丽,那么清纯,那么无邪,那么善良,那么对世界不设防,那么热爱和信赖世界,又那么天真活泼,那么调皮,那么可爱……如果说,我偏爱天真无邪,纯洁善良,美丽多情的乡村女子,那么是因为乡村里,有众多金黄美丽的野菊花陪衬着她们。如果说,我更偏爱这些乡村世界的野菊花,那么也是因为,乡村里的野菊花,有无数美丽纯洁的乡村女子衬托,她们的身影,她们的脸蛋,她们的酒窝,总在野菊花丛里诱惑我。
  穿行在乡村世界里,每当我仰头看见山坡上、山顶上大片大绺的野菊花,飘在天空里,或者拖缀到山脚下、山路边来,我总是会产生种种很温柔很浪漫很温馨的幻觉:这一缕缕金黄飘柔、飘逸美丽的东西,该不会是小仙女不小心滑落到人间来的裙裾、纱巾或者披肩吧?她的不小心,却给人间增添了无尽的浪漫美丽。那么纱巾滑落后,露出了小仙女怎样美丽的芳容呢?是一圈凝脂或者玉石一般的美丽脖子,还是纤瘦洁白滑腻诱人的一笋玉肩呢,还是其他的美丽地方呢……
  我就读的邻村小学外,山坡上总有大片大绺的野菊花。
  那时,我们对世界充满爱心,充满兴趣,充满乐观,所以常常爱竞相去采摘野菊花。每年,只要秋风渐起,秋阳暖照,乡村就秋叶黄熟,庄稼和果子都透出熟透了的味道,整个乡村世界都弥漫着熟透了的味道,弄得人心浪漫,人人心旌摇荡。
  我们小孩子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情,不过却也朦朦胧胧感受到了这种洋溢满乡村的、浓浓的浪漫,感受到了野菊花的美丽可爱。
  再朴拙的村汉,再童稚的村童或者乡村少年,此时也不可能还不解风情,还感受不出洋溢满整个乡村世界的这种浪漫气息,这种罕见的成熟美了吧?
  于是,去上学前,或者放学后,我们就你追我打,奔向路边和山坡山箐,狂采狂摘大把大把美丽的野菊花。这乡村里奢华而不稀罕的美丽生命,就被我们大把地采摘下来了,然后纷纷用她来当作武器,当作石头,相互攻击,相互掷打。
  嬉闹够了,再采摘一大把,拿回教室,或者拿回家,却哪里找得到花瓶来装她,就随手一扔,这些金黄美丽的野菊花,就曝晒在阳光里,泥地上了。
  谁也不心疼她,谁也不在乎,不可惜她,她一生的美丽,就在短短几分钟内,被我们这些乡村小男孩或者乡村少年奢侈地浪费了。
  当然,有时我们采摘到美丽的野菊花,也会趁村里的小芳或者班上的小香不注意,偷偷把她插进这些小姑娘的发稍里,或者掖进她们的衣服里。这些小姑娘羞红了脸,却增添了美丽。
  我第一次去找她,就看见她家门外的山坡山崖上,长满一坡坡的野菊花,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她是一个彝族姑娘,皮肤有些黝黑,不算漂亮,但是,看着她的娇小身影在秋日的金子般美丽梦幻的阳光中,在金黄浪漫的野菊花的世界里轻盈来去,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在野菊花上拂来荡去,我却觉得那一天她真得很美丽,很叫我动心。我就打定了一辈子爱她和娶她的主意。
  在一个草叶上闪烁着金子般的阳光,红红的美丽瓢虫在草叶、豆蔓、苞谷茎叶上爬行的日子里,我和她卧在长满蓬勃野草,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我久久地吻了她。
  如果这世间没有野菊花,我不会对她一见钟情。如果没有野菊花,她也不会对我以身以心相许吧?
  乡村里的野菊花,是我今生觉得最浪漫最美丽的花。我爱野菊花,是因为我怀念已经离我很遥远了的、美丽的、天真无邪的乡村童年和少年时光;我爱乡村野菊花,也因为我爱黑瘦娇弱,并不漂亮,却也充满像野菊花一般的香香味道,也很能诱惑我,叫我心旌摇荡的她。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7
   舞 娘                           阿萨西里·  探马错
   阿萨西里·探马错,1947年生,泰国作家。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坤通,天亮时你会回来》和中篇小说《天涯海角》等。
  她离开海滨渔村的时候,正值豆蔻年华。她的离去,牵动了小伙子们孤寂的心,许多人一杯愁绪,心如刀割……有消息说,她去了一个有名的班子,在那里跳南旺舞,而且成了明星。各地青年迷恋着她,簇拥着她,把花环套在她的脖子上,还常常包她的场。.
  家乡的小伙子们有点吃醋了,常常在背地里骂这个离开了故乡的少女。.我也是既钟情于她,又用最狠毒的字眼骂过她的人中的一个。.
  “简直像个野鸡!”一个爱动感情的渔家小伙子骂道,“总在餐厅里庙会上扭来扭去,你说和那路人还有啥不一样!”.
  “咳,真是让人伤心透了,白白骗去了我的一张照片,现在可能给到茅屎坑里也说不定!”另一个插嘴说道。他被姑娘迷住了心窍,只要姑娘喜欢,上九天揽月,他也不会迟疑的。
  “见她的鬼去吧!”这回轮到我说了,“她不学好,就由她去吧!”.“你他妈说话文绉绉的,我不想听!”一个急性子的渔家青年伙伴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了。.
  我们——我和一些渔家的小伙子们,整天厮混在一起,见了面总免不了在背地里骂她。我们——我指的是我们小伙子和这位姑娘,曾在一个班里读书,可现在却只剩我一个还在学校里。.
  在去当舞娘之前,她是码头上的一个渔工。.
她从小就长得好看,长大以后就变得更美了。鱼的腥气,海的咸味,弄脏的面孔,掩盖不住她的美貌。渔家的小伙子们像捕捉海味一样,跟踪着她。清晨,每当渔船靠岸的时候,他们都会跑到码头上,想出各种新奇的花样,以期引起姑娘的注意。.
  我曾经说过,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在码头上,她早上的活儿,是把鱼从船上拖下来,开膛破肚,洗净,摆在屉里,送去蒸熟,然后拿到一个高屋檐的房子,人们都叫它“咸鱼屋”,在那个地方卖。她是那儿的雇工,一天忙到晚。我和其他渔家的小伙子早晚都要顺便到那儿转一转。.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心里藏着的是同样的目的,就是想去看看她。我们瞧她哪儿都觉得美,举例说吧,她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时所露出的牙齿,真像海上激起的浪花那样洁白……我们的确有点神魂颠倒。.
  我呢,竟常常装模作样,扮作一个迷恋大海迷得发疯的人,每当清晨,我都要跑到海边,假装观海,看日出。其实呢,我的眼睛瞄的是“咸鱼屋”,看她什么时候出来,都到哪儿去。.
  我比别的伙伴更加“走火入魔”。
  当我们知道她离开了“咸鱼屋”,离开了村子,我和我的渔家年轻伙伴们都陷入了同样的心境,我们既伤心又愤恨!南旺舞班的班主什么时候把她弄去学舞的,我们之中谁也记不清了。我们不想让她去当舞娘,或者说不想让她走,但这话是难于出口的。.
  我们看到她跳舞时穿的是筒一样的裙子,短得可以看见屁股蛋。动作是摇来摆去的,看上去很像水面上上下翻飞的小鸟。这并不是我们乡间每逢节日所跳的南旺舞,这种餐厅里庙会上的南旺舞,我们从中看到的,只是少女的卖弄风骚和陌生的青年男子的挑逗和越轨行动,这是多么令人厌恶啊!在彩虹、色纸之中,五颜六色明明灭灭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我们看到她浓妆艳抹,脸颊、嘴唇和指甲都是涂红了的。然而,我们想起了她的过去,她的身上曾经沾满了纯净的大海的气味,两相对比,这种变化怎么可能呢?她怎么能做得出来呢?.
  当她在一个出名的南旺舞班里成了明星,人们向她献花环、包她场的时候,我们都是又气又恨的。为了排解我们痛苦的感情,我们不知狠骂了她多少次!.
  可是,有一天,她却突然回来了——她是在我们把她忘却之后回来的。
  那天,海上聚集了许多海鸟,它们的白翅膀和沙滩的颜色一模一样,与海上浪花上面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闪烁着光亮。她似乎是和饱含海水咸味的一年一度的寒季季风一起到来的。.
  她坐着三轮车,气派不小呢!车上的喇叭被按得呜呜哇哇直响,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看她。.
  “真是想不到呀,都有了孩子!”我的一个渔家年轻的朋友看到她抱个孩子下了车,凑到我的身边说道,——其实说话人自己也有了孩子。大家都有了家室,只有我一个人不能结婚,因为我还在读书。.
  只有我一个人喜笑颜开地和她打了招呼,攀谈了几句。.
  这位几年前身在“咸鱼屋”的姑娘变得判若两人,她比以前白皙、细嫩、文静,因而更加妩媚动人;她看上去时髦多了,但像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如果你这么地看她,那是一点也找不出渔家女的影子的。.
  她的丈夫是个为南旺舞伴奏的吉他乐手——我对朋友们讲述着她的事情——被一个跳舞的男子给捅死了,原因是为了争夺她。她不想再继续跳下去了,于是带着孩子回了家。她告诉我说,她要和父亲一起出海去打鱼。.
  伙伴们笑得前仰后合,腰都伸不直了。.
  “要把指甲上的红油弄掉,恐怕还得有些日子吧!”他们嘲笑地说。.
  有人搭腔:“她来给鱼鳖虾蟹跳舞,不也满有意思吗!”.
  另一个说:“她是想再找个老公,好养活那个吉他手留下的儿子呀!”.
  最客气的人也摇头:“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去跳舞的,像她这种样子怎么干得了重活!”.
  我们大家一致认为,她大概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回来投靠爹娘的,可爹娘也老了。.
  她的父亲是个在近岸打鱼的人,每天摇着一个小船出海,打上鱼来便交给老太婆去卖。当她一点不疼父母,不顾二老双亲走出家门的时候,我们是很可怜这两位老人家的。.
  我们曾是她的朋友,并且偷偷地爱过她,但是,当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这就像是波浪的影子,沙滩的痕迹,漂过的水流和吹过的风声,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已经不再爱她,因而没有了苦恼,也不再恨她了,我们心安理得。我们看到了她身上所隐藏的许许多多难于捉摸的东西,说明我们是熟悉的,但是,了解并不深。我们只知道一切都不会长久,我们是用疑惑和轻视的眼光静观事态发展的。.
  其实,自从我离开家,离开那些伙伴,上了学,我已经不记得我和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每当我回首这些往事的时候,我都想,这其实是我自己和我的伙伴们自作多情,而那时她的心里很可能是什么都没有的。而现在,当她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能意气用事,还能对她怀有成见吗?我这样想。.
  可是,她此次回到海边渔村的时候,我也是背地里笑她,在心里讽刺她的人之一。.
  她和父亲出海的第一天,在她背后的海岸上传出一阵笑声…….
  “你说奇怪不奇怪?孤单单一个女人,到海里去打鱼。我是到海滨避暑时听到这消息的。你或许会认识吧?她和你同乡,年纪也差不多。”.
  “你不大回家,所以不知道那一带的渔民都叫她‘护船海娘娘’,讲起来像故事。她和老母亲一起过日子,有一个孩子,还小。她当姑娘的时候漂亮极了,在和她父亲下海打鱼之前,还是个跳南旺舞的明星呢……”.
  “她爸爸死了以后,谁都以为她会找一个新活干干,但是渔民们都没有想到,她驾个小船,破天荒地一个人出海,迎风破浪。她没有再嫁,因为怕孩子受罪,老母亲受苦。人家都说她勤劳、勇敢、能吃苦,好像渔家的男人,在整个暹罗湾里,与大海的风浪、漆黑、孤寂和危险搏斗的只有她一个女人。”.
  “我想写写她这些新鲜事,登在我们的刊物上。我想跟她详谈一次,问问各方面的问题,比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漆黑的大海里有什么感受,冷不冷,寂寞不寂寞,害怕不害怕,在生活中她有什么寄托,收入怎样,怎么休息?看电影,看哑剧,还是听民歌?此外,我还想问问她,对于以船谋生的渔民的这种生计有什么看法?作为一个女人,她对妇女的权利问题是怎么想的?
  “嗨,可别忘了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再婚,对于情爱她是什么观点?”.
  “哎,你知不知道,她的小船叫什么名字?他们给渔船命名了吗?”.
  她给自己的小船取了个“舞娘”号的名字,这两个鲜艳夺目的红色大字贴在船头上。傍晚,当猎猎的海风吹起来的时候,她便开船出海了。她站在船尾,掌着舵,在银白色的浪花中穿行。海风吹拂着她的渔民白衣,吹乱了她黑黑的头发。.
  她身上已经没有往昔“明星舞娘”和“咸鱼屋”美人的影子。她皮肤黝黑,脸皮粗糙,手掌满是老茧,还有不少裂口,浑身肮脏,散发着海腥的气味。她健壮而伟岸,动作像男人一样粗犷,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女人。.
  对于我此次回来的目的,我有点羞于出口,我只说会会老朋友,问问平安而已。.
“您呢?现在在干些什么?”她问。.
  “还不是干老本行,编杂志,写书卖!——我们照张像好吗?”.
  她羞涩一笑:“嗨,快别照了。白费胶卷……你的照片我还保存得好好的呢!”.
  这也算是一桩不好向朋友们泄露的难为情的事,我也曾经把照片送给她以表殷勤。好吧!我日后给她拍照也可以。.
  我的渔家伙伴们都称颂她是渔民的“护船海娘娘”,他们是诚心诚意地赞颂她的,就像在海中真的遇见了神仙一样。在感情上,她是海上和岸上渔民的共同财富。我的朋友告诉我,当她刚刚回到村里来的时候,他们曾经小看了她,歧视过她,他们为此而感到内疚。
  问我吗?……我只能说,我比别人更感到羞愧。我离开了海滨渔村的生活,离开了故乡,好像成了一个陌生人。我回来了,可我的手掌是柔嫩的,碰到海水会脱皮。见到海浪会晕船,晒久了太阳会中暑。作为一个本地人,我是太赢弱了!可这里的人却是我的老朋友,他们不怕热,不怕冷,不怕雨,他们经受着风霜,生活在浪涛和风暴之中,其中包括被我所藐视的“舞娘”。
  在浪涛、海滩、水流之中,在海风的咆哮声中,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变得与昔日的面目全非,但她仍然是个值得人们包场和敬献花环的“舞娘”。.
  我看到了她身上所展示出来的另一种美,它比过去的美更有价值,更长久。我想正是这样的女人才是创造世界——至少是渔民的世界的一分子。她很可能是星辰,是海鸥,是天边绚丽的朝霞,或是一朵美丽的白云。不管她是什么,总之,她会使我们已经十分美丽的渔村更加美好。
                               (栾文华 译)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8
奴 才
梁长峨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宿州市文联秘书长。《华夏散文》杂志副主编。

  摆布,就会感到失落。倘没有主子,离开被别人奴役,他们会魂不守舍,六神无主,觉得无聊、空虚,活不下去。“他们只在遵守别人的命令时才感到舒服。”他们是“依靠他人的法则和法律生活”的。他们不经任何考虑就会不折不扣全力执行他人的命令,回应和首肯他人的感情。“他们把顺从作为荣誉”,“在使自己服从时找到了真正的欢乐”。(引文见阿德勤《理解人性》)
  在主子面前,他们一辈子都弯着腰,压根儿也不想直腰。他们以点头哈腰为本色为快乐。主子压迫他,对他不平等,他感到舒服,觉得天经地义,一万个该;倘若主子给他那么一丁点儿平等,一丁点儿自由,他们都会感到极不自在。如果话说得不妥贴,事办得不地道,被主子掌嘴了,臭骂了,他们绝对不会怨恨主子,后悔自己当了奴才,反而会说主子骂得好,甚至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和嘴,从而更加忠于主子,为主子卖命。
  中国历朝历代读书人,从其人生的目的到最后的归宿,走的都是专制官僚、皇家奴才的道路。人们对读书人的评价,也都以此为标准。所以中国人从读书开始,甚至还没读书时,就开始接受奴才思想教育。他们接受知识的过程就是被奴化被扭曲的过程。结果,读书越多受教育时间越长的人,其人性被奴化被扭曲的越严重越彻底。想想看,一个从小就浸泡在奴化的海洋中,沿着奴才的道路,呼吸如何成为合格奴才、超级奴才的毒气,怎么能不缺钙、无媚骨?怎么能特立独行、直着身子走路?
  回顾中国一代一代大量出现的知识分子,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形成一条长长的奴才队伍,从古代一直排到今天。他们一个个以操作日益复杂的官僚机器为职业,且为此自鸣得意,感到极度的荣幸和自豪。但是,他们的理性,在品格上却是工具性的。知识分子从本质上说,应该是为理念为信仰为人的自由为真理正义为自己灵魂的独立而生,可实际上绝大部分人他们是仅仅为活着为如何更好地糊口填腹而生。所以,他们作为人的独立完全消失了,自主的灵魂没有了,只能一个个成为侏儒。以致内化成知识界的基因,一代一代遗传下来。这并不因专制政体的终结而消泯。只要有权力存在,就有奴性的适应和顺从。这就是奴才为什么在知识分子身上普遍存在的原因之一。
  奴才队伍中,有一部分是半道加入进来的。
  鲁迅说:“专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有权时无所不为,失势时即奴性十足。……做主子时以一切别人为奴才,则有了主子,一定以奴才自命:这是天经地义,无可动摇的。”(《南腔北调集·谚语》)这一类属于主子失势而变为奴才的。检点这些人的前后行为让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当主子那般凶狠,失势后当奴才又会那么出色。
  还有一种人,他们在底层,为自己的卑微、潦倒、穷困、受辱,感到寂寞,或者不堪忍受,而愤愤不平,甚至怒火中烧,到处呼喊,既煽风又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可是,他们一旦被上流社会接纳、招安,弄上个乌纱帽,顿时身上的怒气豪气逃遁无遗,变得如猫一样温顺可爱,诚惶诚恐,三呼万岁,感恩流涕,失去常态,兴奋得如吃了许多激素一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宋江者们是也。这类人原来的刚烈、正直,被奴性所劫持。他们本来所反对的、厌恶的东西,最终让他们投降、臣服、拜倒在地。 
  奴才和人才的境遇常常有天渊之别。就拿《红楼梦》中的袭人和晴雯这两个人看吧。
  花袭人的身世本来十分可怜,她的思想则更加可怜,她“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对贾府的当权派王夫人一味的巴结讨好,刻意奉承,心甘情愿的充当主子的心腹和秘探。因而,尽管她天生无德亦无色,还是凭着她“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胁肩谄媚的“本事”,打小报告诬陷姐妹的“才干”,而博得了王夫人的赏识,除每月有二两银子的额外赏赐,还爬到了“准姨娘”的地位。
  晴雯呢,虽然“生得比别人好”,而且“又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也有着“夜补孔雀裘”的出众才能,可是由于她“爆炭”般的性络和敢说敢笑,敢怒敢骂,光明磊落,刚强不屈的反抗精神,竟遭到令人发指的诽谤和诬陷,备受王夫人等当权者的摧残和迫害,最后不得不含冤而死。
  人们从血淋淋的事实中明白,要做当世红人,保住自己的地位,必须驯从恭谨,甘当奴才。所以,就有了安位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沉浮,左右观望的了;所以,就有了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的了;所以,也就有了为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后害的了。明代李贽就说过:“史言魏征善谏,愚以为幸遇太宗耳。不然,使遇好谀之主,未必不变谏为谀也。”人才最后变为奴才,确实不鲜见啊!
  还有奴才变成主子的一类。为奴才时,他们对主子点头哈腰,摇尾乞怜,永远是孙子,绝对的服从,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温驯,主子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处处以奴才自命。“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鲁迅《南腔北调集·漫与》可是,当他混出人模人样,当上主子时,则一变柔弱、温驯之态,露出一副趾高气昂、无情无义、无心无肝、盛气凌人、凶神恶煞的嘴脸。这时的他们,彻底现出狗性的另一面:凶猛、疯狂和残忍。他们比起旧主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类人中本来耻于当奴才的。只是因为他们出身低微卑贱,无法挤身主子的行列,不得不寻找和委身主子,以图日后翻身。所以,他们当奴才时特别尽心尽意,殷勤周到,忠贞不二,任随主子摆弄使唤。一旦当上主子,前后判若两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正是他们的画像。
  披着刚烈正直的外衣,谎称自己是英雄汉,而骨子里却奴性十足的人,并不在少数。其实,刚烈、正直的英雄汉是模仿不了的,也是伪装不了的。英雄好比巍巍高山,无论怎样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严寒酷暑,都无法使高山变形;同样,无论怎样的恶劣境遇,诸如威逼和诱惑,都不能使英雄们改变本色,低下高贵的头。
  而奴才呢?他们本质上不是英雄,永远也进不了英雄的角色,一遇变故立马就会显出其渺小和柔弱来。他们口头上常说,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实际内心里却愿把眉彻底摧毁,把腰折成对头,去伺奉权贵。他们嘴巴上一再表白,“天子呼来不上船”,实际只要是上级呼叫,他们都会连滚带爬赶去,倘是皇帝呼,他们能喜死。
  这类人统统是耍把式的货,不要说给他们职务提拔点地位升高点,就是稍为多给点笑脸和夸奖,就露馅了。我亲自听两个人吵架,一方贬低另一方说:“我同李书记握过手,你握过吗?!”仅仅是握一次手啊!如果是再加点码呢?他的奴性会怎样就可想而知了。
  人们也都见过奴才骂主子,但那是小骂大帮忙。万一他们说漏了嘴、骂到主的痛处,主子一瞪眼,他们骨头就酥了,能立即跪地求饶,吓得浑身筛糠。人们也见奴才批评主子,但那是掏主子的胳肢窝,是在主子的脊背上抓痒痒,主子开始觉得不适应,正想吹胡子可转而又感到舒服了。这是奴才的高招。
  不要以为奴才们永远只会服从和紧跟,没有任何思想和判断。相当多的奴才鬼精鬼精的。因为主子是奴才生存的靠山和支柱,一旦选择有误就等于旧时的女子嫁错了郎,没有好日子过的。所以,奴才选主子如同股民选择股票市场中的潜力股或走牛的领头羊一样,只选旭日东升的(未来有潜力)和如日中天的(正在红的发紫)人当主子。谁靠得住就跟谁跑。谁若正在走红或将要走红,他们就蜂涌而上,厚着脸皮紧追。一旦某一主子日落西山,走了下坡路,奴才们就会萌动开溜的心思,就会转着贼溜溜的眼睛悄悄窥视新的有价值的主子去投靠。在他们心里有一个铁定法则:哪个东家不是东家!奴才就是生来听东家使唤为东家服务的,跟哪个东家都是一样。换句话说,可以在这个主子门下当走狗,同样也可以在另个主子门下当走狗。
  这类人物,古今中外,比比皆是。
  据《伊丽莎白女王和埃塞克斯伯爵》一书记载:在伊丽莎白女王的情人青年伯爵埃塞克斯红极一时的时候,英国思想家培根依傍他、奉承他。后来,当女王对伯爵失去信任,征询培根时,培根看到情势有变,立马投靠女王,中伤伯爵。再后来竟然撕破脸皮,在法庭上历数伯爵之罪,将其送上断头台。为此,还得了女王一千二百镑的赏赐。奴性决定奴才必会随着情势变化而变化。如果女王依然信赖伯爵,培根绝对不会翻脸,也不敢翻脸。他看到伯爵大势已去,奴才的阴暗心理决定他必定立马顺风使舵,投靠新主子,为新主子卖力。
  我国五代时有个冯道,此人在这个异常复杂的时期,赤橙黄绿青蓝紫,阴晴雨雪风雷电,莫不变化自如。李从珂攻唐愍帝,兵到陕州,唐愍帝逃往河北。身为唐愍帝首相的冯道,看准唐愍帝必死,李从珂必立。于是,立即率百官班迎,草劝进文书。结果,李从珂上台拜冯道为司空(三公之一)。晋高祖临死,召冯道一人受遗命,要冯道出力辅立幼子石重睿。晋高祖死,景延广主张立长君,冯道却一句话不说,结果保住了他的丞相宝座。辽主灭晋,冯道自动入朝,辱骂自己是“无才无德,痴顽老子”,使自己当上太傅(三师之一)。通鉴说他:“滑稽事智,浮沉取容。”“依违两可,无所操决。”还有史书说他:“观望形势,计算利害,谋后而动,丝毫不差。”他就凭这一套,在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的五十四个年头当中,被各朝所重用。
  像这种“怀道以迷国,详(佯)愚而不言,颠则不能扶,危则不能安,婉娩以顺上,逡巡以避患”者,要他有什么用!
  这给一切当主子的人一个启示,凡是围着你最紧、跟着你最勤的人,要小心点,想想他们是不是奴才。因为奴才的奴性是通施于一切主子的,你在台上,对他有利,他对你“奴”的典型;你若倒了,他对另一个对他有利的台上人,又会同样“奴”的可以的。
  按理说,我们本应严而逐之这类奴才,去选那些真心尽意、匡救其恶、所为不谀、疾恶如仇、敢于犯颜言过的人才,可我们常常做不到。
  因为中国的权力太硬,特别需要软绵绵的东西补充、阿附,奴才们正可起到这种作用。而人才都是自立于世的人。他们的生活是立足于自身奋斗,从不靠别人的恩典,从不把自己当成别人的从属物。靠别人维持自己的生存,别人成为自己生活的源泉,这对人才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所以他们总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凡事一是一、二是二,锋芒毕露,不隐忍苟合,不吞吞吐吐。他们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研究上峰的脸色,也不屑于终日蝇营狗苟。所以,人才的这种硬朗同权力持有者会常常发生碰撞,最后弄得人才是虎你得趴着,是龙你得卧着。
  相比之下,一些头子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奴才留在身边。我有一朋友,当个小官,他直言不讳地说:我明知某某人是奴才,是一条狗,但我还是重用他,因为他听话,忠于我,我看着顺眼,想着顺心,使着顺手。他作为小官都这么想这么做,那些需要更多威严更大脸面想更加为所欲为的大官,岂不更会这么想这么做?!
  这就是奴才所以能存在,能不断生出的原因。
  一个民族,如果只是朝代变而群体奴性灵魂不变,就会永远不变的出奴才。有史为鉴:八年抗战中国出了一百多万汉奸,同日本当时的总兵力差不多。几十年后文革中,刘少奇在台上,许多人紧跟不掉队;刘少奇倒了,林彪上台又转而紧跟林彪不掉队;林彪倒了,四人帮上台又立马紧跟四人帮不掉队。虽然抗日的汉奸和文革的风派人物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两种现象都应该说是奴性使然。我这么想,如果群体奴性不改,一旦国家有难,还会出现惊人相似的现象。
  一个奴性十足、永远在人前弯着腰走路的人很难有多大出息。同样,一个奴性普遍存在的民族很难真正强大起来。所以,只有让一个个跪着的生命变成站着的英雄,变成立起来的“人”的形象,让人自己成为自己的上帝,让一切人都充满自由,充满活力,充满自信和自尊,我们这个民族才会有真正的希望。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8
   哭母亲                     王友明
  王友明,1953年3月生,河北省临西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协委员、临汾市作协副主席、临汾市广电局副局长。曾荣获“第四届中国散文精英奖卓越成就奖”。出版散文集四部。作品入选《中国文学百年经典》、《中国当代散文大观》、《百家散文精选》等20余种选本。

  母亲走了,是在端午节的凌晨4时许走的。
  惊悉这一噩耗之时,我是在晋南,远离故乡千里。如若不是妻打电话亲口对我说,我真是不能相信,母亲会如此突然地离开人间。前一天,家里还来电话告知我,母亲的身体很好,怎么一夜之间竟把我们母子分隔在两个世界!
  生,不能再见母亲一面;死,不能亲手扶母亲入棺。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我的心肠,我即刻携妻带女急急地奔向故乡。夜半时分,我才回到母亲身旁。此时的母亲已躺在了黑色棺木之中,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欣喜地吃上一块儿子带的糕点,喝上一口儿子敬的老白汾酒了,我再也没有尽情享受浓郁母爱的福份了。我觉得,自己从此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只能在暗夜里独独地飞行了,心间弥漫着无边的愁云和难耐的凄凉。
  乡亲们启开棺盖,扶我瞻仰母亲的遗容。看见母亲身穿蓝色棉衣裤,头戴黑色绒帽,口含一枚铜钱,安祥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悲痛,一头扎进棺木里,一边轻轻地摇动着母亲的身躯,一边悲痛欲绝地哭喊:“娘,你醒醒,儿子看你来了!你也对儿说句话呀!娘,你不能走,你不能这
样走啊!”任凭我怎样呼唤,母亲都紧闭双目,安然入睡。我把脸紧紧地贴在母亲的脸上,凉凉的。我知道,85岁高龄的母亲,在人生的旅途上,以伤残的小脚,肩负着沉重的生活行囊,艰难地前行,确实是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但我却怎么也承受不了母亲默然离去的打击,这一打击也太残酷、太沉重了呀!
父亲含着眼泪说,母亲始终没有断汤水,临走的那天晚饭,还吃了一小碗面条。午夜,还听到母亲深沉香甜的鼾声。母亲啊,你就这样睡去了,毫无痛苦地睡去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你可曾知道,你留给儿子的却是无尽的悲哀、无边的思念啊!
  立于母亲身旁,我双腿发软,头晕眼花,几欲摔倒。弟弟忙扶住我,劝我到里屋坐一会儿。可我不能去坐,我要多陪母亲一会儿,从今天起,我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呀!凌晨2点30分,开始盖棺锁扣。我随着斧头的起落,流着眼泪呼喊着:“娘,锁扣了;娘,锁扣了……”斧头声声,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尖上,刀绞般的疼痛。锁好棺扣,我们便簇拥着灵柩,连夜把母亲安葬于村北的小树林里。我跪在母亲的坟前,又放声大哭起来,汹涌而出的泪水,打湿了双膝,打湿了膝下的土地,更打湿了我无尽的怀念。
  埋葬母亲归来,天已放亮。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泪眼朦胧中,我看到窗外那随风摇动的树枝,就仿佛看见了母亲手拄拐杖,一步三摇,艰难行走的身影;痴痴的思念中,我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就犹如听见了母亲对儿子的深情呼唤!没有了母亲,我心里空落落的,感到一种无边的孤寂和难挨的凄凉笼罩于左右。捧着去年秋天我为母亲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流年碎影又在我的眼前晃动起来:
  外婆去世后,苦命的母亲,就用14岁稚嫩而瘦弱的身躯,支撑起那个贫寒的家,靠着顽强,忍着苦痛,把几个弟弟拉扯成人;
  三年困难时期,大病初愈的母亲,拖着仍很虚弱的身体,到十多公里外的种麦区去拾麦穗。晚上,不顾劳累坐在小油灯下,用簸箕把麦穗搓成粒,再用小拐磨子磨成面,为我和弟弟包碗饺子吃;
  为了多挣点工分钱,好供我们兄弟仨读书,母亲一天工也舍不得耽误。每天晚上,伴着小油灯纺棉线、缝衣服、纳鞋底,常常是一熬就是一个通宵;
  大旱之年,母亲像壮劳力一样,一天两晌,担水点种。乡间小路上,总闪现着母亲肩挑一副大水桶,一颠一颤,十分吃力地行走的身影;
  当兵那年,母亲拉着我的手,含着泪水送了一程又一程,嘱托的话,说了一堆又一堆;
  6年后,我第一次探家,正在农田里劳作的母亲得知后,竟抹着眼泪,一路小跑着奔向日夜思念的儿子;
  母亲知道我爱吃咸鸡蛋,年年都要喂几只鸡,下了蛋腌在小罐里。若逢战友探家,或家属来队,便把咸鸡蛋煮熟,托人带到部队;
  那年初秋,母亲患病住院,需做手术。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母亲给我发了封“平安信”。直到康复出院后,才告诉我实情;
  有一年探家归队时,为了安慰母亲,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娘,等秋天闲了,再回来看你。”谁知,这句话竟被母亲牢记于心了。母亲精心喂养了十几只小鸡,准备秋天我回家时给我炖鸡吃。那些天,母亲天天拄着拐杖,迎着寒风到村口张望;
  晓星隐没的清晨,回乡探亲的我还沉浸在梦乡,母亲就端着一碗飘着浓烈香味的鸡蛋茶,颤颤巍巍地送到床前;
  兔年清明节那天,我出门上坟回来的晚了点,年迈的母亲便拄着拐杖,立于狂风肆虐的街口,等着我归来。
  ……
  近几年,客居异乡的我,一直惧怕有这么一天,惧怕母爱之海弃我于渺茫无垠的沙漠。但是,这一天,还是无情地降临了,而且是那么的突然,令我伤心断肠,成了一生不可挽回的遗憾。
  母亲一七那天,我们把母亲生前爱吃的食品、爱用的手绢、爱喝的白酒,摆放在坟前,并烧上了一大堆纸钱。我虔诚地跪在地上,呼唤母亲前来拾钱、就餐。我多么渴望上苍神灵,能让母亲起死回生,重新回到我们中间啊!我真不想让操劳一生的母亲,就这样孤寂地长眠在这块田野里。我拜托小树林清凉的绿荫陪伴母亲,我祈求哗哗作响的树叶与母亲聊天。
  离家的那天清晨,我又悄悄来到母亲的身旁。静静地跪于母亲的坟前,倾听着母亲一生的诉说,回忆着母亲对儿的关爱。这正是:“跪拜坟前思泪纷,骨肉亲情难相分。唤儿声声终见面,呼母夜夜可曾闻?”我知道,我那慈祥的白发母亲,已带着苦难、带着满足、带着思念,静静地长眠于斯了。可我却无法舍弃我的母亲,但又无奈地、恋恋不舍地向母亲告别:“娘,儿走了,想儿的时候就给儿托个梦。儿永远不会忘记,只要有时间儿都会回来看你,给你送上零花钱、食品和老白汾酒。娘,你就安息吧!”
  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母亲,涌上心头的只有一句话:“娘,你是不会死的,你永远活在儿的心灵深处!”此时,我感到那无边的孤独和凄凉又越来越浓地笼罩于心头——今后的日子,是再也没有母亲的日子,是我永远想念母亲的日子。
  一阵歌声又在我耳边响起:“你可是又在村口把我张望?你可是又在窗前把我默想?你的那一根啊老拐杖,是否又把你带到我离去的地方?……”
  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手拄拐杖、翘首张望的身影。那就是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白发亲娘!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39
想念伯父
杨培德
  杨培德,满族, 1953年2月生于吉林省辉南县。现为吉林省纪委监察厅驻省政务大厅监察室主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支点的抉择》《岁月流痕》《爱的合围》《北海临窗》等。

  夜半无眠,忽然想起了伯父。
  伯父是2004年4月14日去世的,他是属牛的,享年82岁。加上天一岁、地一岁,应为84岁,属于高寿,是喜丧。可是,他仍然不愿意死。听堂弟说,他死于心机梗死。住院时,他曾哀求堂弟一定给他的心脏安个支架,才5万元,他自己花。他说他不想死,还是活着好。可后来大夫不赞成安心脏支架,说他岁数大,身体又差,怕有风险,下不来手术台。在我的记忆中,伯父几乎永远是一副病歪 歪的样子,黑糊糊的中药汤他从来是不间断的一碗碗的喝。怕惹他生气伤身体,我的爷爷奶奶都像哄小孩似的让着他。60年代还专门买只羊,奶奶每天跑出好远,去小镇外的柳河岸边的柳树里放牧,为的是多给伯父挤出点奶喝,补补身子。这在当年的困难时期,是十分不容易的。
  父亲曾跟我说起他的这位唯一的哥哥,小时侯因我爷爷哥仨中有一人没有子嗣,就将我伯父过继出去做这位爷爷的儿子了,后来这位爷爷奶奶去世后,伯父又回来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
  而我父亲在林 业学校中专毕业后被分到林区工作并安 家,直到五十年代调到县里工作,才住 进了爷爷给父亲的两间土瓦房,其余三 间则由伯父一家和爷爷奶奶共同居住。
  我记得房子前后都有一片园子,除种上应季的蔬菜,还种上几棵山揸、樱桃等果树,要不是留着一把白山羊胡子的爷爷整日拿着拐杖看得紧,这些树上的果子,恐怕不等熟透,就要被我们这 些被爷爷称为“一群恶狼”的十几个孩  子们一扫光的(伯父和爸爸都是各自6个子女,且都是4男2女)。
   不知为什么,我们两家的关系在 国家经济困难的50 、60 年代变得非常紧张,一度不但相逢不说话,而且常常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为了住房后面离马路边有2米多宽的一块园子,两家中间有一人多高的木棒障子隔离,因时间久了,歪歪扭扭的已经倾斜到我家的园子里,种下的几棵玉米已经伸不开腰了,母亲想拆了重新扶正。那天早晨还没有吃早饭,母亲领着我正在想拆障子时,伯父和伯母过来了,一看就有些不高兴的伯父一脸严肃的说:这障子不能这么夹了,要取正,并伸出手去,在粗大的木头做的房梁上比划了一下。母亲听了也是动了气,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原先啥样就啥样……就这么一来二去,两家又吵起来了,可不知为什么,父亲一直没有站出来帮妈妈。为这事,母亲埋怨父亲活得窝囊,不出来帮她说话,就知道躲在屋里流眼泪。我当时正读小学,大人之间的事也搞不懂,更不知道“三尺巷”的故事,否则,我一定会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典故……
  后来伯父去世时,在外地安家的二堂姐赶回来,临走时到我父亲家看看她的二叔、她的婚姻介绍人,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那时候,还不是因为穷的!我当是感触很深,俗话说,人穷志短,亲哥俩、亲妯娌之间的关系搞得那么紧张,还不是环境逼的?
  伯父是建国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当时身居县百货公司党总支书记,现在算起来,无非是科股级干部,但在小县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话语很少,大脸盘上很难见到笑容,给人的印象是不好随便接近,很多人对他是敬而远之的。但他对我却是高看一眼的,可能因为我爱学习,与众人说我有才,将来是块当文官的料不无一定的关系。记得我初中毕业后,正赶上文化大革命的上山下乡运动,我14岁,不满16岁,可以暂不下乡。母亲怕我身小力亏,更是不同意,于是我就只好呆在家中待业。这期间,伯父曾十分关心我的工作,多次领着我去找关系、托人情,一趟又一趟的去办理“因病不下乡”及“待业证”等手续,正是这些难弄的手续,使我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上山下乡运动,也躲过了种地之苦。这些在当时看起来的好事,现在反思起来也有些后悔,毕竟人生少了一堂农村天地的体验课,空耗了生命的几度青春,但这与伯父的好心是无干的,主要是那时的自己没有个主意。
  伯父对我的婚姻大事也是挂在心上的,他所在系统的一些好姑娘之所以愿意嫁给我这个当时地位低下的临时工,尤其是“愿意我要饭她挎筐”的我老伴,就曾经是他下属单位的一个收款员,当时这是一个众人眼热,岗位显赫的好工作,这与他夸我“早晚必然错不了”的前瞻眼光及他的威望不无一定的潜在影响。
  我参加工作考入省城后,回家过春节我都要带领几个弟弟去给他拜年,每次他都很高兴。听说我大儿子要结婚,他竟不顾高龄当天驱车几百里来参加“大孙子”的婚礼,令我好生感动。期间,我本着“敌对多年的中美关系都能解冻何况亲兄弟”的执著,终于将他们哥俩的关系握手言和,使他们此生没有为此再留下遗憾……
  其实,亲情是有力量的。尽管有时它会遇到阻力或遭遇障碍,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人间永恒的是亲情——一种无形胜有形的、有时甚至是超越时空的强烈的牵挂和思念。
  如今,在伯父逝世近3周年的日子里,我怀着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思念,写下这篇文章纪念他,他若地下有知,还会夸我的。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0
     兰儿

                    任成凤
  任成凤,陕西渭南人,学生时代起开始发表作品。中国散文学会、中华当代文学学会、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渭南戏剧家协会秘书长。供职于陕西渭南广电网络。陕西广播电视报特约撰稿。著有散文集《静水深流》《红楼女儿漫谈》、《千古明月李清照系列》等。
  
  我喜欢兰花,其香也淡,其姿也雅;高洁亮丽,意境幽远。每当闻到兰花那股奇异的香味儿,便使我想起那像兰花一样纯真美丽的姑娘——兰儿。
  “我的家乡在下邽,三贤故里人称赞。”那古塔、那古寺、那古佛、那古碑楼、那古城墙、那古石桥,那座座小山似的古冢,那无年代可考的石羊、石马、石旗杆,那几天几夜也讲不完的古老传说,那与下邽有着直接间接联系的众多历史人物,都能使人一下子敬畏起来。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刚毕业我也曾在下邽从事教育工作。那时我的卧室兼办公室是在靠近马路的二层楼上,倚窗望去,天上祥云朵朵,地上杨柳依依,三十多米高的慧照寺塔拔地而起。透过历史的尘垢,把视线投向盛唐,还隐然有一含情凝眺的女儿破壁欲出。她樱桃樊素口,她杨柳小蛮腰,她千呼万唤始出来,她回眸一笑百媚生……她们是谁呢?她们是紫薇郎笔下的紫薇花。那个紫薇郎是中国历史上,以皇帝身份哀吊以诗鸣世的唯一之人——白居易。而唐宣宗李忱也因赋诗《白居易》,而为中国诗坛传为佳话。作为白居易的“小同乡”,我怎能抑制住内心的自豪呢!
  兰儿,上帝身边最美丽的天使。
  如果白太傅在世,你也必是他笔下的紫薇花。不才让我一一道来。
  摇落情思柳树下,不知攀折是何人。有天晚上,我看书很晚,推开窗户,皓月当空,微风拂面而来。只见月色溶溶之下一切动的静的景物都好像富有了神韵,不远处传来几声吹笛声,引起人无限遐想。月夕花朝,心上有你!我在寻找我的所爱,从我来到人间第一天开始。“请你推开风景前的窗户,我的降临,能否使你驻足?天堂的绚烂是我的问候,我的问候汇成你心中的潺潺溪流。天使在上帝的注目下歌唱,明天,请你拉住我的双手。”多诱人的月夜啊!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阵婉转缠绵的民歌小调:
  “哥在山上去放羊,妹在河边洗衣服,棒锤打了奴的手, 只怨棒锤不怨郎”。
  循声望去,明月朗朗,柳荫树下,一个女孩儿,正对着一颗老柳树顾盼歌吟,掩眏动人,她的静态、动态都是那么好看,那样乖巧,那样自如,老槐树成全了七仙女,难道老柳树要成全这个女孩儿?
  一点红颜羞煞春, 玲珑妙曲落无痕。秋波光转柔肠损,眉蹙忧愁合断魂。啊!我想起来了,我看清了,那是兰儿,一个聪明的能干的打工姑娘,据说她的家在北山,因生活困苦,后娘不容,兰儿被迫泪水涟涟离开家乡,来此谋生,但不知那一位是谁? 清风明月做见证,一对璧人留小影 。
  我喜欢兰儿。初识兰儿是在一家编织店里。当时我想织件毛衣,一位热情的姑娘不厌其烦地帮我挑选各种图案,她自我介绍叫兰儿,知道我是这儿的教师,让我把毛线尽管放下,织好后她亲自送给我。以后毛衣送来,果真图案漂亮,样式新颖,我们就此成了朋友。我长兰儿一岁,兰儿便亲热地喊我“姐姐”,真的,我一直庆幸自己今生能有这么个伶俐可人的好妹妹。以后常见她给我织手套,围巾什么的,织好了就送来,并一再说看上了就留下,看不上可送人,只要领她的心意就行!
  当然,兰儿,我的好妹妹!你不知我们古代下邽人发明了就连历代皇宫朝廷、达官贵人也赞不绝口的“水晶点心”么?心是最娇贵的地方,你的水晶玻璃心我如何辜负?兰儿的真情打动我心!我会永远留下,直到白发苍苍,我会永远记着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青春年华!她那时给我织了一款绝美的披肩,以致现在拿出来,同学还一致感叹,多漂亮!经典啊!就是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兰儿明眸流转,皓齿莹莹,看到兰儿,便使人想起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听兰儿唱民歌小调,更是人想起那青翠的山,清澈的水和逝去的童年。兰儿给我背诵的童诗《巧姑娘》,至今令我记忆深刻。“锣鼓打得咚咚响,听我唱个巧姑娘,一学梳妆和打扮,二学剪裁做衣裳,三学庭前会扫地,四学走路莫轻狂……”道尽了中国传统妇女的温婉与巧顺。虽然她念书不多,可她聪慧灵秀,比那“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的人明白事理多了。
  我教她学成语,她呀!比小燕子还天才,小燕子从“一鸟惊人”(一鸣惊人)开始,她则从编人名开始,程思源——饮水思源;石惊天——石破惊天;周而复——周而复始;马识途——老马识途;戴星月——披星戴月;华而实---华而不实……她编了一个人名“辛花放”,马上说出其成语是“心花怒放”,我故意问,何以见得?她开心地说,“辛”即“心”, “心花怒放”,形容非常开心。我编了一个“钟志城”,她马上说,“众志成城”,“钟”即“众”,大家同心协力,就像城墙一样牢固。瞧!她还懂“谐音”了。
  记得最深的一次,兰儿和我一起看电视,是一家电视台的“综艺”节目,节目中,一位“老外”用不太准确的汉语朗诵苏东坡的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席上的嘉宾请女主持黄莺将之写在题板上,黄莺竟写成“大江东去,狼逃尽……”众嘉宾为之愕然,一教授忙戏曰:“盖洪水太盛,群狼之远避也。”
  兰儿则戏曰:“这黄莺不比鹦鹉舌。”天哪!她都会黑色幽默了。
  唐元稹诗中夸薛涛是“言语巧似鹦鹉舌”,实在不是过誉之词。唐朝诗人王建有诗赞薛涛: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如果薛涛生活在现在,当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什么的,肯定随机应变,妙语连珠,肯定远胜当下那些花瓶似的女主持人。
  看着墙上我用毛笔写的郑板桥的对联:“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兰儿会讲出很得体的话语,“我喜欢姐姐,喜欢姐姐这地方,窗前梅花,桌上笔砚,好一个与庸俗绝缘,与浮躁绝缘的天地。”
  兰儿啊,怪不得时常找我借书看。真是聪明不过,伶俐许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也自有天地宽!连薛涛都知道!恐怕也理解朱淑真“娇痴不怕人猜”的风情了。怪不得对着杨柳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有个星期天上午,兰儿看书入了迷,竟然对着窗外惊讶地说:“咦,今天的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那是从西边出来吗?那是玻璃地反射。
  我开始因漂亮的毛衣而喜欢兰儿,现在因聪慧的兰儿而喜欢毛衣。
  最初接触兰儿,觉得兰儿热情大方,满面春风,熟悉后总觉兰儿眉宇之间有股挥之不去的忧郁。她让我看她以前的一张照片(我猜是她认为自己最满意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她,看上去清秀又哀愁,没有直直地站着,靠在一棵树上,姿势是靠着,感觉却不能放松,不只是面对镜头,而是根本不能放松。眼神很弱,两手端着一盆白色的山茶花,不是扎扎实实地端着,而是像端着一件道具似的在做样子。通过这些肢体语言,可以看出她很不开心,也很不自信。我把这些感觉告诉她时,她好一会子没吭声,当她再抬眼看我时,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里蓄着两汪清泪却一直悬而不落,多倔强啊!
  棠梨花开十六载,乳燕不堪愁里听。上穷碧落下黄泉,何人识得此时情?
  只有当兰儿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复杂,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有委曲,有无奈,有坚持,她在想念家乡,想念亲人,这时我只有劝她要随遇而变,要拿得起,放得下,兰儿很动情地看着我,脸上慢慢地露出坚毅地神情。
  兰儿心灵手巧,又很用功,她用棒针编织的花样,犹如姹紫嫣红的花圃,仪态万种,变幻无穷,令人赏心悦目。她编织的儿童,青年或老年人的服装围巾帽子等,常被老板当作样品挂在店前招揽生意。兰儿对我讲,等自己将来有了资本,将办一个更大的编织厂。
  兰儿有悟性,童年的苦难没有使她走上极端,反而使她更为宽厚,更为向上,这就是聪明,苦难对她成了一种功课。只有偶尔听得兰儿唱:“小白菜呀,地里黄啊,两三岁上,没了娘啊。”这时,不由人对兰儿生出一种无限怜爱的神情。
  离开下邽后,我慢慢知道了兰儿的一点点故事。兰儿终于办起了自己的编织厂,并且生意兴隆,规模不断扩大,几年的功夫,兰儿成了家乡一带的首富。后来她随夫君南下去了广州,便把编织厂转让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嫂经营,初到广州,兰儿在一家期资公司作纪经人。此行如赌场,一瞬间乞丐可变成富翁,富翁也可能变成乞丐。身处期资中心的兰儿,有时紧张得连上厕所都不敢。唯恐一回头,“点”就没有了。这期间,兰儿还间或炒股。后来又在深圳搞起了钟表电器,生意很成功。实在让我惊叹,这样一个落魄飘零的可怜女子,生意做得这么成功,老天爷真有眼啊!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兰儿所取得的一切的一切,固然有她商人的素质,但她也是个善良的女子,感性的女子,七分聪明,三分糊涂,这是她的福份,福份就是天赐,就是运气。是她的诚感动了上帝。
  兰儿赚钱容易,但活得实在辛苦。她无法轻视金钱,但她绝不想成为金钱的奴隶。她常常做一些慈善事业,为那些暂时落魄的大学生慷慨解囊,为那些灯红酒绿之下流落街头的孤儿提供衣食住宿,并且为自己的家乡投资建了一所希望小学。家乡人民感念兰儿,便在校坪的周围栽种了好多梧桐树,意思是,凤凰飞来了,没有梧桐树怎能留得住?
  梧桐落凤凰嘛。兰儿是家乡凤凰,愿兰儿常常回来。
  一个人的命运之河虽然不能流经所有的地方,却能在所有流经之处,流过伟岸的歌,留下缠绵的绿。兰儿,多年前那个唱小调的清秀脱俗的小姑娘,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商场女杰!如果说松树是树中的伟丈夫,那么兰花,岂止是花中的俏女子,更是花中的大丈夫!兰儿,你永远是我心中一朵圣洁的兰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0
     千里共眠                      王永武

  王永武,1954年12月生,安徽人。现就职于安徽省马鞍山市日报社,记者。从事新闻摄影和新闻写作近30年。2004年开始业余散文创作。有作品入选2007年《百家散文精选》等。

  公元2001年6月时,奔跑在青藏高原青藏线上的长途卧铺大客的铺位还是那种半躺半靠椅式的。这种半斜躺的座位,说它的好处,一是能斜靠着看景,二是适合于看书报。但于我是想看书却不敢看的,一看我就晕,屡试不爽。这种铺位,让我想到小时候家乡老式的澡堂,那里的铺位都是半斜躺的。洗完澡,躺在椅子上,喝着伙计热情递上的茶,或一边听邻座大人们闲聊,或懒懒地翻翻小人书,要是能掏上一毛钱来碗热喷喷甜蜜蜜的冰糖白果,来包香气扑鼻的五香花生米,那真是惬意极了,那时我感觉我就是一个最快活的王子,心中充满了美妙的幻想。
  但这车上的半躺式铺位却使人犯愁,它要比澡堂里的卧榻短上一大截,人只能蜷服于上,身体绝对是无法舒展伸直的。尤其令人不适的是,一张躺椅是两个人的铺位,且中间无遮无档,人一躺上,势必就滚靠在一起,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滚在一起而卧,那感觉是多么的别扭。那次尤其让我难堪的是,我的同铺者竟是一女性,同伴高爱成和刘爱国窃笑我有艳福,我答曰这是与“狼”共眠。那时的社会道德标准是这样的,女人撩男人没关系,而男人没经允许碰了女人,会被看成不道德,会认为是耍流氓。我可不愿碰这“高压线”,尤其是在这离家万里的青藏高原。
  我尽量缩小自己,把三分之二的位置留给她。尽量少伸腿动手,避免在运动身体时冒犯了我的同床。我身边的她,一上车就是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她身裹一件肥大的羽绒登山服,看不出身材如何;头藏在羽绒帽里,脸上捂着一只大口罩,看不出年龄大小和容貌如何;她一言不发,蜷缩在躺椅上一动不动,她的脸侧向窗外,不知是看窗外的景还是在睡眠。
  我们的这趟车是下午三时多从格尔木出发的,目的地是西藏圣城拉萨。格尔木是1980年才建的城市,它位于柴达木盆地中南部,南依巍巍昆仑,北靠世界最大的察尔汗盐湖。“格尔木”在蒙古语里是河流众多的意思,有格尔木河及其20多条支流在这里流淌,值得一游。它是青海省西部的唯一一座城市。由此而向四周发散,千里内皆是戈壁荒原,不见人烟。格尔木又是一处西部交通枢纽,东连省城西宁,西通新疆若羌,南至西藏拉萨,北接甘肃敦煌。更为出名的是,这里是青藏铁路一期工程的终点,二期工程的起点。在格尔木逗留期间,我们看到青藏铁路建设总指挥部就设在城里,这里又将因为青藏铁路二期的开工而再次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那时是2001年的5月底,一个月后,世界海拔最高的青藏铁路二期工程就轰轰烈烈地开工了。据说,在这里建市还有经济上的原因,是为了开发柴达木盆地的盐和石油,这里的察尔罕盐湖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盐湖,有整个用盐铺成的公路,万丈盐桥成为青藏天路上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格尔木东距西宁800多公里,南距拉萨1166公里,所以,所有走青藏公路的车辆都必须在这里休息和补充给养。
  在格尔木市,我们就能看见南面的巍巍昆仑,山岭逶迤,高峰插云天。那就是我们马上要去翻越的地方。青藏公路出格尔木,顺格尔木河南行,约行百公里到达纳赤台小镇,这是由格尔木进藏的第一个大站口。由此进入昆仑山脉,海拔也一下子上升到4000米以上。从这里开始,一直到西藏那曲,800多公里的行程都是在4000多米到5000多米的高度里上上下下。青藏公路被称为“天路”,就是由这一段世界海拔最高的路而得来的。纳赤台藏语意为“放过佛像的地方”,相传当年唐文成公主进藏时,带了一尊从洛阳白马寺请出的释迦牟尼佛像,到达这里时,人困马乏,突见路旁有一喷泉,一尝,甘甜可口,大喜过望,遂在此埋锅造饭并住宿一夜。这里由此得名。还有一说,文成公主一行到达这里时,海拔已由格尔木的2900米上升到3700米,迅速升高的海拔带来了明显的不适,头疼头晕,人困马乏。站在喷泉旁,文成公主往前看,路蜿蜒渐高没入云端;看身边,身边的人马消瘦困顿,全没了刚出长安时的丰满硕壮。她好生心疼不安,一刹间女性的温柔溢满胸间。怎样才能减轻他们的一些劳累呢,这时,一道夕阳穿过云层斜射到释迦牟尼佛像上,高大的佛像金光闪烁,佛像下的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无比清晰地深刻在来路上,蜿蜿延延地伸向远方。文成公主突有所悟,装载在大车上的释迦牟尼佛像由佛像和基座两部分组成,是此行中最大最重的,何不舍去沉重的基座而轻装呢?“佛祖是不会怪罪的”,文成公主双手合十在佛像前默默祈祷。此等善举,佛祖高兴还来不及呢,一时间,夕阳下的纳赤台金光灿灿,诞生了这片荒原上最美的一个瞬间。好一个美丽贤淑的女人,她以一个女性的柔爱,让金光灿灿的佛像基座就这样留在了这里,成为青藏线上一个坐标。来往的人们无一不到这个佛祖的基座前叩拜祈祷,传说灵验无比。悠悠千载,金质佛像基座已无踪可觅,然“纳赤台”之名却永远留存,向代代后人传递着远古的关于一个女人聪慧贤淑的信息。
  数百公里的跋涉,近千米的海拔飙升,遥想着纳赤台文成公主的传说,我终于昏昏沉沉似睡似醒起来。随着汽车的颠簸,我的身体时不时的碰到了我的同床,再君子的我尽管只占了铺位的三分之一,也无法避免和我的同床的亲密接触,这让我有些烦躁,好在我的同床没有一点不高兴的表示,仍面对着窗外,背对着我,我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夜12时,我们到了青藏线上最高的关隘唐古拉山口。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高寒缺氧,天气恶劣多变,从古至今,倒毙在这里的人畜无数,人们谈之而色变。车停在山口喘息,大家都不敢下车,我不顾一切地下了车,我要在唐古拉山口走一走,以此证明我走过了这道人人畏惧的鬼门关,以此满足我征服天险的英雄感。令我惊诧的是,我的同床也下了车,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在唐古拉山口的冰天雪地里。唐古拉山神也许不喜欢一个弱女子在他的肩上走来走去,舞动山风强烈地撕扯着她的登山服,用溜滑异常的冰冻路面企图阻止她向前迈步。我见她颤颤巍巍、一摇一晃,侧着身顽强地一步一步走着,最后终于走到了界碑前。那一刻,我对她有了好感和敬意,她是个比许多男人还勇敢的女人。我们在界碑前一言不发地站着,一同体验着唐古拉山口所带来的奇异感受。她终于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泪花,她也一定看见了我在流泪。我想,我之所以不由自主的流泪,那是我实现了一个心理高度的登顶之后的喜极而泣,那是我为我的生命极限的挑战成功而献出的一串水晶之花。而她呢?除了和我一样的想法之外,大概还有女人特有的多愁善感吧。此时此刻,我和她,人不相识,心却相通,我们同立高山之巅,我们同弹英雄热泪。
  再上车时,我发现我的同床明显放松了戒备,睡姿也随意了许多,而且,给我留出了更多的铺位。同床的友好表示,让我更增敬意,更要求自己,保持谦谦君子之风。铺虽不宽,却在中间留出了一条宽宽的楚河汉界。过了唐古拉山口后,海拔高度逐渐下降,身体的不适开始减轻,我的紧张感、兴奋感也开始松弛,睡意便浓浓地浸漫上来,再也抗不住困乏,闭眼昏睡起来。当了大半天君子的我,忘记了身边“狼”的存在,失去控制的身体也就开始撒起野来。有几次睁开眼时,竟发现我和同床已突破边界滚在了一起,我赶忙离开一些,但一会又滚到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感觉脸上有股暖暖的气流在有节奏地吹动,睁眼一看,我的同床正和我脸对着脸。借着窗外射进的银色月光,我仔细地观察着面前这张安睡着的脸。这是一张年轻饱满线条柔和的脸,皮肤光润,有如和田美玉,长长的眼睫毛似两把展开的袖珍墨扇覆盖在笔挺的鼻梁两旁,玲珑饱满的鼻翼在微微歙动,口罩脱落挂在腮边,露出小巧的红唇微开一线。农历四月初九的月亮只是个半圆,可青藏高原那晚的月夜是那么地明亮,那么地皎洁,让我身边的漂亮同床脸上呈现出冰清玉洁般的圣洁之光。一股久违了然而却难忘的温馨感觉涌上心头。十七年前的新婚之夜,我的新娘也是这样睡在我的面前,脸上也是这样的柔嫩光洁,在摇曳的红烛下,我如醉如痴地读着这张脸上所透露出的那么多美妙的女人信息,让爱浸透全身,深入骨髓。恍惚之中,我的眼前出现了妻子的脸,我伸出手要去抚摸,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把我从沉迷中摇醒,我大吃一惊,为我刚才的失控而脸红心跳,赶忙往外挪身。就在这时,我看见同床脸上的两把墨扇动了起来,是我把她惊醒了吗?我突然感到有些心慌,赶忙闭上眼装睡。我感觉到吹在脸上的微微气流没有了,她一定是醒了,她察觉到我的窥视了吗?而且是如此的贴近,她会怀疑我有什么不良的动机吗?心慌中感觉已过了很长时间,她一动不动,是不是又睡着了?我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天啊!我看到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正对着我看,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的表情一定好笑,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是那么明亮,明亮的眼瞳中透着清澈和干净。红唇微启,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带
  出两个醉人的酒窝。这微笑好美,蒙娜丽莎的微笑曾经倾倒整个人类,但我感觉还没有眼前的这个微笑动人,因为这盈盈笑靥是为我一人绽放,让我心动,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真美。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车上的旅客都在昏睡。我和我的同床用目光交流。“你好”,“你好”;“我挤着你了”,“我挤着你了”;“对不起”,“不”;她笑了,我也笑了。我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清纯,看到了信任,她一定也从我的眼中读出了干净,因为那一刻的我,心中空灵无瑕。她又闭上了眼睛,把笑靥留在脸上。一阵寒冷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向我靠近,我没有再避让,我往上挪了挪身子,把左臂伸到她的另一侧,把温暖的怀抱给了她。我想用自己的体温帮她抵御深夜的寒冷,用我的胸膛给她一些独行路上的安全感。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传给我一个感谢的信息,更加贴紧我,在我怀中安然入睡。
  看着怀抱中入睡的同床,我睡意全无。思绪也像这奔驰的汽车,向着圣洁的地方奔驰。按照我国“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念,我拥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女人共眠,是有悖道德规范的。要是在平时的任何一个地方,我是不敢这么做的,我还没有达到为帮助别人而不避嫌疑的高尚境界。我知道这是青藏高原特有的远古气息净化了我的灵魂,是刚才历经唐古拉山口宗教般的洗礼给予的胆魄。我透过窗外寂静深邃的夜空,仿佛看到了2500多年前春秋时期的鲁国司空柳下惠。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柳下惠宿于郭门,有一个没有住处的妇女来投宿,柳下惠恐她冻死,遂不避嫌疑,叫她坐在怀里,解开外衣把她裹紧,同坐了一夜,并没发生非礼行为,因而有了“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我还看到了开创大宋王朝300多年基业的太祖皇帝赵匡胤,在他还没有当皇帝之前,行侠仗义,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千里迢迢,护送一位名叫京娘的弱女子回家,留下“千里送京娘”的千古美名。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君子临渊,羡而不渔”的真君子。在与古人的神交中,我肯定了我的做法,为此感到欢欣不已。童年时那种快乐王子的感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同床在我的怀抱中熟睡着,她不知道我是谁,却能那么放心地睡着,这是为什么?这是她信任我!那一刻,我好感动,我生平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那种被人信任所产生出的一种精神层面的欢愉,这种欢愉使灵魂得到净化。在物欲横流、缺乏信任的浮燥尘世中,被人信任,尤其是一个男人被一个陌生女人信任,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信任和被信任,是人类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础。
  在青藏高原那个寒冷的夜里,在驰向拉萨的老式卧铺大客中,我用我的体温暖和着一位不知姓名的年轻姑娘,同时也感受着姑娘身体的温暖,在信任和被信任所营造的温谧氛围中,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车行至那曲地区那曲镇时,正值漫天飞雪。我的同床竟然在这里下了车,真让我始料不及。那曲是西藏面积最大的一个地区,那曲镇是其行署所在地,位于羌塘高原中部。这里是唐蕃古道上的重镇之一,现今是青藏公路、黑昌公路和黑阿公路的交汇点。海拔4500多米,以气候恶劣多变闻名,历来绝少有来西藏旅游的人敢在这里下车。难道她要在这里单身穿越藏北无人区,西行直去阿里地区?从地图上看,这是一条理想的直线,将藏北羌塘无人区和阿里地区这两个最代表西藏特色的最难走最危险也最具挑战的地区连接在一起,是许多旅游者极其向往但又无胆量去跑的一条线路。在我思绪纷乱之际,我的同床来到窗前与我道别,她又捂上了大口罩,我发现她的眼睛特别明亮有神,充满笑意。她扬起右臂,向西遥指,我点点头又紧跟着使劲摇头。我点头是告诉她,我明白她的去向;我摇头是告诉她,太危险,不能行。她眼中的笑意更浓,略带俏皮的一歪头扬起下巴颏儿,做了一个潇洒的再见动作,随即转身踏雪而去。望着她背着简单的行李,孤单一人行走在风雪之中的身影,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眼泪一部分是为她担心而流,但更多的是被她的勇敢精神所感动。
  躺在顿显空旷的座椅上,脑海里满是我同床的身影,我回味着这一夜的千里共眠。我感谢我身下的躺椅,因它才有了我的同床,在我同床的身上我发现了中国当代女性身上优秀的品质,她们看似娇小柔弱的身体里有一颗动力强劲的心脏,她们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勇敢无畏的探索精神,体现出一种迷人的人格魅力。在这青藏天路的一夜行程中,让我的灵魂一下子摄取了那么多的精神美味,那美味滋补着我的精神世界,那欣喜的感觉远远地超过了小时候澡堂里冰糖白果的味道。
  一个月后,我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阿里,我期望着能再见她的身影。在这一个月里,每当碰到有什么困难和危险存在时,我就拿我的同床作比,这使我和同伴的豪迈增加了许多。于是有了我们的珠穆朗玛雪峰之行,实现了与世界最高峰亲近的心愿;有了我们包车跑阿里,开创了拉萨单车跑阿里的先例;有了两天转掉冈仁布齐神山100多里山路的坚韧,令当地藏民和我们的藏族司机阿旺称奇;有了勇渡雪水冰河的壮举,让汽车变成了水上登陆艇。
  我们没有找到我的同床,但却遇见了不少只身在西藏旅游的年轻女性。她们不像作家来西藏是为了收集素材,不像摄影家是为了拍摄照片,她们没有明确的功利性目标,她们和我的同床一样,背着简单的行囊,只带着一颗平常心,来感受西藏的神奇,体验西藏的艰苦和危险,体验自身生命力的极限。她们的西藏之行,看似无收获,实则大收获,相比之下,她们才是真正的大智者。从她们身上,我学到了许多,更清楚自身缺少了什么,作为一名男儿,更应自立自强。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1
        自由的新生                                                 巴拉克.胡赛因.奥巴马

各位同胞:
    今天我站在这里,为眼前的重责大任感到谦卑,对各位的信任心怀感激,对先贤的牺牲铭记在心。我要谢谢布什总统为这个国家的服务,也感谢他在政权转移期间的宽厚和配合。
    四十四位美国人发表过总统就职誓言,这些誓词或是在繁荣富强及和平宁静之际发表,或是在乌云密布,时局动荡之时。在艰困的时候,美国能箕裘相继,不仅因为居高位者有能力或愿景,也因为人民持续对先人的抱负有信心,也忠於创建我国的法统。
    因此,美国才能承继下来。因此,这一代美国人也必须承继下去。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正置身危机核心,我国正在与四处蔓延的暴力和憎恨作战。我们的经济元气大伤——这既是某些人贪婪且不负责任的後果,也是大众未能做出艰难的选择,对国家进入新时代做准备不足所致。许多人失去房子,丢了工作,生意萧条。我们的医疗太昂贵,学校教育让人失望。每天都有更多证据显示,我们利用能源的方式壮大我们的对敌,威胁我们的星球。
    这些都是得自资料和统计数据的危机指标。比较无法测量但同样深沉的,是举国信心尽失——持续担心美国将无可避免地衰退,也害怕下一代一定会眼界变低。
    今天我要告诉各位,我们面临的挑战是真的,挑战非常严重,且不在少数。它们不是可以轻易,或在短时间内解决。但是,美国要了解,这些挑战会被解决。
    在这一天,我们聚在一起,因为我们选择希望而非恐惧,有意义的团结而非纷争和不合。
    在这一天,我们来此宣示,那些无用的抱怨和虚伪的承诺已终结,那些扭曲我们政治已久的相互指控和陈旧教条已终结。
    我们仍是个年轻的国家,但借用圣经的话,摆脱幼稚事物的时刻到来了,重申我们坚忍精神的时刻到来了,选择我们更好的历史,实践那种代代传承的珍贵权利,那种高贵的理念:就是上帝的应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追求全然的幸福。
    再次肯定我们国家的伟大,我们了解伟大绝非赐予而来,必须努力达成。我们的旅程从来就不是抄捷径或很容易就满足。这条路一直都不是给不勇敢的人走的,那些偏好逸乐胜过工作,或者只想追求名利就满足的人。恰恰相反,走这条路的始终是勇於冒险的人,做事的人,成事的人,其中有些人很出名,但更常见的是在各自岗位上的男男女女无名英雄,在这条漫长崎岖的道路上支撑我们,迈向繁荣与自由。
    为了我们,他们携带很少的家当,远渡重洋,追寻新生活。
    为了我们,他们胼手胝足,在西部安顿下来;忍受风吹雨打,筚路蓝缕。
    为了我们,他们奋斗不懈,在康科特和盖茨堡,诺曼地和溪山等地葬身。
    前人不断的奋斗与牺牲,直到双手皮开肉绽,我们才能享有比较好的生活。他们将美国视为大於所有个人企图心总和的整体,超越出身、财富或小圈圈的差异。
   这是我们今天继续前进的旅程。我们仍旧是全球最繁荣强盛的国家。这场危机爆发时,我们的劳工生产力并未减弱。我们的心智一样创新,我们的产品和劳务和上周或上个月或去年相比,一样是必需品。我们的能力并未减损。但是我们墨守成规、维护狭小利益、推迟引人不悦的决定,这段时期肯定已经过去。由今天开始,我们必须振作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再度开始重塑美国。
   我们无论朝何处望去,都有工作必须完成。经济情势需要大胆、迅速的行动,我们将有所行动,不光是创造新工作,更要奠定成长的新基础。我们将造桥铺路,为企业兴建电力网格与数位线路,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我们将让科学回归合适的用途,运用科技的奇蹟来提高医疗品质并降低费用。我们将利用太阳能、风力和土壤作为汽车的燃料和工厂的能源。我们将让中小学及大专院校转型,因应新时代的需要。这些我们可以作到。我们也将会作到。
    现在,有人质疑我们的雄心,暗示说我们的体系无法承受太多的大计画。这些人的记性不好。因为他们忘记了这个国家已经完成的成就,当创造力朝同一个目标发展,不受约束的男男女女可以完成何等成就,必要的是勇气。
    怀疑者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的主张已经站不住脚,长期以来折磨我们的陈腐政治争议已经行不通。我们今天的问题不是政府太大或太小,而是有无功效,是否能帮助家庭找到薪水不错的工作,支付得起照顾费用,有尊严的退休。哪个方向能够提供肯定的答案,我们就往那里走。答案是否定的地方,计画就会停止。所有我们这些管理大众金钱的人都将负起责任,花钱要精明,改掉恶习,正大光明作事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重建政府与人民间最重要的信任。
    我们眼前的问题也不是说市场的力量是善或恶。市场创造财富和增加自由的力量无与伦比,但是这场危机提醒我们没有监督时,市场发展将失控,当市场只偏爱有钱人时,国家无法永续繁荣。我们经济成功的依据,不只是国内生产毛额的规模,还有繁荣可及的范围,以及我们将机会拓展给每个愿意打拚的人,不是因为施舍,而是因为这就是达到我们共同利益最稳健的途径。
    至於我们的共同防卫,让我们必须在自由和理想之间作一抉择,是错误的,我们拒绝接受。我们建国诸父在我们难以想像的危难之中。拟具了确保法治和人权的宪章,被一代代以鲜血扩大充实的宪章。这些理想依然照亮这个世界,我们不会为了便宜行事而扬弃它。同样地,今日在观看此情此景的其他民族和政府,从最宏伟的都城到家父出生的小村庄,我要说:任何一个国家、男、女、和孩童,只要你在追求一个和平且有尊严的未来,美国就是你的朋友,我们准备再次带领大家。
    回想先前的世代力抗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靠的除了飞弹和战车之外,还有强固的联盟和持久的信念。他们知道单单力量本身不足以让我们自保,也不能让我们为所欲为。相反地,他们知道我们的力量因为谨慎使用而增强,我们的安全源自我们理想的正当性,我们所树立楷模的力量,以及谦逊和克制所具有的调和特质。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拼凑组合而成的遗产是我们的强处,而非弱点。我们是由基督徒和穆斯林,犹太教徒和印度教徒,以及非信徒组成的国家。我们由取自世界四面八方的各种语文和文化所形塑。而且由於我们曾尝过内战和种族隔离的苦果,并且在走出那黑暗时期之後变得更坚强和团结,这让我们不得不相信旧日的仇恨终究会过去,部族之间的界线很快就会泯灭。随着世界越来越小,我们共通的人性也会彰显,而美国必须扮演引进新和平时代的角色。
    对穆斯林世界,我们寻求一种新的前进方式,以共同的利益和尊重为基础。那些想播植冲突并把自己社会的问题怪罪於西方的领袖,须知你的国民藉以判断你的,是你能建立什麽,而非你能毁坏什麽。那些靠着贪腐欺骗和箝制异己保住权势的人,须知你门站在历史错误的一边,而只要你愿意松手,我们就会帮忙。
    那些穷国的人民,我们保证会和你们合作,让们的农场丰收,让清流涌入,滋补饿坏的身体,喂养饥饿的心灵。而对那些和我们一样比较富裕的国家,我要说,我们不能再对国界以外的苦痛视而不见,也不能再消耗世上的资源而不计後果。因为世界已经变了,我们也要跟着改变。
    在我们思索眼前道路的此际,我们以谦虚感激的心想到,有些勇敢的美国同胞正在遥远的沙漠和山岭上巡逻。今天他们有话要对我们说,就和躺在阿灵顿(公墓)的英雄们世世代代轻声诉说的一样。我们尊荣他们,不只因为他们扞卫我们的自由,更因为他们代表着服务的精神;愿意在比自己更大的事物上找寻意义。而在此刻,能够界定一个世代的此刻,必须常驻你我心中的,正是这种精神。
    即使政府能做和必须做,这个国家最终仍得靠美国人民的信念与决心。在堤防决堤时,是人们的善心,让他们招待陌生人。是工作人员的无私,让他们宁可减工时,也不愿看到朋友失业,陪伴我们度过最黑暗时期。是消防员的勇气,让他们冲进满是浓烟的楼梯间。是父母心甘情愿培育孩子,最终决定我们的命运。
    我们的挑战也许是新的,我们迎接挑战的工具也许是新的,但我们赖以成功的价值观─辛勤工作和诚实、勇气和公平竞争、容忍和好奇心、忠实和爱国心─这些都是固有的。这些价值是真实的,是我们历史上进步的沉默力量。我们有必要找回这些真实价值。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勇於负责的新时代,每一个美国人都体认到我们对自己、对国家、对世界负有责任,我们不是不情愿地接受这些责任,而是欣然接受,坚信没有什麽比全力以赴完成艰难的工作,更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更能找到自我。
    这是公民的代价和承诺。
    这是我们信心的来源,体认上帝召唤我们创造不确定的命运。
    这是我们的自由和信条的真谛,为什麽不同种族和信仰的男女老幼能在这个大草坪上共同庆祝,为什麽一个人的父亲在不到六十年前也许还不能进当地的餐厅用餐,现在却能站在你们面前做最神圣的宣誓。
    让我们记住这一天,记住我们是谁、我们走了多远。在美国诞生这一年,在最寒冷的几个月,在结冰的河岸,一群爱国人士抱着垂死的同志。首都弃守,敌人进逼,雪沾了血。在那时,我们革命的成果受到质疑,我们的国父下令向人民宣读这段话:
   “让这段话流传后世,在深冬,只剩下希望和美德,这个城市和这个国家,面临共同危险,站起来迎向它。”
    美国,面对我们共同的危险,在这个艰困的冬天,让我们记得这些永恒的话语。怀着希望和美德,让我们再度冲破结冰的逆流,度过接下来可能来临的暴风雪。让我们孩子的孩子继续流传下去,说我们受到考验时,我们拒绝让旅程结束,我们不回头,也不踌躇;眼睛注视着远方,上帝的恩典降临我们,我们带着自由这个伟大的礼物,安全送达未来的世世代代。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1
  海的痕迹
                    俞复达
  俞复达,原名俞福达,任过教师、机关工作人员、乡镇和部门主要负责人,现在某县政府担任领导职位。在省内外报刊上发表一百余篇散文和小说,并多次获奖,已出版散文集《蜗居中的情致》、《穿透咖啡的滋味》。

  海喘了一阵气,终于将高涨的潮水退下去后,岛屿的脚边,海堤的坝下,裸露出了一层黄晕抑或褐黄的色彩,时深时浅地环绕着岛屿和堤坝,像是翠绿或黑青的岛屿的一幅裙边,像是冷硬的堤坝的一条腰带,在海浪起伏中波动,在岛屿和海堤的身上凝固。
  明媚的阳光下,那些潮落时分才见得到的印痕,泛着烁烁的光亮,一层层紧紧镶嵌的砾石,一层层已凝结成为坚硬的泥土,仿佛穿着盛装似的,呈现一种喜气洋洋,展示在低矮的海平面上。即便是阴天,这些印痕也不甘沉寂,总要抬起头,露出一缕笑意,为着配合海的低吟,为着炫耀海的张力。
  那些岛屿脚边海堤坝下层层叠叠的痕迹,宛若风化了亿万年的石层,镌刻着海潮涨潮落的无限进程,抒写着海坚韧不拔的不朽篇章。
  那一层层、一横横的印痕,分明就是海吟唱着的一道道音符。
  或金灿透剔,酥松柔和,或青淤厚重,腻细硬实,沙滩总在波涛起伏间露着弧型的笑脸。退潮的时候,沙滩的身子随着海潮的一层层剥落而拉大,空旷的沙滩悠扬地凸显在海平面上,像是海的一片唇微微地张着,像是岛的一练裙裾浸沉在潮汐间,光彩惹目,令人欣然。即便是涨潮,沙滩也总以那一弯的笑脸迎候着波涛的洗礼,将潮水带来的窒息释放在弧形边上。
  一弯又一弯的沙滩,是海青睐着厚爱着的灵儿,将吐纳时的一口口灵气浓缩成精华,轻巧地涂抹在岸的边上,成为一缀缀永恒的印痕,跃动着,流彩着。
  沙滩,便成了海千万年来最亮丽、最讨人喜爱的痕迹,给海与岸之间嵌贴上了一弯曼妙,一抹妩媚。
  蔓延在岸脚边海堤下的,常常是偌大的一片片淤泥覆盖着的滩涂,深入在汪洋的海水里,潮落时裸露着上身,灰朦朦黑黝黝的模样犹如海吞吐出来的一堆脏物。
  滩涂,或柔软,细腻的泥充盈着水分;或厚实,要么粘性十足,要么稳性强韧。阳光下,油光光的,像是一层沥青铺盖着。阴天里,死气沉沉,仿佛哭丧着脸似的。惟有星星般缀满滩涂的一个个洞洞,宛若疮疤的一滩滩坑洼的浅水里,爬行着游弋着小鱼小蟹,跳鱼,鲹鱼,泥螺,沙蟹,红钳蟹,光溜蟹,还有钻在涂泥中的海瓜子、蛤蜊等,给灰不溜秋的滩涂充满了一阵生机。惟有蓬蓬勃勃或者稀疏低矮的海草,随海风晃动,在旷野似的滩涂上不甘寂寥,漾出了一点绿意。
  撕下混浊的波浪外衣,滩涂便掩掩遮遮地凝固在岸的脚下和堤的脚边,那是海不堪回首的一块块伤痕,疼痛似的淤疖着。
  岛屿脚下怪模嶙峋的礁石,海滩边上柔润圆滑的卵石,无疑是海亿万次冲刷所写下的最具冲击的痕迹。
  一处处矗立着或被海水掩遮的礁石,是从岛屿分离出来的一块块石头,黛青色,黄白色,土黄色,乃至紫酱色的,原始的色彩涂抹其间,有棱有角,有边有形。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早已面目全非,满面沧桑的痕迹深深地镌刻在那些石块上,成为爬满触壳似的礁石。或鬼斧神工一般,刀削陡峭;或笨拙呆板地耸立,像是铁陀;或尖顶突兀,笔直地插在海平面上。黑褐色的外衣上,布满了洞洞坑坑,仿佛一只只干枯的眼眸无神地睁张着。那样的一幅形态,礁石经受了多少次波浪的惊涛拍击,海水的腐蚀又令它生就了多少个千疮百孔。礁石的成形,铭刻着海无言的艰辛。

  卵石却是海打磨的庞物。当海拉下波浪的帷幕后,海滩上大大小小七彩斑斓的卵石,便赋予了一片片的诗意。殊不知,这些卵石同样是岛屿分离出来的一块块碎石,覆盖在岛屿弧形处的基座下,用以保护岛屿的软胁,犹如堤坝外的抛石。就是这样坚硬的石头,海却如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呵护有加,将他们推来搡去似的嬉玩着,抚摩着,去棱又去角,直至磨铸成椭圆状。于是,就有了人们喜爱的一滩滩卵石,圆滑,柔润,光鲜。每一块的卵石,都赋予着自己的色彩和花纹,无数的卵石构成了一幅光彩缤纷的画面。每一块的卵石,都饱蘸着海的怜爱,在卵石的笑意里流淌着海的历程。
站在海边,随处可见海的痕迹。
  一阵波浪过后,一道水痕,一洼浅水,一只慌乱中跟不上波浪后退的小蟹,都是海所遗留的,尽管映在人们眼里的时间不长,却会重复着映现,一遍又一遍地演绎着海的印痕。更不用说那些七彩的贝壳,带着海深情的洗礼,在沙滩上闪耀;那些礁石上或蠕动或静闲的黄螺、马蹄螺、佛手等海螺海贝,披着湿漉的水珠,将冷硬的礁石绘出了一幅动感。
  每一处海的痕迹,就烙刻着海的坚韧,也折射着海饱经风霜的面目。
  每一处海的痕迹,就是一首从遥远时代抒写过来的长诗,一支吟唱着千百年的古歌,一幅历经着数亿次工序描绘成的画图。
  一处处海的痕迹,便镌刻着海的历史,成为大自然的永恒。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2
   红 叶 情 思
                     张煌新
hxsw2009.1浪漫情怀
  张煌新,深圳市文化工作者,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龙华文学艺术创作学会会长。先后在《人民文学》、《福建文学》、《当代小说》和《南方日报》发表作品200多万字,出版著作8部。作品获“第十二届中国人口文化奖”和“第三届广东省民间文艺著作奖”等。

  我第一次观赏红叶是在北京香山,那一年的金秋,我在北京国防大学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文学创作笔会,期间,组织者安排了一天游香山。
  香山看红叶是北京人的一大秋兴。我是第一次游香山,也这样第一次在香山观赏到了红叶。我站在玉华山风景区,这里是秋赏红叶的最佳处,举目直眺丛山,香山深秋的红叶,像一片灿烂的彩霞,给人以如诗如画之感。
  在香山观赏到了红叶,才真正领略到毛泽东描写的红叶:“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才明白诗人杜牧那“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将秋叶之红与春花之红相比,赞美风霜之后枫林的顽强生命力。
  自从在北京香山感受到了红叶的娇艳和可爱之后,每到深秋我都会想到红叶。后来,广东省一家文学月刊作品评选活动在从化石门举办,我被邀请担任评委,期间又在南国深秋,素有“广州香山”之美誉的从化石门观赏到了红叶。
  美丽的石门是国家森林公园,那里优异的生态环境孕育着大片大片的原始次生林,石门红叶就有三千多亩,以枫树叶,山乌树叶和槭树叶为主,每到南国深秋时节,整片整片的红叶竞相怒放,漫山映红,美不胜收,把石门一片片林海装点得层次分明,七彩斑斓。那些在湖边的红叶林,更是把石门大大小小的湖畔,映衬得令人置身童话美景,如诗如画。

  红叶让我留连忘返,红叶更能激起我的情思,那充满诗情画意流淌在文人笔下的红叶的汁浆,也流动在我的躯体里!我在想:红叶的身骨平凡极了,既无杨树的伟岸挺拔,也无柳树的绰约多姿。我似乎明白了红叶为什么会红,它那红红的叶子也许是大自然的一种巧合,但它那红红的叶子不能不让人想到那是一颗颗在阐释风骨的心。
  有人说青春如红叶,既多姿多彩又热情奔放,那么,我联想到:爱情就像红叶了。因为深秋的红叶像一片灿烂的彩霞,给人以如诗如画之感。爱情既热烈奔放,也最能牵动人的情感,最能触动心灵。人生就像红叶那样,在春天里枝繁叶茂,在夏天经受风风雨雨,到了深秋才有片片红叶片片情。人只有经受了感情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才能让人加倍怀念那本应有的情感。正如观赏红叶一样,需要你跋山涉水,流下汗水和付出真情,才能真正领略到红叶的娇艳和可爱。
  红叶是山间的隐士,绿色流动的时候,人们看不到它的身影。红叶又是山间的壮士,它我行我素,它不流俗本身就是一种勇敢,当许多知名和不知名的树纷纷落叶之时,红叶就将自己点燃,把自己红的艳丽的叶子,与不急不躁竞相怒放的秋菊装点在绿色后的大自然之中。
  深秋,金色的阳光伴着金色的稻田,令人品到了金秋的韵味,领略到秋色的迷人风采。在这迷人的深秋之时,若一身运动着装,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爬,流一身汗水,感受“秋老虎”的厉害,这时你置身在大山之中就能饱赏到秋天红叶之美。深秋的红叶最相思,这些充满思念的红叶,让人们勾起对往事的沉思。
  我站在一簇簇红叶之中,顺手摘下一片红叶捧在手上,我深情地看着它,叶上的经络分明,让我联想到劳动者手上鼓起的青筋。叶子红得耀眼,不知道这红叶把自己染红是生命的最后还是生命的开始?它在炫耀自己还是表现辉煌?红叶也有翠绿的时候,翠绿之时掩映在一切绿的中间,静静的无人注意,它只为增添和浓厚着山间的绿,悄悄地挥洒着自己的生命。然而,当大自然在从人们的视野里带走了绿色的时候,红叶则涂出了令人欢娱和山间妩媚的浓彩之笔。无论是一株一叶,还是漫山遍野,红叶在晚秋中的摇曳多姿都成为凝重的辉煌,让人们感受到丰收的喜悦,一种成就感在心中油然而生,挥之不去。
  我置身在红叶之中,不由倍加思念那曾经让我热血沸腾的日子,人们感觉往往是直观的,最初心灵迸发的火花,往往也是最绚丽和最灿烂的,这种感觉可以伴随人的一生。我用心看着眼前这一片片红叶,联想到曾经走过的人生历程,尤其是那些艰辛的往事,一下子历历在目,使我浮想联翩,感慨万千,此时,我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正在想得入神之时,一阵秋风吹着一枝红叶缭到在我的脸上,我回过神来,举目往山上一看,漫山的红叶在秋风的吹拂下,那红的艳丽的叶子一闪一闪的,好像星光点点。我想:无论红叶多美,大概在人们的心中都是一个日常生活中的诗情隐喻,红叶浸染着人们的生活,使之有滋有味,红叶如诗,美和梦就在寻找者心中,红叶萦绕在热爱生命的人们心中!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2
   秋思
                     沈晓密
  沈晓密,1960年生,上海人。中华当代文学会会员,黑龙江省密山市作家协会理事。现任职于中国石油黑龙江省密山市石油公司。
  往年,北国的秋像喝醉了酒的汉子,想来,莽莽撞撞地就来,谁也挡不住。今年的秋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羞羞答答,来的婉约,来得柔美。森林公园从不拒绝这多情的季节,你看,山前那一棵棵老榆树算是看破了红尘,脱下绿衣,穿上了黄色袈裟;小屋身上的迷彩服也花哨起来,那是绿透了的爬山虎被秋染上了一片片黄;山角下那些满脸皱纹的喇叭花抻着脖颈竟相讲述她们年轻时候的光荣;山坡上那些不知名的植物,也在蘸着秋天的颜色,贪婪地往自己身上抹着,他们在搬弄秋天的果实,积蓄力量和勇气,用飞翔的舞姿与季节作别。
  那一泓池水称婉池,她是大山的女儿,大山一身的力气却轻轻的,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婉池好强,绝不依附于大山的溺爱,倒像山里的农夫,永不停歇地干着自己的活计。春来了,池面上升腾的阳气,把温暖的讯息告诉你;夏到了,她把一池荷花养育得俊美俏丽;说这秋吧,你看她彻底的洗了次澡,干干净净地把那山那塔,那云那霞统统扯入胸膛,以爱润泽;冬天她也不闲着,绵厚的雪是她美丽的衣裳,然而她却解开了纽扣,露出玉一般的肌肤,载着孩子们的喜悦,把笑声送到山外。
  大雁南飞。你佩服大雁吗?那精灵把爱演绎到了极至,一旦心有所属就真爱一生,一方死了,另一方便不食不饮,不眷恋这景色,一个美丽的殉情听起来凄婉。看他们时而排成“人”字,时而列成“!”,那是他们的语言,我似乎也读懂了,是“人!”。
  唉,他们感叹那小屋子里的男人,那男人对着他的女人说过无数次我爱你,这会儿,跟另一个女人耳鬓厮磨。兴许大雁觉得,人心原本应该像这景色一样美丽吧。这倒让我想起了夏季来这里写过的一首小诗:小屋青山下,池榭花海中。炊烟吻白雾,鸟语朝霞情。天公雕景色,人心煞风景。净泉哺心田,天籁才歌声。
我的身影映在了水里,是因为我投入了塔的怀抱,这塔称六合塔,位于山冈上,池塘边,塔似乎不满意山冈的个头,用自己的身躯把山冈增高了三丈。站在这塔上,即使是寡欲的人,也抵御不了这满眼秀色。
  晴日,忽如一阵冷风,几粒雨点打得塔顶啪啪作响,跟着是一片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接着便是绵绵细雨。细雨如织,给满眼的秀色披上了轻纱,半遮半裸,若隐若现,若即若离。雨换了我的心情,这雨像乡愁,淡淡的、酸酸的、甜甜的;又像美丽善良的小妹非要做你的新娘,让你无奈,让你心暖……。惟独山冈下的那眼泉不理会这细雨,她吐着小溪,叮叮咚咚地唱着自己的歌,穿亭绕榭流向远方。
  雨歇了,西天一抹晚霞,那晚霞和远山的枫叶胶合在一起,怕是天上人间的相聚吧。见那霞一会儿翻卷着变云,一会儿汹涌着成海;时而俯首向大山求爱,时而乘神舟远行,游历他乡。她从不感叹生命的短暂,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舞动绚丽多姿的生活。传说,一小伙子站于塔端看着晚霞心醉,想去那远山与霞共舞,于是带上干粮,走了十五个昼夜,历经劳苦,到了那远山。不曾想到,那远山上有个痴情汉也想去更远的远山追逐夕阳。茫然间他们明白了,有一种美丽不可觊觎,只能埋在心底。
  咚!青蛙从怪石嶙峋的岸边跳入婉池,月亮碎了,水面粼粼闪闪,光怪陆离。婉池舍不得闭眼,也许她忘记了,黎明也是一个多彩的秋啊!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3
  听听那冷雨
余光中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思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内,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是蚯蚓的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萦,那腥气。
第三次去美国,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蓝似安格罗萨克逊人的眼睛,地,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山岭之胜,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缀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问,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绦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上只像宋画,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的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和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持,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潮泻过,秋意便弥湿旧式的庭院了。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伕工也去了。曾经在雨夜,三轮车的油布篷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爱,而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台湾的雨季这么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无论工业如何发达,一时似乎还废不了雨伞。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的长发和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非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法国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数的雨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握着雨伞。他听那冷雨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3
肉欲厨房
简媜
  
    关于厨房,我们应该有一种雅量接受它是一间屋子里最煽情且充满肉欲的地方。
  我固执地认为,卧室的色调应该趋近透亮的蓝天冰河,或是大雪乍停,从远山小村白茫茫的沉睡中,掉出一个陌生客的感觉。我想,搬进棺材硬铺之前,我们最好在弹簧软铺上学习一个人的安静,并且研究一种姿势,避免把孤独睡皱。
  而厨房,请允许我放肆地说,那才是活着的世界,活得气气派派的!
  我已经秘密记录自己的厨房与食谱一段时间了,等同于畏惧青春流逝的人以写真集保留其年轻形貌,我的厨房笔记即是肉体对话录。让我们开始想象吧,在一间温暖且繁复的厨房里,一个保守女子欢愉地洗涤菜蔬,以各式刀具拍、切、剁、刨、剜……她熟悉各种料理法,只要有一台双口瓦斯炉及两个插座,她便能让炒锅、炖锅、烤箱、电子锅……组成一支歌舞团。(你一定以为她忘了微波炉,不,她讨厌微波炉,彷佛它是个败德者。)当各种肥美的气味飘浮在这间厨房里:成熟蹄膀的鼾声、清蒸鳕鱼白皙的胴体、油焖笋娇嫩的呻吟、干贝香菇菜心的呼唤以及什锦豆腐羹发出孩童般的窃笑时,她已经准备好各式相衬的餐具与装饰用的绿菜叶,并且剥好两粒软绵绵的红柿,盛放在描花青瓷小碟上,多么像得道高僧啊!她如此赞美剥过皮的柿子。接着,她坐在餐桌前,细致地品尝每一道菜的滋味,用嘴唇测温,放入嘴里,咀嚼,吞咽,感受食物滑入体内,沿着食道进入胃所引起的那股电流;她完全熟悉胃部蠕动的节奏,有时像被微风拂动的一只丝绸小袋,有时特别贪婪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胃不仅安了磨豆机,而且还带了齿轮。
  是的,这就是我。在酷爱烹调可囗的晚餐后,以一种末代贵族的优雅独自进餐的生涯里,我的厨房笔记忠实地记录每一种食物与我的超友谊关系。包括最家常的新竹米粉如何让我一面擒着大竹筷翻炒一面吞掉半锅米粉,好似遇到烈火情人;染上重感冒的冬夜,因擤不完的鼻涕而睡不着时,独自进厨房,拉出砧板菜刀,从墙角篓子内摸出老姜,狠狠一拍──像替寒窑里的王宝钏拍死薄情郎,煮一壶黑糖姜汤,灯下,嘘嘘地喝出一身汗及泪花。那种暖和是农村时代的,彷佛老朋友坐牛车来看你。笔记中,也不难发现改良品种,譬如四神汤如何变成只有芡实、淮山,后来又如何专攻很难买到的淮山薯,以及它让我的身体宛如触电的过程。
  当我年老时那必定在某温泉区的养老院,肉体质感与肉欲芬芳早已消褪,我宛如一片新东阳辣味牛肉干,端庄地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我但愿还有气力擒着放大镜慢慢阅读厨房笔记,每日读一道菜,我会抚着自己的胃像抚摸宠物的头一样,邀请它与我一起回忆那些秘密的欢愉。
  我希望我的生命终止于对蹄膀的回忆,不管届时母亲与姑妈的亡魂如何瞪视,我坚持用一瓶高粱炖它,炒一把大蒜大辣,并且发狂地散布整株新鲜芫荽与骄傲的肉桂叶,犹似,我那毫无章法且不愿被宰割的人生。


                         浮尘野马

    五月不是落梅天,但是,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却不自禁地心头惊冷:“这妇人怎生如此憔悴?” 雨后,她把一件一件的家具搬进来:两口大皮箱、一台电视、冰箱、一对养在玻璃里的缎带花、床头柜、杯盘碗碟……还有一尊观世音菩萨。每天我一进门,不见她人影。却闻得一室清香、菩萨案前供着鲜果,炉里香炷静燃。木鱼、课诵、经本都未动,菩萨兀自低眉,可能也没看清楚她上哪里去了?我实在忍不住了, 朝着她散置于客厅的家具一一打量。供桌上那条白色针织桌布必是她自己钩的,针法之细、花团之繁复、四方角落之工整,她必定是个信仰坚定、极具秩序、讲理讲到底的女人。杯、盘、碗、锅、勺,一一捆好放在料理台上,我料准她是个母亲——除了在厨房里耗费过半辈子的人会携走这么齐全的器具之外,谁还会珍惜这些旧碗旧筷? 那么,她也是个妻子、那两座床头柜不就说明她睡的是一张豪华的大床?可是她的床呢?她偏偏没有带床来,绝不是这屋子容不下,那么,是她厌倦或者厌恶那张床了。我自此明白,这里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有一天,终于遇见她,清癯瘦弱的更厉害,淡眉却故意不锁,倦眸也问好,她要我称呼她:吉姊,虽然她足足大我二十多岁,当我的母亲都绰绰有余。
    我给她倒上一杯清水,也给自己斟满,两人虽然对坐,却无话各自饮杯中的水,也各有不可说的滋味。那时天色将晚,云层低厚,有种将雨之前的闷沉。市声也松弛,只有对面某国中操场上,一群打球的男孩运球的声音,那声音听久了会让人灰心,无缘由地就是灰心。我走到窗前,打开玻璃窗,回头问她:“你的小孩念国中了吧!”多么大胆的假设。
    她缓缓将半杯水放在我的书桌上,也站起来,姿势极有素养,倚在窗前,两只手无处搁,兀自捏着无名指上那枚金戒指在指节间推推拖拖。我专心在等她的回话,她自知无处回避,一个仰头之后坚定地面对我,脸色沉如千斤石,声音拦着将爆的泪咽,说:“我是个失败者!…”
    我慌了,这话不啻落石,来不及思索,便伸手承天一接, 说:“我知道!” 她幽幽的眼神投来问号,意想她的履历何时泄漏的?我也不知我怎会有那样沉着的心情要面对她的伤口,我说:“一个幸福的女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憔悴……你在受委屈。”
    她泪下如雨。趁着一线天光,我们都没开灯,对坐着谈她二十年一场大梦的婚姻,真耶?非耶?只能问天,而天只顾下着夏日雨,

    雨水涌进来,打湿座椅,溅湿案上经书人间家务事,天不管的。她的抽泣声在壁间回荡,找不到答案!不也曾经是窈窕美少女,爱听关雎声;不也曾是六甲之身,缝着凯风做襁褓。这些美丽的日子哪里去了?找不到答案的。她那拭不干的眼,却一直苦苦相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这愚直之 人,也手足慌乱了,心里反反覆覆想劝她,“太上忘情” 又不知如何忘法?要劝她“太下不及情”又已晚。人,总是生来有情有意,一旦恩义将绝,谁都是千刀万刃,何处去揪来一个被告,逼他招供画押?不要问为什么。“当作缘尽吧!” 她点点头,却又难掩心口的冤,心力交瘁地说:“这些年的心血,菩萨知道……” 世间的人,也许有足够的世智去掌握情与缘的相聚,却不见得有智慧去挽救缘之将绝、两情之将灭,更难得有般若空智自处处人于缘绝情灭之时。这到底是中情如我辈者的有限,“菩萨若知道,也不免要苦口婆心点拨人,何不照见五蕴皆空。即使五蕴皆空,无缘也是一种缘法了。那么,旧情若已去,不必狠狠要剐净心壁的情痕,这是自我燎原,只要随它去,心坛底盖任它居。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再怎样的不放心,也只是“返影入深林”,复照于不为人知的青苔上。情苗若萌于无缘土,也不招它、也不濯它,招它伤了自己,濯它苦了他人,不如两头都放。
    无缘,不能代表所有生机的失坠,它仅仅是,而且只是;一个生命过程中注定要陷入的苦茧而已。茧都能破,何况壳。有着沧桑历尽之后那种欲语还罢的风韵,她是美的,美在仍然有情。我们常常不可言说地相视一笑,算是心领神会或者一起散步,说一些过去掺一些现在杂许多未来,不知不觉,路愈来愈多,愈走愈远。
    在大雨还没有将人情世事布置好之前,且做浮尘野马。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4
  花上一粒浮尘
  
    李愫生,1980年7月生于古城河北邯郸,现居郑州。曾在《知音》《家庭》《小说月刊》、《短篇小说》《佛山文艺》《小小说月刊》《红豆》《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等国内外多家媒体发表作品,并被多家报刊转载。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搬上电视屏幕。现在河南省文联《南腔北调》杂志任常务副主编。
透过阳光,很多尘埃,纷纷扰扰,像是密集的鱼儿,游弋在无数光束里。上下错落,有的飞升得更高,有的悄悄地落下。飞在树上,飞在云里,飞在光阴里;落在草尖,落在我的鼻翼,落在低开的花瓣,落在泥土上。
这么微小,这么轻或,这么不经我意的微尘。
我俯视它。如俯视那些蜉蝣。
尽管,它有着和蜉蝣一样透明漂亮的羽翼,楚楚的衣裳、采采的衣服、如雪的麻衣,有令人眩目的美丽飞翔。它还可以自在地飞在溪流上,田野里,穿越城市,穿越平原和森林。它经过的每一朵花瓣,每一片叶子,每一场风沙,每一掬月光,都赋予它生命的诗意。它比蜉蝣还微小,还短促。
我俯视它。
我微笑着任由它落在我的肩上,腿上,胸膛,裸露的肌肤上,以及我黑亮的睫毛。我愿做一片大地,任由它在我身上撒娇,它的苦乐喜悲,它的旅程的见闻,它的自我求索的苦恼,倾诉给我。在我安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甚至可以听到我血管的流动声,听到我头发细微的拔节,我的肌肤广阔如田野,毛孔一张一合。它说,那是它们的河流,它们的森林,它们的游乐园。
当我微笑的时候,它们就舒适地成长;当我发怒的时候,河流和田野都会垮塌逆流;当我休息的时候,它们也甜蜜入梦。
中学时恶作剧,我曾用一台显微镜偷窥过一粒微尘。它也是一颗小星球呢,有着奇异的结构,有着我们无法解释的秘密。就像每一朵小雪花都有六片花瓣,有些花瓣像山苏花一样放出美丽的小侧舌,有圆形的、有箭形的、或是锯齿形的,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又呈格状。在大自然中,几乎找不出两朵完全相同的雪花,就像地球上找不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也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粒微尘。
在电影《霍顿与无名氏》里,小象霍顿拯救了“无名镇”的居民。霍顿整天举着一朵苜蓿花,那朵花上落着一粒微尘。所有的人都嘲笑霍顿的傻,没有人相信它。那粒微尘里,隐藏着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世界,无名镇。电影以爱的大圆满为结局,虽然只是一个童话,但开启了我们看世界的另一扇大门。
我们,就是微尘的宇宙。
从此,我珍爱每一粒微尘,每一朵花,每一只蚂蚁,每一个生命。在感到自我博大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困惑。躺在宽大的草地上,城市辽远,在远古神话里,是盘古开天辟地打碎了那只混沌的蛋。他的身体变成了世间的一切。从此,天上有了日月星辰,地上有了山川树木、鸟兽虫鱼。
我仰视着高远的天空,想流泪。谁的生命不是一只蜉蝣呢,那么微小,那么短促。躺在盘古的雄阔怀抱里,我也只是宇宙的一粒微尘。那么,盘古,他又是谁的微尘呢?苏轼在《前赤壁赋》里写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一粟也就道尽了红尘宇宙芸芸众生的甘苦沉浮吧。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4
李愫生,1980年7月生于古城河北邯郸,现居郑州。曾在《知音》《家庭》《小说月刊》、《短篇小说》《佛山文艺》《小小说月刊》《红豆》《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等国内外多家媒体发表作品,并被多家报刊转载。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搬上电视屏幕。现在河南省文联《南腔北调》杂志任常务副主编。
单翼的蝴蝶
你看到过单翼的蝴蝶吗?没有。
我看到过。
在喧嚣的城市里行走,高楼很高,车流很多,每一个散发着五欲杂气的身体,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他们,是不同的虫子,来自自然界不同的角落,阴暗的,潮湿的,燥热的,随风不定的。河流,沼泽,沙漠,山上,林间。他们都会变为蝴蝶。
从虫子到蝴蝶,是漫长的煎熬,丝丝剥茧,缕缕成疼。奇怪的逻辑,先作茧自缚,再破茧重生。生命是一个复杂的多变的永远未知的过程。
城市里没有真正的蝴蝶。
偶尔,有一只两只,斜飞着,掠过马路的栏杆,掠过人行道,掠过街心公园的草气。它翩浮着翅膀,回头朝我微笑,它的翅膀是尘埃里开出的花。映在它身上的阳光,轻盈起来,是圣母玛丽亚的光辉。倏忽不见。
小孩喜欢捕蝶,女子喜欢扑蝶,老人喜欢观蝶。似乎是十年前,百年前,千年前,小桥流水山野人家,王谢楼台姹紫嫣红,历史风云萧杀战场,纸醉都市灯红酒绿,时光打马而过。那些前尘旧梦,被一只蝶翼收拢又放开,姗然而过。
我与蝴蝶最亲近的一次,是很多年前。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骑着自行车拉风着他们的青春。中午的阳光,洁净不似人间。远山,小河,疏落的人家。一对蝴蝶一直跟着他们,翩翩起飞。是少女先发现的。她惊异地喊少年,哥哥,快看。
少年和少女随意把自行车支在那里。两只蝴蝶,一只蓝色,一只彩色,叮在少女的发尖,肩上,转或少年的鼻翼,胳膊上。宛如一个大舞台,聚光灯只打在他们的身上,蝴蝶是他们的吟唱。
少年和少女眼神清亮,惊异和欣喜地盯着这一切。少女微微抬手,想去抚摸蝴蝶。少年急忙轻喊,不要伤害它们。少女脸红了,低喃,我只是想抚摸一下天使。
少女称它们是天使。
那个奇异的午后,一直深深刻印在少年和少女的心里。他们起来继续去学校的路上,那对蝴蝶还跟了好远。那时候,少年和少女的心是透明的吧,有着安徒生“海的女儿”的水晶心,那是他们最喜欢的作家。
从乡村到城市,从少年到青年,到逐渐老去,从童心到成熟,是一个裂变的过程。我再没有看见那对蝴蝶。直到我从一只虫子变成一只蝴蝶,穿飞在这五颜六色的城市中。
我飞得好沉重。
看其他蝴蝶,那美丽的双翼布满花纹,记录了它的坎坷经历。翅膀一张一合,似乎让我读那无声的语言,似乎掩饰和涂画着灵魂的孤寂,把历史拉得遥远,把庄生的梦推得遥远。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一阵风吹过来,蝴蝶欲语还迟,眨眨眼睛,悄然离去,忽高忽低。蝴蝶,蝴蝶你要去哪里?能否等等我,我想变成一只蝴蝶,能否和你一起飞,飞出这万丈红尘。
我再也找不到那只少年的蝴蝶。生命里倏地轻了起来,好像失去了什么。
你见过单翼的蝴蝶吗?你是,我是,他是。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5
作者简介:江南雪儿,女,自2006年来,作品发表于《散文》、《美文》、《散文百家》、《创作》、《岁月》、《安徽文学》、《散文诗》、《成长》、《华文读者文摘》、《短篇小说》、《青岛文学》、《同谷》、《三峡文学》、《炎黄文学》、《当代文苑》、《文学与人生》、《青海湖》、《浣纱文学》、《九龙文学》、《黔溪文学》、《美与时代》、《大学时代》、《中国美食地理》、《钱江晚报》、《江南时报》、《新快报》、《城市经济导报》等近百家报刊,系中石化作协会员。精华作品入选《散文中国》、《尘世的味道:散文新锐十人集》、《镜像的妖娆——天涯散文2007》、《记忆与想象》、《如花似玉的原野》、《我的恋爱》、《2007年最佳散文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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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雪儿
    在沉静的礼让中,我乘他抽烟的间隙急迫告诉他,我要给他讲述三个故事。三个故事我想统一命名为“在低处”。这是我身边的素材,每天发生在我周围。我要讲一个哑巴、一个收破烂的、一个修理自行车的这样三户人家在人间的生存景况,我准备用短篇小说的构架来统辖。我想告诉他我最新感受:活着,不在乎惊天动地,在乎殷实和拥有。因为急迫而密集,我的表达浓缩而凝练,饱含警世格言。我说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作家,我在低处,我置身生存的前沿,我在生活的底部,我是一只深海里的鱼,我尝过生活的苦辣甜酸。
    而他,在讲述死。2008年这个夏季,因为汶川地震,死亡成为突出的话题,由死亡引发对生命尊严的思索。他和我一样不说自己,也在陈述别人的事,他亲历的,一个19岁女孩猝然死去对他的重创,而这个女孩,与他无关。我们都想在表达中接近,无论他陈述着死,还是我陈述着生,我们都有点儿迫不及待。但他关于死亡的表达笼罩住我关于生存的陈述,我把我的陈述雨伞一般收拢,我让自己成为一张白纸,我想让他的话语种植在白纸上,盛开出意象的花朵。
    其实,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那里,那个哑巴,我预想我的故事从此开始。然后,我的故事五彩纷呈摊开,哑巴女在卖影碟,都是三级全裸的封面,影碟脏而迷乱,暗示她人生在底层。此前,在她承租之前的这个门面,也由一个哑女经营。那个老哑女目光灰蒙,似乎在隔着面罩无语观看这个世界。她关门走人,目光决然,仿佛这个世界未曾让她有过多的依恋,她与这个尘世保持距离和隔膜,她通融不到这个俗世中来。老哑女不会表达,但她的目光和神情有通透的决绝。而这个新哑女不同,她微笑,单纯,像一滴水渴望融入到我们有话语表达的体系中来,我们说话,她似乎听懂,在笑在点头,她自己比划各种手势手语,我们似乎也能领会。看得出,她特别想讲话特别想表达,有限的手势装载不了她内心的浩大。我对这个新哑女由衷好奇并入迷,她具有魅力。她像一个即将发生的事件,以无声的方式穿透到我们有声世界中来。她在尝试并探测,每天,都有时尚而帅气的青年男子在她店前驻足,还有哑巴男青年与她热烈对话,她的脸时而绯红,时而妩媚。那一刻,被我们所不懂的哑语在他们那里得到充分表达,她在他们的表达中沉醉引发了我的沉醉。我希望她永远如此灿烂,不要像老哑女灰暗。
    而他,在讲述死。2008年这个夏季,我们对死亡不再忌讳和陌生,他讲述死亡的力量打断我对一个陌生哑女的叙述。
    19岁,我说我猜想这个哑女约19岁。他接过了话题,就像接过球场上一个好球,他把这个好球在手中拍了又拍,他找寻最佳角度,预备投射成功。
    他说他顾不得表达技巧了,就按照意识流淌来陈述好了。多年前,他与几个朋友正在聚会,有个陌生电话打来。他的表达由此启程。
    一个19岁的女孩,在南方某豪华歌舞厅做舞女。他与她跳过一曲,他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叫阿秀。之后,他与艺术家们去别处聚会,出门时,一个女子来到他面前,很羞涩地要打的费用,他一看是阿秀,就给了零钱并把名片递给她,他说他从她眼睛里看见了纯真,她令他想起了妹妹。
    我很安静地聆听他的讲述,我相信他犹如他相信阿秀。我希望他爱上这个女孩,我喜欢听他讲述他生命里所有女人的故事。这时,在我的耳边想起一个男孩朗读的声音:奋,奋斗的奋;斗,奋斗的斗。我噗哧一笑,我差点想告诉他我的第二个故事,那个收破烂家的男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他长大,他从小学一年级对奋斗词组别出心裁的朗诵,到如今。今天早晨,我在阳台上看见他,他已是大一的学生,在和收破烂的父母一起编织竹篮。我想告诉他这个第二个故事,这个俗世人间平凡生存景象,让我温暖感动,让我为平凡岁月感动。这个故事和哑女故事一样,在表达的入口一擦而过没有抵达中心,我继续聆听他关于邂逅女孩阿秀的讲述,我有理由使我的表达让位于他的表达。
    他说多年后,他刚完成一个艺术项目,又一次和朋友聚会。这时候,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电话打来,对方说,阿秀病了,在海滨医院,希望能见见他。阿秀?他在头脑想了许多遍,几乎忘却了。这时候,对方提醒她,是曾经向他借钱打的的舞女,打电话的人是阿秀的朋友,她希望他来医院看看。
    一个不认识的人,一个仅仅一面之交的女子,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他选择了去。他一去看她,她的朋友都走开了,仿佛他是她的亲人一般。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她们叫他来,原来是让他为阿秀付费,她们把阿秀保存的几百个名片一一拨打了一遍,他是唯一前往的人。
    他把阿秀费用交付完之后,医院通知他可以把阿秀带走。阿秀极端虚弱,他准备把她送回家去。阿秀告诉他,她和她的阶级姐妹为这个南方城市崛起打了5年工,现在,她才19岁,因为生病,这个城市不要她了,她没有家,她想去他的家。他果真把女孩带回自己的住处,他发现女孩脏而臭。女孩想上厕所自己没有力气,他就帮助她解衣,这才发现,女孩例假来了,下身都是污血,同时呼吸困难。他赶忙让女孩告诉父母的地址,他用三个小时和她父母联系,然后,再与另一家医院联系。女孩父母和医院都来人了,女孩走了。他一宿没睡,抽了一地的烟。两天后的傍晚,他接到一个电话,女孩的父亲打来的,告诉他,阿秀死了,再过三天就是她19岁的生日,她得的是白血病。他听到消息,泪水夺眶而出,他哭了,为一个陌生的并不熟悉的生命猝然消亡而泪流不止。
    这个故事发生在4年前,4年前他通过电子邮件给我发送一句话:今天,一个19岁的生命消亡了,我无言。4年后,我们再次相逢,我们不说自己,依然说那个女孩,说陌生生命的尊严。他的故事讲完了,仿佛他自己死去一般,我不作声,仿佛我也死去一般。只有云朵、音乐、空气和尘埃在浮游,时间在赶赴进程。
之后很久,我们几乎同时说出:珍惜生命,珍惜情感。他问我,你的三个故事呢,你说吧,我听。我说,不用说了,你这一个故事已经涵盖了所有。我为阿秀难过,但我想,阿秀姑娘在天堂会祝福好人的。我告诉他,我相信他的故事犹如我相信这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充满了懒散安逸和从众的人,但还有独立思想独立意志独立行动的人,这个人被我的慧眼相识,我珍惜,我感恩,我懂得,我看见了他的质感和沧桑,我要向他这个人性的细节致敬。所以,我愿意放弃一切来聆听他,并倾心为他找寻表达的入口。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5
作者简介:阎庆梅,从事诗歌、散文写作,现为文学杂志编辑。
                  
                     在河流腹地散步
                                                               阎庆梅
    在河流腹地,和一个发呆的影子散步。我向她讲述过去和未来,她的沉默好像温暖的春风穿越滹沱河薄薄的冰层,透明的奔跑带着孩子般的单纯和善意。
    在河流腹地,和一个发呆的影子散步。我拉着她的手,明亮的眼睛好像天边遗留的那颗星星,在初冬的早晨从一个村庄到达另一个村庄。
    柔软的沙土上飞鸟的脚印那么协调,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纷繁的幻觉。野猪、巨鸟,该来就来,该去就去,一切担忧都是大自然的决定。
    在河流即将封冻的前夕,我和她没有坚持伤感,我们第一次在这样的季节心平气和,在这样的气氛中沟通是多么幸福啊。
    淤泥将沉重的铁陷入困境,能够说服铁的只有铁。我们目睹了一段冰冷的僵持。在暖洋洋的中午,他们之间的对话粗砺、直接充满了暴力和简单的快乐。
    河流是这样广阔,和天空、海洋一样让我们迷恋。和你一样我也没有见过大海,请不要用大海比喻熟悉的事物吧,我们头顶的天空也不喜欢比喻。你看,这树林,这黑色的群山还需要比喻吗?
    这是离我并不很远的河流,每时每刻在我计较得失对错的时候,它静静地流过,无所期待。平静的让人不小心会忽略它的呼吸。美,最后都将成为一声叹息。
    总是猜不透大地上众多事物之间的微妙牵连。有时候可以造成风暴和灾难,有时候又可以成就大好河山。在北方生活久了,很容易变得粗糙。长久面对静止而庞大的东西会让我们丧失观察的本能。
    需要在有可能的情况下回到动物的原始住所,那里存放着这世界上最纯净的氧气。坐在淤泥遍布的草丛里,听远处车马隐约的回声,目睹工业对农业的占有。当大片良田被圈了起来的时候,许多人背叛了自己作为农民的诺言,田野一夜之间便失去了主人。当空旷成为一个又一个黑洞时,贪婪的人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极目眺望,河流的腹地坦荡无垠。好想在这里盖一座石头房子,养猪,养鸡,养狗,养猫,种草,种花,种豆子,种高梁。不需要时间,也不用节日来调理岁月苍白的脸色,只要每天打开窗户,看到的总是青山秀水。可是,在我刚要和它说些什么的时候,它突然从我腰间滑落下去。望着河滩里迅即远去的背影,我低下了头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6
作者简介:王保忠,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银狐塬》、《男人四十》、《我的浪漫的逃亡之旅》,中短篇小说集《张树的最后生活》,散文集《家住火山下》,长篇纪实文学《当农民的日子》、《直臣李殿林》等。获《黄河》“首届优秀小说奖”、2007年度“优秀小说奖”,《山西文学》“优秀作家奖”、第三届赵树理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第一名等。

一座县城的味道
                                                     王保忠

    是在夜晚吧,我们去平鲁看戏。
    其实是刚从大同到朔州,一路的摇晃,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要马不停蹄地去平鲁了。朋友说也没多远,十几分钟的路,但还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些奢侈,有些猝不及防。路两旁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车不疾不缓的行驶,忽然间,火树银花,霓虹闪烁,夜的平鲁扑面而来,这便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惊艳了。也许,每一个城市都有性别?应该有吧,即便这种性别是虚假的,不真实的。这使我们在进入这座县城后,不能不保持警惕。
    其实只是进入了平鲁的一个细部,准确地说,是进入了她的某一个饭局。这就更让人觉得有些奢侈,有些不好意思了。关于平鲁我没有太多的了解,感觉这县城是个新贵,或者这饭店是这城市的一个新贵。吃饭是个美差,但也可能是让人特别受罪的一件事。有时候,餐桌的丰富反而衬出了吃饭人的简单,而又有时候,餐桌的简单让人品出了吃饭人的丰富。这使我们在进入饭桌之后,不能不保持警惕,而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中,你羞涩地拿起了筷子。         
    事实上,筷子有时候并不好拿,不要以为拿起筷子你就可以吃饭了。饭桌上的学问大的是,多的是。因而有时候,你很希望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出现。不仅仅是酒,一张桌子三四人,或七八人,最热闹时有十几人,这十几人可能又分属几个圈子,即便酒这种东西可以划腐朽为神奇,又怎么喝呢?这时候,餐桌上就又多了一道菜,这道菜我们称之为尴尬,或者生疏。所以说,这时候,我们真的希望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出现。
且把视线移到面前的这张桌子上来。这时候,我们渴望的那种神奇的东西出现了,就像沉闷的河面忽然泼啦啦窜起一条鱼,某一位略略喝了点酒的人站起来主持酒席了。不是提议喝酒,这个人显然对饭局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自然也知道怎么掌控气氛,一说话你就知道他是个不简单的角色了。他是怎么说的呢?好像没有客套话,直奔主题,让旁边的一位唱唱。而他们彼此显然是知根知底,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另一位却有点腼腆,好像是没有一点要唱的意思,但我们知道他不可能不唱。饭局上的这种事,我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于是我们马上警惕起来,倘若他唱的是市面上流行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早早做好受屠宰的准备?这是一个喜欢作秀的时代,即便在餐桌上,作秀的事也随时可能像伊拉克上空的美军炸弹一样突然降临的。一桌子的人就鼓掌,用左手拍打右手,或者用右手拍打左手。一桌子的脑袋都仰起来,每一张脸都是向日葵,而那个人便是夜晚的太阳了。那个人显得更羞涩,更扭捏了。怎么扭捏呢?一开始是怎么也不肯唱,几乎是讨饶似地让大家放过他,说自己这几天有点嗓子疼,这不,药都带来了。接着是,说来的都是各路英雄豪杰,他怎么敢献丑呢?这有点小女人的味道了。唱就唱吧,你总不会像个大明星似的跟大家要点掌声吧?知情者却使出了绝招,显然是早知道这位不会喝酒,于是说不会唱的喝,会唱的免喝。于是除了那个人,大家一仰脖把酒干了,不会喝的也装出了干的样子。那个人知道再扭捏是不行了,就清了清嗓子,一仰脖吼出声来。你能想到吗,他竟然唱得很好,唱的是什么呢?地地道道的晋北民歌:

    泪蛋蛋滴在沙蒿蒿林。
    羊啦肚肚手巾哟三道道那蓝,
    咱们见啦面面那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就掌声大作。那个人羞涩地一笑,又唱: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手。那个人招了招手,忽然又停下来,羞涩地说,最后两句有点不好唱,可能拔不起。然而竟然拔起来了:瞭得见那村村哟瞭不见呀人,我泪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感觉是,这嗓子一拔起来,这个房子也拔起来了,这个叫平鲁的县城也拔起来了。
    那一刻,我对拔起的平鲁充满了好感。
    不,甚至有些感动。
    一旦开了头,这个头便会像雪球似地越滚越大。席间的人便被感染,另一个也唱: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双膝跪在石头上。很多人也是受了感染,用筷子敲着碟碗,既是伴奏,也是呼应: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双膝跪在那石头上。这情景就有些火爆了,是餐桌上最丰盛最原汁原味的大菜了。又唱:正月十五挂红灯,我和连成哥哥去观灯,西瓜灯,红腾腾。白菜灯,绿茵茵,芫荽灯,碎纷纷。韭菜灯,宽森森。茄子灯,紫不棱登。圪柳把弯,黄瓜灯……这时候就没有了羞涩,有一位甚至伴起了舞。这时候好像也没有了扭捏,无论是歌,还是舞都有些率性,有些率真,有些率情了。
    然后是,饭局哗地一下结束了。
    这回是真正的看戏。一行人就去了文化宫。路上的感受是,这县城真是个新贵,那路,那灯,那楼,那楼上的装饰,每一个细节都透出一种华贵的气息。据说这是平鲁煤炭文工团的演出。而紧锣密鼓中,演出开始了。不,不是紧锣密鼓,是激情洋溢的甚至略显性感的灯光,有点财大气粗的灯光。灯光之后,歌,舞,还有那小戏,在舞台上渐次亮相,本来呢,你已经有些失望了,想出去走走了。但是呢,那歌,原汁原味的民歌,却将你的步子牵扯住了,将你的魂勾回了。小戏也是土得掉渣,有点听不太懂,唯其土,你才感到了一种渐渐升起的地气。这地气原来与城市的性别无关,与城市的妖艳无关,或者说那娇艳只是一种假象,一种幻觉。
    在最土的一声之后,戏就演完了。
    因了这场戏,你不由对这个城市高看了一眼,甚至觉得这是个很有味道的城市了。一个县城如果有民歌飘起,总会让人高看一眼。一个城市和一个女人一样,浓妆艳抹让人想到了夜总会。而最有魅力的女人往往是朴素的。这样的解读也许只触到了这座城的一个侧面,也许是最不真切的解读,但是,城市的味道往往是在最不经意间暴露的。
    白天的平鲁什么样呢?不知道,也许和其他的城市一样,很务实的样子了。但是在回去时,在我们的车穿越黑的矿区时,我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嗅了嗅。平鲁平鲁,我在最黑最黑的黑夜里,嗅着你光亮的味道。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6
   牛不说
                                                       宋长征

    家有多大,牛不说。房前有棵榆,房后有棵柳,院子里还有个歪脖子枣树,牛都知道。东家养牛,西家也养牛,有时候东家的牛哞哞一叫,另一家的牛马上应声:哞——哞。有多远,凭声音就能感觉到。说不定明天被一家的主人套在了一起,做个牛友,低下头,一起使上劲,让脚下的黄土一垄一垄地翻开,松了松筋骨,好让庄稼一开春就打着支棱往上长。直奔那个饱盈盈的秋天。
  牛也知道季节。听声音,辨颜色,就知道哪只是在春天鸣叫的鸟,哪株是在夏天开花的树,哪种粮食会在秋天低下穗头,哪片草在冬天最早迎来第一片雪花。这些,牛都知道。但牛没说过,只踏踏实实走脚下的路,细数着从眼前流过的日子,该长牙的长牙,该换毛的换毛。一捆青草,一把料,咀嚼着清淡的光阴。
  牛也有过梦,小时候跟着母牛前后左右地撒着欢。不过因为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叫忧郁。什么叫忧郁?看看母亲忧郁的眼神,看看父辈忧郁的步伐,心里有一点点沉。后来稍微长大了一点的小牛,整天在村子里窜来窜去,不是骚扰谁家的鸡,就是招惹哪家的狗,然后,尥着蹶子跑到村前的小河里。小河里才真美气,清的水,绿的草,粉的黄的红的花,还有静悄悄掠过头顶上的云。可小牛就是小牛,无忧无虑的时光总以为会持续很久。所以,有时大了胆子爬上无人看守的庄稼地,不吃青草,专拣嫩生生的蔬菜庄稼叶。终于被膀大腰圆的憨五捉住,上了绳。
  上了绳的牛,再不是小牛。牛鼻子被钢锥刺穿,滴滴答答流了很多血,牛想说,哞哞叫的声音从村前飘到村后,越飘越轻。牛也想挣脱,铜制的鼻环长在了鼻孔里,一挣生疼。憨五说:挣吧,挣吧,看我制服不了你?硬生生拽进牛圈里,一口石槽,从此再不能腻在母牛身边撒欢儿。
  在村子里,牛比人重要,没有人不知道。大小子,二小子,一嘟噜排了四五个,也不见得能拉动一张犁。犁是牛专属的。大概仓颉造字的时候,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上有禾与刀,下面才是一头负重的牛。所以,牛的忧郁应该是天生的。只不过小的时候,少不经事,一副肩膀越长越宽,是为了更好地挂住牛轭;两双腿脚,越长越硬实,是为了抓牢这脚下的土地。然后,以一种永恒的姿势,双目如炬,点燃这简洁或贫瘠的日子。
  乡间的日子就是一块地的日子,翻过来,翻过去,翻阅着春夏秋冬。这地有多长,日子就有多长,这地有多深,日子就有多厚。这些,牛都知道。把身影停在地头的时候,粗略计算了一下田方,心里有了答案。不过,牛还是不说。风该来的来,东南西北你尽情地吹,也挡不住牛的步伐;雨该下的下,是毛毛细雨还是大雨滂沱,牛的眼神始终不渝。
  有没有修成正果的牛?谁知道。反正牛年生的犇爷和一头牛成了莫逆之交。
  犇爷套牛不说话,和牛对视一眼,从墙上取下牛轭牛缰绳,牛就稳稳当当停在院子里。尾巴扫扫身上的蚊虫,耳朵扑扇一下,听听岁月的风声,等犇爷把缰绳拴好,把犁铧套上,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旷野。没有牛鞭尖利的呼哨,也没有极不耐烦的呵斥,只听见一声“呦——哦”的吆喝声,温软而悠远。脚下,土地传来花开的声音,一个季节的美丽或丰盈,由此展开。
  我在乡间太久,和所有人一样,从一头牛的降生到离去或老迈,见证过牛太多忧郁的时光。没有人说什么,人们总以为牛就是牛,天生就该与犁杖牛轭为伍。如同一个行走在风雪路上的负枷人。别回头,回望太多忧伤,沉重与泪水。走下去,或许在某处的转角,能邂逅一抹明媚。
  日子就是日子,村子里的日子平静如水。谁家新添了男丁,谁家又添了新人,把鞭炮声挂在树梢,飘了好远;谁家走了先人,一把纸钱哭散于风中,一声唢呐窜上云霄,奔赴下一个轮回。牛呢?牛依然默默不语。在低矮的牛圈里咀嚼一捆青草,咽下去,是昨日或今日的忧伤,反刍的,是一段再也平淡不过的履程。牛圈外有月,或清冷或阴柔地挂在天上,夜风吹动刺槐、柳或杨的树梢,像抚弄村庄的发。抚过一秋又一春,抚过一冬又一夏,把牛粗重的喘息声,带走,飘远,消匿在乡村的夜色之中。
  牛不说,光阴婆娑。
  一头牛到底走了多远的路程,没有人能算得清。树见过,草见过,庄稼见过,啁啾在老场上的那些鸟雀们也见过。它们见过,它们在说。它们说牛的小的时候多么调皮和快乐,从村前跑到村后,从沟渠跑进小河里,嘬牛娘的奶,和母牛耳鬓厮磨。而后,长成一头真正的牛。
  一头真正的牛可能是黑色的,也可能是黄色的,也有可能是灰白花色,顶着一对威风的犄角——却性情温和。没有谁劝慰牛,也没有谁告诫过,牛不过是一条牛啊,你说牛有什么法子?肩胛被牛轭深陷,铜制的鼻环将伴随一生,成了一辈子拔不去,抹不掉的记忆。开裂的蹄夹走起路来,能听到碎裂的声音。什么碎了?牛的少年,牛的壮年,牛咀嚼和反刍一生的光阴,已经不起任何一股风的召唤。或许哪股风来,牛的身影就会碎成一片黑色或黄色的光影,飘散于风中,再也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那粗重的喘息声。
  村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矛盾过。一头又一头的牛走失,让父辈们惋惜不已。他们,浑浊的目光曾经和牛如此温情地默默相对。他们,褐色的皮肤曾经和牛一起在烈日的炙烤下默默躬行。他们,端着粗瓷大碗,也要看一看牛料是否该添了,牛圈是否该扫了,哪一片地,该和牛一起去耕耘了,哪一段路还要和牛一起走下去,直到未知的那一天......
  村里最好的养牛人犇爷坐在牛圈里。今天,犇爷要和牛说说话。尽管牛不说。
  犇爷说,这一辈子养了多少牛也记不得了,犁过多少地也记不得了,但总能记住一些清晰的片段,恍如初现。那一年犇爷驾牛去换粮,给队里换回的粮食一粒也没动,冷啊,饿啊,晕倒在牛车上。一头牛,一驾车,一条饥肠辘辘的乡下汉子,一直走啊走,没拐进沟,也没摸错路,一直回到了家门口。
  犇爷说,牛啊,通人性。驮着五六岁掉进村前坑塘里的玲儿,一路走,一路掉着泪,大颗大颗的泪珠,扑嗒扑嗒砸在脚面上,真叫人心疼。
  犇爷说,这辈子除了牛啥都不认得,除了记得牛啥都不记得。狗啊,猫啊,鸡啊,猪啊,太闹腾,把日子搅得乱乱的,弄得谁都不安生。牛多好,一副老实样,一双温顺眼,一副好身板,能顶风,能冒雪,也能随处而安。一爿牛棚,一口石槽,一捆青草,慢慢腾腾,度过乡村厚与薄的光阴。谁要太歪了,你就看看牛,方方正正的步子,从来不走弯路;谁要太轻浮,你就看看牛,沉稳的步履,脚下是地,头上是天,一声哞叫,沉浑而清醒......
    犇爷说着说着就累了,最后一头牛无限回望着乡村的岁月,嶙峋成一方青岩。或许到了尽头吧,或许忧郁了一生的双眼再不必忧郁,或许脚下的路已被另一些坚硬的时光代替。或许......,牛的身影,终将镶嵌于远去的时空,头是头,角是角,无关未来或其他。
  但我听到乡村的声音有些嘶哑。那些记录过牛的少年,壮年与暮年的乡村事物,是否也沦陷于某重困顿之中,到底怎样才是继续,或永恒?
  没有人能告诉我,一头清癯的老牛折返进苍茫的来路或归途,什么也不说。只留下一些粗重的喘息和忧郁的眼神,将思念定格。
  牛不说。真的,牛什么也没说。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7
       伯 父
                                                  李家淳
自记事起,“爸爸”一词就不曾从我嘴里出现过。面对一个身材瘦削、个子中等的种田男人,我平素总是呼他为“伯”——一个单音节的名词。并且这样的呼唤次数不多,往往要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譬如要钱缴学费、买文具,或者去田里喊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我便会简短地、嗓音低沉地叫一声“伯”。
少年时,我实在弄不明白姆妈为何要让我们兄弟几个唤父亲做“伯”,而且即连“伯父”都不是。每次听到隔壁的美子甜甜地喊她父亲为“爸爸”,那种亲热、贴切、顺理成章的感觉,真让我很是羡慕。我们唤父亲为“伯”,别扭、生硬,听起来老大不情愿。恐怕他也一样,总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吧。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估计八成也是不乐意的。不管父子双方做何感想,我们家只有“伯”,没有“爸爸”、“爹”之类的呼唤。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渐渐地熟悉了这样的叫法,接受了“伯”就是“父亲”的事实。
  我是二十四岁那年定亲的。双方父母,即我家的“伯”、姆妈和她家的“家”、“奶”(呵呵,比我家的叫法更别扭)要求合合八字(老家的风俗:男女订婚必须八字相合),我才认真地了解了一下对父母称呼上的禁忌问题。据八字先生讲,小孩子出生后,如果出生年月与父母的生辰时间相克,孩子就得改口,用另外的称呼叫自己的父母,越是隔开辈分,叫得疏一些,就越是平安无事。难怪,我得叫父亲为“伯”,而妻子竟然把父母叫做“家”、“奶”,也许她的童年比我还郁闷吧。
  “伯”的称谓横亘在我与父亲中间,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长达三十余年,我们之间便注定了会是一种感情隐忍的关系。对于父亲的远年旧事,我陌生得恍如隔世。那是另一个世界,遥远、模糊、虚妄,听来的故事带着明显的不真切。
姆妈说,父亲十九岁被抓壮丁,与同村的十一个男人一起被绑着去了战场。做裁缝的爷爷伤心过度,咳血而亡。小脚奶奶求神拜佛,无济于事。作为童养媳的姆妈刚满十六岁,下面的小叔又患病落了残疾。没奈何,奶奶和姆妈只好关了裁缝铺,开起了一家门面窄小的店,卖酒水、豆腐聊以度日。这样一熬就是三年。三年后,从抗日战场死里逃生一路乞讨的父亲回来了——同村的人只剩他一个幸存者。我们的家族得以绵延下来的因缘,就是父亲面对着爷爷已去,一家破败的境况而跪伏在老屋门口开始的。
我所感兴趣的,并非是我们兄弟何时出生,倒是父亲为何去参加了抗日战争竟又回来?他在外面为何没有混出个名堂?该不会是逃兵吧?这些疑问压在我的心里,憋了好久,始终没有听到过父亲说起,而姆妈又往往语焉不详,前后矛盾,直到现在还是个悬案。对于那段经历,父亲只有几句话:“四十八天打衡阳,小日本的飞机天天在头上像鬼叫,我们把死尸拖在一起做掩体……”就把他在外三年的当兵生活高度概括掉了。迄今为止,我未曾去查过历史资料,未曾印证一下父亲的经历。反正,我们家后来被划成贫农,我们的身世就得以固定在了乡村钱戳湾的几间破屋内。
作为种田的父亲,除了大哥、大姐有机会与他共处一陇田干过活,像我,比唤他“伯”还要陌生。十五岁以前,我去放牛、割草、砍柴、浇菜,这些活计都是姆妈安排。大哥、大姐年龄大,在生产队挣工分,算是全劳力。父亲和他们说话时,声音温和、柔顺;二姐从十二岁起患心脏病,干不得重体力活,基本上在家养病,顺便也帮姆妈做些针线活、煮饭,她也备受关爱。三姐、我、小弟就不同了。我们三个年龄小,不仅读书要花钱,照父亲的说法,我们“纯粹是个消费者”。因此,那些年月,父亲几乎没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尤其是我,天生一副反骨,在他疾言厉色之下,我的逆反心理特重,往往在家里大唱反调,在外也惹事生非。结果,我没有少挨棍棒的“教育”。每次,当我被这个国民党的老兵吊起来,一下一下被打得鬼哭狼嚎之际,姆妈便眼泪汪汪地替我求情,一家人围在我面前,拼命叫我向父亲讨饶。谁知道我这个“逆子”除了哭,就是不低头。父亲气得半死,一边打我,一边对姆妈呵斥:“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宠坏了他!”因此,很多年里,父亲实在是懒得多看我两眼。记得有一次,因为和三姐争一把算盘去上课,我们在家打了起来。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又把我打了一通。而三姐,却躲在旁边幸灾乐祸。我觉得父亲总是偏袒女孩,一赌气跑出了村外,躲到菜地藏了起来。夜色悄悄地降临,我听见了父母亲焦急的呼唤声。事后,我听姆妈说,其实父亲还是很疼我的,每次打完我,他就后悔。这些子女中,只有我的学习成绩最好,父亲是希望我长大后能够光宗耀祖,别像大哥他们一样趴在泥土里忙活一辈子。那时候,我哪里会相信呢?我们之间,日日在屋檐下相见,可话语却少得可怜。
  一九八零年,五十岁的父亲突发脑中风,二姐病逝。我们家算是跌进了深渊。患病后的父亲整日躺在床上,半边手脚瘫痪,情绪郁郁寡欢。他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又哭又笑。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淡淡地照射下来,他脸色阴沉,嘴角歪斜,长久地盯着地面出神。偶尔,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打衡阳那阵,我哪里会想到今日?现在我冇个卵用,叫狗都不应声了。”说这话时,几滴浊泪从他眼角滴下来。我能觉察出一个强悍的男人陷入孤独、无助、悲哀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心境。我们只当那是一种病症,日子长了,总会感到不耐烦,就都由着他。除了姆妈陪着他,给他安慰,并且不厌其烦地听他说些陈年旧事,大家都不再过多地留意他的情绪起落。
我在外教书、娶妻、生子,父亲是用一个病者的姿态旁观着,他失去了帮助我的能力,而隐匿的爱却悄然漫溢。有一年夏天,我独自去插秧,父亲一瘸一拐走了五里路,为我送来喷药用的农具和当天的中饭。太阳很毒,马路上尘土飞扬。他站在路边,发音不是很全,声音已然苍老地唤着我。我看见他病残的身体歪斜着。噴雾器压在肩上,好像一根大树干压着他的半个身子。烈日下,他被汗水和泥尘涂抹的脸颊变得黄白青绿。目送他归去的背影,我的夹杂了复杂情感的泪水,滴落在饭菜里。
  一九九四年初夏,父亲走完了他的七十一年人生。临终时,他对姆妈说:“我供老二读书最多,苦了一世,病了半世,刚刚想过几天好日子,享他一点福,没想到就等不上了……”。
他去世后,我慢慢咀嚼着过往岁月。关爱、哀痛、刚直、守望……这些词汇一一涌上心头。父亲,——“伯”,似乎就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们。
    轻轻呼唤着“伯”时,我觉得如此地亲切和歉疚。
作者:李家淳简历:李家淳,男,生于上世纪60年代,原籍江西石城县。先后从事过教师、农民、外资经理等职业。2005年开始写作,在《散文》、《百花洲》、《粤海散文》、《佛山文艺》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作品近二十万字,曾两次活得散文奖,作品入选各种选本。现居广东省佛山市。



作者简介:李剑啸,1971年生,山西省晋中地区作协理事,晋中市诗歌协会理事,介休市作协副主席。92年起在《当代青年》、《散文诗世界》、《黄河》、《燕赵诗刊》等60余家官刊和《北美枫》、《秋水诗刊》等40余家国内外民刊发表作品500余篇,入选《中国超超主义诗选》等。著有《太阳照在群峰之上》。
                    树木和城市的秘密
                                                         李剑啸
    诗人于坚在他的《棕皮手记》里反复写到了梧桐树,这种在昆明随处可见的植物,让诗人真切感受到了生活的平淡和波澜。
    记忆里,自己居住的这座城市,也有几棵树是一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的。在日见高大、虚伪和隔膜的钢铁建筑群中,树已成为城市中唯一柔软和秘密的所在。首先是自家院子里有一棵白丁香,树龄并不长,是外祖父手植的。外祖父原籍天津,见多识广,加之家道殷实,故能种下这么一棵充满诗情画意的树。长大后,我曾专门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去找,没有发现第二棵,这也像极了外祖父的品格,天生奇才,孤标傲世,二十几岁便被旧时代的县长从千里之外专门聘来,开设了本县首家石印厂。石印厂在当时时代背景下的政治经济意义到底有多大,我没有专门考证过。但翻开新版《县志》,当年记载的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开石印厂这件事,足见其影响深远。种白丁香的这个院子,也恰是石印厂的旧址。小时候,并不懂这些,只记得春天刚至,这树便开了一树细碎的白花,待花事稍谢,才开始长叶。初时叶子很小,不几天便绿叶满枝了……是那种薄而翠、又透着点鹅黄的浅绿,特别适宜于入画。若是晴天,招来蜂飞蝶绕;逢细雨,亦有暗香浮动。这时,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齐整而古旧的院子里,独自看上老半天。有时也冒着危险,攀折一两枝下来插在水瓶里玩。外祖母和母亲照例是不应允这么干的,不为惜树,只为此花奇香,又寄生着些微小飞虫,或许是有毒的。如今,当年幼小的我已过而立,树也正逐年老去,树冠小了大半,可依旧在不声不响地开花、长叶、结籽、凋零,香味却是明显地少了,鸟雀和蜂蝶都吸引不来,连8岁的小女儿都不曾好奇地注意过它。
    稍大一些后,巷子便成为玩耍的主要天地。巷中与巷口的两棵古槐成为亲密的伙伴。捉迷藏、逮蜗牛、弹玻璃球……一年年槐花飘香里我们自由地长大。这两棵树树龄不详,大概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如果照传说中是张飞手植的话,则更早。树干需三四个大人才能合抱,只是内里朽空,外面仅剩一层表皮包裹着。树冠在经受了多年风雨后,已尽失繁华,如风烛残年的老妪。据母亲回忆,巷中那棵槐树曾于40多年前遭遇雷击,因此更显单薄。但仔细看看,却愈见情致,它树冠虽小,树干弯背处,枝叶却较茂盛,若开些黄白的槐花或结出暗绿泛黄的槐荚时,乍一看犹如凤凰展翅。巷口那一棵则虬枝杂干,须发怒张,盘绕有致,一棵手臂粗细的侧枝还远远地向前探着,象传说中的龙头,引人无数遐思。在那些没有电视的年月里,大人们在树下吃饭、聊家常,遮遮掩掩地谈些时政,或在黄昏时说些与这树有关的诡异故事。最神秘的是,老人们称这两棵树灵异,时不时有人远道而来,焚香求药。在地上摆一黄纸叠成的笔架,大约过一个多小时,笔架中就会出现些许黑色粉末,我曾亲眼所见。是幻觉?是骗术?或是真实?至今不解,但这两棵树对芸芸众生的庇护得以彰显。
    那时常扶了外祖母到小街上去。街面由长条青石铺成,街道窄而短,且阴暗。彼时的街上,虽然革命化的口号和行动“余韵”不绝,但平淡生活还照常在进行。钟鼓楼尚在,上着宽条木板的旧铺面尚在,古县衙前的两棵紫桐树也正值当年。树冠有十几米阔,整个夏天,它撑起的巨伞能荫蔽大半个街道。在树下有摆摊卖茶水的,出租小人书的,用本地话讲《三侠五义》的,再就是些穿着陈旧但整洁的老人,和一群群活奔乱跳的孩子。我则常常随了外祖母在这里摆摊卖些穿剩的旧衣服,有的衣物到底已穿了几辈,连外祖母自己都说不清了,但那时物资匮乏布票奇缺,因此生意极有市场。间或有小脚老人走了过来,就依着台阶边坐下,用手捧了细细抚摸,品咂密密麻麻的生活和密密麻麻的针脚,然后用上大半日的时光讨价还价,终于拿了不多的钱买下,高兴地捧回去。外祖母则用手帕将钱仔细包了,藏在怀里,那大概是她在艰辛岁月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和快乐了罢。也曾帮助外祖母卖过酸枣,我端坐在树下,用一个断了把的破茶杯为量具,六七岁的孩,面对一大盆诱人的酸枣,能平心静气做到不吃一颗,这大概是我日后秉性形成的一大渊源吧。
    如今的小城已经过数次的扩建,小街拓成了柏油马路。钟楼拆了,老式铺面也拆了,只有这两棵老树尚在,但路宽了,楼高了,车多了,却再也显不出树的阔绰与高大来了。树下也再没有了纳凉的老人。在街边大大小小的公园和空地上,也常有老年人在练剑或跳舞,喜滋滋地过着退休的悠闲日子。更老的老人却因了身体的日见衰弱而失却了这样的活力,间或见他们坐在马路边的台阶或栏杆边上呆呆地坐着,但失却了古老大树的庇佑和呵护,失却了平和、宁静和舒缓的节奏,耀眼的大太阳底下,以呼啸的车流、先锋的服饰、喧杂的市声为背景,这些沧桑的老人便愈显苍老、凄凉和无奈了。
    这便是一棵树、一个人和一座城市密切的关系所在,它构成城市中最柔软、最生动、最复杂的秘密。
在记忆中,还有几棵树是叫不上名来的,如旧车站前的几棵树,没记住它的花和叶子的形状,但记得它结的籽,粒粒殷红透亮。如上学路上遇到的那棵树,能开一树郁香的花,风一吹,粉嘟嘟的花朵像蒲公英似地散满一地。还有邻家院里种的香椿树,和树下那一种漂亮的、长着黑色外壳红色软翅的飞虫。还有城市的某个角落种着的几棵梅树、榆树、桑树、洋槐……,在青春年少的日记里,他们曾是我最贴近的兄弟、伙伴和秘密情人。
    只是城市已变迁得一塌糊涂。高耸入云的建筑降低了树的高度,宽阔笔直的道路忽略了树的浓荫,人行道旁种植的只是单调的杨树、柳树,一到春天便到处散着令人生厌的飞絮,加上不断的破坏和整齐划一的修建,如今光凭一棵树,是很难区别这座城市和那座城市、这条街道和那条街道、这个胡同和那个胡同的。也许过不了多久,随着轰隆隆的推土机声的临近,“双槐巷”、“桐树街”这些饱含绿意和温情的名字就只能在记忆中寻找了。于坚笔下的春城昆明,这座有着丰富自然物种优势和深刻人文背景的城市尚且如此,偏居在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古老小城,又能如何呢?
                                     学为好人
                                    丁一
  上世纪50年代初期,父亲响应政府号召,为丰富解放了的老百姓的精神和艺术生活,投资无锡“西新大戏院”,当了该院的股东。岂料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这却成了他的罪孽,被单位和地区不断批斗,每天挂上几十斤重的大牌子上下班,还常常揪到单位的会堂被工宣队批斗,有时还要被市里的造反派揪到体育场陪斗,甚至还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那时我真不懂事,由于家庭出身的原因被人贬低,还曾经对家长产生过某些埋怨情绪,总觉得自己没有出生在工人阶级或贫下中农家庭而抬不起头(来)、见不得人。那时家中外墙及居委会里都贴满了批判我父亲的大字报,还给父亲扣上不法反动资本家和国民党特务的帽子,说父亲在抗美援朝时捐资给国家买飞机是为了埋伏下来,钻到共产党内部去,其实我的父亲是无党派人士,其出身充其量不过是个小业主。随着文化大革命不断地深入,学校的老师大部分被学生们批斗了,停课闹革命,一些半大不小的红五类学生闲着没事做,每天都到那些有“问题”的人家去抄家,我家自然也没能幸免。好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抄,我们几个子女为防节外生枝,早就把父亲曾读过的部分繁体或线装书籍以及一些习画的画册一把火烧了。
  记得1967年初春的一个晚上,刚吃好了晚饭,突然我家的后门被敲得山响,来了一批(约)20多名母校学生,以初一二年级为主,由班里个别男同学领来的,说是要开批斗会。母亲和几个孩子奋力把家中的后门用重物抵住,不让他们进来,由于并不知我家还有前门,我被吓得从前门溜了出去。那天父亲在单位被体罚劳动过后正在“晚汇报”,还没回到家中,才幸免了一次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的批斗。学生们见抓不到我父亲,把我家后门墙上几扇窗子的玻璃都用铁棒和砖头敲碎了。并在后门的门板上贴了一张“勒令”,勒令我父亲明天下午到学校的红卫兵司令部去接受批斗,全家人见了这触目惊心的场面都缩在一起吓得直抖。
  那时的父亲已被批斗得麻木了,见到这份“勒令”书竟也没有什么反应。第二天父亲在姐姐的陪同下小心翼翼来到了学校。当天父亲并没有被放回来,第二天去接父亲时,他的头颈上还挂着几十斤重的大牌子,父亲被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已)打得死去活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血迹斑斑,没有了一点生气。见父亲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难受,万分内疚,感到自己欠下了父亲一笔还不清的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对同窗学友的翻脸不认,所谓阶级立场鲜明的态度却充满了困惑,无比怨恨的情绪填满着心头。过后,母亲怕我也有意外,把我送到无锡县长安的乡下去避了几个月的难,回到家中时,仿佛一切已恢复了平静。
  1968年10月6日,母校是首批响应党的“上山下乡”号召的带头学校,同学们都到苏北东台当了插队知青。那天是中秋节,批斗过我父亲的部分同学也和我同坐在一条船上,哭着告别了家乡。无数家长都来送别自己的子女,尤太忠军长也穿着布草鞋在体育场和我们一起合了影。我是一个人拿着行李包裹上船的,母亲在家中给了我10元零用钱,交代我凡事自己小心点,而父亲我连面也没见着。那晚,圆圆的月儿特别的明亮,轮船在大运河中缓缓地“游”着,在船上我始终没有落泪,无锡在我并不成熟的心灵中没有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只是惦记着还没有被“解放”的父亲今后的岁月怎么熬。
  乡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总算能勉强劳动着自食其力,还养了不少的鸡,种了自留地,曾经参加批斗过我父亲的部分初二学生,被分在一个乡,经常碰头,不知怎的我对他们总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的个别学生还偷过我们知青组的几只鸡,当然这些都是往事了,知青偷鸡摸狗当时在乡下也是常事,并不稀罕。都是给生活逼的。
  1970年父亲也被发配到乡下去“劳动改造”了。被赶到乡下去的父亲给我最多的财富乃是常常来函告诫我,要我自学着读一些书,读书终究是没错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确实是十分钻研的,他的一部从解放前使用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厚厚的老式词典,一直没舍得丢掉,黄得发了枯的纸页都被翻烂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添上去的注脚。这部老词典父亲几乎能倒背如流。
  父亲有几位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是文革前借住在我家的房客,这位房客姓杨,我叫他杨老师,是解放前金陵大学的法学博士;一位是经常到我家来与父亲讲经论学的大王庙里的当家和尚,我叫他荀师傅。这些称谓都是父亲让我这么叫的。上世纪50年代中期“公私合营”时,父亲去了南京航空学院工作,直到60年代国家困难时期被下放回锡城文化系统。父亲不在家的那些日子里,这两位曾经影响过我父亲的人物,也在我很幼小的年龄时教导过我。只是自己当时年龄太小,刚发蒙读书,什么都听不太懂,只觉得他们是最和蔼最善良最睿智的老人,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父亲还让我当过荀师傅的徒儿呢,而大和尚也让我小小的年纪就剃光了头受了戒(注:童僧可一日即还俗,也有长达数年的,并不在瘦小的光头上点香洞)。还有一位是接荀师傅班的当家和尚王师傅,父亲让我尊他为王先生,解放前王先生毕业于镇江金山佛学院,他写得一手好书法画得一笔好山水,是江南一带很有名望的丹青国手,日语也讲得特别好,还会英语。父亲说王先生有些可惜了,终究经不起批斗,还俗了,结婚生子。王先生家中我去得最多,主要听他讲经学,他曾给我不少书法临描本,还有几幅字画。至今在无锡学前街我的“两忘轩”书斋里,还挂着由王先生手书的两幅很有禅味的楷书,一幅录着王缙的“身名不问十年余,老大谁能更读书;林中独酌邻家酒,门外时闻长者车”;另一幅录着陆游的“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王先生国学功底深厚,他能用一种睿智的语言把唐诗300首从头到尾讲授出禅学的境界来。
  鸟儿早已飞过,天空没留下痕迹。
  世事如烟,如今父亲和几位他的故友早已谢世,然而我们却始终拥有着终极的权利——记忆。我要深深地感谢母校给予我丰富的人生经历,让我在充满坎坷的生命历程中不断明白做人著文的一些基本要义。如今同学们也都成了奔六的老人了,很少碰面,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功过是非只能说是时代作的孽,而这一切在现实生活中早就被淡化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命运,每个人都在走向不同的归宿,没有谁可以违悖这样的事实。好在父亲在世时从不提那段屈辱的往事,他只关心着我们的未来,可惜的是我们的未来他并未看到。直至1990年11月23日父亲去世前,他还坚持着每天记日记,一手工整的蝇头小楷硬得就像他的脊梁一样,力透纸背。而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引录孔子的那一句“学为好人”。
  作者简历:丁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太湖文史研究员,《无锡商报》总编,《华夏散文》月刊副主编。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7
作者简介:彭图, 1981年到1985年6月任教育学院现代文学教师。1985年调《五台山》杂志社,任编辑、代主编、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197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有长篇小说《野狐峪》、《白虹》,中短篇小说集《彭图小说》、《我是谁》、诗集《中国谣》长篇报告文学《紫塞新歌》等。至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约500多万字。
                        酒 趣
                                                       彭图
   饮酒本人生一大快事,生本不易,烦恼追随人直到老死,有大目标者,乃有大波折,大坎坷,于是有大烦恼。当大烦恼之时,人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当此之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所以阮籍常一醉旬月,醉时骑驴顺路而行,走到路绝处大哭而归。所以李白说,“世间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所以鲁迅先生“醉眼朦胧上酒楼”。此决非庸庸于生命者所能领略。向来好饮者多好友,豪饮者多豪士。刘伶《酒德颂》云:“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方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庖执觚,动则携盅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枕曲而籍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有缙绅处士见他一丝不挂睡在家中,对他大讲礼法。刘伶说,天地是我的房子,房子是我的衣服,你怎么跑进我的裤裆里来了?唯刘伶能出此豪语,痛快淋漓,也唯刘伶能作《酒德颂》豪气干云,人生有一二豪饮者为友,实乃一大幸事。
    饮酒有好饮,有善饮,有豪饮,有雅饮,有滥饮。好饮者每饭必饮,三杯两盏,细细品味,佐菜下饭,饮后通体和畅,是有酒瘾;善饮者饮而不醉,醉不出乖露丑;豪饮者生有酒量,饮酒痛快,决不扭捏作态;雅饮者不饮劣酒,对酒之清浊十分敏感,饮酒必择时、择地、择人,或花前月下诗酒唱和,或清词丽曲击节而歌,或围炉小饮契阔谈宴,或偶得佳酿邀知音同赏,饮酒非专为饮酒,助兴耳,怡情耳;滥饮者不分酒之好劣,饮酒无度,每饮必醉,醉后闹酒,败人雅兴,往往使同饮者不欢而散,是无酒德。
    第一次醉酒是在十八岁的深秋,第一次喝酒也即在此时。此前从未尝过酒滋味。这有两个原因,其一家贫,粗茶砺饭尚难果腹,何能言酒?而更重要的是父亲年轻时曾大醉过一次,从此誓不饮酒。十八岁前我尚未成人,家中无酒也无缘近酒。那时上初中,逢了文革,被迫中途辍学,前途渺茫,心中郁闷,恰逢同村朋友娶亲,送了份子,一元钱就可在中午美餐一顿。检了一上午柴,回家已经过午,匆匆赶到宴席上,酒席已经零落,便与厨房做饭的,端盘忙乱的人们凑在一起吃。这些人都是酒席上老油子,大多又都是我从小玩儿大的朋友,便你一杯他一杯敬我这个落拓书生。初时不敢喝,你越扭捏他越劝你,于是索性放开胆子饮下一杯,开初只觉喉咙里热辣辣难受,三五杯过后,大概喉咙习惯了这种刺激,便一杯杯灌下去。朋友们起哄,都说我海量,一个个劝酒,一轮轮碰杯,后来是敞开怀抱,来者不拒,你敬我我也敬你,主动挑战,频频出击,村人们见我露了憨相,连连起哄,又是东家翁媪敬,又是总管傧相敬,又是新郎新娘敬……也不知喝下多少杯,村酿白干,极易上头,酒精开始在脑子里作怪,自我无限膨胀,以为自己是李白,是刘伶,是陶渊明;以为自己是鲁智深,是武松,豪爽,痛快,放浪形骸,明知别人饮水自己饮酒也不计较。渐渐耳热眼花,渐渐天旋地转,渐渐身子失却了重量,虚飘飘脚下如踩着绵花,眼前的人脸开始模糊,叠印在一起。我想我是醉了,这醉字一在脑间出现,便忽然走马灯似地涌上许多不愉快的往事:失学的苦恼,前途的无着落,家境的贫寒,初恋的失败……只感到心口堵得慌,想哭,想喊,想唱,想向人诉说,但脑间还是清楚的,若无人诱引,也不致失去控制,偏同桌几个喝醉酒的胡说起来,轰闹喧嚷之间,不知什么人的什么话触动了我的哪根神经,望着亲亲蜜蜜向我敬酒却劝我少喝的新郎新娘,两汪热泪忽然滚滚而下,酒力一催,竟呜呜咽咽大放悲声。
    一醉醒来,已是晚上十点多钟,窗台上煤油灯结了个大大的灯花,忽悠悠摇曳着,炕沿上佝偻着老父的背影,烟锅里红光一明一灭,伴着一声声叹息。此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自己怎样回到家里,又是怎么躺到炕上的。只记得仿佛吐过,想回忆起那一段的经过,却无论如何唤不起哪怕一点印象。老父见我醒来,立刻变了脸色,倒了一碗白开水,看我喝下,便开始严厉申斥我,并训诫我以后再不可喝酒。
    然我终不能戒,不久又大醉了一回。
    彼时正讲扎根农村,大学既不招生,高中又念了半年也退了学。正逢青春年少,爱情成了第一需要,与北京女知青同是天涯沦落人,来往逐渐亲密,正谈得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时候,她的父亲平了反,她要回京上大学去。我正在一山村小学教书,听到消息赶到车站去送她,她已乘车走了。从车站返回,我情绪低落,心境烦乱,一个人在镇上一家小饭店要了一瓶酒,独酌独饮,直喝得烂醉如泥。
    此后,学会了画炕围,匠人一动手,就得一壶酒。东家为了你尽心竭力做营生,好酒好菜管待,出于礼貌也得喝个三盅五盅,然而却从没培养起酒瘾来。
    二十多年奔走生活,辗转于穷乡僻壤之间,艰难坎坷,竭蹶潦倒,孜孜然累于口舌,衣食尚且难保,漫说无酒瘾,即使嗜酒如命也无余钱买酒。也喝,但都是断断续续,偶尔参加酒宴,虽则是亲朋所请,然酒醉后难免出乖露丑,惹人不齿,饮酒便总饮不起兴致来。至于交际往来,上下逢迎,或为某种目的,为完成某种使命去饮酒,则更非出于所愿,有时也借他人酒杯浇自己之块垒,博得一醉,醉后却往往自悔。
    醉后不悔者也有,每次笔会、组稿会四方文友萃聚,高朋雅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更加女士杂从,身融自然,或登名山,或临秀水,襟开怀抱,胸畅肺俯,目所接则赏心乐事,耳所聆则至言趣谈。至今记的第一次开笔会,初会文坛豪友,壮兴逸飞,一文友为贺作品采用,买酒请客,小瓶汾酒买了十几瓶,几个爱饮者聚于一桌,猜拳行令,诙谐笑语,心情朗快,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犹自高喊来酒。醉后回房,相聚一室,各谈自己初恋,醉后吐真言,讲得蔼蔼切切,一下子解除了各自心理障碍,感到友情的笃厚与珍贵。前年岁末,天降大雪,久居陋室,顿生烦懊。天色将暮,又逢停电,正然枯坐无聊,忽有二酒友来相招,邀至一店,声言只谈喝酒,不涉其它。三人要了三坛老白汾,一人手把一壶,一人面对一杯,凉菜均为尺二大盘所盛,中间置一大火锅,咕咕嘟嘟白气袅袅,店内别无他客,桌上点几支白蜡,烛光摇曳,昏黄色彩中面对窗外暮雪,自斟自饮,谁也不劝谁。边饮边海阔天空谈,喝到兴浓,轮流唱歌。一顿酒喝了五六个小时,三坛酒下肚,三人竟只微醺,踏雪归家,一夜睡得黑甜。
    虽则不悔,但醉后身体总是不爽,莫若一次小饮饮得有趣。那年,于偶然中识一女友。一天,她遇了家事纠纷,我正一个人闲愁寂寞,在一小酒馆中不期而遇。因相识已有一段时间,此次恰又碰到一起,便移桌一处,买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拣一僻静座头,相对饮酌。各自默默无言,却又似深知对方心事,此时无声胜有声。饮罢分手,竟有点恋恋不舍起来。然而,一饮一酌之后,各自心中块垒已然消释。此后见面虽无深一层关系发展,那次小饮却在心中留下深深印痕。
    真正放开酒量,赚得酒名时已年近不惑,家小户口终于进城,房子也分了一套,生活安定了,事业上也略有小成。彼时正逢中国那个最为浮躁的年代,乡镇企业方兴未艾,国营企业改制承包,干部文人经商下海,文化、企业联姻,省里成立了作家企业家协会,我跳出单位,借调协会,当了个记者站站长,写开了有偿报告文学,参加进这一举国浮躁大合唱之中。文学界笔会、创作会、研讨会不断,这个成立会,那个代表会,进修班、读书班、作家班、少则三天五天,多则一月两月一年半年,国家那时好象很有钱,一开会必有酒宴,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再加写报告文学结识了政界、军界(军队也办企业)、企业界人士,每采访,必招待,一招待都有酒,都说是“李白斗酒诗百篇”,文人不喝酒还叫什么文人。人家这样说,自己也这样认为,又都说喝酒好办事,为了采访顺利,为了要钱顺利,便放开量喝,也不管什么身份了,也不管什么文行了,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东奔西颠,周旋交际。人说你都成社会活动家了,听这话时,心里不快,仍得强颜欢笑。再有婚丧宴席,故人相逢,朋友相邀,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二百多天与酒有缘,曾吹牛说一年要喝下一百公斤酒去。赚得了酒名,却浪费了生命,失去了时间,中午喝酒没了下午,晚上喝酒没了夜晚,哪有时间去创作?有偿报告文学是一堆文字垃圾,污染刊物也污染自己,所以人说起“李白斗酒”云云我只有苦笑。
    我饮酒介乎豪、滥之间,生有海量,饮酒痛快,从不推三阻四扭捏作态,不喜一口一口啜,而是一杯一杯喝,谓之豪饮;不分场合,不管酒之好坏,不论为何而饮,不辨与谁而饮,则又近乎滥饮。我并无酒瘾,却有酒量,一般在桌上对手不多,酒醉从不闹酒,有睡而已。于是也不怕人劝诱,又喜挥臂捋袖猜拳喝令,粗喉劣嗓高谈大喝,外人看了,整个一个高阳酒徒。因此上,交了一帮酒友。张兴斋把酒友分为五类:“上元须酌豪友,端午须酌丽友,七夕须酌韵友,中秋须酌淡友,重九须酌逸友”。我这些酒友,豪、丽、韵、淡谈不上,只知今日来邀,明日来访,中午喝了晚上喝,头天喝了二天喝,三天五天,每天两顿,“止则操庖执觚,动则携盅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精神萎顿,脸色腊黄,十天半月恢复不了元气。
    如此滥饮无度,我内心是深不以为然的,为此也和朋友们闹过一些不快,但事后想来,却是自己的不对居多:我无酒瘾,又一心惦着写作,一顿两顿陪得起,三天五天受不了,于是电话不接,敲门不开,朋友自然烦恼。
    饮酒需有节制,从道理上讲并不错,然当久别重逢之际,好友相聚之时,或有喜庆之事,畅快之谈,则不可不醉,心有烦忧,生离死别之时则不能不醉,我有其能,人皆慕之,我有其德,人皆敬之,则不得不醉。当花好月圆,心情畅快之时,邀二三好友,或家中,或饭店,闹几个菜,提几瓶酒,边饮边谈,兴尽而散,岂不快哉!
    近年来家境渐裕,交游日广,饮酒之时遂多,酒名既出,酒友骤增,三日一饮,五日一醉,每于醉后体味酒中之人生,似有所得,想起饮酒一些往事,总不能忘怀,是以拉杂记下,题为《酒趣》,以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人消得人憔悴”云。
离开可以不是永诀
                                             若荷

  天是浓阴着的,有小雪花一样的物质从高处飘落在头上,总怀疑那就是深冬的雪,尽管我知道它的脚步还离我所站立的位置很远。因为就在前天,我还穿行在斜着小雨的人行道上,就在昨天,阳光还暖暖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以微笑的姿态照临所有人也以暖冬的热情抚慰所有人,我默默领受着一切阳光的照临,陶醉在一丝微微的幸福感里,安心到不再去关心任何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有了这些微暖的阳光的安慰,一颗心仿佛踏实了很多,万物复苏或者眠去,又与我们有何相干呢?
    中午时分,太阳终于从浓阴里露了出来,终于让我看清了那小雪花一样的物质,是燃烧过的冥纸的碎小灰屑,那些碎小的灰屑经了一阵阵无序的寒风的吹扬,飘向天空然后在潮湿的空气里再轻缓地飘落下来。在它们飘旋而落的一刹那,深思着的耳朵终于恢复了听觉,我听到不远处角落里有人在低低的哭声,像是在哭诉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诉出,最终是悲伤声调压倒了哭诉的语言,是她脚边燃烧冥币的瓦盆让我晓然了一个沉重的事实。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停住欲往回返的脚步,看角落里那个焚烧冥纸的人,我想知道她们在为谁燃香,又为谁在这安放逝者的地方。整整一天的时间,我和家人站在风里,站在一个叫火葬场的地方,和亲人做最后一次告别。逝者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冷的水晶棺里,面带僵滞的笑容。那是怎样的时刻?什么样的日子?又有谁,还在那一天与他同行,永远都找不到回家的归程?
    据说这些燃烧过的纸灰是冥界的金钱,是逝者上路时必备的盘缠。我仿佛看到,一队身穿白衣白裤心事重重的人在默默前行。肩上的背囊亦是好轻好轻,世上一切沉重的东西包括金银包括生前可以以命抵换的珠宝,甚至连同这些轻飘如蝶的纸灰,他们什么都带不走,唯一可以带走的就是时间。纸灰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燃烧着的冥纸堆上,落在无语的屋檐上以及临近的植物上,轻慢地挂在上面一会儿,然后又飘到人们的身上。这个冬天因为这些纷扬的烟灰显得凝重而湿冷,它们粉碎的身体将沉闷的天空衬托的得更加阴霾。
    躲开那些阴霾,我一整天藏在书房。因为写字,我比家人多了一部分设施,电脑、书桌。我可以在这里面打字,写下一些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因为天气寒冷,我开始打开空调,一边听着电脑上的音乐,一边再占领客厅的一角,无头无脑地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我很喜欢这个节目,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浅薄到只喜欢看动画片和动物世界的地步。但我喜欢那些动物,喜欢荧屏陆续出现的几只有着黑白相间的羽毛的白色天鹅。它们弯着头,两对两对的将身体温暖地靠在一起,那是在一个水边,整个区域都是动物的世界,大到天鹅,小到昆虫,我睁大眼睛去看着,希望它们在一起会和睦相处。
   天鹅们也只能和睦相处。它们只会迈着善良的步子捉取一些草类和鱼类的食物,那些昆虫隐匿在岸边的草丛里,看不见它们都在想什么,人类永远不知道它们久躲在草下,或暴露在草尖上,竟然是为了什么?生命的需要还是求得同类的遥望?人与动物之间的思想,仿佛永远都不可能沟通。人与天鹅之间,更不可比拟,从感情上,天鹅是一种比人类更加专一的动物,如果哪一天有一只天鹅离另一只天鹅远去,再也不回来的时候,那么这只活着的天鹅会永远停留在与那只天鹅同共生活过的原处等待,不吃不喝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音乐为最后的那只天鹅响起,像是替爱情奏响的哀歌,每看到这些画面,我都会热泪盈眶。我的脑海里所有的词汇只剩下两个字眼:离开。
    对人类来说,离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它那么沉重,但又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像我的公公,早上起床,只不过去了卫生间一下,就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离开,就比如那条马路上,两个小伙子在吵架,你推我搡,谁也不让彼此。吵着吵着,一辆超载的重型卡车驶来,轮胎由于超载压迫而爆炸,卡车冲向路沟,而那两个站在马路上吵架的小伙子,旋即被卷入车下。有人说,两人身上唯一还可以整存和辨认的,是其中一个小伙子腰间的一部崭新的手机。如果说离开是容易的话,在这场车祸中,他们的离开又是这样的令人惊心动魄。
    我们每一个人,迟早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平平淡淡也好,轰轰烈烈也罢,不管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到那时,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离去的顷刻间化为乌有。记得一个长辈,五十年前由组织安排与丈夫结合。她不爱他,经常在生活琐事上轻薄他,却在他去世之后,倍加爱惜起他留下的每一样物品,仿佛那些遗物带有他的呼吸,他的知觉。她用泪洗着自己曾经的过失,用悔恨挽留着关于他的每一寸记忆。同样的一种离开,又成了不同方式下对人生意义的警醒。仿佛只有离别,才能使生命更多了些沉重,多了些意义。离开在这里,对于生者来说是一种无奈,离开两字,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惩罚。一声清脆的啼哭,又一个新生的婴儿出世了,是一个男婴,在一片欢欣之中,邻家的亲戚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个世界,注定了不断的新生,陆续的死亡。这是人生的常态,是人类生命的规律。经历了身边的生命的远去,经历了不可挽回的生死别离,人类才会在痛苦与无奈中逐渐坚强起来。
    有时候,离开可以不是永诀。离开,有时是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一个人,离开一份感情……我对后一种的所谓离开束手无策。有一次到集市里买几只花盆,一个小摊一个小摊的逛。见到唯一喜欢的一个样式,蹲下去准备挑选时,摊主才告知剩下了最后一个,其他的都已经卖完了。怀着遗憾,只好买了塑料的花盆,暂以此物代替彼物。现在的东西,有什么是不可以代替的呢?从感情到物质?想起一个电视剧里的一段对白:你是一个坏人,你从别的女人手里抢了我!不知道有什么是可以从别人手上抢到的,倒是一直以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抢”来形容,唯有感情不能。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理由坚持抢了别人的东西而不放手的呢?于是她选择了离开。
    今年的花盆犹在,去年买的几盆蝴蝶兰,有一盆在我的精心培育下活了下来,这本是生存在南方亚热带的植物,在我这并不宽敞的北方居室里散叶开花了,抽出六七支花箭来。我想像着它们不久开出的花朵,那深紫的颜色,如贵妇人的眼眉,是何等的美丽照人?坐下来看电视,肥皂剧中的男女主人对白让我警觉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其实,在我还没有认识他以前,他就已经爱上了别人……感谢我的宠爱之花,这是谁也不能与我相争的了,我深爱着这些它们,我是它们唯一的主人。
    冬天离我渐行渐近,寒冷逼仄下我仍希望天空下雪,把一切不愉快深深地覆盖。雨水会冲去烙在心头的创伤吗?寒冷会切断韧如蒲丝的记忆吗?天冷了,起风了。下雨也好,看泥泞的路上以极快的姿势结成一层厚厚的冰。我包裹了自己,不出门,也不待客。木头一般的心,应该是冻不疼的罢?面对生死别离的哀伤,我苍凉地转过身去,然后轻轻地离开。我想还记忆一个场地,好给这个繁杂的世界留一些情感的空白,然后,在记忆的雨帘之外,许下一个遥远的期待和祝福。
作者简历:宋尚明,笔名若荷,大专文化,教师,自1985年发表诗作,迄今已发表散文3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散文选刊》《延安文学》《散文百家》《山东文学》《散文世界》《名作欣赏》《厦门文学》《岁月》《辽河》《芒种》《文苑》《妙语》《中学生阅读》《博爱》《家长里短》《农民日报》《中国教师报》《教师报》《语文报》《中国青年报》《珠江环境报》《齐鲁晚报》等100多家报刊,作品入选《2006年度中国散文年选》《影响人一生的100个父爱故事》等,多次获奖。如今主要从事散文创作。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8
    三短章                                                聂尔

性感
有人说,事物表面的生成机制是极其复杂的。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结论。
但是,这个判断句式又奇怪地具有一种祈使句的召唤性质,要求我们专注于事物表面的肌理。这个言说的前提是我们原来一向是沉潜于深渊的。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我们不在深渊,我们也无从跃至渊面之上。
真正能够行走于渊面之上的,除了上帝,就只有风了。
因此,上述的召唤我们无从响应。
事物的表面只是令人苦恼而已。这是人与事物的紧张关系之一。必须剖开那只瓜,否则我看不到里面,一旦剖开,瓜瓤就变作了表面。这样,所有的事物就都是由平面构成的。几何学的基本原理只为了令人绝望。
让那平面上的光辉,挽留住并且安慰焦虑的目光,如同让水面的张力,怀抱住小船儿。所有船儿都是上帝的水中使者,获取安慰免除了焦虑的则是得到了救赎的人儿。但是,有谁能够指望真正得到上帝这样隆恩厚典呢?
邻家女孩青春的面庞早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现在她的曲线日益明显,短袖衫露出半截胳膊,裙子底下的四粒脚踝跳来跳去,发出令人眩晕的光亮。我(男孩子)迷茫的目光得到了安顿。但我没有经验,缺乏积累,因而根本谈不到坠入深渊的快感。除了心跳,还是心跳。
女孩不再发育,发育完成了,她在刹那间定型了。她现在的形状可以称之为年青:皮肤,头发,双乳,腰,及其以下。从此开始了约会。在公园草丛间,我的手义无反顾。瓜终于切开了。原来是又一个平面。
我们去看电影,我想看莎朗·斯通,她想看张国荣。我们手握着手,有时还接吻。接吻,就像《美丽心灵》里的那个数学家说的那样,是交换体液,当然交换体液的方式非此一种。这我已经都知道了。
莎朗·斯通的皮肤柔软,滑腻,轻薄,如同一层幻觉,根本经不住任何一把冰锥,因此只能由她自己手握冰锥。刺穿一个坚硬的表面,伸入到物质的内部,这是精神的能量之一,现在它属于女人,性感,肌肤,眼睛。所有的男人都要求自己被刺杀,条件是被莎朗·斯通的眼光抚摸一遍。
我要高潮。人们说。高潮就是最为光辉的表面,就连上帝也不能永远呆在那里。这显然是一个奢望。但是要的就是奢望。人们又说。奢望就是越过最多的平面,直至疲累而死。因此没有能够得到满足的奢望。
于是出现了性感,一个生动却又凝固,肉色而又虚幻的表面。这个读图时代最为巨大的创造物(如果不说它是一个怪物的话)引领着人们,在无数的表面之上旋转升腾。没有人说这就是天堂,但我看见每天都有人从他自己的天堂里奔出。


墙上挂品
应该在墙上挂一些东西:装饰物和艺术品,以使自己的居处富有情调,如果可能的话,让这些挂品显示出主人的个性,让人们走进一个人的居处,就仿佛走进他对世界的某种特定的理解之中。
这也是一种权利,表明人可以,应该,并且能够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但是,事实上,人们很难做到这一点。托尔斯泰工作间的墙上空无一物。对此应该怎么想呢?美术之于墙壁的装饰,是有些人所不堪忍受的。只能这样认为。
想一想自己的生活,应该也有一些佐证的。我的书房的墙上堆满了图书,书密集地排列着,书脊显露于外,但是隐隐约约,好像暴露反而是为了隐藏似的。当书达到一定数量时,书房便不再成为一个人个人的居所,个性在其中被消灭了。
正是因为成功地消除了自我,人们才会感觉到坦然。
书柜跟门之间,还小有空隙。这里挂着一幅当地书法家写给我的条幅: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河灿烂,若出其里
可以看出,这幅书法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反对装饰。
我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的。当初选择内容时,费了一番斟酌。后来明白,这是顺应了书房消除个性的要求。
当然,你也可以尽可能多地消灭墙壁上的空白,把它全部变为颜色。这样你就可以得到某种确定性:这是我的家,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一个四壁空白的房子,像托尔斯泰工作间那样的房子,会使人感觉到异常的荒凉,除非你像托尔斯泰一样,具有超常的主观能力,具有上帝一样宏伟的创造欲望,而且不能忍受暗示,约束,导引,总之是不能忍受物质的压迫。
但是,普通人总是在物质的压迫之下,才会有安全感和温暖的感觉。甚至这种压迫不达到一定的强度,还不行。很多人家的电视机总是开着。活动影像成为现代家庭最好的挂图,而且是一幅(实际是连续运动着的无数幅)有声的挂图。这也是很多家庭不热衷于美术品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人处于外部的和内心的双重压迫之下。当内在的压迫成为五色斑斓的中枢神经爆破一般的景致时,墙上挂品不仅成为不必要的,甚至成为不可忍受的。诗意的栖居,是变动不息地追求,是冲破一切障碍,是在世界辽阔的文本上驰骋,姿意地胡涂乱抹。不要所有明确的标识和不明确的暗示,只要世界成为迷宫。
现代迷宫的典型,我至少想到两三种。一是舞蹈学员的练功房,宽敞,明亮,光滑,没有任何挂品,它的存在为的是使人的身体在里面达到高速旋转,如此,世界凝于一身。舞蹈演员只需要最小的居所,就是她自己的身体。她迷离的眼神无视外界一切,因为一切已进入她自己的内部。
美术馆,展品是流动的。一个人如若住到美术馆里,他不会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堂,很可能那里是地狱。没有谁的住处比美术馆有更多的墙上挂品,但是却没有人愿意住到美术馆里。眩晕,是美术馆致命的光辉,因为世界在你面前旋转;正如博物馆里的时间之流一样,你没法让它停下来。
多美啊,
我就要这一瞬间!
我们真正想的是这个。
所以,我选择四壁图书,隐隐约约的书脊之墙,以便我在其中低头凝思。

手表
如今戴手表,不是为了给别人看。
但也难免给人看见。我腕上的这块手表,就数次被人看,并被人问。
有的人还要求我脱下来给他看。他看后又归还我,这是无疑的。但他看过之后,脸上就带有看过了的神情,让我有点不自在。我的东西被他看了,一个秘密被人肆无忌惮地端详了一番,尽管他并没有能够破解掉,但有被破解的危险。
手表本身是一个秘密:里面有机械装置,非常复杂,它可以循环地运动,与一往无前的时间观相悖,又相成。它的构成不是为了让人看,而是为了不让人看,它所给人看的,只是其表面。这正是所有秘密的秘密。
一个人为什么会需要一块手表,这也是说不清楚的。但有的人怪声怪调说,怎么又戴起手表来了?这真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幸亏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被人问得多了,我自己也纳闷。有一段时间,我时不时地把手表从左手手腕上摘下来,拿在右手里,仔细地看它。镜面之下,一个运动在转着圈进行,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
在黑暗中,我看它的夜光,绿荧荧的。让我想起小时候我捉住关在瓶子里的萤火虫。
我还想起从村庄上空掠过的飞机。我们相互吆喝着冲到院子里,举头望天,不顾太阳刺眼的光芒。飞机飞得很慢,呜呜地响,可以让我们看一小会儿呢。我们衷心地希望飞机能够在我们的村庄(只在我们的村庄)上空盘旋,我们不怕把脖子望断。飞机把天空变为一个场所,天空不再是无垠和空虚的,它原来也可以有物存在。
还有夜间的飞机,一盏天空上的灯。它虽然消失了,但是有理由相信,它会再次回来。我们的童年盼望那些捉摸不定又盘桓不去的事物。
手表就是一个永久的盘旋,为的是把宇宙描述为一个小圆之内单调的循环。
老鹰在天空的盘旋,也是为了描述宇宙的形状,就像人造的飞机一样。
博尔赫斯的所有散文作品,可以在我的手表里看到。人们不停地写,是出于对宇宙空虚的恐惧,但他同时却又最想描绘出这个空虚宇宙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朴素不加装饰的手表,正如现在我戴着的这一个,它像博尔赫斯的文体一样,光亮,透明,干净。通过印刷文本,人们往空虚之上添加自己的创造物,但他同时表示,他所做的只为了表示一切都无可添加。
看着我的手表,我明白了,持续的运动本身就包含了悬念,不需要人为地制造一个悬念。
盯住我的手表,我的心会紧张起来。虽然秒针的运动永远也不会失常,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是分针和时针所形成的那个角度总是出人意料,而且没有原因。
只表达那个包含了所有原因的原因,这就是手表的艺术。

作者简介:聂尔,本名聂利民,男,60年代生人,现任《太行文学》主编,兼任晋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和晋城市围棋协会副主席。


                             一个人和他的文字
                                                      王海英
  就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又一次踏上了湘西的土地。
  春天的湘西最惹眼的是盛开的油菜花,与妩媚浪漫的桃花相比,油菜花朴素平凡,与漂亮豪放的梨花相比,油菜花平实腼腆。我们北方油菜很少,记忆中没有这样的金色海洋,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乡土湘西的惬意,悠然自得,阳光灿烂,蜂飞蝶舞。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美好的感受都是在为凤凰作铺垫,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凤凰。
在我的意识里,凤凰是与沈从文分不开的,这个地处湖南、贵州、四川三省交界处的小城,以其美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文化形态哺育了沈从文,他笔下那如同世外桃源般美丽悠远的“湘西世界”到处有着凤凰的影子。
  春天的凤凰绿叶含春,红花吐艳,满眼是细碎新鲜的绿。凑巧的是这次又遇上了纷飞的细雨,烟雨茫茫中,吊脚楼也染上了一些绿色,一串串红灯笼在尚未褪尽的薄雾缭绕下,灵秀、生动,充满柔情。
又一次在细雨中走上了红石板老街,因了这飘落的雨丝,视野里的一切都蕴涵着诗意了。老街两旁的木板店铺古风犹存,各种招牌醒目而恬静。丝丝细雨点缀着参差起伏的青瓦白墙,使凤凰更加古色古香。这就是曾经养育过沈从文的美丽边城。凤凰城里的沈家老屋,是一座典型的土家四合院,在这个三进全木结构房屋里,有着浓郁的湘西特色。这里陈列着沈先生的遗墨、遗稿、遗物、遗像和小书房,一切都如先生本人一样朴实无华。
  南国暧昧的春风,缓缓地穿过古城沧海桑田的时光,轻轻抚摸着凤凰,我在沈家的天井里,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炊烟揉进苍白的天空。我知道凤凰是有故事的,因为沈从文,她的故事重重叠叠地荡涤在她的一颦一笑之中。
  沈先生故居所在的中营街,铺面上到处是著作和传记,在众多古镇风景区中,这也算是独树一帜的了,是沈从文让凤凰飘满了翰墨书香。
  文字是有力的,有着慈祥面孔的沈从文在这里是霸道的,他凭着手中的文字,把这里的许多人和景物据为己有,沱江就是其中之一。它静静流淌在凤凰城畔,象一条绿色飘带,依城蜿蜒飘荡,凤凰人把它看作是凤凰的魂。站在沱江边,看着那些有名的“跳岩”一步一墩地缀在水间,心便跟着它们跳到了对岸。对岸的吊脚楼上,一串串红灯笼如新娘脸上娇媚的红妆,映得小楼格外动人,倾耳细听,沈先生那沙哑热辣的情歌似乎正在吊脚楼头随风飘扬。
  登上一叶木舟顺水而下,艄公执着长篙,木舟缓缓行走,粼粼水波伴着土家妹子朴实热情的歌声在水面徐徐展开,江水在绵绵的春雨中含情脉脉地承托着我们。放眼望出去,岚光与水汽相氤氲,仿佛在水天间扯起一幅薄绢,使山显得分外闲雅灵秀。河畔,有阿妹在淘米、洗菜、捣衣,阵阵杵声与姑娘的欢声笑语相应和。那些支撑起湘西民族特色的吊脚楼,壁连着壁,檐接着檐,悬挂在高高的河壁上。那和谐、淡雅的意境,只有从唐诗宋词或水墨画中才寻得见。
  江水在诗画中荡着涟漪,山歌在江面上轻轻萦绕,人回到了岸上,神还留在沱江。
沈从文先生一生的眷念都出自这山、这水、这城,他的文思得之于水,又成之于水。水因文而秀,文因水而奇。我想我真是迷醉了,醉在沈老用那点点怀念、丝丝惆怅为我织成的一张网里,醉在沈老用那声声叹息、浅浅忧伤为我酝酿的梦乡里 ……
  登上虹桥二楼,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望着微波荡漾的沱江,脑海里一下浮现出《边城》里赛龙舟和捉鸭子的场面,“张耳听听,便可听出远处鼓声已较繁密,从鼓声里使人想到那些极狭的船,在长潭中笔直前进时,水面上画着如何美丽的长长的线路”。
  黄昏来临了,“黄昏照样的温柔、美丽、平静”,“黄昏把河面装饰了一层银色的薄雾”。走在临江的街上,情不自禁仔细端详每一位擦肩而过的路人,我在寻找美丽善良的翠翠,寻找英俊聪明的傩送二老。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在其中的一座吊脚楼里成了家,我不希望翠翠还留在沈从文故居的那本发黄的小说里苦苦等待。
  是这一江美妙的碧水,让翠翠们纯朴可爱,让这个湘西世界神话般美好,怪不得沈从文先生说:“我学会思索,认识美,理解人生,水对于我有极大的关系。”“水教给我粘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并作横海扬帆的美梦。”
  踏着黄昏的雨滴,走上江边的一座吊脚楼,几样当地土菜,慢斟小饮,凤凰的味儿渐渐地在心里品味出来。同行的诗人马增祥先生即兴作诗一首:“临河脚楼半悬空,桥廊横波落彩凤,疑是十五满江明,渡头艄公说《边城》”我也跟着凑了几句:“雅坐吊脚楼,慢赏灯笼花。乐观凤凰景,小醉乾坤大。”
  沈从文先生说:“水是各处可流的,火是各处可烧的,月亮是各处可照的,爱情是各处可到的”。他的文字是水是火是月亮是爱情,如他自己一样微笑着凝视这个世界,这微笑渗透着善良、天真和童心幻念。他的文字有着山的厚重、水的容量,以山之厚、水之容去包纳百川,因此能于沉浮间不怨世,只静若幽兰,默默地将馨香献于世间,这份气度是我等俗人学也学不来的。
  端起酒杯慢饮,耳边隐隐传来沈从文先生一咏三叹的竹雀鸣唱声,木舟拍打水面的浆声,水车转动的“咿呀”声 ……伴着这些声音唱起来的是热辣的湘西情歌:
天上起云云起花
苞谷林里种豆荚
豆荚缠坏苞谷树
娇妹缠坏后生家
歌声在我们心里氤氲出一片柔和缠绵。
“那晚的月亮隐到云里去了”,“细雨依然落个不止”,要是在白天,想必“溪面一片烟”了。
作者简介:王海英,从事散文、诗歌写作,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9
     乡官工作手记
                                             敏奇才(回族
    一度时期,我曾在乡上担任过党委副书记,在老百姓眼里大概也算个“乡官”罢。当时随手记下一些东西,如今翻看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题 记
1、洋洋昏昏的“红脸”
    北风呼呼地吹着,我缩在乡上这间房子里,听着风声,偶尔向窗外瞥上几眼,看会不会有雪飘下来。天旱了两个多月,尘埃弥漫着落在了擦了几遍的办公桌上,眼睛、鼻孔、口腔都有点干涩,渴望有场雪哪怕下场薄雪,也就满足了长期受干旱困扰的人们的心理。但雪像是被吹走了似的,不管北风怎么刮,东风怎么吹,就是不落。这时候人心焦急得像烧着的半截干柴,焦灼得没处放。今天也许不会有人来了。不管是县上的干部,还是村里的群众,恐怕都在暖和的屋子里打盹呢。想到这,人心里就有了一丝松懈和自我宽慰。
    然而,在众人都不出门的时候,有个人偏偏还是来了。由于他的外表和长相,我暂且叫他红脸吧。他是来告状的。他进门后脸已气得发青,说话语无伦次,等他说完了话,我只听了个大概。他是为了孩子两块钱的试卷费而上访的。他说完了话,气并未顺,又张口骂学校,骂教师,骂村里的干部都是白眼狼,吃干饭的饭桶。我知道,这类群众是发泄怨气来的,让他发泄好了。他坐在椅子上脸红脖子粗地骂着,没有罢休的意思。大约骂了半个多小时,我没有阻拦,但他骂得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无理取闹,我的气也就上来了。我的脸色自已感觉着阴沉了下来,像外面的天气一样了。
    他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我的脸色黑沉了下来,他也就止住了骂,伸手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一页打印好的纸来,上面记载着学校收的钱数。我一看禁不住笑了,觉得他既可怜又愚蠢,既实在又无可奈何,总之,对他一句话却说不清楚。我劝他不要到处去骂人了,现在的乡村教师和村干部都很辛苦,尤其是村干部一年就那么一千来块钱的报酬,还得跑来跑去的处理村上大大小小的事务,既误了打工挣钱,又没人给好脸色,让他们够难为的了。再者你去破口大骂上一通,他们够伤心的了,他们的一腔苦水又到哪儿去倒呢?我对红脸好言好语地劝说了一番,掏出20元钱给他,让他把孩子的试卷费交了,不要难为老师。他有点感动,高高兴兴地走了。
    红脸走后,我到包村干部那儿了解了红脸的情况。原来红脸的智力有点障碍,有好事者坐在阳婆旮旯里无事干,就拿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怂恿红脸,让其去闹村干部、学校教师、乡干部,把红脸当作是他们取乐的工具。包村干部对红脸也做了很多工作,可红脸就是认死理,认为乡亲们说的就是实情。我知道了红脸的情况,觉得红脸太可悲了,可悲得有点可怜可叹。
    好多天没有见到红脸了,心想他肯定是不听那些好事者的怂恿了。然而就在这样想的时候,红脸拖儿带女地出现了。天刚麻麻亮,我睡梦中听到乡上的大铁门在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以为是乡上的厨师上班做早点来了,也就没有在意,头一歪便又沉睡在了梦乡里。乡上坐久了便生就睡懒觉的坏习惯,因为你起早了没事干。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争吵,忽地睁开眼仔细一听,便知道是红脸来了。我连忙披衣下床出门去看。因为在乡政府里这样吵来吵去的,有些脾气不好的干部会被激怒的,更何况红脸是蛮不讲理听不进任何道理的人。我出门一看,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红脸手拖着两个子女,打扮成乞丐的模样,像是要出远门讨要的样子。这次他是来向乡政府要灾民建房的。可是,灾民建房早在年前就实施罢了,已经没有那样一说了。干部们耐心地解释情况,他就是听不进去,威胁着说要是不给他灾民建房,他就要到县城上访讨饭去。面对他的大闹,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想帮上他一把,可乡政府太困难了,实在是拿不出一大笔钱替他修房。他闹着没有走的意思,乡上干部集资了300多元,让他暂时回家去维持生活,他接了钱看着数了几遍,说我还会来的,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红脸拖儿带女地走了,走得有点悲壮。
    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回族传统的尔德节,县经贸委给乡上拉了20袋面粉,让慰问特困群众。乡上把红脸也列在慰问名单之中。然而,就在乡上领导和干部去慰问的时候,红脸竟鼓动其弟和老婆一起抢了慰问其他特困群众的几袋面粉,让乡上领导和干部很难堪。当时围观群众很多,像赶集似的,乡上干部连忙慰问了几户群众就撤了回来。红脸这一闹一抢又好几个月没有了踪影。红脸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人哭笑不得,又让人奈何不了。有一段时间,我去省上争取项目,看到红脸在省政府门口转游,好像是上访的样子。我停车过去劝红脸回家去,他拿眼瞪了我一会哧地一笑转身跑了,像一个活宝,让人无可奈何。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省政府门口有武警战士站着岗,他是没有那个胆量进去的,更没有胆量拦截任何一辆进出的汽车的。由他去吧,说不定他还能在省城里谋上一份满意的工作呢。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既可怜又同情,这样一个洋洋昏昏人,竟被别有用心的人怂恿着花钱上访。我真希望他能自己独立思考一些简单问题,明辨是非,不至于颠倒黑白,让他自己觉得这个社会还是有同情心的,也还是公正公平的。
    在滚滚的人来车往中,红脸的声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高楼的缝隙中。他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坐标和路途。但愿他不会再被别人怂恿着上访胡闹,能有一点活干,自己养活好自己和家人。我真不希望他再次出现时带有让人无可奈何的寒酸样和拖儿带女的那种渴盼样。起码他还不是一个让人特别讨厌的人。
2、超生户的小花雌牛
    国家免收农业税以后,最让乡上干部头痛的事儿,就剩下计划生育工作。咱这地方偏居西北的青藏高原一隅,天凉,农业生产落后,群众生活困难,文化素质低,传统观念一时难以改变,因此这项工作搞起来相当困难。在最远的路毛湾有一户计划生育钉子户,我刚到乡上时,大会小会必提此户。每次上门,乡上包村干部都扑了空,不见那户人家的影子,更不用说罚款了。
    那户人家的户主是一位70多岁的老汉,膝下无儿,生有两女,大女嫁到了外村,二女招了女婿,连着生了三个女娃。三个外孙女长大后,老大和老二都远嫁他乡,三外孙女为了照看爷爷和父母,又像她母亲那样招了个上门女婿。凑巧的是,嫁到外地的大姐二姐婚后都生了儿子,单就这老三跟了她母亲的胎气,躲躲藏藏一拉溜儿生下三个女孩,父母亲和女婿都已断了生男孩的念头,可这老三心气硬,不生男孩誓不罢休。乡上计生干部听村里人说,她整日颠着个大肚子,还在准备超生第四胎,但每回下乡,就是找不见她的帽盖子。听着下面的汇报,我觉得这一家人有点可恶,竟然不顾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偷生超生,还公然与乡上作对,简直是无法无天。这叫同村的人学了样子咋办?看来,非得来硬的不可。在我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时候,乡上的干部反而显得挺平静,这就让我有点想不通了。最后,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一致决定,由我带队抓住人结扎,抓不住人重罚。
    这天清晨,我带着包村干部老马、老丁、小赵几个一同前往路毛湾。此时正是麦苗拔节时节,清晨的太阳刚有一点热气,路边的麦苗上碧翠欲滴的露珠,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亮,钻天雀一个劲地鸣叫着直入云霄。同车的干部们闭口不提那户人家,而是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地谝闲传,似乎此时他们肩上没有一丝负荷,而是一次愉快地郊游而已。我努力地听着,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路上看着路边绿油油的庄稼地,心中却没有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车窗外,三三两两的老者牵着耕牛,避让在路边的草地上,神情有点古怪地看着我们,满眼的迷茫和期盼。从那一晃而过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他们的孤独和无助,幽怨和无奈。
    这地方,家中的年轻人到外面闯荡世界去了,把养家糊口的担子扔给了老人。有那么一些年轻人,在外面也确实挣到了钱,却一分也拿不到家里,而是潇洒在了歪门邪道上。回到家里后撒谎说什么,在火车上被小偷割破衣服掏了去,或者工程完工后被包工头骗了,再就是没有找上活路,差点回不了家了。反倒让在田野里辛劳了一年的老人多了一份同情,觉着娃们出门在外不容易。第二年开春,这些年轻人又走了,挣了钱潇洒完了,又编上那么一个谎言,骗取家里人对他的信任,骗取家中老人对他的眼泪和同情。
    车在路上颠簸着,田野上的绿色一晃而过。快要到达目的地了。我的心里反倒有点紧张,而他们几个却在闭目养神,对即将出现的场面似乎心不在焉。车转过了一座小桥,老丁说到了。我看离村子还有一百多米远,就问那户人家在哪儿?老丁指着半坡上一处绿树掩映的破旧房子,说就在那儿。让司机停在小桥这边,其余人跟我进村。老马说我们分成两组吧,我和老丁为一组,从房后抄小路,你和其他人为一组抄大路。三弯两拐,老丁和老马就不见了,我带着几个人直奔目的地。
    霞光轻轻地流泻在了山坡上,村子里家家户户烟囱里的草火烟和煤烟,交织着缭绕在村子上空,像游曳不定的浮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缠来绕去。布谷鸟在树缝里嘹亮地唱着歌,像在欢迎我们的到来,又像不是。我无心看景,却留意山坡上那家的院落。一院低矮的土房大概是五六十年代盖的,墙上的泥皮剥落得凹凸不平,院墙坍落得没有一人高,两扇破损的门扇上拴着一截黑毛绳,意味着主人不在。门外的一棵大白杨树上,拴着一头花雌牛,比只羊大不了多少,正瞪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站在门前,望着这低矮的房子和破损的大门,我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自抑的伤痛和难受。那头小花雌牛吃着槽上的青草,望着我们古怪的神情,满脸的茫然和漠不关心。老丁和老马蹲在一截矮墙上抽着烟,望着远处发呆。他俩扭头看我时,眼里流露出那么一种坏兮兮的神色,我从那神色里似乎觉察到一点什么,却一时也说不清楚。
    我从门缝里向里瞅了几眼,只见几只鸡在院子里走来啄去的,再没有其他生灵,要再没有这几只鸡,院门这么一拴,里面可就没有任何一点生活的气息了。老丁和老马他们蹲了一会说:“领导,今儿个不见人影,过几天再来吧?”找不到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只好挥手让大家回。大家拍拍身上,其实身上也没有多少土尘。起身往回走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拴着的大门,门外那头花雌牛也抬头望着我们,一动不动的。小花雌牛这么一看,我脑子里忽地一亮,何不将这头小花雌牛牵上走呢,这牛一牵走,他人肯定会来乡上要牛。我让老丁和老马他们牵上牛,他们面面相觑,互相瞅来瞅去没有牵牛的意思。其实,包括我在内,我们的干部都出身于农民家庭,是在农村长大的,只要看一眼这户人家的房子和没有门锁的大门,就知道他们穷得只剩下栖身的土房子了,最值钱的也许就只有这头小花雌牛了。我让老马敲开邻居的大门,向邻居打了声招呼,牵上牛往回走。
    回到乡上,把牛拴在乡政府后院的松树上,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到有人来要牛或是来赎牛。到了第二天早上,牛饥饿难挨,在树底下哞哞直叫。再等到中午还是没有人来要牛。牛还在哞哞地叫着。乡上干部问我咋办,我说这张口的活物再拴下去不是个办法,我能咋办,只有花钱请人先牵过去喂养着。
    乡上的各种事务忙活了几天,似乎把牛的事给忘了,但经老丁一提醒,决定再到路毛湾瞧瞧,看人在不在。一日清晨,我带着上次的原班人马去了。大门依旧用毛绳拴着,院内几只鸡依旧在悠闲地踱来踱去,寻寻觅觅的。我内心一震,上次上当了。人肯定在家里面。我解开绳栓,推开大门径直朝堂屋里走。我身后跟着小赵他们几个年轻人,而老丁老马他们却蹲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堂屋门开着,屋内没有人影,我伸手摸了一把炕上的被窝,被底下暖烘烘的,这说明有人刚才还焐在被子里,我不相信人会钻进地缝里了。里里外外找了几遍就是没有找见一个人影。就在我出门的那一瞬间,忽然看见门旮旯里有几双小脚在挪来移去的,像几只小老鼠。我轻轻地拉过门扇,看到的是三双惊恐的眼神,三个高矮不等的瘦小身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头发乱奓着,脚上的鞋尖也都磨破了,脚趾头在鞋套里勾来勾去,显得有点害羞。我拉过她们,最小的一个因害怕“哇”的一声哭了。这一哭,让我想起了我的女儿。
    我女儿比这最小的一个稍微大一点,可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惊吓。小女孩哭着,小身子颤抖着,我估计是家里人在我们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曾经恫吓过她。小女孩的表情好像见了吃人恶魔似的,满脸的恐惧。当我问及她们家里人时,她们再次睁大了眼睛,不肯说话,互相瞅着,不时地向院子里的洋芋窖那儿瞅上几眼。我知道她们家里人一定是藏哪儿了。我让小赵过去掀开洋芋窖盖,小赵在掀开洋芋窖盖的同时,惊叫了一声。我连忙过去往窖里看,只见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头发乱奓着,顶着一身土坐在洋芋窖里。我让他赶忙上来别阴着,老者见再坐下去没有多大意思,就站起身顺着一截短梯慢慢地爬了上来,然后坐在窖口的土沿上,听从我们的发落。
    我问小赵这是谁,小赵说是屋里那三个女孩的太爷。我又问了老者,他有气无力地说,一家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让他一个孤寡老头照看三个孩子。又说,你们牵走了我的牛,等于掐断了我的生钱口袋,还把困难摆了一大堆。一说到超生问题,他就缄口不语了,再问,就是三杠子也压不出一个屁来。面对这种境况,我还能说什么呢?况且当事人又不在,真拿老者没有办法。再细看那屋里屋外,家徒四壁,穷得只剩下炕上的两床破被子,再就什么也没有了。看来,他们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头小花雌牛了。可是牛现在已经牵到了乡上,再没有牵回去的可能了。我真为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放不下心,但国家政策再怎么通融,也决不可能再让他们家里添人口了。可是,现在当事人没在,我们还真拿老者没有办法。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家人生不出儿子是决不罢休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只有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帮助他们家脱贫致富,那才能遏制他们生育四胎,要不然宁愿当超生游击队也不愿回家。
    我让老者拿钱赎牛,他竟一脸的茫然和无措,好像钱是天外之物。逼得有点狠了,他就瘪着嘴有了哭的意思,这是一种无法言状的委屈,此时,空气好像要窒息了一样,让人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这样的人家,罚他款真让人有点不忍心,可罚了款又能怎么样呢。一切事情等到腊月里农民工返家时再说吧。小花雌牛不是还在乡上吗?
    后来,小花雌牛最终还是被乡上卖掉充进社会扶养费,老者再也见不到他的小花雌牛了。从此,这户人家就成了乡上定期跟踪的帮扶对象。在我调离乡上时,他家赶上了农村低保,生活有了基本保障。我的心里虽然有了些许安慰,可老惦记着那头小花雌牛,如今也不知被卖到哪里。它那湿漉漉的眼睛,好像还在望着我。
3、吃不消的“满眼笑”
    满眼笑来了,确实让人有点吃不消,应付不了。她来一次,乡上就给她送一些东西,从来没有让她空手回去过,她是一周来一次,从不间断。要是给她东西少了或是迟了她就会动怒大骂,骂书记骂乡长,骂起来那是一套一套像唱戏似的。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她的骂,她几天不来骂大家的心里就觉得缺了什么。她来了大家默不作声先让她痛快淋漓地骂上一通,后来,干部们开玩笑说,是满脸笑丰富了我们的乡村语言。经干部们这一怂恿,满脸笑像是对乡上干部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到了乡上要骂,骂得越重给的东西就越多,这一来二去的,乡上干部就吃不住劲了,再不敢怂恿满脸笑骂了,给满脸笑脸色看了。但满脸笑已经让乡上干部怂恿得骂惯了,不骂已经由不得她了。
    满脸笑真名叫贾梅桂,无文化,60多岁,精神有点不正常,她以前曾因骂街而骂出了名,村干部对她不是太欢迎,村里人也不和她交往。她家里确实很穷,三辈人住着四间土屋,生活寒酸得让人看了流泪。让她不到乡政府伸手那是办不到的。她只有不断地伸手才能把一家人的生活维持下去。
    一日清晨,我还在梦乡里,满脸笑未敲门就踏进了我的办公室,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的心脏在咚咚地跳,看不清贸然闯进我办公室的人究竟是谁。我坐起来清醒了会,从床头柜上摸过眼镜戴上才看清是满脸笑来了。这大清早的你从哪儿来了?我问满脸笑。满脸笑说,你咋就不想一想呢,还当领导呢,你吃饱了睡在暖被窝里,你说我从哪儿来了?我一家大小饿了一天的肚子,冷炕空肚地贴着席片趴了一夜,我还能从哪儿来?你们当干部的一人饱了全家饱,我一人饿着是全家饿。你完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一家大小的饿了一晚饿得慌,我大清早地就来了,没打搅你的瞌睡吧?也不要紧,把我打发走了你可以继续睡,你们干部又不拔田锄地,尽管睡你们的觉就是了。我还要回去照顾一家大小的生活和务操一把庄稼呢。你说怎么办?我一家人快饿死了,政府难道不管吗?
    我权衡了半天,给了她一袋面粉,让她走了。到今天我才知道满脸笑有多难缠,才知道她拿不到东西是决不罢休的。她走前我让她隔一段时候再来,近期就不要来了,来了也没有东西给她。她笑嘻嘻地走了,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话:面吃完我还会来。
    小吴说,满脸笑只要谁给她发上一次东西,她下次来时就专找谁,她像那个人欠了她似的,再也不放过。我算是吃尽了满脸笑的苦头。果然不出小吴所料,满脸笑再次来的时候就径直找到了我,又让我给她解决一些钱,她孙子病了住不起医院。钱从哪儿开呢,我是副职,更何况我又不分管民政工作,我做不了那样的主,她应该找分管民政的副乡长才对,但她就认准了一个理,我只有联系副乡长协调给她解决一点钱。就在我协调的当儿,她又骂开了,嫌我的动作慢了。她坐在我的办公室门前,高一声低一声地骂道,你们当干部的吃饱了哪里还管老百姓的死活呢,你们是给谁当的干部呢?你们就是这么当干部的吗?你们是一点也不爱惜老百姓的孽障。你们吃了喝了公家的还要拿公家的,真不要脸,把你们干部的脸丢尽了。等我协调好钱时,她竟然又说家里揭不开锅了,我又给她协调面粉。到最后她笑嘻嘻地背着面粉走了。
    满脸笑过些时候就来要一次钱或面粉,她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刺,不管你有钱没钱,不管三七二十一,脚一跺就要,不管你的难处。她要钱要出了经验和水平,有时鼓动别的人也来闹来要,让人苦不堪言。
    又是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人。
4、上访“专业户”老吴
    老吴是第几次来乡上了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我报到上班的第二天大清早老吴就气势汹汹地领着孙儿来了,满脸怒气,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他进了乡政府大门,跟谁也没有打招呼而是直奔乡长老于的办公室,可见他是轻车熟路,是老于的常客。老于还在睡梦中,老吴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进去了,可把老于吓了一跳。我听老于有点嗔怪地大喊:“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呢?把我吓了一大跳,你看你,进来是要敲门的,大清早的推门而入不好,不太礼貌。”老吴支支唔唔了半天,说我有天大的冤枉,也就顾不上礼貌了,望你原谅,你是大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吴这一说把老于给惹笑了。说你也总不能看着我光身子穿衣服吧。老吴便知趣地退了出来。
    当时我对乡上的事情还不大熟悉,没有贸然问老吴要解决什么事。但老吴从老于的办公室退出来后便不放过任何一个申诉的机会,看见我便直截了当地说开了,你说可恶不可恶,你说可恨不可恨,你说气人不气人,你说……唉!他就这样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你是新来的,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儿媳叫人买了。我刚一听说,心中便大惊,买卖人口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这时,老于站在办公室门前的台阶上说,老吴的事情有点复杂,牵扯的人多,不好处理,在他儿子和儿媳的离婚一案上,法庭上有人偷梁换柱把老吴儿子的结婚证换成了假的,县上有关部门也未能解决,乡上也没有办法。老于说着摇了摇头。
    老吴给我说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直观感觉老吴有点冤枉。乡上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到县上去上访。
老吴为这件事来来去去的上访了一年多也没有结果,最后老吴去了一趟州上,这件事总算有了眉目。那天老吴拿着状子跪在州政府大门口,拦住了上班的一位副州长,副州长接过状子一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马上批示县上有关部门处理。副州长这一批示,县上有关部门才有了动静,才开始重视老吴的事。
老吴跑了一年,挽回了一点损失。他总算没有白跑。
    老吴的事情一完,乡上认为老吴再也没有什么事了。但老吴另一件上访的事情又开始了。听说是为了骡子被人盗窃一案而上访的。
    我听干部们说,老吴上访的事永远也不会罢休也不会完。
    盗窃案完结后又会是什么事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5、好人老李
    老李是乡政府所在村的村委会副主任兼文书,同时也是乡上的厨师。我刚到乡上报到的时候,老李就是厨师。我上了好几天灶,就没有听到老李说过一句话,当初我还以为老李是个哑巴,心想乡上找厨师也不必找个哑巴,那么多人上灶多有不便。有一天吃晚饭,乡长喊老李,也许是声音小的缘故,老李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动静。我想这口哑耳背的多吃力。过了几分钟,不知谁捣了一把老李,顺手指了指乡长,老李才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望着乡长,张口打哑语似的问乡长。大家便哄地一声笑了。这一笑把老李笑羞了,他低了头默不作声。乡长又大喊了声:“老李!”老李这才抬起头向乡长笑了笑,向乡长走去。说我以为是喊谁呢。这时我才知道老李不是哑巴而是有点耳背。
    乡上住了一段时间,我就觉得老李有点怪怪的,不爱说话。饭做熟了也不叫人,只是静静地等待灶员们来吃,闲了也不爱浪门子,更不爱谝闲话,就是爱看报纸。后来乡上组织了一次活动,老李喝了一点酒,老李喝了酒,话就多了起来,寻着人就说话。原来老李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怕遭人笑话和嫌弃。闭口是金。他挨着我有点微醉,说他不说话是避嫌疑,话说多了不好,尤其是在这乡上,他一个下苦人没有必要说太多的话。守住自己的嘴很重要,祸事往往是从嘴起的。他虽然多不说话,可是他知道的道理比我们还是要深刻一些,起码他知道最简单的一些道理,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生活的哲理。看来我们得向他学习。
    老李的品质是一流的。灶上的东西就是放烂他也不往家里捎带,宁愿烂掉东西他也不愿烂掉内心里坚守的本分。正因为如此,他在乡上做厨师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什么,更没有骂过他,乡上的每一个干部都对他非常的尊敬。乡上不管做什么事情,或是发点福利什么的都把老李放在第一位,从来没有落过他。他优秀的品质决定了他的人格,然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自满和骄傲,一如既往地做着他的事,却丢落着家中的事,他是把乡上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他已经把乡上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家中的事急死人的时候他也是那种平常心态,而乡上有一点小事则会把他急坏,急得跑来跑去。乡政府的人一茬一茬地走一茬一茬地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来去去的,只有老李十几年了没有走也没有换。那些走了的人偶尔回到乡上总要问起老李来,也有重感情的人路过的时候还捎一两条烟来慰问慰问老李。我就想,若是换了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绝对没有那么多的人会想着要来慰问一番的。这就是老李的为人,我们远不及他啊。
    早上他从天不亮就来乡上做饭。他的勤谨是乡上干部公认的,任何人对他没有微词。乡上干部早上起床都比较迟,原因是乡上的工作是阶段性的,没有机关那样齐整,一天的工作三天做完也行,因此乡上人也就有点懒惰。我刚到乡上时还不适应这种工作作风,早早地起床,然后在乡政府院子里转悠上一会,再到门外的马路上溜达上一会。可一回到乡上,大家的门依然闭得严严实实的没有起床的意思,寂寞的我只好到灶房里和老李说上几句不相干的话,老李是问一句答一句,就再没有第二句话。灶房里的火生着了,锅里的水也开了,老李掬起一把碎柴朝我的办公室走去,要给我生火。有那么几次在我的拦挡下他有点生气地说,您就让我生吧?您硬挡着让人有点难堪。我便不再说什么,让他去生。他生了火又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我是不忍心让一个年龄比我大十几岁的人为我劳动的,在乡上我虽然是领导,但我起码是一个身心健康的人,自己还能干也愿意干自己的活,更不愿别人替我干活,也免得别人说我的闲话。老李干了很多活,乡上的干部还没有起床的意思,他也就不忙着做饭或是炒菜,而是背上一个背篼拿上一把小铲子在乡政府院子里转上一圈,把那些乡上干部随手丢弃的碎纸片、空酒瓶、方便面袋子等等杂物统统地收拾掉,把乡政府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样就给乡上的干部造成了一个错觉,认为老李做饭打扫卫生是应该干的,是老李的活儿。老李就这样不分冬春四季地干了十几年,这种事只有书记乡长知道,老李每年都要和乡上签合同的。在我看来,老李在乡上这十几年中,是把自己当成了乡上的一员,有些年轻的干部不知道,也以为老李是乡上的正式人员。其实乡上干部是没有把老李当外人看待的,只要从家里带了好东西也要分一点给老李,老李就觉得对不住大家,好像自己白吃了别人的东西,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报答人家。
    今年开春以后,大家就觉得老李有点不大对劲,总是蔫头耷脑的打不起精神来,可谁也没有把老李的这点不对劲放在心上,因为老李一向是个蔫人,总是默默无闻的。过了好几个月,大家也就把老李的那点事抛在了九宵云外。有一天中午,书记、乡长和我坐在书记办公室里谝闲传,说说笑笑的,好像是在说一个人在什么地方失了面子的事。突然老李轻轻地敲着门,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书记就笑着说,老李啥时候也学会害羞了,进来!老李就磨磨蹭蹭地进了门,站在门口搓着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乡长注意到了老李的情绪,起身拉老李坐在了她身边,故意开玩笑说,今天我要和老李亲近亲近。老李嘿地笑了一声,又默不作声了。乡长说老李今天是有话要说,你就放开了说,没有啥难为情的。老李嗫嚅了半天搓着手说,乡上厨师的活我恐怕干不成了。书记忙问是什么原因。老李半天才说,他在乡上耽搁不起了,乡上给的那点工资根本就养活不了一家人,这几年村里人到内蒙古去打工挣得钱比较多,他也想去打工,可想了两个月就是给乡上开不了这个口,再说自己给乡上干了十几年,对乡上有了感情。但是再不出去动弹着挣点钱,今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现在他已经跟不上村里人了。老李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他我们表示同情,对他的想法也有点担心。书记想了半天说,你去吧,你的岗位我们给你留着,你哪天不想在外头干了给我们通传一声,我们还是欢迎你的。老李起身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泪退出书记办公室走了,走得恋恋不舍。他的这一举动竟惹得我的泪水哗地淌了下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任凭泪水流泻。第二天,我买了两包烟去送他,他已经连夜去了内蒙。
    大概是过了两个多月,书记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得眉飞色舞。后来听他说是老李打来的电话。老李在那头说,他在那边有活干,也干得好,挣的钱也多,让乡上领导放心,今后也不用等他了,还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听了书记的话,我的心里就宽敞了许多,在心中默默祈祷老李能挣到大钱。他是一个实诚人,也是一个好人,但愿好人有好报。
作者简介  敏奇才,男,回族,1973年生,甘肃省临潭县长川乡人,1995年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汉语系,1996年开始发表作品。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临潭县文联主席兼作协主席。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49
海滨 ,那恼人的黄昏
                                           淡墨
    我不知到这是幸福还是痛苦,我的心中有一个躁动的海。
    那是一个美好的黄昏,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被落日镀金了的海滨。大海是我青春的渴望和向往,它蓝色的波涛曾经注入过我的诗行。也许就是因为一种青春的躁动和不安,我才在这沙滩上寻觅。我不敢祈求大海珍贵的赠与,只希望在沙滩上拣拾到一片小小的贝壳。但人生的确会有许多想不到,想不到的不期而遇、想不到的意外、想不到的邂逅和惊喜。
    一切都像这海滨一样自然,一条小舢板载着你驶进了我的风景,属于我们的故事就这样发生。
    神圣的潮汐簇拥着你走来,你的光脚板在海滩上一脚又一脚地踩出一行行少女的羞涩和摇人心魂的诗。我无边的思绪被海鸥的翅膀击落,全部的意识只显影你美丽的红衬衫。你美丽得就像一朵能够点燃灵魂的火焰,你是这大海的亮点和主题。大海在你的美丽中隐去,世界从你的微笑中消失。我的眼中只有你。你那么美丽,你那么动人,你到底是维纳斯还是海伦?你的眼睛海一样黑,你的眸子海一样深沉,于是,我平生有了第一次幸福的沉沦。
    现在我实在无法说清那一次不期而遇的情景,我们似乎早巳相识,我们似乎早巳心连着心。半是羞涩半是依恋,我们相并漫步在十分诗意的海滨。人生想不到是如此的销魂……
    唉,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苦恼尚未烧红相思林。我们第一次偷食了东方的禁果,把一个甜蜜的记忆书写在神秘的海滨。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片断,人生中一次幸福的心跳,在回忆中却甜透我整个的人生。可在岁月的长河中,却依旧是那载来甜蜜的浪花卷走了我们这美好的一瞬。
    啊,美好的海滨,诗意的黄昏!生命停靠的黄昏!我一生偌大的一个记忆世界里,就储存着这么一个黄昏。
    打那以后,希望像帆一样不断升起,黄昏天天都要君临,你成了天天都要游进我梦里的美人鱼。一种美丽的回想盘踞着我的一生。
    淌过无数岁月的长河,我又一次来到了我无法抹去的,日夜思念的海滨。我在海滨寻找你,寻找青春久远的失落,寻找夜夜都苦恼我的梦境。可这就是我渴念巳久的海么?大海像岩石一样严肃得没有微笑和温存,波涛狂躁得没有一丝安慰和柔情,风把浪花写得很乱。海鸥始终飞不出一个意向明确的句子,海烦躁得很。热烈的意念像一块烧红了的铁,突然掉进水里,海涛把我痛苦的心冰激得很疼!我等,等来了海燕,没有等来你;等来了风暴,没有等来你。
    广袤的沙滩把寻找描写得十分孤独,晚霞反反复复的灼伤了一个苦恼人的身影。等,我依旧执着的在等,我相信奇迹一定会发生!
    我想象你是一个调皮的海妖,一定是藏在浪花的诡谲里。你会在我一不留神的那一瞬间,蹑手蹑脚地从我的身后走来,用一双软绵绵的手蒙住我的眼睛。然后让我猜,猜一个醉人心魄的谜底。
    然而希望总是一次次地和夕阳一同沉落,总是一次次地被星星亮疼!
    来来去去海燕飞不出心事,我始终都在海滨寻找。我在燃烧的黄昏里等。像黄昏回过头来寻找清晨,生命的暮年回过头来寻找青春;像种子等待不再到来的春天,生命等待那失落了的爱情。等,我在烦躁的心绪中等、我在狂躁的大海边等,等得海鸥的嘴里凋零了许多凄凉的句子,等得浪花都白了头。
    还是从前那样一个我熟悉的黄昏,还是从前那么一条小舢板,终于啊,从那颠簸的波涛上载来了我的企盼和兴奋。
    可走上岸来的却是一个满脸皱纹的渔婆,这怎么不叫我失望,这怎么不叫我吃惊?你和我,我们又怎么敢相认?这里的渔人却告诉我,那便是你。这海边的居民也告诉我,你便是我们在这海边曾经上演过的青春……
    海涛澎湃着遗憾,浪花开放着伤心。海不是永恒的么?那么,那个满脸皱纹的渔婆怎么会是你?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是啊,我们的的确确早已不年轻!
    啊,无法找回来的青春印记,生命再也无法靠拢我们的昨天。在大海蓝色的底版上,想象中的人生和青春再也无法显影。

作者简介:淡墨,本名陈朝慧,为云南师范大学教授、《云南师范大学学报》主编(已退休),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此间曾任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云南省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理事长等职。已出版的文学著作有:《大峡谷之恋》(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3月)、《淡墨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3月)、《守望者的麦田》(北方文艺出版社2006年8月)、《淡墨散文精品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10月)。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0
与一棵树对视
                                                刘平勇
    一场雨,让我与一棵树对视。
    那棵树叫老槐树。它实在太苍老了,老得连爷爷的爷爷都不知道它的年龄。它的干已经枯了,空了。空了的地方,能同时钻进四五个人。每一根树枝都透着沧桑,有的树枝枯了,有的枯枝上又长出了新芽。多年后,新芽又变成了枯枝,但枯枝上依然还会长出新芽。就这样,周而复始,那棵老槐树依然在每一个春天枝繁叶茂,在每一个寒冬精神抖擞,它平静地注视着星星、月亮和太阳,注视着人间千百年的变迁和沧桑。太多的心事化为沉默。老槐树,就那样亘古不变地站在空茫的时光里,站在远古的风里,站在村庄的路口,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哨兵,守望着村庄、大地和子民。
    那一场雨,来得太突然。盛夏的太阳还在与风姿绰约的植物交欢,只听一声响雷,几点雨星,接着瓢泼大雨便从天而降。那些来不及带雨具的人们,便从田间地里奔出来,直往村庄里跑。于是,老槐树便成了那些来不及回家的、还在半路上的人们避雨的最佳场所。
    我是第一个跑到老槐树下的。那天,我到村外的地里摘几个辣椒,拔几棵小葱,用来炒肉吃的。在我的记忆中,我只要出门在外,回到家中,母亲都要用辣椒和小葱炒肉给我吃的。母亲把肉一筷又一筷地夹到我的碗里,看着我吃。我让母亲也吃,母亲说,她最喜欢吃的是辣椒。过去做饭、做菜、摘辣椒、拔葱之类的事,全是母亲完成的,可这次不行了,母亲患糖尿病卧床不起了。我离开村庄很多年,很少有时间回家。这次,我是回来看望我那病卧在床的年迈的母亲的。母亲说,娃儿,妈起不来了,你喜欢吃肉,就自己做吧!我还来不及到地里,就遇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我钻到老槐树的洞里,任凭暴雨瓢泼而下。那些雨,那些风,像施虐的暴徒,疯狂地撕扯着老槐树的树冠,撕扯着田野里的植物。
    雨还在下,忽然从雨帘中钻进来一个人,站在我的旁边,对着洞外的狂风暴雨唠叨,这俅天,好端端的发什么疯?包谷倒成平地了。
    我看了看他,有些面熟。我说,你是坤平吧?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你是平勇吗?
    他的确是坤平,只是看上去很老,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小学的同学,我和他同岁,还是同桌,都是1968年出生的,可他为什么那么老呢?
我心里很激动,他也有些激动,我看见他的嘴唇忽左忽右地动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我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说出一句话,日子过得还好吧!
    他说,还能填饱肚子。
    我说,娃儿多大了?
    他说,老大十六岁,在广州打工,老二十四岁,在昆明打工,老三十岁,读小学三年级。
    我明知故问地说,三个娃儿?
    他苦笑了一下,说,超生一个。
    怎么这么小就去打工,不好好读书?
    一是没钱,二是狗日些儿读不进去。他又苦笑了一下。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很老了,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了,穿着青色的破烂长衫,青色的包头上还插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烟杆。当他把锄头丢在树洞外,弯着腰钻进洞里时,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黑而瘦,像一颗干核桃。通过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就是我们小时候很害怕的“老野狗”。为什么叫“老野狗”?大概是因为他原来是地主。在孩子们的心里,大凡地主都是像“老野狗”一样可怕的。其实,现在想来,那时的“老野狗”也并不可怕,相反,看上去还文质彬彬的。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真是判若两人啊!
    又进来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中年妇女。
    又进来一个老女人,几个小孩,几个长满胡须的老头。
    大家都说这鬼天说变就变,都说这暴雨没有人性,都说庄稼遭了殃。除此之外,都时不时好奇地看我一眼。毕竟,我的衣着,精神状态与他们不同。他们都穿着粗布衣裤,上面还溅满了星星点点的黄泥,整个面容烙满了风霜走过的痕迹。而我,西装革履,头发锃亮,一副在温室里生长、远离风霜的模样。
    我跟他们共同站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近在咫尺,但却又远在天涯。我知道,他们都是跟我一个村庄的人。他们的田地,也许跟我家的田地相邻;他们家的鸡鸭猪狗,也许跟我们家的鸡鸭猪狗常常伙在一起觅食,玩耍;或许,我们家的炊烟跟他们家的炊烟在空中飘着飘着就扭在一起,飘到远方去了。但我和他们却不相识。他们有的是我的长辈,有的是同辈,有的是小辈。在长辈中,说不定有的还摸过我的头,抱过我;同辈中,说不定有的还跟我在一起摔过跤,打过架,玩过游戏;只是那些小辈,我离开村庄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没有出世。现在,因为一场雨,因为那棵老槐树,我和我的村人不期而遇,共同站在老槐树的树洞里,靠得是那么的近,我甚至还嗅到了他们身上的烟火味,汗味,泥土味,以及岁月特殊的沧桑味。但我又分明感到我离他们是那么的远,远得让心灵跋涉一生都难抵达。
    我还是在后来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才知道,那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中年妇女竟然是英子。英子跟我是初中同学,那时她是多么的清纯和漂亮啊!母亲说,英子很可怜,她初中毕业后没考上,不久就被人贩子贩到江苏卖了,两年后逃了回来,变得痴不痴呆不呆的,后来嫁了村里的那个小木匠,可那小木匠外出打工死在了外地,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英子就在村子里痴痴呆呆地一个人过。谁家请她做事她就到谁家,混一口饭吃。
    我怀疑,那个邋遢的中年妇女怎么会是那个清纯漂亮的英子呢?肯定是母亲记错了。可母亲说,绝对不会错。我跟母亲说,那些老人和小孩,我都不认识了,他们也不认识我。母亲说,都二十多年了,那些老人老得没有人样了,你咋个还认识?你离开村庄的时候还在是一个毛孩子,现在都变成中年人了,人家怎么还能认识你?跟你差不多大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跟你差不多大的女人都早已嫁到外村去了,留在村子里的,就都是些老弱病残了。
    雨住了,太阳出来了。躲雨的人从树洞里走了出来,带上他们的劳动工具,向着他们要到的地方走了。被风雨撕扯后又推倒的庄稼,扑倒在大地上,像阵亡的士兵。庄稼人从屋里奔出来,涌向田间地角。那些天天向上的庄稼,就是他们的亲人,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要急着去呵护,去照顾,去拯救。
    田间地角,到处是庄稼人忙碌的身影。
    只有那棵老槐树,默默地站在村口,那硕大漆黑的树洞,是它欲说还休的嘴巴。它看到了或听到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太多的命运沉浮,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
    它只是默默地站在村口,它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面前的村庄,已不是留在我梦中的村庄。而我,也不是村庄认识的我了。
    只有那棵老槐树,依然是记忆中的老槐树,而我和我的乡亲,还是老槐树记忆中的子民吗?
作者简历:刘平勇,男,汉族,1968年生于云南昭通。1995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供职于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文化产业办公室,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昭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昭阳区作家协会主席。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0
     西域的苍穹下
                                                    伊尹
   
    城市中住的太久,很少有仰头看天的行为了,当这习惯开始消失时,传统生活与自然情味,也就跟着消失了。
    城市中的人,一年中还有几天保留着出门抬着头看天的习惯呢?晨起出门,看看天空是不是蔚蓝晴好,白云朵朵,有时薄薄的一片片的,都是清洁的模样,如果白天没有时间,那么夜间人静时仰头看看夜空也不错啊,看看星光群体的闪耀,被一朵淡淡的云半掩的月亮,是多么的惬意呀。
    城外的农民,有幸还保留着这习惯,他们出门时必定要看看天气的状况,其次才是自家的田地,农民所求的,无非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指望在这天气上呢。
    想想城市中的人,也真的很可怜,触目所及是高大林立的建筑与充溢的人流,视线的距离能够走出多远?高山流云,青山之外的行色,极目远眺,这在城市中是不可奢望的。
    而我在这城市中所仰望的,当然不够称得上苍穹两字,我所仰望的是楼与楼的群体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白天时叫做睛空,豆腐大的一小块,夜晚时叫夜空,巴掌大小的视线范围,不是纯粹的夜空,视觉被四周的光线所阻,看不清夜空应有的静穆,只觉得它是遥远而又模糊的,有时也能够看见独然的一颗星子,在那顽强的闪烁着呢,一时间,我说不清是替它还是为我自己,委屈着。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样的情景,我是见识过的,苍穹之下,自然万物的丰盛,让人心生与其生生世世相依共融的感情,
    我所识得的苍穹之下的风景,是在我生长大的西北。
   小时看龟兹岩画,脑海里就浮现出隐秘的绿州仙乐飘飘的盛景。胡舞传入中原后,几乎引为国舞,就连身材肥硕的安禄山,也能灵活自如,施转如风,引得玄宗喝彩,杨妃称赞。这胡舞传入之地,就是苍穹下的大漠,大漠怀抱里那水草丰茂的绿洲,好似一颗颗绿色的珍珠,得到大自然的偏宠庇佑。
    来自于龟兹的乐舞被完善成更加轻快活泼的西凉民乐,在绿洲里杨树下的阴凉地,农民们应节翩翩起舞,或独舞或群舞,不管是街头的贩夫,还是街巷里走出的羞涩少女,只需一根简陋胡笛的伴奏,或者一个简单的手鼓,都能随之兴起,且歌且舞。
    龟兹国,东临巴尔楚克,北依天山南麓,西界塔里木河,春风虽然姗姗来迟,但是只需要它轻轻一吹,那隐逸以久的种籽们,便奇迹般地竞相生长了。
    佛教东传,僧侣们更是往来频频,他们的身影,从容坚定。长路漫漫、环境恶劣的大漠之行,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充满金色的旅程,并没有涂抹上疲惫的行色与千里跋涉后的风尘,对于这苍穹下信念坚定的生灵,上天总是给予格外的厚爱,阳光的抚摸,少了许多的热辣,多了些温情。
     我所见到的龟兹国石窟壁画,都是属于小乘佛教,其内容是以故事的叙述,展示小乘教精神的理想世界,洞窟中石壁的记载只是一个历史片段,那婀娜的舞姿,神态自如的演奏,并非随着时光的消逝而黯然失色,它们鲜活地走向民间,成为欢快的民风,生生息息。
  
     一只小小的摇篮,承载着生命之初的生动,放置在浓荫下的一面花毡毯上,和风吹拂,那摇篮轻轻的摆着,这便是我与胡杨的最初的感情记忆。父亲始终想在我的名字里,镶嵌上一个有关西北地名的字,那时想选的一个字便是和这杨树有关的,后来这字给了我哥哥,可见父亲对于杨树那亲情般的热爱。
     当罗布泊还是一处烟波浩淼、一望无际的水乡泽国的时候,在那粼粼水面泛舟的美女身下的舟,手中的桨,便是胡杨木质的。近年在罗布泊出土的楼兰美女,据推测他们属于白皮肤的高加索民族。回到公元前2000年,在现有的楼兰遗址上,该是一副这样的情景:小巧而错落有致的街道上,商贾、僧侣、兵卒云集往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胡杨林密集参天的生长着,因为它是楼兰人生活的重要资源,大到房屋建筑所需木桩,小到牛马吃食的木槽,盛放衣物的箱子,木制的乐器,一只碗,一只勺,都与这杨木有着密切关联。
     将军似的伟大的轮廓,父亲似的温情的肃穆,智者的深沉,它的守护是不曾休止的。即使是一个辉煌的城市神秘地湮灭在历史的风尘中了,它还存在,能够转述这历史的,也只有它了。
    也是在出土中发现,一个不知名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上这样写道:“大地不曾负我,须弥山不曾负我,负我者忘恩负义之小人。”此作者所说的须弥山不知道是不是宁夏固原的须弥山,最可信的,还是佛教术语中的须弥,高大,是神仙的居住地,苍穹下最理想的境界。
    还是回到二千年前。那时湖水旁高大密集的胡杨木,还有它身下庇生的绿草茵茵,洼地的野花,舒展的摇荡,浓荫之下的道路,阳光的碎金也不能轻易地透入,马匹的蹄声踩响在浓荫之下,沿着胡杨木参天的林道,向前疾驰,通往仙乐飘舞的国度,那是个佛国,传承着生命快乐的佛国。最少也是人类能够在精神与视觉上得到美餐,心灵在此宁静栖息的圣地。
     我有一旅友,名曰杀手,走夏特时他留下一照,高举一段胡杨的朽干,那枯骨似的杨木,外表脱尽,只剩下扭曲的内里,看完照片后,引发我心中忧伤的遐想,它们从什么时候生活得这样苦焦呢。原本青葱生机的模样,是在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浩劫,掠去了它的生命,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它死而不朽,朽而不腐呢?
    我又想起我幼年时睡过的那张胡杨木摇蓝。它来自于一个维吾尔家庭,曾经摇大了三四个孩子。送给我的母亲时,我刚满月。我就躺在其中,接受那让人安稳而踏实的气息了。
    从此后我对胡杨木有种敏锐的嗅觉,它的气息早在我生命之初就同我牢牢地融合一处,亦是我血液的气息,所以我怎么能对“杀手”手中的那段胡杨木视若无睹呢。
    还有我曾寄养过的一户维族人家,离开时,我从阿帕那里所带走的纪念物,不是别的,是我平时喝酸奶所用的胡杨木的碗与勺子。
    这些自小就注入的生命的饱满,改变了我的血液与习性,以及对于自然亲友的观念及感情,都是在原生地的成长中所养成,
    更多的时候,我从胡杨林下走过,此时我是个安然的孩子,我诞生在胡杨木的气息中,它虬枝伸展的刚强,不语的隐忍,构成我人生走向中意义远大的航标,它是沙漠的苦行僧,是跋涉者光明与希望的引路人,是坦然面对困境却又毫无惧色的将士。而更多的时候,它沟壑纵生的胸膛,往往给予的是温暖的依靠,苍穹辽远,引我在众生中安恙的神明,它,就在我身边。
面粉的感觉(外一篇)
                                   杨天斌
  从青藏高原上的军营,来到西和这座偏远的西部小城,已生活了近二十个年头,期间目睹了小城由憔悴的小姑娘出脱成美少女的全部过程,我也把自己从二十出头的硬朗青年使唤成了胡子拉碴的小老头。二十个年头虽然称不上是诗意的栖居,但也活得闲适从容,惬意快乐,没有大起大落的生活跌荡,日子就像小溪的流水,平静地流淌。多年来,我遵循生活的规律,沿着命运为我设计好的轨迹,上班、读书、写作,总是以一个农民儿子的勤恳和辛劳,迎接生命中每一个烟岚雾霭、日升月落的日子,接受来自方方面面的挑战,习惯了生命中的风风雨雨,也就习惯了生活,在我生命的花瓣绽放的每一天,艰难地收获着光阴赐于自己的庄稼。
  父亲来县城赶集,给我带来两袋来自责任田里的麦子磨成的面粉,以弥补我工资低造成的生活局促,我完全理解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父亲赶着毛驴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区,抵达我供职的单位,放在我窄小的厨房里。那一刻,我与雪白的尼纶编织袋对视着,里面的面粉同样以雪白的面孔看着我,我不知道我对两袋面粉作何感想。看着父亲花白的头颅犹如秋天的芦荻,满面尘灰、腰身佝偻地蹲在地上,心中多年的矜持感化作一行清泪在我心中流淌。此时此刻,我无法固守自己的感情在脑海中翻成九级巨浪,我甚至把自己幻化成一个幼稚园需要长辈来呵护的孩子。两袋结结实实的面粉,让我在朴实中感受到爱的具体和真实。我由一个城市的工作人员退回到一个完全彻底的农民,这与我多年在心灵深处保留的对故乡的热爱情愫相契合。我常常于每个深夜在梦中谛听来自乡间的蝉鸣鸟唱,聆听蚂蚁抑或蟋蟀在我耳畔鸣奏的乡音,由此而想到父亲艰辛劳累的一生,一种叫做泪水的热液会涌出眼眶。多少个倦鸟回归的黄昏,我的耳边都会响起母亲一声声呼唤或是父亲一声声咳嗽,而今夜,我只能对着两袋亲切的麦粉一诉衷曲。我常常这样认为,只要记住了那个叫石堡的地方,记住了回家的方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故乡,其实我错了,我总是在经年累月的生活中模糊了通向故乡的路,模糊了父母苍老的面孔、头上的白发,忽略了一粒麦子由种到收的成长历程,而这些都曾是喂养过我苍白的灵魂给过我强健体魄的营养啊!
  此刻我托起袋子把两袋雪白的面粉倒入柜中,手臂传递着麦粉沉甸甸的体积,我知道这是无法用体积或重量的词来表述。霎时间,我仿佛明白了两袋朴实无华的麦粉,它们为什么从故乡出发,穿越闹市,抵达我城里的家。它们是否能习惯市声的嘈杂,它们是否看清城市霓虹灯的变化。它们不含任何污染的品质,保持了故乡原始的纯朴,也一定带着老牛木犁耕种的痕迹,熔铸着乡情走进城市。
  透过它我能品出汗水的咸涩、母乳的甘甜,我能看到母亲的粗手、父亲的赤脚。一幕幕黑汗白日的劳作画面,使我再一次泪流满面。是的,在爱大面积沦陷的今天,谁还会为两袋普通的面粉而流泪,谁还会忆起麦子曾喂养了我们缺钙的灵魂!在吃惯了山珍海味、飞禽走兽的城市,谁还会为两袋面粉而感动?而在我的心中,它们竟像两座泰山一样沉重。
  现在,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爱情变得古典,人心越来越冷,世俗已经掩盖了温情,两袋面粉还能打动多少坚如磐石的心?但我感激,这父辈的汗水、母亲的心血凝结成的精魂,在我感到寒冷缺钙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抵达,慰藉着我无助的灵魂,使我时时感到来自乡间的关怀,温暖着我冻僵的心,支撑我的躯体继续在这陌生的城市打磨生命。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1
  泥坛封存的岁月                                                毓新
   
    豆子熟了,扁豆、豌豆、蚕豆、大豆、茴茴豆。豆子们红头胀脸一成熟,季节的绿幕就次第撤走,所有地块井然有序地泛起了黄浪,然后被父老乡亲用镰呀铲呀地收割捆扎了,陆陆续续转移搬运到了生产队的场里:小麦,青稞,莜麦,胡麻,糜子,谷子,玉米,苦荞和甜荞——掐指细算,除了还有掘地收获的洋芋,处在西北高原深山旮旯里的故乡,能种植的农作物大约只有这些了。
    渐渐地,生产队的场里就成了最繁忙最热闹最诱人最神圣的地方。男人女人的说话吆喝,骡马牛驴的哞叫叹息,碌碡琏枷的滚动拍打,铁杈扫帚的撞击摩擦,汇成了人世之间最美妙的音乐;微风搂抱着灰尘,汗水搅拌着泥土,秸杆绞缠着野藤,果实吻别着柴衣,加上深秋特有的芬芳,融成了普天之下最醇香的气味;而一垛垛润泽柔软的禾草,一堆堆鲜活饱满的果实,一件件满身伤痕的农具,一个个灰头黑脸的男女,甚至高原晨光将山坡拖出的奇形怪状的阴影,山乡夜色点起的模糊温馨的马灯,构成了岁月深处最可亲的画面……辛劳了一年的亲人们,总要选最上等的收成交纳公粮,然后才童叟无欺地斗量秤称,将剩余的果实分装进各家各户那饥渴的口袋或草笼当中。
    于是,庄里所有的烟囱就能按时冒出炊烟;人们的肚子,也就好几个月不会再象前段日子那样持续的饥饿了。
    可是身为十口之家的主妇,我的母亲却注定不能“奢侈”地度过任何一天。从第一份新粮被扛进家门,母亲已经在预备对付下年青黄不接的日子了。母亲的做法简单而又执着,就是用一只黑粗的瓷碗,从父亲肩头本来分量有限的粮袋里匀出些许,才允许那粮袋被扛入磨房。如同吝啬的聚敛者,母亲绝不放过眼前经过的任何机会,少则半碗或者仅仅抓取几把,多则十碗八碗,然后虔诚地贮进家里的泥坛之中。这种泥坛,在上世纪70年代之前的陇中,几乎是普通农户必不可少的家具,它形状古拙,憨态可掬。制作材料及过程经济而简单:先刮铲相对硬实的土墩墩做模子,样式大小完全根据所需而定,所谓胸有成竹,意在“坛”先。而刮铲模子前数日,泥应该早锹挖脚踩地“发”熨贴了。制坛的泥,必得和上足量的衣草,陇中人称之为酸泥——“发”到最佳状态的酸泥,软硬适度,柔而又韧。然后将这样的酸泥厚不盈寸均匀如一地裹在模子上,趁盛夏的艳阳暴晒两天,晒得泥层硬如铁壳时,再小心翼翼从模子上囫囫囵囵地取将下来,装了泥底,用更稀些细些的泥将里里外外、光光地墁两遍,泥坛便大功告成了。个别心灵手巧的女人,会不辞劳苦、不厌其烦地拣磨料礓石(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发掘的,距今5000-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宫殿式建筑中闻名中外的类似现代水泥的优质地面,据研究主要原材料正是料礓石),拌成糊浆涂抹泥坛表面,再适当用蛋壳镶嵌些图案什么的,拿凸面的光瓷片反复研磨,古拙的泥坛仿佛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似的,一下子轻灵雅致起来,不仅适用,而且颇具审美意味了。
    我家正屋里,正像多年后的大衣柜五斗橱及彩电冰箱那样,就由小到大摆放着五六个料礓石打磨的泥坛,装糠,装米,装日用杂物。而母亲吝啬地聚敛新粮的,用陇中方言说,是其中一个“二不愣子”的泥坛,高不满三尺,粗仅够一抱,最多能装七八十斤。可这样一个坛子,贮存了全家人多少艰辛岁月啊!从夏至秋,母亲守着坛口,一次一次,一碗一碗,将小麦胡麻之外的豆子青稞糜子玉米荞麦等五谷杂粮倾注其间,赤裸的颗粒簇拥撞击的沙沙声,新鲜的果实惊叹吸呼的馨香味,从坛口袅袅地溢出来,熏得母亲带了几分迷醉,脸上荡漾着悠悠笑意。母亲常常把手伸进坛子,一边轻柔地搅和一边仔细地观察,估算还需多久才能把坛子喂饱。母亲不说“装满”,而说“喂饱”,在岁月的背景上确实别有意味。无论如何,母亲都会想办法实现自己的目标,即使不幸遭遇歉年,她也要采集味道又苦又涩的谷莠(野谷)或稗子等,掺和在瘦骨嶙峋的五谷们一起,将泥坛喂饱。泥坛被喂饱的日子,总是山里光秃秃没了庄稼,场里干净净没了粮垛,霜雪满天封冻大地了,这时候,母亲才仔仔细细在坛口隔上纸,厚厚衬几层干草,用泥巴将坛口密封起来。
    密封的泥坛,是家里的宝葫芦,是母亲对付饥荒的“锦囊妙计”,不到万不得已,是断然不会被打开的。
    人上数口,吃饭雷吼。这是老家俗语。当时父亲母亲正值壮年,我们弟兄姐妹共八个,也台阶似的渐次渐高,到了能吃的时候,十张嘴巴合起来要一尺多宽啊,在必将如期到来的饥荒面前,七八十斤的一泥坛粗粮能支撑多久呢?对这一点,母亲体验得够真够切了,所以在日积月累给泥坛聚敛五谷的同时,早就启动了另一套方案,那便是拾辍各种各样的蔬菜。可在土地不打粮食的年馑,蔬菜同样是难得之物啊,包括苦荃灰条纤麻等随常野菜。记忆中母亲不管上工下工,手臂上总挎着柳条编的篮子,遇到野菜或情理允许采撷的种植菜,便不失时机地纳入其中了。
    与积攒粮食相比,母亲贮存蔬菜的手法更是灵活多样,或腌在缸里——分咸腌和酸腌;或藏在窖中——萝卜包菜之类;或串挂檐头,借时光之手慢慢干化。土屋檐下最富裕的时候,一串一串挂满了干菜,长短不齐,颜色各异,微风拂拭,唰然有声,那景象如果让多年后的张艺谋等影视导演侥幸碰见,该是多么珍贵的特色镜头啊!根据所贮蔬菜的保质特点,一般都先吃腌制的,再吃窖藏的,最后在来年青黄不接的饥荒真正来临的时候,才动用屋檐底下风干的菜串子。
    记忆中总是春节刚过,春播进行不到一半,饥荒便接踵而至了。在政府的救济粮还未盼来或已经被吃完,在家里眼见揭不开锅的时候,母亲就动用 “锦囊妙计”了。这一天,按理是全家的危难之日,可因为这个泥坛,恰恰变成了喜庆之时。母亲脸上隐然带着笑,先把泥坛上上下下收拾清爽,然后才开始庄严地启封坛口的泥巴了。全家人都聚在正屋里,静悄悄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心里荡漾着庆幸、期待、激动等复杂的情绪。母亲一点一点,慢慢揭了泥封,层层除了干草,轻轻取了纸张,于是久违的五谷们便如刚刚成熟时那样,红头胀脸又亲切无比地显露出来了。
    不能一次性消费这些宝贝的,绝不能。母亲仍拿着那只往坛里聚敛过粮食的黑粗瓷碗,一碗一碗,将珍珠似的颗粒邀请出来,安置在一个敞着大口的木斗当中。母亲用心估量着当年的形势,一般从农历二月到五月的三个多月里,细水长流,分四次五次或更多次数,用木斗将坛里的粮食慢慢移出。于是在小石磨隆隆的咀嚼声中,灶塘里又燃起了动人的烟火。母亲泡醒了干菜串子,洗净、煮好、切碎,和上少量的五谷杂面,或烧成菜汤,或煮成菜糊,或更奢侈一点,纯粹焖成菜丝团子:全家人的啜食之声,的确如春雷般激奋了。如果幸运,能留些许菜团次日上午当干粮,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清楚记得父母亲带着已经能挣工分的大姐大哥下地劳动了,留在家里的我们兄弟姐妹睡梦之中被熟悉的香味挠醒过来,发现各自的枕畔放着一疙瘩这样的菜团,菜团上母亲的手指印历历可数……
    古拙的泥坛啊,贮存了四季飘香的五谷杂粮,贮存了辛酸甜蜜的漫长岁月,更贮存了贫寒的孩子战胜艰难的方法和勇气!
    牛奔清明人奔夏。这也是老家俗语。因为牛过了清明,就能啃到挤出地面的嫩草了,而人进入夏天——陇中差不多是农历五月下旬,早熟的豆子便能上场。豆子一上场,预示着青黄不接的日子将告一段落。然而,这也正好意味着母亲给泥坛贮粮的行动重新开始……如果不是时代发展,不是政策改变,我想,母亲和更加年轻的妇女们,大约肯定会将这一行动代代传承,周而复始地进行下去。
    如今,即使在陇中的地方博物馆里,恐怕也极难找到这种泥坛了,然而有关泥坛以及泥坛里曾经贮藏过的岁月,将永远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1
    拾棉女
                                                            袁文
  
    八月,秋仲。早晚的风已有些凉意,快要秋忙了,忽然见成群结队的农村妇女涌入城市,集聚火车站。
    她们一个个显得很兴奋。风多少次掠过,太阳多少天晒过,裸露的皮肤打磨得像镀上了一层古铜,健康而有光泽,那是一种暗光,它反映不远,只是在皮肤的近处。而她们的头发、衣服却显得暗淡,发质干乱,顾不得打理,衣服褐旧,尚未置新。没人专顾这些,她们像是来参加一个聚会,吃着苹果、方便面、火腿肠,磕着瓜子,肆无忌惮地说笑。一个个都是能出力的好身板。背后,都有一个大包,有的是牛仔布、彩条布,也有用包装袋自己做一个,别有用心的将原有图案置与中间,两个硕大的玉米棒子历历在目。她们中间鲜有男人的身影,有那么一两个是工头,也可以叫经纪人。穿着比较光亮,这时忙着买票,甚至举着小旗收拢队伍,急得一头雾水……。女人们反而不急,管你上哪,我就跟着你!
    我知道了,她们是去新疆,到那里摘棉花,怪不得她们那样兴奋、激动、跃跃欲试……,那里有一个希望、一个契机。
    我对她们是熟悉的,知青下乡之初,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够不上壮劳力的份,与妇女们编在一起干活,那才叫热闹。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一群女人呢?张家长、李家短,老人、孩子,扯不完的话题。有意思的是,凡是说到娘家娘的时候,那手总是——划圈,显得悠长而柔媚;要是讲起老婆婆,手势陡然变幻——点点,呈急促且愤怒样。不经意间,话题转到了男人与女人,大戏这才算开头。幽默、诙谐、直白、赤露,直到动起手来……。最厉害的能将一个半老头子的裤子扒下来,给他套在头上。要是有小小子趁热闹,大婶子敢一把掀起衣襟,裸出两个乳房,撵着非要他吃奶不可……。地里一片欢叫,戏掀起了第一个高潮……。
    其实,妇女们干的活很累。由于男人比较理性,平日里干的都是些技术活,赶车、打场、料理菜园……,而在大田里砸坷拉、割麦子、摘棉花……,却都是女人的活。要说这些活路,壮汉还真比不过女人。我也和她们一起摘过棉花,家乡称谓——“拾花”,我也认为拾比摘更恰切。比如,摘桃子、摘一片树叶,是从蒂结处折下。而拾,则为拣。腰里系个大布单,一行行趟过去,盛开的棉花笑裂了嘴,连棉絮都吐出了一半,三个指头轻轻地一撮,一朵朵拣起来,看似蜻蜓点水,腰间却越来越沉……。下了工,还要做饭,这时,汉子们在树下乘凉。饭好了,会有一声声悠长的喊叫,男人这才扇着草帽,慢腾腾地踱回来。饭后,刷锅、洗碗、喂猪……,直到天很晚了,她们才能消停下来。农村的女人是天底下吃苦最多、受累最多、奉献最多的人。农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儿住瓦房孙住楼,老头老婆住地头。”我有意问过一位大嫂,要不要向政府或法院反映一下,她肯定地说,不,不要——只要儿女过得好就行!
    早几年去新疆的时候,也是八月。太阳烤人,直晒得头发胀,手臂火辣辣地疼。这样的光照,才有那飘香的瓜果、吐絮的长绒棉。不到新疆不知道地有多大,用一望无际来形容最恰当。早听人说过,从棉花地这头走到那头就要个把小时,到头卸了,再越来越沉地赶回来。期间,人都要肩负着棉包的重。在这样的条件下劳作该有多辛苦,住的是工棚、吃的是大锅饭,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她们的心绪应该如何?作为女人,该享受的她们都放弃了,在那里,洗澡了吗、理发了吗?更不要说什么护理……。也许,女人们各有各的难处,为了老人治病、孩子的学费,为了翻修房子,还缺几行瓦。
    深秋的一次旅行,在火车上与返家的拾棉女不期而遇。她们和出发时相比,显得更黑,还有那满身的尘土、疲惫和异味。火车隆隆地驶过一个村庄,一个女人呼地跳了起来,手指着窗外,大声地喊叫:那是我们家,是我家!思乡之情溢于言表。试想,如果她们突然到家,面对张臂飞扑上来的孩子,是否已热泪长流……
    我问那个跳起来的女人,这样想家当时咋不叫男人去干。她伶牙俐齿,男人不会干,他去不如我去,只是苦了孩子。不知他会不会做饭,懂不懂换衣,儿子咋样了?说着,还眺望着飞速退去的村庄。眼看着是家不能迈去,火车要开到几十里以外的市区,再坐汽车倒回来。说着说着,列车员过来打扫卫生,大声地训斥她们,嫌丢的垃圾多,又说最烦民工,浑身臭气。惹得大家纷纷指责他,没有农民你吃什么?穿什么?
    两个月以后,她们又该回来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带回的依然是——尘土与疲惫,还有柔情、牵挂和母爱,还有,还有……

作者简历:袁文,男,1951年人,现在商丘市交通部门工作,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河南大学在职研究生毕业。2008年出版散文合集《广袤平原十八棵树》(中国文化出版社)。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学常务理事、商丘市作家协会理事、《京九晚报》散文学会副会长。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2
打工的母亲
                                          
                                                           何军                
                                                                                     门,轻轻掩上,没有声响。母亲拿起那个出门用的红布袋,转身,下楼,“咚咚”几声,出了中转楼,很快消失在城市喧嚣的人流之中……倚在窗前,我望着母亲远去的方向,无法镇定。担忧、不安、自责、负疚……无以名状的思绪一齐涌上心头。窗外,一抹新绿,沐着阳光,伸了过来,仿佛在言说这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那样充满生机,而我的内心却无法鲜亮起来。
    这几年,接女儿,烧饭,洗衣,打工……母亲已习惯这样。她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在她眼里,简单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甚至快乐。
    女儿出生后,母亲就到市区来了。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都是母亲接送。后来,为了节省时间,母亲主动提出来单独租住。我和妻子商量,便就近给她租了一间中转房。母亲一天天来回颠簸,很是辛苦。可她总说,这算什么,还比插秧、割稻、上鞋子累吗?接送孩子之余,我和妻子尽量不让她做一些家务,可她也闲不住。母亲甚至没有和我们商量,便偷偷地通过一位老乡,“见缝插针”地找了一份钟点工。
    母亲做钟点工,已有两年多。起初,我坚决不同意。快60岁的人了,不愁吃,不愁穿,何必受那个累。每天,帮我接送接送孩子,不是挺好吗?母亲微微一笑:“不找点事做,在家歇着,怪难受的。保证不耽误妞妞上学。”反对母亲打工,一是母亲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意外;二来母亲年轻时动过手术,特别是过去长期帮别人做鞋子,闹得腰肩部位不太好,也该歇歇了;三来也许是我的虚荣心作怪,总觉得给别人打工做活,丢了自己的面子。
    母亲是倔强的,对我说:“不要紧,干不动,我就歇着。”母亲总是这样,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家里家外遇到什么困难问题,总是自己扛着。认准的事,非做不可。
    最终,我们还是让了步。心想,如果一天干个把小时,权当锻炼锻炼身体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母亲打工,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刚开始,只接了一两家,后来雇主们见母亲人好勤快,相互介绍,一下子弄了六七家,母亲也不推辞,连中介所的人都刮目相看。每天,她总是算好时间,在雇主家来回穿梭。尽管这样,一次也没有耽搁接送女儿的事。
    母亲做钟点工,也经受了一些考验。一次,雇主说干好两个小时,就可以走人了。可还没到钟点,雇主就打来电话,说窗户要关好,或者什么东西是不是丢在家里等等。心照不宣,明显在查母亲的岗。还有故意把钞票或钱包、手机之类,放在显眼之处。母亲从来也不会去动它,从来也不会欠时、马虎了事。母亲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严肃得很,盯着我说: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情呢?我相信。
    时间长了,我经常发现母亲会从雇主家带回一些大半新、甚至没穿过的衣物或土特产之类食品。有几家,还主动给母亲专门配了把钥匙。母亲常常引以为豪,让楼上的邻居们也很羡慕。
    因了熟悉,母亲在雇主家常会边干活,边和那些老头老太拉拉家常。想不到,这个世界可真小。那天,一位雇主家来的一位客人,竟然说认识我,并且说了不少称赞之词。大家聊得很投机。临走时,那位客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硬是要母亲千万别告诉我见到了她。中午吃饭时,母亲似乎有些兴奋,脸上写满骄傲,神采飞扬的,非常生动地给我和女儿描述着当时聊天的情景。我听着,听着,没等母亲的话说完,就有些不自在:你要说我干嘛?我在机关工作,人家会怎么想?我放下筷子,看着母亲。母亲一口菜,刚夹起来,停在半空,随即又放回碗里。母亲不再看我,低着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凭劳动挣钱,怎么了?以后不讲就是了。”母亲的声音,轻微,似乎有些颤抖,也有些自责,还有些不解。这时,我发现母亲头上硬生了几根白发,先前令母亲时常骄傲的满头乌发,如今却平添了几许岁月的印痕,我的心一颤。曾几何时,母亲怎么会生出白发?
    母亲草草把饭吃完,就走了。
    靠在床上,我还在想着母亲的话。我又在担心什么?懊恼什么?甚至想维护些什么?对呀,打工,怎么了?
    想想母亲这一辈子,其实一直都在不停地忙碌着。

    自小在家,身为老大的母亲,既要帮外公外婆下地干活、上街卖菜,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妹,十分能干。十九岁那年,母亲嫁到父亲家。在我出世不到十个月,奶奶便离开人世。父亲又在远离村子三十多里路的一座矿山井下工作,母亲拉扯着年幼的我和妹妹,家里家外的活全落在母亲的身上。
    那个年头,村子里的人还不算富裕,大多数人穿的是布鞋,于是做鞋成了女人们农忙之余主要的活。只记得每逢腊月,母亲总是忙个不停,纳鞋底、糊帮子、绱线,每每忙个通宵。尤其是糊帮子的时候,母亲把纸、布粘满了自家屋墙,花花绿绿的,简直就像办一个什么画展似的,那情形常常叫我和妹妹围着土墙看半天。做鞋最累自然是纳鞋底,一针一线,有板有眼,需要很大的耐心和细心,还要一股暗劲。母亲纳鞋底,十分麻利,看上去真是一种享受。有时,一不留神,一根粗针就会扎进母亲粗糙的手指头,血立刻流了出来。母亲却只用嘴吸一吸。血多了,就撕下火柴盒的皮贴上,便算止血了。过年了,我和妹妹穿上新鞋,四处奔跑,和村子里的孩子比试着、炫耀着。母亲做的鞋既合脚,又好看,有时还在鞋面上绣一朵小花。村子里的小媳妇见了心里痒痒的,不会做的,做不好的,便索性拿着布、线、针上门请母亲做上一双,母亲从不拒绝。母亲在村子里做鞋有了些名气,于是,哪家婚丧嫁娶,母亲便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偶尔回家,也责备母亲不要做得太劳累,可母亲笑着说:“别人看得起,就帮帮忙吧”。
    那些时候,因为交通不便,父亲总是甩腿来回。尽管矿上每年都发劳保皮鞋,可父亲总不愿穿。他说,穿皮鞋走长路不行,还是穿布鞋舒服一些。这一下,可累坏了母亲,每年都要做上三、四双,给父亲备着。父亲工作上也十分卖劲,年年都被评上先进工作者。工友们都知道,与父亲家里有一位能干贤惠的妻子是分不开的。
    那年冬天,父亲因矿难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只记得出事的那天,叔叔们到我家时,母亲只一个劲地捧着刚刚做好的鞋,不停地哭。
    到了矿上,母亲和我、妹妹靠着父亲微薄的抚恤金相依为命。母亲没有工作,只好在矿上做临时工,日子久了,本来身体虚弱的她有些支撑不住了。那时,矿上的生活条件也不好,穿布鞋的很多。起初,母亲只是给家里亲戚、朋友做做。后来,有些矿上的家属得知了,就上门叫母亲做上一双,给个几块钱,也算是同情。母亲总是尽力把鞋子做好。以后,布底换成了胶底,母亲便只给大家绱鞋了。胶底自然牢实些,可绱起来就辛苦多了。别人将废弃的胶皮带送来,母亲要将厚厚的皮撕开,然后照着鞋样切割。我和妹妹又小,使不上劲。母亲每次都要弄得满头大汗。时间长了,她的腰和肩酸疼不已。晚上,我和妹妹就轮流给母亲捶捶背、捶捶腰。可天有不测风云。妹妹因病也过早离开了我们。母亲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那时,我经常在梦中被母亲的哭泣惊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就更加没完没了地绱鞋。逢上过年,矿区附近的村民也上门来求,母亲一干就是一个通宵。看着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一针一线上鞋的样子,好几次我偷偷地蒙在被子里哭了。
    我外出上学临行前,母亲将事先早已做好的两双布鞋塞进我的黄书包里。捂着书包,我久久未说出话来。穿着母亲邮寄来的一双双布鞋,我度过了自己艰难的学习生活。
    参加工作后,我从那个偏远的矿山调到了市区工作。在报到前,母亲叮嘱我:“不要担心我,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不能辜负领导对你的期望和信任。”边说边把做好的棉拖鞋、棉冬鞋往我包里放。后来,母亲还不停地给我的小家庭做鞋。我经常劝母亲,岁数大了,就不要再做了。可她说,别看那些皮鞋,哪有布鞋穿得舒服呢?
    现代人穿布鞋的越来越少,鞋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了,布鞋似乎成了什么古董。但我还是不能忘记那一双双穿在脚上特别舒适踏实的布鞋,还有那穿布鞋的一个个难忘的日子。
    李大钊说过,“人生求乐的方法,最好莫过于尊重劳动。一切乐境,都可由劳动得来,一切苦境,都可由劳动解脱。”母亲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姿态,诠释着劳动的内涵、生活的态度和为人母的责任。我这么想着。
  
    想想以前这些事,我不再干预母亲的打工生活,只是时常劝母亲少干几家,担心的还是母亲的身体,长期下去,她能否吃得消。可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母亲不愿意干下去的迹象。每天回来,她总是说着一些新鲜人、新鲜事,雇主家的,或是社会上的;昨天遇见了谁,今天知道了一个什么地名,好像一个百事通似的。脸上洋溢的总是快乐的笑容。末了,她还是那样说,保证不影响接送妞妞。
    那天午饭后,母亲打工走了。女儿悄悄地跟我说,奶奶讲,到今年底,就能存到一笔钱了,说是给我们家明年装修房子用。我一下子懵了,原来在母亲心里,一直装着一个计划、一个目标,并且一直为之努力着。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就在我买房子的时候,她已经把她一点一点积攒的钱拿出不少。望着女儿稚嫩的目光,我十分严肃地说:我们都要向奶奶学习,你要好好学习才对。
    母亲这一辈子,其实都在打工,无论过去为父亲、为妹妹、为我,现在为我们这个小家,还是为那些需要帮助的雇主们。可她为自己考虑的是那样少,一件衣服补了再穿,伤风感冒总是不愿意迈进医院的大门,一日三餐(我和女儿不在时)一两样小菜勉强对付,还把我80多岁双目失明的老外婆接在身边照料,还在为远在乡下的弟妹、侄子侄女的生活、学习操心……我们这一代人又给了她什么?又能给她什么?
    朱自清先生曾说过:“父母的责任在使子女们得着好的生活,并且比自己的生活好的生活;一面也使社会上得着些健全的、优良的、适于生存的分子;是不能随意的。”这样的言辞,用在母亲身上太贴切不过了。想必,天下的父母一概如此。

    这个城市,仿佛一昼夜间变得人越来越多。街面上、建筑工地中、屋子里,在那阴暗的角落,在那毒辣的阳光下,在那凄冷的寒风中,无论口持何种晦涩难懂的方言,无论身着何样过时的服饰,无论心怀何种不宜的梦想,时常会见到和母亲一样的打工者的身影,在坚实而劳碌地行走,而时常又不被我们关注。可他们确与我们的生关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实在是值得我们仰视的流动群体。
    在我看来,打工是劳动的一种形式,无所谓颜面之事。尽管打工有所谓的高低之分、男女之别、城乡之界,其实质是一样的。为了获得一个生存或发展空间,总是在让劳动焕发出生活的光彩、彰显出生命的价值,总是在支撑着一个人的独立、一个家庭的兴旺,抑或社会的进步,总是在支撑着一个物质的和精神的世界……
    母亲一如既往,照例整日匆匆忙忙的。她说要将我的孩子送入高中才回去。意味着,她打工的生涯,也不会中断。我想,她说到做到。我也不会再去阻挡。
    我只会在母亲转身去打工时,大声说上一句:“妈,注意点。”
   “晓得”,母亲应着,声音响亮,转身回我一个十分灿烂的一笑,便下楼而去……

作者简介:何军,男,1970年2月出生,现为安徽马鞍山市、黑龙江大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2
     干流川水情                
                                                 钟翔(东乡族)

    我家那地方,很早以前,被称为“干流川”。意思是,雨少,干旱,草木稀疏,不长庄稼,小河常常断流,人畜吃不上水。我不知这一说法起于何时,流传了多久。旱灾发生时,多少庄稼枯焦了,有没有人畜渴死过,究竟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问问八九十岁的老人,想得知这一说法的起始,了解当初受灾的大概状况,他们只是无奈地摇头,一脸茫然,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际的情形,与上面的说法,大不相同。打记事起,我们那里雨水不断,草木茂盛,河水长流。不仅没断流过,还常常爆发洪水。一下起雨来,断断续续十多天,常常房屋漏水,山洪暴发,路面塌陷,树木倾倒,庄稼被淹。
    浊浪滚滚的河面上,洪水裹着一捆捆麦秸,散乱的包谷杆,折断的树枝,溺死的鸡鸭、小羊,在波涛浪谷上,随意漂浮、游荡。岸边的许多树木,大水冲倒后,卷入汹涌澎湃的洪流,时浮时沉,或隐或现,随水漂流。胆大些的男子,赤着身子,拿一根结实的粗绳,到了河边,一头死死栓在树上,一头牢牢绑在腰间,慢慢下到河中,像青蛙一样,勇敢地游过去,打捞需要的东西。
    捞上来的,多为白杨,毛头柳,弯弯曲曲的。枝头的绿叶,被水下的沙子、石崖磕碰,撞击,掉了很多,剩下的几片,皱皱的,耷拉着,边缘开了口子。推来架子车,装上拉回家里,扔在墙根。干后,端直些的盖几间土房,堆放杂物。歪歪拐拐,不成材的,拿来斧头,使劲儿劈开,劈碎,放在阳面的墙角,或厨房灶洞门口,当作烧柴。
    我家厨房靠案板的墙角,堆着许多晒干的蒿子、麦秸、包谷杆、木片,是当烧柴用的。旁边,立着两口大水缸,紫黑色,一高一矮,高的装水,矮的装酸菜。我家人多,吃、喝、洗、刷锅、浇菜、饮牲口,都得用水。水的需求量大,得来回挑两趟,装满水缸,才够全家一整天使用。
    木桶和扁担,在流川街上买,是当地村上的木匠精心加工的。农闲时节,一个晴和的日子,太阳朗朗照着,木匠拿出凿子、斧头、刨子、锛子、锯子、墨斗等工具,在院里果树下的平地上,支起木马、支架,开始叮叮当当,来回忙碌。用不上三两天工夫,一只只精致的水桶、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扁担,做出来了,散发着一阵阵木质的清香。扁担,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都有,两端拴着链子,末端连着结实的铁钩。木桶白白亮亮,很新鲜。拿起细看,桶身由一块块条形木片,紧挨着排成圆桶状。底下镶一个圆形的木板,精心密合而成。桶外,箍两圈粗粗的铁丝,更加牢固,结实。木桶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来买的人,根据自己需求,可自行挑选。
    每天早上,首要的任务,是去河里挑水。天蒙蒙亮,外面仍然暗暗的,公鸡不停的鸣叫,长一声短一声。母亲早早起来,到了厨房,拿起木板上倒扣的水桶,小心放在地上,再取下墙上挂的弯曲的扁担,挑起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拉开门扇,悠悠颤颤的,走了出去。我家离流川河,有四五百米远,得穿过铺着沙石的康广公路,再走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大约十多分钟,就到了。
    记得十多岁时,常常带着弟弟去河里抬水。用钩着木桶提柄的绳套,慢慢套进锨把般粗,七尺左右长的一根木棍,移到中间合适位置,抬起来,棍头搁在两人肩上,弟弟在前,我在后,晃晃悠悠,一摇一摆,朝河边走去。
    清早的河水,经一夜潺潺流淌,清亮了许多,干净了许多,站在岸边,能照见自己虚晃的影子。挑水者很多,岸这边的,岸那边的,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媳妇,也有中年妇女和个别年轻力壮的后生。人们见了面,说说笑笑,随便打个招呼,问候一声。话多的,嘴舌快,在不断说自己的家人,说调皮的孩子,说要干的农活。大多数人,到了河边,急忙蹲下身子,匆匆舀水。
    满后,使劲儿挑起来,沿原先的来路,往家赶。脚步太快时,肩上的扁担,一上一下颤着,两边的水桶,跟着上上下下,摇摇晃晃,水四下漾着,溢着,滴滴点点洒下来,淋湿了脚下的路面。
    粗心些的人,急急忙忙到了河边,蹲下身子舀时,突然发现桶子底下,咝咝咝咝的漏着水,沿细碎的沙石缝,慢慢流进了河里。挑水者见状,很是无奈,焦急,后悔在来挑之前,没认真察看。想不出任何堵塞的办法时,只得硬着头皮,快速的舀着。满后,立即低头,弓腰,挑起来,急忙往回赶。一溜溜漏出的水,淋湿了尘土,溅起了泥点子,沾在裤脚上,湿湿的,脏脏的。气喘吁吁到了家,桶里的水,所剩不多了,有时是半桶,有时全漏光了,只挑回了两只空桶。     
    水桶开裂,出现小小的缝隙,可能是家中小孩玩耍时不小心磕碰了的。要不,就是大人挑水之后,一时疏忽,没有拿进房去,而是随意放在外面院里,被大风吹了,日头晒了。盛夏时节,阳光强烈,毒毒的,烤着大地。桶上的水分,一旦被蒸发掉,桶身的木片,就开始萎缩、弯曲、变形、开裂、松动,看不见的小小缝隙,就这样出现了。要堵住,得弄一些干净的锯末,浇上热水,使其变湿,然后一点点放在缝隙处,用细长的锥尖,一点点往里塞。全部塞实,塞完,算是堵住了。细心些的人,拿铁罐舀来缸里的水,倒进桶里,来回摇摇,试试,看究竟堵住了没有。
    到了后来,随着土地下放,人口增多,无节制的大肆开垦荒地,植被遭到严重破坏,河水渐渐小了。遇上大旱年间,流川河成了一条小溪,甚至有了干枯、断流的情况。河床上,常常见晒死的蝌蚪,黑黑的,粘在淤泥里,这个滩上一绺,那个坑里几串。这时,靠多年饮用河水过日子的人家,为以后的吃水问题,担忧起来。脑瓜灵的人,开始找泉的找泉,打井的打井。
    我家北面的山,叫长龙山。按当地人说法,此山很长,脚蹬卧龙寺(定西临洮),头枕须弥崖(临夏和政),像几千里长的一条苍龙,在莽莽苍苍的西北高原上绵延,逶迤,故取此名。山下,有一条源自谭家水库的渠水,自西向东,几十里长,弯弯曲曲流淌,浇灌着沿途的一片片良田沃土。水渠上面,十多步远的山腰,有一眼泉,半个背篓般大,渗水,不多,咸咸的,一次只能舀满一桶。周围山坡上,是白花花的大片碱土。晚上,勤快些的人,拿着铁锨,来到泉边,弯腰使劲儿掏一掏,挖一挖,使泉坑变深,变大,能够多蓄水。经一夜流淌,澄清,第二天干干净净了,量多了,使左邻右舍的人们,都能吃上水。
    往西四五百米远的山腰,也有一眼泉,水从地下石缝里汩汩喷涌上来,坑大、底深、水旺,清澈见底,够十多家的人畜饮用。麻麻亮,村里的男男女女,迎着朦胧的曙光,扛着扁担,挑着木桶,沿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路,颤颤悠悠上山了。到了跟前,见许多人早已到了,排着长队,自己只得排在后面。泉水周围,说笑的,埋怨的,叫骂的,相互打斗的,声音此起彼落,回响在山间峡谷、回响在静怡安详的村庄上空。  
    连续十天半月不下雨,旱情特别严重,河水干枯,泉水变浅,吃水难问题出现了。开通些的人,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家院子里,试着打井。到流川集上打听,找到最好的井匠,叫到家中,看看能否打出水来。井匠弓腰,背手,显出会看风水的神奇模样,在院子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估算井的深浅,确定井的位置。到了最后,跟主人谈定价格,拍板定案,开始筹划着打井了。
    开始时,往往有失败的,比如,井下遇到一块很大的石块,十分坚硬,铁锤砸不碎,钢钎撬不开,挡住了,打不下去,只得无奈的放弃,另选地点。反反复复的试打,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成功了。这喜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周围的村庄里,传到村民的耳朵里。人们半信半疑,匆匆前来观看。进了家门,接过主人端来的一碗清亮的井水,仰头喝喝,甘甘甜甜,清清爽爽,浑身舒服得很。人们欢呼雀跃,喜笑颜开,都想打,排队抢着打。不出一两年,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了自己的水井。
    新打的井,井口与地面平齐,还得买来井圈、水泥,叫来箍井的瓦工,细心的砌筑,加高,稳固。干后,盖上木头或铁皮盖子,以防刮大风时,院里的杂草、尘土、鸡粪,被吹起来,掉进去,弄脏井水。
    清早或傍晚,打水的人,提着水桶,来到井沿,左手慢慢放进水桶,右手抓住辘轳摇柄,咯吱咯吱的快速摇转。拴着桶子的棕绳,徐徐入井,过一阵子,听到“嘭——”一声响,桶底触到水面,翻倒,轻轻一拉,桶子立起,水满了。然后,再使出劲儿,沿反方向摇转辘轳,不一会儿,一桶满满的井水,就拉上来了。
    后来,农人手头有了余钱,水井镶着的辘轳,换成了上下压动的杠杆,使用抽水的电泵,有的还通来了自来水,省力省事,方便多了。
    不管是什么水,都在滋养着山村,滋养着人类,滋养着万物,是生命的根脉。

作者简介钟翔,男,东乡族,甘肃康乐县人,大学文化。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现供职于广河县政协文史委。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3
  男人的眼泪

                                                                     幽 兰

  有时,真的很庆幸自己是女子,无论工作、生活中遇到什么挫折、委屈或身体病痛等,都可以人前人后以流泪的方式释放缓解。女子的脸庞因滑落的泪珠愈显粉嫩,放在诗人笔下,则被喻为“梨花带雨”,是那么惹人怜爱。无论多倔犟的男人,也见不得女子流泪。在女子玉珠纷纷的时候,他们会百般抚慰、哄劝。而女子破涕而笑被羞着鼻子的样子,犹如雨后灿然开放的花朵,那是一种天赋的娇柔妩媚。
    而男人则不同了,从小动不动爱哭的小男孩儿,会屡遭大人斥责:“还是个男子汉呢?动不动就哭鼻子,没出息。” 长大成人后,不管遇到什么磨难,男人在人前更不能流一滴眼泪。爱流泪的男人轻则被视为没有出息,重则被贬为娘儿们唧唧,没有男子汉样儿。
    社会环境和舆论的影响以及雄性力量的作祟,长期以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无形制约,像紧箍咒一样套在男人的头上,为了时时处处保持硬汉的风度,男人们只好将内心的痛苦一压再压。可不管从医学卫生的角度,还是人的心理角度,我倒真的希望男人伤心至极时,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坦然地流流泪,让人性中原本的东西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

  在我几十年的人生之旅中,曾有三个男人的眼泪,是那么强烈地震撼过我的心灵,令我终生难忘。
    第一个是我的先生。他一次重病住院抢救,拽着死神的衣袖走了一圈,又被抛回来。禁食一周后,医生允许半流食,当我把第一勺面汤喂入他的口中时,瘦弱不堪的他吧唧着嘴,贪婪地品咂久违的粮食味道,脸上露出极惬意的表情。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围在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怜悯疼惜的目光和我熬红的双眼时,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一样的东西。当第二口面汤送到他的嘴边时,他却歪过头去,双肩开始耸动,随着耸动频率的加快,终于一声闷闷的“呜……咳嗯”的哭声传了出来。那是再也压抑不住、毫无顾忌地恸哭!
    所有的亲人都慌了:“咳,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递毛巾的,拍头的,劝慰的……我红着双眼对亲人们说:“谁也不用劝了,让他哭哭吧,他心中压抑的东西太多了。大家都先回避一下。”亲人们撤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他的身边。我没有劝慰,只是陪着他一起流泪。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终于停下来。他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我。我为他理好凌乱的头发,擦净鼻涕、眼泪。将所有的理解都融在这两个细微的动作里。至今,我没有问过他哭泣的原因,他也一直没有提起过,但我知道,我们彼此心中都很清楚。    第二个男人是女儿的小叔叔。女儿的小叔叔排行老六,是家中的老小。因公公的嫂子没有生育能力,而公公家生活条件不好,孩子又过剩,所以将只有2个月大的老六给了其哥哥家。婆婆被剜心头肉般的每天往大嫂家跑,去给小六喂奶。每次喂完奶,都流着眼泪回家。小六一岁时,其养父养母拒绝让婆婆喂奶了,怕孩子大了分心。小六学说话时,其养母教小六管公公婆婆叫叔叔、婶婶。那一声“婶婶”叫出后,婆婆卧病一个月。小六到了谈女朋友的时候,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从此叫叔叔、婶婶的声调不再自然。娶妻生子后,有一次春节全家大团聚(那时他的养母已去世),听到哥哥、姐姐们轮番给公公婆婆拜年敬酒,“爸、妈”亲热地叫着。轮到他时,只尴尬地说了一句“叔婶过年好。”便沉默着不肯再说一句话,闷头喝起酒来。我在一旁看的仔细,几次悄悄地试图拿走他的酒杯,都被他发现。因人口多,且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一会,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隔壁的房间,蹲在洗手间呕吐不止。我尾随其后,将他扶到沙发上,为他擦净呕吐物,看他憋屈的脸色青紫:“小六,心里不痛快,就哭出来吧。”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他哽咽着:“二嫂,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我感觉只有我一个人是外秧似得,心中非常不是滋味啊!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把我送人,是我不乖吗?还是看不上我?……”一个大男人借助酒力边哭边絮叨着这些沉压心底的痛。此时,我深深的感谢酒的力量。
    我将从婆婆那听来的事情经过以及婆婆历年来心中的梗结和牵挂讲给他听。他慢慢平静下来,一会竟沉沉地睡去。这场泪水冲走了他心中多年的块垒。现在他和婆家的人来往很亲密,虽然那声“叔婶”叫出时仍显不自然,但对以前的一切已经释然,闭口不提。
    第三个男人是我的弟弟。2002年春季,我做了腰椎大手术,弟弟闻讯从南方赶来。当他看到术后被禁锢在床上的我一动也不能动,这个已是一家公司老总的一米八的男子汉,坐在病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用疼惜、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我:“三姐,你受苦了。”话间,成串的泪珠已顺腮而下。
    姐弟四个,弟弟和我的感情最深,他个头高大魁梧,性格稳重成熟,而我身材娇小玲珑,性格活泼外向,和他一起外出,别人常常以为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实际上,在很多时候,他确实以哥哥的身份呵护着我,乘公交车时,遇上人多,他总是习惯用双手向扶杆上一搭,摆头示意让我站在他的前面,任怎么拥挤,我都安然无事;购物时,他将所有的大包小包全抢过去。在我们共同成长的岁月里,潜意识里我早已将他视为哥哥依赖。在我的眼中,弟弟是真正的男子汉,不管遇到多大的磨难,从来没见他流过泪。
    而那天,在我的病床前,弟弟无声的泪水,震撼着我的心!弟弟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泪水源于亲情,是为我而流。因公司离不开他,只能在我的身边呆一天一夜。他劝退所有陪护我的亲人,说这一天一夜由他来护理。一天一夜除了吃饭,上厕所,几乎所有的时间都陪在我身边。晚上,为了减轻我麻药过后的激烈疼痛,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看我咬破嘴唇渗出的点点殷红,他心疼的再一次涌出泪水。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就不断讲我们小时候的趣事,直到嗓子有些嘶哑。次日,他要返回公司了,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他临出门前那万般不舍、千般疼惜泪花闪闪的双眼。在我眼中始终是条汉子的弟弟,因我的病痛,竟三次无声地流泪,这泪水足以渗透我身体每一处情感的细胞,足以冲倒“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一行诤言!
    三个男人的眼泪,使我想起了一位男性作者写的《落泪是金》的文章。其中一段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竟是一个爱流泪的男人。泪水将我的心浸泡得很柔软,也很敏感。我作为一个文人的多愁善感,在流泪时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我并不认为男人流泪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相反,我倒觉得,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当激烈的竞争已将人们的心尤其是男人们的心锤炼得很坚硬的时候,还能够流泪的男人是可敬的,也是值得信赖的,因为他的泪水传达出这样一种信息:他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目睹男儿的泪水,读着男儿有泪也需弹的内心真诚告白,使我更深地走入男人的内心世界。在生活的激流中,他们责任缠身,负重超载,在父母、妻子儿女面前,他们要撑起大树一样宏阔的绿荫。在生活的磨难面前要以山一样伟岸的男子汉的形象出现,用坚强的盔甲遮掩着自己心灵底层所有的脆弱。
    但什么都有极限,男人的泪腺也有失守的时候。男人的眼泪分量太重,砸得人心痛,因每一颗泪珠都沉积的太久太久,里面含有岩石般坚硬的成分。可以说,男人与女人的眼泪的含义和成分永远有性别之分!如果说女人的眼泪是阴柔之溪,那么,男儿的眼泪可称山洪飞瀑的壮丽之美!
     即使这样的男人流泪,在我的眼中仍是铮铮铁骨的汉子!

作者简介:幽兰,女,原名,阚力萍,曾任某大型国有企业党委宣传干事、工会宣传干事等党政管理工作。中国微型诗协会会员,微型诗家,河北省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年文学》特约记者。1989 年开始在市级以上20多家报刊上发表散文、随笔、诗歌、杂文、报告文学等。诗歌、散文被选入多种文集。有散文曾获“金复回”杯散文大赛三等奖。有代表作《兰香悠悠》散文集。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永放光芒》上下集全国电力劳模史的编、撰者之一。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3
棉  被
                                                马 嵬
   
    我卧室的衣柜顶上放着一只塑料布大包,里面装着一条棉被。这条棉被跟随我多年,伴我走过了许多风雨和坎坷,我与它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感情记忆。
    这条棉被,还是我考上县里的高中那年母亲亲手缝制的。那年夏天,村里所有参加中考的伙伴就我一个考上了县中,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特别高兴,就说要给我缝一床上学的铺盖。可是说归说,迟迟不见母亲动手。那时大妹妹和弟弟在上初中,小妹妹在上小学,日子清苦,我知道除了紧紧巴巴凑足我们兄妹四人的学杂费用之外,家里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添置东西,哪怕仅仅是一床铺盖。然而,就在离开学半个月左右的一天,父亲突然把猪圈里还没有长大的两只小猪捉到集上卖了,买回了两捆棉花。这床铺盖就是用那两只小猪换回来的。
    开学了,我用自行车驮着新铺盖兴冲冲地到了学校。一进宿舍,我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埋怨起来。床是大通铺,每人只窄窄的一溜,其他同学带的褥子都是刚好铺满那溜床板的单人褥,而母亲给我缝的是一条可以铺一面炕的大褥子!我只好把褥子对折起来铺。晚上天热,同学们都把被子放在靠墙的那头,他们的被子都很小巧,头枕在这头腿伸平了离被子还有距离。我的被子母亲缝的时候用了一捆半棉花,又厚又大,我的腿根本伸不平。天稍冷时,起床后别的同学很快很麻利地叠好被子,我叠被子总是没有那么轻快方便,没有人家叠得漂亮,原因是被子太厚,叠起来还反弹,总像一个裂着嘴的卷卷馍。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埋怨母亲的手笨。
    高一头个学期结束,放寒假要把铺盖带回去。别的同学很快把铺盖打成卷,捆在了自行车上。我的被褥卷在一起太大,体积几乎是人家的一倍,我怎么捆也捆不牢靠。最后别人都走了,在几个和我关系好的同学的帮助下,我才勉强地把这庞然大物捆上了,尽管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我不禁又在心里埋怨起母亲,这床铺盖,尤其是这条棉被给我带来的尴尬实在太多了。
    可是,就在过完寒假我要去上学的那天,发生的一件小事让我再也不会因这条棉被责怪母亲了。那天吃过早饭我就要捆铺盖去上学,母亲拦住了我,说把被罩给我洗一洗。被罩过年前刚洗过,只用了十几天,干干净净的。我便极力阻拦,怕洗了被罩让我上学去迟了。但母亲不听,硬是把被罩扯下来洗了。十点多的时候,天阴了,这下我急了,被罩怎么能干呀?我急得快要哭了,向母亲嚷嚷着一个劲地怪罪母亲。母亲没生气,只是给我解释说有风,到下午被罩可以风干,让我下午再去学校。到了下午两点多,我摸了摸晾在门口的被罩还没有干透,就收了要走,仍是被母亲拦下了。我更急了,怪罪母亲怪罪得更厉害,但母亲只是安慰我。等到四点多,被罩终于全干了,母亲给我套在被子上,我骑自行车驮着铺盖急匆匆地上路了。
    到学校一会儿天就黑了。天冷,宿舍里大多数同学都铺好铺盖坐在了被窝里。我铺好床,留心看了看身边同学们的被子,发现他们的被罩虽然都很干净,但被头还是能看出隐隐约约的油汗,只有我的被罩是洗过的,我的被子和他们的一比较,显得是那么的清新。瞬间,一股暖流流遍了我全身。我想起母亲在家门口顶着刺骨的寒风、半条胳膊冻得通红洗被罩的情景,再想想我怪罪母亲的样子和母亲对我的宽容,眼泪很快盈满了眼眶。那一刻我彻底地明白了母亲对我的爱正像这条棉被,是加厚了的!
    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冬天宿舍里没暖气,学校发的被子薄,就把这条棉被带到了大学里,让它陪我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参加工作时,我别无选择地带上了这条棉被,因为在我考上大学后,大妹妹和弟弟也都考上了大学,小妹妹上了高中,家里的经济更困难了。
    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在工作上我遭遇到重大挫折,面临被淘汰出局的危险。我清楚这一切的原因不为别的,是这个城市永远视我为陌生的外人。我的土壤在家乡,单位那些人的土壤在城里。我把自己的根须折腾得鲜血淋淋,还是扎不进城里的水泥地。城市不是我的,城市是别人的。
    那段日子正值夏天,我却随时随地强烈地感受到无边的寒冷,以及无边的孤独、虚弱、无助。
    我蜷缩在分给我住的那间小宿舍里,夜夜躺在这陌生的城市,思念我的亲人和生我养我的村子,村子里的每一棵树、每一个院落、每一个人,、每一条狗、每一只猫,以及村外的每一块田地,每一条水渠,想起都是那么的亲切。我想,如果我还在老家,我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总会有人帮我,谁要是胆敢欺负我,总会有人保护我,替我说话。但是我却回不到他们身边去了。
    有天晚上,在痛苦的煎熬中,我的目光无意落在了这条棉被上。棉被用我大学毕业时那只塑料布大包装着,在墙角的椅子上放着。我的心一阵剧烈的抽搐,我的亲人我的乡亲把我一个人扔在城里的同时,还有这条棉被一直陪伴着我,它就等同于我的亲人。
    我本能地打开了包,把棉被抱上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那熟悉而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翕动着鼻孔,把头深深地埋进棉被里。我闻到了父母亲的气味,闻到了我年少时的气味,闻到了弟弟妹妹们的气味,闻到了老家堂屋里的土炕的气味,闻到了我家那只小花猫的气味,闻到了我的村子的气味……
    接着,我想起了母亲给我缝这条棉被时的情景;想起了被父亲卖掉的那两只还没有长大的小猪,以及每当我端着食盆喂食时,它们吱吱欢叫着挤到我跟前的模样;想起了父亲背回那两捆棉花时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想起了我用自行车驮着铺盖走在上学路上的情形;想起了这条棉被给我带来的尴尬和温暖;想起了母亲给我洗被罩时冻得通红的胳膊和手,以及那天我对母亲无端的责怪;想起了我上高中和大学时晚上钻在被窝里读书的时光……
    我的眼睛湿润了,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全身裹进了棉被,渐渐觉得所有的寒冷、孤独、虚弱、无助都被这厚厚的棉被挡在了外面。我想,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我都走了过来,还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呢?
我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毅然离开了原来的单位。
    现在,在另一个单位,我已经凭自己的能力和勤奋,打拼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生活也好过了很多,盖的被子都是薄薄的蚕丝被、鸭绒被,用不上这条厚厚的棉被了。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丢弃这条棉被。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母亲这份加厚了的爱就是我精神和情感的城堡,就是从老家漂流出来的一块土壤。而我,就是扎根在这块土壤上的一棵庄稼。

作者简介:马嵬,原名狄联起,70年代生人。近年开始文学习作,已在《延安文学》、《江河文学》等期刊发表散文、小说多篇。


                                    房 子
                                                             南 星
  我家的老屋,没有画彩镏金的富丽,也没有曲径通幽的神秘。它只是傍山而建的一幢普通农舍,土墙青瓦,木质门窗。岁月的磨蚀无情。如今老屋的鱼鳞瓦沟里已经长满青苔,黄泥墙壁粉尘脱落,两扇略显笨重的大门也是油漆班驳,绽开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裂缝,好似老人额头遍布的皱纹。
  老屋是父母亲耗尽心血的杰作。父亲说起盖房子的过程是自豪的。毕竟,那时的家乡农村,大多人家还住着低矮狭小的房子,而我的父母亲,却用自己的双手建起了宽敞的瓦房。常听母亲说起,那年她刚二十岁就和父亲盖房子。母亲一人每天头顶满天星的蒸馍、做饭。父亲带着一帮人在赤日炎炎的酷暑挥锄破土,赶运木料。像春燕衔泥般,几经周折,才盖起了属于自己的窝。
  我们姊妹五个就在这属于自己的窝里渐渐长大。几十年岁月嵯跎,四个姐姐已经出嫁,我也在父母亲盖的老屋里娶妻生子了。
  家乡每年都有新房增加。盖了新房的邻居对我说,你也把老屋推掉,盖搂房吧!说真的,那时我的年龄已超过了当年父母亲盖房时的年龄,但我却没有能力建新房。为了居住,我仅把老屋里外用白灰粉了,屋内地上用砖块铺了,顶棚用三合板钉了,窗户换成了大一点的玻璃窗,土锅台换成了“吸风灶”……乍一看,屋里还挺美观的。干这些活,多亏几个姐夫都是手艺人,我才没有欠下债。
  那时,我和妻还在村里的小学教书,晚上住在家里。除了教书外,还种着庄稼。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是姊妹几个最小的。老人年龄大了,家里的重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我一边做着教师,一边做着农民。事实证明,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首先我不会种地,一亩地需要多少种子化肥?耕田、除草、施肥等等,我全然不知全然不会,只知道出蛮力。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父亲成了对头。相互见面时没有好脸色。我讨厌种地,讨厌有些农民为了多种一点地,撵地畔子,在地畔子边上栽树,甚至地畔的一锨土他都要铲到自家地里……父亲希望我像原来那些老民办一样,在学校是一个好教师,在家里是一个好农民。我执意不听父亲的话,整天回家钻进书房,一边参加自学考试,一边立志靠写作来养活这个家。可那时的我,除了偶尔发几篇稿子外,所得的稿费不够买书和邮票,根本无力赚钱。
  不久,父亲就生病了,是肝硬化腹水。于是我和妻那点儿微薄的工资都花在给父亲看病上。那时的我俩生活的情况可以用“窘迫”来形容,以至于现在妻子时常抱怨我。三年后,父亲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厄运。处理完父亲后事,我和妻同时调到了镇上。妻进了中心小学,我从事了教育行政工作。到了新的环境,我们只有把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再也没有时间去种地了。家里的地越种越少,我和妻每逢周末才能回家,老屋里经常就母亲一人孤零零地出入。
  到了镇上,我和妻自考的大专已毕业,又继续参加了陕西师范大学的本科函授学习。俩人的学费又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们的日子依旧过得很紧巴。那时,已有人在街道买地皮修房,还有很多人在县城买房。他们过着候鸟一样的生活。工作在乡下,周末都回了县城。妻也羡慕起来,曾埋怨我,就这么一辈子窝在这个山坳里?那时的房价不断上升。据有关人士分析,房价还要不断地涨。好多人还劝我,借钱买房,先享受,再还债。他们说,以你们的工资,一年还一万,十几年后就能得到一套房。如果不买,十几年后的房价,还是买不起。我有些隐隐心动了,找县城朋友四处打听,才知道一套房最少要二十万。我思量着借遍所有的亲戚朋友也凑不够。就在这时,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我俩的一部分工资又要不断送进医院。我只好取消了买房的念头。没想到,亲戚或朋友们看到我和妻那样节俭,又没干下什么大事,一定攒了不少钱。于是,每年都有很多人向我借钱,而且张口就是五千一万。有时候,我因为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而得罪了不少人。
  不知不觉间,我的人生,走上了一条和父母一样的路,为房子而奋斗。我是一个笨人,不会把东市的商品拿到西市去赚钱。不会赌博,不会炒股,唯有努力写作,像父母精心侍弄庄稼一样。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我也渴望着一年有个好收成。我想象着,在稿纸上爬出的字句,是构成我未来房子的一砖一瓦。
  这些年,我写得太多了,经常被人讥讽写的不好,还有人影射我是混稿费的骗子。可我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为了他们生活得幸福,我必须不停地写。每每在工作和写作上遇到了烦恼,我就会对妻说,算了,我们回家吧!妻说,回家,你还有家可回吗?是啊,我已无家可回了。回到母亲居住的老屋?如今,生我养我的故乡,那里已经没有属于我的土地,我回到那儿能做什么?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不喜欢那个地方了。故乡,早已不是我记忆中淳朴的乡村。我如果重回家乡,村人们会不会说:咱村子里第一个想成为国家职工的野心家,现在终于灰溜溜回来了。那种冷风般投来的鄙夷目光,让我心惊胆寒。乡亲们也许会认为我这几年挣了几十万,我怎么说呢?如果说哪里有几十万,都买书了,连一万都不到。乡亲们就会盯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不是说你能写书吗?我说,我是那种很穷的写作者。乡亲们就会叹气,都说你有学问,聪明,怎么混得……大有哀我不幸,怨我不争的意味。
  不敢往下想了。我的故乡,我已回不去了!是故乡已经沦陷,还是我已改变?
  我也曾对妻说,要不我们出去打工?妻很赞成,毕竟我们的工资少的可怜!于是我在暑假期间,一个人先去省城猫了十几天。最终的结果是我啥都干不了,要技术没技术,要力气没力气;大钱挣不来,小钱看不上。妻说,要不我们把工作调进县城?我说,你当县城是好进的,有可靠的熟人也需两三万。我们有那么多的钱吗?
  写到这里,妻正好要去县上参加教学能手赛讲。我找了几个县城学校的名师给她指导。妻的课讲得很成功,获得了全县第二名。妻说,她收获了不少,觉得自己差得还很远。我说,我也收获了很多。那个担任评委的县教研室任文老师的妻子是农民,儿子正在上大学,日子过的很清贫。可他一直很乐观,从来没有为没钱而发愁。他在工作之余把文学真正当成了一种追求,一种事业。如今,他写的有些文章已有名家的风范。而我却浮躁地生活,浮躁地写作,总得不到提高。
  回学校后,妻每天坚持看一堂名师教学实录光盘,还真的揣摩起了教学。而我也向任文老师一样每晚坚持读一篇名家文章再睡觉。好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却连一篇文章也写不出来了。我对妻说,我以前写的文章,顶多就像小学生的作文,写作真的很深奥啊!妻说,她教了九年书,现在觉得好像啥都不懂……我和妻异口同声地说:“你进步了!”妻说:“我们买台电脑吧!对我们的共同提高都有用。”我说:“那我们以后还买房子吗?”妻神秘地笑了……
     疯狂的野草   
杨春娥
今年夏天的雨水实在慷慨,慷慨的后果便是野草疯长。初秋的季节,那片荒地的野草已高过了我的膝盖。不经意间被我看到了,我心中充满了欢喜。在这个水泥钢筋的没有泥土气息的污浊的城市里,仿佛找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是一片废弃了的建筑工地,巨大的脚手架兀立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楼房没有盖起来。一片片野草分外茂盛,愈显出这里的荒凉。我真的很喜欢那自由自在尽情疯长的野草。出我所住的小区外面,就有一个庞大的广场,空旷开阔。只有一棵大树,还有一小片草坪。石板铺的路,还有一个大的喷泉。每天晚上,散步活动的人很多。可是白天,太阳照得石板白花花的刺眼,那石板地面冒着热气,没有一片绿荫,也没有任何散步的人。我搞不明白的是那么大的广场,为什么只有一棵树,赤裸孤独在广袤的天空下。广场虽然干净,却没有大自然的美丽,只有人工矫揉造作的豪华和愚笨铺张的设计。
大凡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对大自然都有一份独到的喜爱。那片荒草,使我不由地想起了童年。童年的快乐是真的快乐,是不含杂质的彻头彻尾的快乐。而那份快乐,和野草树木大自然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从我家胡同出来,往东大约 200米就是城墙,过了东门桥,再走约100米,就是野地庄稼了。有关童年最快乐最美的回忆,就此开始。
一放暑假,我们的心就飞了起来。没有什么作业。暑假纯粹就是玩耍的日子。鲁迅的童年有百草园,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则有那片野地、庄稼地、果园和机井水渠等,那就是属于我们的乐园。
我喜欢那无边的平坦的绿色。高的是玉米,铺满田埂荒地的是绿草。象绿色的地毯,把土地缠了个严实。使土地变得那么柔软干净。我们坐着躺着,有好闻的青涩的绿草的气息。还有雨后突然绽放的喇叭花,粉的紫的一朵朵一片片随意开着。
最喜欢的还是那个苹果园和菜地,它们毗连着。菜地有十几亩,有一座泥坯垒盖的屋子,住着一个老头和老太太。有六十多岁了,据说他们的儿子极端不孝,把他们赶出家门。生产队里只好安排他们住在这里,看守果园和菜地。
那时我真羡慕那老头和老太太,他们每天能吃上西红柿、黄瓜等新鲜蔬菜,还有苹果和葡萄。那个寒碜的土屋子被一片绿色的葡萄藤全部缠绕笼罩住了,夏末秋初的时候,那片葡萄藤下垂挂的一串串绿色的珠子样的葡萄馋得我想起来就流口水。不独我如此,小伙伴们都一样,黄瓜、西红柿能吃上,苹果园很大,我们也能偷吃上那青色的还没有熟透的苹果,唯有葡萄,全城也没有见过,所以我们最大的目标就是偷葡萄了。
想吃就会想办法。先躲在小屋的背后,几个小伙伴左右出击,有的正面跑到菜园里偷黄瓜,有的从小屋的左面出现,引起老头老太太的厉声叱骂追赶,剩下的从小屋的右面冲出。右面的葡萄长的非常多,摘葡萄啊摘葡萄——准确的讲是偷葡萄啊偷葡萄,因为苹果生产队里每年能分上的,而葡萄没有分过,只有这一架葡萄,是老头老太太自己种下的,好象属于他们自己的财产。人多力量大,每回我们总能吃上那还没有成熟的、酸酸的只有一点点甜味的葡萄。可是后来就吃不上了,老头老太太养了一只大黑狗,我们怕了,就只有眼巴巴地远远地看。
最美的记忆是夏日的黄昏。我们的篮子装满了猪草,猪草下面有时藏着苹果、西红柿之类的“战利品”。玩了半天,渴了也累了,把小脚伸到水渠里浸泡着,凉沁沁的直到心窝,真是舒服。爬在机井旁的抽水管边,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地灌一肚子甘甜的凉水,人立刻精神了。那水清澈干净,我们喝多少也从来没有肚子疼过,比现在的所谓矿泉水好多了。然后就是回家。生产队的大马车拉了一天的肥料,也收工回家了。我们就挤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不管车把式大叔的斥骂,听着嘚嘚嘚嘚很有节奏的马蹄声,看着西天的太阳——我们的家在西边。那太阳远远地挂在地平线上,红的那么好看,象胭脂样玫瑰红,圆圆的,一点也不刺眼,那夕阳红渐渐地扩散着,把周围无边的空旷的庄稼地天空都熏染的那么红,那么美丽……青草的气息、庄稼的气息、无边的田野、太阳坠落的黄昏……,所有这些美丽,都深深地刻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了。
我十六岁就离开了家乡。时事沧桑,岁月更迭,很多年过去了。一次我回家乡旧地重游,看到苹果园早被砍伐消失了,菜园也没有了,菜园旁的机井也被填充了,那个老头和老太太已经死去多年了,小土屋和葡萄藤更没有踪影了。这里已经盖起了许多房子,成了小城的新区。有柏油马路和路边一排人工培植的松树——我实在是不明白,那些松树好在哪里,为什么我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居住的小城也都是这个样子?
于是又想起了那个老头和老太太了,心中不仅有一种隐隐的疼。人生对于他们,是温馨还是冷酷?桑榆晚景,本该享受天伦孙女绕膝之乐,却被赶了出来,住在荒凉的野地庄禾间。白天有乡人劳作顾往,有我们这些孩子们喧哗捣乱,而无数无数的夜晚,特别是冬天,北方冬天的夜晚,西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这两个老人,在无边的荒凉和野性的自然中,彼此相依偎着温暖,度着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段岁月,只有那片绿色的葡萄藤覆盖着他们。只有那酸涩的葡萄留在我的记忆里。
很多自然的野景都消失了,家园何在?到处是水泥大厦,却给人一种漂泊无依之感。我童年的小城如此,我现在居住的城市也是如此。季节也象更年期的女人一样紊乱了,沙尘暴、水灾、高温、污染的水源、干枯的河流、没有雪的冬天……人类对自然的索取是否太贪婪了呢?而自然已经象被人类强奸了的女子,只有含泪隐忍,无可言说了。
这个夏天,雨水肥硕,在那片因为建筑而废弃的荒地上,野草铺天盖地地疯长着,也许那种自然的荒蛮和任性切合了我的心情。整个夏天的晚上,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散步。在没有月光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蒲松龄笔下的狐仙野鬼来,可是我知道那些美妙的精灵并不存在。只有我一个人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散步时不由地想起了很多……
大树是有生命的,鲜花是有生命的,青草是有生命的,人更是有生命的,人死了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可是那些青草、大树、鲜花,来年春天又会复活过来,继续着张扬着它们那疯狂的美丽。
作者简介:杨春娥,大学教师,从事散文写作,有多种散文集出版。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4
车声隆隆                                                                    林 非

    我曾经在一座紧挨着大街的楼房里,居住过整整的六个年头,每天都听到窗外隆隆震响的汽车声,随着明媚的阳光射进来,抑或拥着呼啸的大风飘进来,粘着淅沥的雨水滴进来。这嘶哑和重浊的噪音,总是在耳边絮聒不休。从黎明直到黄昏,当我坐在书桌旁边埋头写作时,这绵延不绝的响声,就吵吵嚷嚷地扰乱着自己的思绪。
    我正想赶写一篇游记,描摹和咏叹武夷山秀丽的风光,可是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像一大群喜爱饶舌的人们,唠唠叨叨地嚼着舌根。多么庸俗、猥琐和刺耳的声响,完全打断了我的思路,只好怏怏不乐地放下稿纸,随手拿起一本《法国革命史》来。刚读到丹东站在讲坛上,滔滔不绝地发表雄辩的演说时,窗外那汽车喇叭的吵闹声,汽车马达疯狂旋转的轰鸣声,和汽车轮子摩擦马路的喧哗声,多么像刽子手使劲地扳动着断头台的绞链,似乎要提前丧送他的生命。
    每当深夜来临,刚躺在床铺上,汽车的噪音好像变得更凶猛了。为什么纵横地躺着,要比挺直地坐着,会灌进耳朵里更多的音量呢?简直像怒吼的风暴,砰訇的雷鸣,劈啪的枪声和轰隆的炮响。夜晚原来应该是安宁与柔和的,透过窗口仰望天空里闪烁的星光,多么的洋溢着诗意。然而这喧闹得近乎疯狂的噪音,已经把任何一种诗情画意都吞噬了。我尽量想摆脱烦躁的情绪,让自己赶快镇静下来,开始回忆巴赫和肖邦那些回肠荡气的曲调,刚冒出几个华美与隽永的主题,立即被多少汽车粗笨和丑陋的噪音驱散得无影无踪。
    我无可奈何地用被褥裹住颈脖,捂住了两只耳朵,还紧紧合拢露在外面的眼睛,终于在昏昏沉沉中睡去,大概没过多久,这样的噪音又吵醒了我,只好叹一口气,默默地思忖着这凶猛和酷烈的声浪,也许已经笼罩着广漠的世界,地球上大概很少剩下听不到它咆哮与肆虐的净土了。它整日整夜地喧嚣和骚扰着大家,把多少人折磨得头晕目眩,心儿在剧烈地迸跳,于是就出现了无休无止的失眠,变得异常的疲惫和衰弱,总是那样的没精打采,恍恍惚惚。
    我是一个感觉很迟钝的人,神经系统也还相当健全,对这永远袭击和扰乱着人们的汽车噪音,不过是多少感到有点儿厌烦,却依旧乐呵呵地打发日子。我常常瞅见跟自己住在同一座高楼里的几位邻居,总是烦恼地摇着头,长吁短叹地诉说自己被这汹涌澎湃的声音,吵闹得无法工作和休息,无论是白天或黑夜,都感觉头疼欲裂,四肢无力。我曾经在收音机里听到过,任何一种剧烈的噪音,都会造成严重的精神病症,也会加速病人的死亡。瞧着这几位面容憔悴和行走蹒跚的朋友,真怕他们会坠入那危殆的深渊中去。
    在这些邻居里面,有位患着心脏病的学者,曾经撰写过探讨魏晋思想的论文。我们每一回晤面时,他都抱怨那汽车的噪音,把自己打扰得食不安席,寝不安枕。多么可怕的声响,已经使他无法变得旷达和超脱了,焦躁地诉说着要回到故乡的山村里去,寻觅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在汩汩流淌的小溪旁边,悠闲自得地打发日子。
    有一天清晨,这位学者的妻子发现他僵硬地躺在地下,手里还捏着一本《陶渊明集》,估计是在轰轰隆隆的汽车噪音中,烦躁得加剧了心儿迸跳的速度,像咚咚地在擂鼓,像熊熊地在焚烧着大火,于是从床铺上跌落下来,在惆怅和憎恶中突然死去,永远也无法前往芬芳、苍翠、静谧与幽深的桃花源了。
    北京城里的汽车噪音,始终在猛烈地震响,永远把人们卷进喧哗的漩涡,它是在磨损着人们性命的一种巨大的灾祸,然而这发出噪音的汽车,却又是人们无法离开的。不少发了财和掌着权的人儿,固然会喜爱昂贵和豪华的轿车,平民百姓也得挤上高耸和庞大的公共汽车,去赶路和上班。更不用说为着建造房屋,搬运钢筋水泥的大卡车,虽然发出的噪音更来得凶猛,却跟许多缺少住房,几代人挤在一间破屋子里的贫困居民,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们日夜盼望着搬进宽敞一点儿的房屋,如果没有这大卡车震耳欲聋的轧轧声,怎么能够实现如此美丽而又缥缈的梦呢?
    汽车的发明与使用,无疑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如果徒步跋涉要花费几个钟点的话,它却在顷刻间就可以抵达,多少个世纪中间对于行路艰难的悲叹,已经被它彻底地解决和消除了,而且坐在汽车里旅行,还成为一种舒适的享受。如果能唤醒早已长眠在地下的戴姆勒尔,跟这位于公元1887年制造成世界上第一辆汽车的德国人对话,我多么想郑重地询问他,在整个设计和构造的程序中间,有没有认真地思索过,把开动汽车这神奇的魔术赠送给人类之后,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幸福和灾难,有没有认真地思索过,这呕哑嘲哳得难以卒听的噪音,会不会像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从此以后就永远骚扰着整个世界,难道人类在获得它飞快的速度和舒服的享受时,注定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吗?为什么包括汽车在内的多少科学发明,在给予人类重大的赏赐时,却又很残忍地折磨和虐待着他们呢?
    我曾站在北京市内一条分外宽阔的大道旁边,张望着一群高楼大厦底下的峡谷里,排成了好几列长队的汽车,似乎要绵延到无穷无尽的远方,缓慢地奔跑了一会儿,重新又停顿下来。喇叭的尖叫声,和轮子摩擦石板的震荡声,把这条大道变成了嘈杂和喧闹的场地,真想赶快从这儿逃走。匆匆忙忙地绕过多少汽车,寻觅着两座贴近大道而又遥遥相望的高楼,分别拜访了萧乾和荒煤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作家。他们都严丝合缝地关闭着门窗,正在伏案疾书,肯定是害怕和躲避汽车的噪音吧?
    这两位老人都曾逡巡于枪林弹雨的战场,为了尽快传递那些战士们的业绩和心声,他们都曾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冲锋陷阵,并且挥舞着自己手中的笔,呼吁人们去制止纳粹德国和日本军国主义的野蛮侵略。五十年前的枪声、炮声和炸弹声,早已经烟飞灰灭了,他们却在另一种汽车噪音的袭击中,依旧孜孜不倦地思索着,中华民族应该怎样走向更为合理和美好的未来?我真钦佩这两位坚毅和顽强的思想者。
    还记得那一年,我在日本的札幌盘桓时,曾经借宿于北海道大学的会馆里,当自己推开窗门,张望那辽阔和高旷的蓝天底下,一辆接着一辆的小轿车,飞也似地来往奔驰,像击打着锣鼓一般的噪音,纷纷扬扬地从窗外直扑进来,赶快关住窗门,却依旧听到一阵阵雷鸣似的声响。
    到了黑黝黝的夜晚,躺在床上正想睡觉时,这噪音就更乖张和凶悍了,好像要刺穿我还算坚强的神经。我整夜都被折腾得迷迷糊糊,在似梦似幻的磨难中,回忆起好多年前借宿于大阪的一座旅馆里,昂着头颅聆听窗外凄厉和混沌的汽车噪音,一团团像云雾那样飘浮的思绪,就冉冉地升向长空中去,思忖着正在此时此刻,世界上有多少饱受这噪音侵袭的人们,也许都瞪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叹气,甚至还有人在它不断的纠缠和锤打中,最终停止了细微的呼吸,结束了辛劳与迷惘的一生。人类在追求现代文明生活的速度和舒适时,付出的代价与牺牲,为什么会如此的巨大呢?
    从札幌重返东京,走进朝向一条繁华街道的旅馆大门,真担心自己又要在呼啸中度过长夜了,多么幸运的是这一间小屋,正面对着偏僻的巷子,瞧见窗外一座座高耸的楼房底下,排列着几棵矮小的梧桐树,从高处俯瞰下去,真像是欣赏盆景里的绿荫,偶尔看到有人在匆匆行走,却找不着任何一辆汽车的影子。我可以坐在椅子上专心地念书,仔细地欣赏音乐,然后还有一个从容和安稳的睡眠。在车声隆隆的东京,能够于无意中找到这样的住处,真不啻是天上人间了。这样的一种情景,给我留下分外深邃的印象,就是房屋的窗户必须离开汽车闯荡的通衢,同时还要增加它的厚度,才能够极大地防御和躲避难听的噪音。
    有一回我走过皇宫外面的街道,透过草坪和树林,隐约地瞧见了逶迤和重叠在一起的好几座宫殿,距离汽车的噪音有多么遥远,那儿肯定是异常静谧的。回到北京之后,我若有所思地游逛了故宫,藏在一座大殿的背后,张望着高耸的飞檐,竭力想要谛听外面大街上汽车的声响,却丝毫也听不出来。我还去探望过一位住在豪华宾馆里的朋友,刚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就把汽车的噪音远远地抛开了。同样是生活在喧哗的大城市里,贫穷的人,无权无势的人,确乎更会受到汽车噪音的侵袭与骚扰。
    我接着又去张家界云游,当天夜晚借宿在山下一所简陋的房屋里,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光,就开始幻想明天会怎样陶醉于美丽和神奇的山壑之间,刚合上眼睛,想做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吱吱怪叫的大卡车从远处狂奔而来,轰轰隆隆地冲过窗外的马路,一辆跟随一辆地吵闹着,反复回旋,永无休止,哪里还能够静悄悄地休憩,于是浑身燥热起来,惊恐地叹息着这汽车的噪音,竟如此迅捷地席卷了华夏的城镇和山村,想要在偌大的中国土地上,寻找一处幽静和安宁的住所,大概也已经是相当的困难了。
    在怪僻与乖张的汽车噪音中,我又走到窗前,辨认着远方黑漆漆的山峰,被月光照出了浓重的轮廓,不由得想起那位早已逝去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他的感觉神经也实在太娇嫩和敏锐了,只要听到任何一种细微的噪音,都会恐惧和憎恨得周身颤抖,甚至连轻轻挥舞的马鞭声也无法容忍,觉得它“夺取了人生一切的安静和思虑”,“如同一把利剑刺在身上”,是“思想的杀戮者”(《关于噪音》)。如果他听到了比马鞭声不知道要吵闹几万倍的汽车噪音,一定会立即趋于疯癫的状态,被这魔鬼似的呼啸声折磨而死。幸亏在他去世二十七年之后,这地球上才出现了第一辆神奇和诡怪的汽车。在一生中从未听到过汽车的噪音,也许是他最大的幸福,尽管他自己已经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了。
    今天乘坐过汽车的多少人们,比起叔本华来是幸运抑或不幸呢?这似乎将永远成为一个令人迷茫的悖论。我盼望着想造福于人类的多少科学家,赶快去消灭从汽车这躯壳里冒出的噪音,和喷发的多么肮脏与有毒的尾气,好让现代世界的文明生活,变得十分的安静和清洁,真正向着充满诗意的美丽的境界翱翔。

林非:1931年生于江苏海门。1949年1月入伍,入华中大学学习,1955年冬季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著名学者,散文家。历任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学位研究生导师,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华当代文学学会名誉会长,《华夏散文》杂志社名誉社长。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4
   红尘独钓
                                              周旭东
    这是《庄子》的《秋水篇》。庄子渔于濮,观于濠。本来平平常常,与你与我,在周末择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佳日,二三子持竿垂钓于一条有名或无名的河流泡泽,庶乎近矣。偏偏于此时,楚王来凑趣,派出使者向庄周致意“愿以境内累矣”。这一来非同小可。庄周只做过蒙城的小小的漆园吏,请辞后,他的生活就出现了问题,估计够领低保了,即贫困线以下矣。居陋巷,褐衣草屦,甚者三餐不继。如同孔子的高足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文言文简约而蕴藉,用“陋巷”就把居住环境之恶劣一言以蔽之。不难想象,所谓“陋巷”者,如资本主义早期的繁华之都伦敦巴黎者之流的贫民窟;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都市的城乡结合部。上有蚊蝇争飞,下有蟑螂老鼠熙来攘往,不足为奇。芳邻是引车卖浆的小贩或昼伏夜出的梁上君子。总之,决非是诗意的栖居。
    现在,庄子时来运转了!楚王竟然向庄周频抛媚眼:“愿以境内累矣”!言词之谦卑,态度之至诚,不容置疑。简直是以邦国相托。出则峨冠博带驷马高车,入则栋宇朱门长筵广席珠围翠绕,几乎就是一个凡尘俗世想象的极致了。昔日的漆园小吏,今日的下岗待业人员——庄周,摇身一变,就要成为楚国堂堂的宰相了!这得让多少双寻找光明的黑眼睛立即眼前一亮,有红光、蓝光、绿光,荧荧地。莫说国相,就是小小的一副科级职务,据说虚位以待,就人人摩拳个个擦掌。且慢,再急也得注意游戏规则:先笔试面试、述职、民主评议、领导班子评审,然后才能脱颖而出。“认认真真走过场、废寝忘食啃书本。”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摆也许并不存在的功劳苦劳疲劳。践位后的如何大展身手、点石成金、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一时间唾沫横飞,进入民主评议。其微如草芥,白丁一个,如我。只因手里有一票,手机座机几成热线:“喂,是我,某某某,明天投我一票,改日请你吃饭......”感谢民主吧,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都要请搓饭,恍惚间,以为自己一票定乾坤!就像西方国家大选候选人怀里的洋娃娃被吻,天真的孩子以为是由于自己的可爱。非也,政治家吻的是总统的宝座,你只是个道具而矣!此时的我,也不比孩子聪明多少,竟醺醺然。咱不是领导,不知领导的办公室门槛与府邸门槛是否一日换一条。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原来如此!都知道肥嫩的鸭子马上就在出炉,香味绕鼻挥之不去。饥肠辘辘,人人都以为这是给自己享用的,鸭子的主人亦如是说。你相信,你够资格。可按规则走一遍之后,你发现,煮熟的鸭子,硬是生生飞了,飞到了别人的碗里。看别人朵颐大嚼,你只有咽口水的份了。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你呢?既不属于上帝,也不属于凯撒,只有茫然四顾。
    而庄周呢,楚王遣使厚币卑辞请他屈居相位,简直就是天上一重磅级金元宝掉到他的空囊里!庄周竟按下饥肠,持竿不顾。堂堂楚国相位还不如濮水中的一条鱼有吸引力,庄周连眼皮儿也未曾撩一撩。使者躬身以待。良久,庄子始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三言两语就把楚国使者给打发了。令吾等凡夫俗子瞠目!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鵮,子知之乎?夫鵷鵮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鵮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猫头鹰嘴里的死老鼠!这就是庄周眼里的富贵荣华。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秋水篇》至此终。
  秋水文章不染尘,信夫。性灵的自由超乎一切之上。人生旨趣,无关乎庙堂,而在于山林,如神龟曳尾于涂,鯈鱼嬉戏于水。钓于濮,观于濠,得之心,践于行。此庄子所以为庄子,凡夫所以为凡夫,云泥判矣。
    庄子豁达的人生观给我们整个民族的内心烙下了深深的印痕。“濠濮间想”从此成为文人雅士的精神寄托。濠水幸甚,濮水幸甚,一经庄子垂钓游赏,便由庸常而不朽。
  有趣的是,庄子弃富贵如敝履,后世的达官巨贾乃至帝王将相却极力攀附庄子。清代的皇家园林今位于北海公园内,有处景点即为“濠濮间”,三间水榭,绕以山石、石舫,曲桥,倒也幽深。承德避暑山庄的文津阁旁缀四亭,分别为“水流云在”、“濠濮间想”、“莺啭乔木”、“甫田丛樾”,一水蝉联。此外,苏州留园有“濠濮亭”,无锡寄畅园有“知鱼槛”等等,在在皆潋滟着庄子的秋水精神。
  由充满山林之想的《秋水篇》到唐突孔子折服孔子,孔子欲受教而不得的《渔父篇》中的渔父,耽于自然怀抱大道的渔父形象完全树立起来。这也是后世渔父情结之滥觞,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中国文人心中的渔父,再也不是捕鱼为生、胼手胝足的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而是被融入了深刻的哲学意蕴,袖海飘风天地笑傲。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渔父”即为水的象征,道的象征。庄子把老子这一哲学理念形象化,并赋予了浓郁的浪漫主义的色彩。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皆是“渔父”的精神内核。“披褐怀玉”是“渔父”的最精准的诠释。“渔父”卑微的身份,不过是他所穿的一件粗布棉衣,明月入怀美玉在抱,才是主旨所在。明月美玉者,道也。

  中国的诗、书、画乃至音乐随处可见渔父的孤舟独钓。文人们借此发泄对黑暗现实的不满,抒发性灵、寄托亲和天地大道、舒啸寰宇的情怀。
  唐人张志和,肃宗时待诏翰林。自号“烟波钓徒”,“玄真子”。因事被贬,作南浦尉。赦还,绝意仕途。朝廷赐予童儿一,名之曰“樵青”,寄意幽隐。玄真子填词、作画、击鼓、吹笛,无一不精,徜徉于江南山水间,乃神仙般人物,渔父俨然。有词《渔歌子》传世,不同流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龀齿小儿亦朗朗成诵,其意蕴却殊可玩味。
  笠犹青蓑尚绿,也许是玄真子刚刚亲手编就。斩箬竹茎叶编而为笠,刈香蒲细草结而为衣。手起刀落,竹滴清响、蒲滚宿露,草木的香气随刀锋舞动袅袅而出。樵青吸着鼻子直叫好香好香。主仆二人肩扛臂抱返回园庭。掸一掸被雨露打湿的粗布袍,竟然也气息馥郁。樵青借口说这衣服如何洗得,留以薰屋,省好几炉名香呢。笑骂一声惫懒,竹篾蒲草在玄真子灵巧的手指间上下飞舞,樵青则红泥火炉烹茶侍候。
  江南春来,柳舒花放。适时风,适时雨,适时玄真子蓑笠成。樵青惦念着鳜鱼正肥,斜风细雨好韵致,夜来如何睡得安稳。只听先生那厢鼾声正浓,辗转反侧,不知几更天,才迷糊睡去。鸟儿们的急管繁弦隐在庭前的繁华嫩叶间、裹着软罗烟,在梦醒时分,听起来竟是分外的朦胧邈远,正是春眠不觉晓的意境。樵青一骨碌从榻上爬起,不禁跌足叫道:晚也晚也!推醒犹自酣眠的先生,生火、煎水、烹茶。玄真子舒展着腰身,整理好床榻,在明几前用袅着青烟、翻着绿浪的香茶涤过肠胃,便在蒲团上瞑目静坐。这是每日必做的持修,樵青再急也奈何不得。百无聊赖,卷帘外望——清风携梦,细雨飞烟,一下子令人气爽神清。湿漉漉的烟雨笼着青山阡陌、涧水白鹭,活脱脱就是先生书房素壁上的那幅精美的水墨山水!樵青一时竟看得怔住了。“童儿此时倒不急啦,还不赶紧乘隙梳头净面,先生我今日出游定了!”玄真子喊道。樵青迫不及待地掮起了墙角的鱼竿儿,明眸一转,回应着先生的嗔叱:“先生,栉风沐雨,何解”?玄真子旋即纵声朗笑,颔下霜须有节奏抖动:“好,好,我们就来个栉风沐雨!”。
  风若有若无,雨绵绵软软。风扶着雨、雨拥着风,只似一袭薄纱似的雾霭,这雾霭刚刚飘过山间的云朵。云下的竹海,婉转回环的淙淙的春水;夹岸的艳艳桃花,嫩柳;陌上青桑、纤草,杂糅着他们气息的集合体,对着张开的每一个汗毛孔,亲切地浸润,使主仆俩心旷神怡。清新、幽凉、飘忽不定的暗香,润泽肌肤,弥漫血液,进而荡气回肠。青蓑绿笠已成赘疣,良辰美景如斯!持竿以对,不知是我在垂钓抑或是被大化自然所钓。
  此真渔者之乐也,虽南面之君不易也。
  平和,宁静,温润。
  同样是表现渔者情怀的柳宗元的《江雪》,则天浑地莽、荒寒冷寂,迥异其趣。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此诗言有尽而意无穷。画面愈是冷峻,内心愈是波滚汤沸。漫天大雪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落落之石、碌碌之玉。首句者为难消之块垒,尾句者为不屈之气节。我们读出了孤愤,挣扎,还有无奈。只因身陷红尘,未臻玄真子与天地日月相往还的化境。


  凌云御风,披褐怀玉者,圣人也。你我凡夫,莫说披褐,就是披锦,也仅仅是怀欲而已。欲者,尘俗之欲也。“居陋巷”必不堪其忧,倚蓬窗无语嗟呀而抱怨:“柴似灵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七件事全无,成甚人家”!何乐之有!然戚戚于贫贱并无碍于对“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大道的向往。而渔父恰恰充当了二者间的介质。
  有元一代,渔父题材的画作不胜枚举。以元四家之一的吴镇为例,就有《秋江渔隐图》、《洞庭渔隐图》、《渔父图》、《芦花寒雁图》、《秋江独钓图》等等。其中作于1341年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洞庭渔隐图》,苍松怪石、平溪远岫、扁舟独泛、湖水茫茫。画家意犹未尽,题词云:洞庭湖上晚风生,风触湖心一叶横。兰棹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渔父情结是如此的深入人心,在文人雅士的心中产生强烈的共鸣。倪辅就有诗题吴镇的《秋江独钓图》云:空山灌木参天长,野水溪桥一径开,独把钓竿箕踞坐,白云飞去复飞来。不仅如此,同样一幅《秋江待渡图》,画家们不厌其烦地一画再画。盛懋画过,钱选也画过。虽然画面的艺术处理各有不同,但喧嚣的凡尘欲借渔父的兰舟桂楫摆渡到空灵迥绝的彼岸的主旨,却如出一辙。钱选题画诗云:山色空蒙翠欲流,长江浸彻一天秋。茅茨落日寒烟外,久立行人待渡舟。
  是的,滚滚红尘中,我们都是待渡客。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位雪眉霜须的老渔翁在孤舟独钓。

作者简介:周旭东,女,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由诗歌引领进入文学的圣殿。诗歌散见《诗潮》、《诗林》、《黑龙江日报》、《齐齐哈尔日报》等报刊杂志,90年代有诗集《爱之花》问世。近来多为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中国税务报》、《衡阳日报》、《新晚报》、《中学生学习报》、《世间觉》等报刊杂志。比较而言,更钟情于网络写作,有多篇散文被选入网刊《新散文周刊》,散文中国散文原生态网刊,中国美文——《散文选刊》主办论坛网刊等。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4
蜕 变
                                                       张 钰
 
   十一岁那年,我在爸爸学校的菜园地里捉蝴蝶,突然看到田埂上有一条蜷缩着不动的灰白色的蛇。一直就怕这软体动物,加之小时候在奶奶那里听说过关于蟒蛇之类的故事,别说看到,有时听到哥哥在后面吓唬说“有蛇!”也惊得我大呼小叫。当时我是一路狂奔,风似的旋进了屋里,惊动了正在批改作业的爸爸。他一边安抚我,起身与我走向菜园地。一直拽着爸上衣的我,怯怯地跟在他身后。
  当听他说“丫头,别怕,这不是蛇,只是蛇蜕了的一堆皮 ,不咬人的。”我才半信半疑地探出小脑袋,定睛去看爸说的蛇皮。果真一动不动,还是最初看到的样。我奇怪这张皮怎盘得跟蛇一模一样,是谁把它盘成这样的?
     爸说是蛇自个盘成这样的,边说边用一根木棍将蛇皮挑了起来。那首尾相联,成圆盘状的蛇皮散开了,在木棍上无力地垂着。蛇皮在阳光下还泛着微微的光泽。即使在午后很炽热的太阳下,但这条灰白与褐色相间的蛇皮,上面密集着斑斓的细小花纹,还是让我不寒而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蛇皮,一副有着完整花纹的蛇皮。当时说不清心里对这东西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爸爸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蛇蜕皮的原因,说蛇蜕皮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每隔两三个月就要蜕一次皮。蛇每蜕一次皮,就是要长大一些了。蜕皮时先从嘴角开始,在粗糙石块或树干上摩擦,使皮向后反蜕。后来我知道了蛇的鳞片外层是死细胞,不能随着身体的发育而长大,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脱落,叫做蜕皮。
      蛇蜕皮于我是一个谜一样的故事。那条午后阳光下灰白的蛇皮,曾真切地出现在我的梦中,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蝴蝶。这两种毫不相关的动物同时出现在我的梦里,总让我把蛇和蝴蝶放在一起联想。看到蝴蝶,就会想到有着美丽花纹的蛇;看到蛇,就会联想到彩色的蝴蝶。想到有着蓝绿色的璀璨无比的双翅,从黄昏飞翔到子夜的伊莎贝拉蝴蝶......
    这种怪诞的梦和联想,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蛇在人的眼里是冰冷、凶残,出没于阴暗、潮湿、隐蔽的丛林或洞穴中,踪迹神秘。而蝴蝶却娇小、美丽,总在阳光下的花丛里,梦一般的轻盈。谁都难以把这两种在体形、种类、生活习性、比例大小等等……有着天壤之别的生灵联系到一起。
     但从“蜕变”的角度来看,我的联想不是没有道理的。还有就是《圣经》故事关于蛇的传说:蛇以前也有一双翅膀,可以飞翔。但因引诱夏娃偷吃禁果,被上帝收回了双翅……因此我断定蛇和蝴蝶的生命有着某种相同的东西,说不定它们曾是同类。我将这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说给父母听,父母很是惊讶!妈妈说这丫头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精灵古怪的东西?是书看多了的缘故吧。我自不去理会,想我所想的事物,思我所思的问题。
     我依然对《圣经》里关于蛇的传说难以释怀,因为这里面证实了蛇确曾有过翅膀。后来上帝收回它的翅膀后,同时作出了三个决定:一是把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二是惩罚男人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女人也从此开始了生育繁衍后代的痛苦;三是被上帝卸去了翅膀的蛇,只能用肚腹走路。
    上帝收回了蛇轻盈的翅膀,让它永远得不到爱情。是不是因此蛇就成了“冷血动物”?这个惩罚意味着什么?如果蛇的理想一定要用飞翔才能实现,那匍匐在地,用肚腹行走的它是否想用一生不停地蜕变来赎罪呢?
    曾看到一些文字对蛇这样描述:身体冰凉,花纹美丽,冷血而浪漫,凄美而痴迷。编织迷幻的彩衣,装饰毫无温度的内心;吐露猩红的蛇芯,试探着上帝的专一。我猜想它是想用蜕变的诚恳去打动上帝,试图变回能飞翔的翅膀;抑或是想用蜕变保持着青春与美丽、去守望原本属于它的爱情?
     它绝非是人们想象中的“冷血动物”!就从蛇的蜕皮来说,就很神奇,而且有着某种昭示。蜕皮是一个过程,一个痛苦而美丽的过程。在我看来似母亲分娩时的阵痛,像幼小青虫幻化为蝴蝶时的挣扎。蛇蜕为什么不是在洞穴,而是在人类经常出现的地方,并且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蜕变?这种寂寞而痛苦的蜕变,与展现在光天化日下的蜕皮,是否在向上帝或人类及一切生灵昭示它的忏悔与虔诚?
    有的蜕变不同于在一个层面上运作的转变,如毛毛虫与蝴蝶。当蝴蝶出来的时候,毛毛虫就不见了。这是一种从一个层面跳到另一个层面的转变,或者说是根本的变化,也可以说是崭新生命的降临。可曾有谁问过毛毛虫的理想是什么?毛毛虫说是要飞翔到彼岸。这看起来有些幼稚和自不量力,但当它历经过无数的坎坷与痛苦后,裂开身上的硬壳,如花开一样轻微颤动,抖掉身上的硬皮之后,它就真的成了一只光彩耀眼的、能够飞翔的蝴蝶。那么蛇的蜕变呢?可否能想象成是在卧薪尝胆?用一次一次痛苦的蜕变获得一次一次的新生,欲变回惩罚前的模样。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能重新长出一双新生的翅膀,飞翔在它理想的国度呢!
    这一切的一切,我不得而知。但泰戈尔的诗句“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给了我启示。我愿意去想象一个希冀着却又永远不会出现的奇迹,它带给心灵的伤痛是那样的悲壮,还有震撼。向腹行在地的蛇、向破茧而出的蝶,向天下一切正在痛苦中美丽地蜕变着的生灵,低下头来,注目行礼!
作者简介:张钰, 女 , 60年代生,现就职于崇州市人民医院。网络写作始于2006年6月,2008年起有散文、散文诗、现代诗在《散文诗世界》、《岁月》、《辽河》、《诗文》、《西江月》、《生命树》、《当代护士》、《青少年日记》、《镇江晚报》、《今日崇州》等报刊杂志上发表,约20余篇,并有散文诗和散文入选北京文化出版社出版的《爱在天地间》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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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5
      品性三题
                                              路来森
稳重
    稳重,沉稳、厚重。它是一种性格特征,是一种处世的态度,也是一种品德评价的标准。
不知道外国人如何,中国人向来是推崇“稳重”的,朝野同见,古今亦然。
    爱情的根基是什么?在西方,丘比特挽弓引箭,飞翔在空中。箭射中了谁,谁就获得了爱情。爱情的根基是飞翔,是青春四溢的激情。而在中国呢?牵起爱情的是月下老人,苍颜白发,智慧而蹒跚。他把红绳栓到谁的脚脖子上,谁就赢得了爱情。一根红绳,栓起的是男女的姻缘,也是爱情的根基。它是不是想告诉人们:婚姻,是应该扎根于地,脚踏实地的。
    西方的爱情是飞在天上的,中国的爱情是落在地上的。婚姻的殿堂一旦建成,就需要一种稳重的生命方式。
    先圣孔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他把庄重、威严、学习,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把庄重,看作建立威严,搞好学习的基础。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践行的。
    一次,孔子和其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在一起闲谈,“各言其志”。弟子子路“率尔对曰”。“率尔”,不假思索,仓促而不谦虚,甚至于有点不礼貌。这在孔子看来,就是不“稳重”,于是孔子“哂之”。一个“哂”字,表达出了孔子的态度:轻蔑和讥诮。做人,不“稳重”,是不足取的。
    做人要稳重,做官也要求得稳重。
    在这方面,最典型的,是写过《颜氏家训》的颜之推。他在《颜氏家训·止足》中说:“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望五十人,是以免耻辱,无倾危也。”在那天下滔滔,世情板荡不已的社会背景下,颜之推不去追求官位的峰巅,而只想“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望五十人”。这样,既不会因官位太低而人微言轻,更不会因官位太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倾危”之虞。明哲保身,求的就是一个“稳”字。
    号称大清中兴之臣的曾国藩,更是对沉稳、厚重,推崇备至。做人依之,为官依之,治世依之。
    他在写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就言道:“无论行做,均须厚重。”他自己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而且评价自己“行路举止亦颇厚重”。他认为稳重的具体表现就是“举止端庄,言不妄发”:举止,规行矩步,行为世范;言语,思而后发,可为世则,不妄加评论。这样,就为个人的道德修养,奠定了根基。如果一个人,自身做到了稳重,会对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存心之厚,可以稍正天下浇薄之风也”,是啊,社会是由个体组成的,个体的发展也会影响世俗风尚。如果人持稳重,社会之淳淳之风也就形成了。
    如此,“稳重”就外显为言语,内敛而不妄发;性情,不温不火;行事,瞻前顾后,慢中求成,追求的是一种成功的人生。养静、养心、养气,有一种大智若愚的风范,有一种处事不惊,临危不惧的王者风度。“稳重”的前邻是“缜密”和“谦虚”;“缜密”是思维的前提,“谦虚”则是态度前提。思维缜密,就虑事周全,疏而不漏;“谦虚”,虚怀若谷,就能“有容”,就能成其大,就能使生命丰实。丰实,则厚重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沉郁”的词风:“沈则不浮,郁则不薄。”其实,也可以论之人:一个人,若他不浅薄肤浅,有内容,有深度,那他也就具备了沉稳、厚重的品格了。
    稳重,威仪俨然。是内修外炼的结果,是激情沉淀后的一种醇和,是以思想者的睿智为内涵的。它又是自然的,如波澜不惊的大海,天使之然;似巍然屹立的高山,本就如此。
稳重,也是有度的。一味地冷颜峻面,不动情色,就会走向冷漠和麻木,甚至于冷酷和奸邪。造作的“稳重”则令人生厌。
    我曾于一家报纸上,看过一篇《藏锋》的短文。“藏锋”,望文生义:收藏锋芒。文章写的是一位年轻人,在领导面前处处表现得谨小慎微,甚至于有点胆怯萎缩,是一个典型的“稳重的老实人”。于是深得领导信任,于是官职连升,直至单位领导的峰巅。等到坐上第一把交椅后,该年轻人,立即锋芒毕露,对单位进行大刀阔斧地“整顿”。“整顿”的结果如何,文章没有说。我但愿他是为工作而“整顿”,是对事不对人。如果只是“整顿”人,甚至于内挟私怨,那就不是“藏锋”,而是“藏奸”了。岂不可恶之至?
    生活中,确有不少假斯文,伪“稳重”。伪“稳重“,就成了伪君子,就成了假道学先生。路遥知马力,火炼之下,自然为世人所唾弃。
    稳重,真是一种品格的极致。提高个人修养,醇化社会风俗,于己于人、于家于国、于时于世,无不利焉。当你静夜难眠时,你是否也该反省一下:我做到“稳重”了吗?
温柔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徐志摩写给日本女郎的《沙扬娜拉》,真是让人低徊不已。那娇羞的情态、那浓浓的深情,全表现在这“一低头的温柔”里,使人深惑于那女子的妩媚和可爱。
    这“温柔”,具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染力啊!它是一种表现,也是一种感觉。可是,我们却很难从理性上说明它是什么,我们只能说,“温柔”像什么,或“温柔”怎么样。
   “温柔”,温和柔顺。这是《现代汉语词典》的权威解释,可它也只是将两个语素的含义进行了组合。“多形容女子”,倒是说的适当允中。
    女性,天生具备了“温柔”的特质。她那灿若娇花的容颜,那细腻、温润、凝脂般的皮肤;那慢步轻摇、款款摆动的腰肢,那一颦一笑的妩媚;那微微颔首的默许,那举手投足的风韵……无不透着似水的温柔。
    温柔的女子,纵然是生气,也只是凝目微瞋;纵是痛苦、辛酸的离别,也只会“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纵是前面就是坟墓,她也会坚信:墓地前面定然有盛开的百合。女人以其水的温柔,浸润着愤怒,浸润着辛酸,浸润着死亡。使愤怒化为柔和的风,使辛酸变成慰贴的舒适,使墓地绽放生命的花朵。
女人的温柔,似乎又总是为男人准备的,成为男人情感的港湾。当你羁旅在外,驿馆孤灯独守时,突然接到女儿一个温馨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稚嫩的问候,你会不会热泪盈眶?当你风尘仆仆,披着一身的劳顿,推门进家,稚子承欢膝下,贤妻捧上一杯热茶的时候,你又会作何感想?当你从遥远处,认出伫立村口的老母,近而看到她那秋风里飘逸的白发的时候,你怎会不发出心灵的颤栗?多少女人的温柔啊!慰藉了男人的孤独和寂寞,成就了男人的事业和辉煌。
    面对苍穹,男人们该叩头感谢——感谢女人们那颗温柔的心!
    但,你如说,“温柔”全属于女性,也是欠合适的。女娲抟黄土以造人,是用泥和水揉成的。泥做的男人,也有水的柔情。侠骨柔肠,应该是多属于男性的。柔肠中贮存的,不就是一种男人的“温柔”吗!
楚霸王项羽,可谓男子汉、大丈夫,真英雄、真好汉。可是,当“四面楚歌”响起的时候,他却发出了“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吟。倾诉的是一种悲凉,更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温柔——一种充满人性的儿女情长。“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弹出的并不只是伤心的泪,还有泪水中贮存的一腔柔情。只不过,女人的温柔,在于表现。六分柔情,可以表现出八分温柔。在表现中,欣赏着自己、完满着自己、成熟着自己;而男人的温柔,是深藏于内心的一泓深潭,即使流露,也是以一种阳刚的形式、悲悯的情怀来表现的。
    你若说,“温柔”只属于人类,那就更不全面了。其实,大自然中处处充满着温柔。
    春天里,小溪破冰的低吟,犹如少女的浅笑;丽日晴空下的一声声鸟啼,不知是谁在一展歌喉?清风拂过嫩绿的枝头,仿佛是恋人在轻抚情人的秀发;细雨轻洒浓碧的乡野,是谁在作窃窃私语?至于那,升起的朝阳上、挂梢的弯月上、堆起的谷垛上;一年四季的风调雨顺中,则挂满了农人的“温柔”。这也是大自然对农人的“温柔”的赐福。
    所以,“温柔”是无处不在的,你须用心去体验。心存温柔,你才能体验到温柔。“温柔”,是在温柔中你才能享受到温柔的。
   “温柔”,更需要用真诚去呵护,用真情去体现。虚假的温柔,是一把刀。
    你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商场,商场里的物品,琳琅满目,有时会让你眼花缭乱,不知买什么是好。这时,服务员走过来了,笑语盈盈,温和、善意,而又可亲。她会主动地向你推介产品,有时还会货比三家。主动拿自己的产品,跟别人家的比一下。如果是买衣服,她还会殷勤地帮你试穿一下,一口一个大姐、大嫂甚至大妈地叫着,叫得你心里暖暖的、痒痒的。价廉物美,又这么友好善意,你怎么好意思拒绝这张笑脸呢?如果拒绝了,可真有违背人的雅意啊!于是,你打开钱包,买了。心里还念叨到:买的就是这份心情,贵点贱点倒也无所谓。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提回家才几天你就会从朋友那儿、或者从另一个商场得知:原来自己买的东西并不是质量最好的,而且还应当更便宜许多。这时,你才恍然大悟:那堆起的笑脸竟是一把刀,你被“温柔”狠狠地“宰了一刀”。
    家乡,多么诱人的字眼。你在自己的家乡,会感到安全、温暖、惬意。有了家乡,你就为自己的成长、发展,扎下了一条坚实的根。可是,当“温柔”而成“乡”——“温柔之乡”的时候,却远不是这样。
   “温柔乡”里,曾迷离过多少男儿的眼神?曾迷醉过多少好汉的神魂?又曾消磨过多少英雄的意志?腰缠万贯的巨贾,因之魂散他乡;春风得意的仕子,因之落魄异地;顶天立地的好汉,因之英雄气短。更有那不可一世的帝王,因沉醉于“温柔之乡”而国破家亡,沦为南冠楚囚。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何日更重游?”
                                             ——白居易《忆江南》
   “十二山晴花尽开,楚宫双阙对阳台。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李沙《竹枝》
    吴娃、细腰:腰如柳枝、脸如莲的江南美女,舞出的俱是“温柔之乡”。沉醉于此的吴王、楚王,因之灭身、因之倾国。
    南唐后主李煜,精通音律。自能作曲填词,又有大、小周后相搂相抱,美人在怀。宫廷里终日笙歌艳舞,吟风醉月。最终走上了“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的不归之路。
    可是,后世的帝王们接受教训了没有?没有。于是,便只好由诗人们发出一声声的长叹。当林升写下“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卞州”的诗句的时候,偏安一方的南宋王朝,整个已陷于“温柔之乡”中了。这样的王朝,能不灭亡吗?
    这似乎是一种宿命。可是,是谁之错?女人们制造了“温柔之乡”,就归罪于女人吧!要不,怎么会说“女人是祸水”呢?那,男人们呢?事实是,先有了男人们的市场需求,才有了女人们的推销。女人们只是推销自己固有的特质罢了。“醉”的是男人,是男人自己“醉”了。所以,“醉”死了活该!
    温柔本身是无罪的,我们喜爱温柔。因为“温柔”会使我们的生活平静、醇和,波澜不惊而趋向于和谐。温柔的世界里,洋溢着浓浓的人情味;温柔的天下,会是阳光灿烂的。但我们又万万不可沉溺于“温柔”,要知道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享受温柔时,别忘了四伏的危机,要心存忧患;在“温柔”中,养一份“阳刚”。正如军事专家宋之的所言:我们这个民族,太需要阳刚之气了。
风雅
   “风雅”一词,源于《诗三百》之“风”和“雅”。故“风”之纯朴、婉曲、通脱、丽逸;“雅”之庄重、穆和、典丽、醇正,兼而有之。
    初,多用于评价诗文;后,常用来臧否人事。
    为文,有“诗”之厚实、“骚”之浪漫,即为风雅。
    以“风雅”,臧否人事。魏晋之时,即蔚然成风。此后,因循沿用,遂成习尚。
   一袭长衫,临风袂举,风神潇洒。如屈子峨冠博带,行吟泽畔。看木叶萧萧而下,顿生离忧之苦;如曹孟德,横槊赋诗,对酒当歌,叹人生几何?如苏轼,月下长衫起舞:舞下中秋的清寒,舞下千古的思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即为风雅。
   行为,落拓不羁、超逸豪迈、特立独行。如刘伶,鬓插鲜花,乘鹿车载酒而行。使人荷锄而随之,口呼“死便埋我!”放浪形骸,乱世以全生;如李白,仗剑独行。天子呼来不上船,仰天大笑出门去;如柳永,檀板轻拍、醉吟风月、才子词人。自做“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亦即风雅。
   淳于髡、东方朔,滑稽者流。言谈谐诙,风趣幽默,寓意于谐。亦为风雅。
   然,风雅在神不在貌。胸怀荡荡、心无芥蒂,如清风明月、从容洒脱,方成风雅。“风雅”——外超逸豪放,内则端庄娴淑。风雅的内涵:是“文”、是“儒”、是“正”。莽汉、悍妇,与风雅无缘。
逻辑大师金岳霖,孑然一身。以一大公鸡为伴,却自得其乐;季公羡林,户外散步,常有两猫“扈从”。季老以此消除清寂、以此获得情趣;张中行案头清供:一只老玉米,一个小南瓜。老人家嗅得的是秋稼的熟香,引发的是思乡的浓情。
    此等玩物,非玩物丧志。乃玩物娱情、雅人深致、“风雅”之至。
    同为玩物,街头泼皮、深巷瘪三:走鸡斗狗、玩虫弹鸟。狐朋狗党、非人非兽,何谈风雅?
    司马相如,形神飘逸。然琴挑文君、偷香窃玉,携美人而潜逸。文人轻薄如此,纵传为美谈,也只是风流,难成“风雅”。
    满清遗老辜鸿铭,腹笥丰盈,堪称饱学。但却逆历史潮流而行,翘着光绪的小辫子,招摇过市;又,喜捧嗅三寸金莲,逐臭之行,恶俗不堪。似此,虽卓尔不群,但又有谁会称其“风雅”?
    知堂老人,吃苦茶、读闲书、写幽默小品。以“打油”自解:“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古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此时,引一时风尚,堪为“风雅”之楷模。怎奈,日本入侵北平后,他竟然“放下茶盅出门去,飘然一杖天南行”。小事不糊涂,大事糊涂,变节而沦为汉奸。如此,谁敢赞其“风雅”?
    风雅,尽展文士风采,但又非文士独享。
    窗前明月,彻下蛩鸣。疏竹萧萧,幽人独往。
    闲敲棋子,雨夜待客。挑灯夜话昔日情。
    夜雨孤灯乱翻书,滴露研珠点《周易》。红袖添香夜读书。美滋滋的,是弥漫的书香。
    行山阴道上,枳花积明,看花开花落;听禽鸣鸟啭,风光目不暇接。
    此情、此景、此境,俱成“风雅”。
    一老农,须髯白发。负暄于墙脚之下,口噙一修长烟袋,烟锅清气袅升。目半瞑,体慵懒。有一种“风”之醇和,一种“古”之神韵。你能说不“风雅”?
   “风雅”,根于学养,出于本真、自然。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顺乎性情。外则表现于言谈、举止。腹有诗书,其精、气、神方存。故积学不厚,“风雅”难成。
    君不见,“追风”一族、“粉丝”一派,无学无识,有形无质。盲目、机械模仿,仅得其形似,徒生效颦之嫌。做得个绣花枕头,落了个沐猴而冠。
    故,培植“风雅”气度,须博学、深思,儒雅不俗;须心不戚戚,光明磊落,一身正气;须如水涌于泉,自自然然。外虽超脱不羁,内却庄重肃然。风雅,是养乎内,发乎外。所以,欲成风雅,须先养品行。
一朝拥有了美好的品行,你就做得“风雅”人,写得“风雅”文了。

作者简历:路来森,中学语文高级教师。2007年暑假之后,始涉足散文随笔写作,现已在《散文世界》、《阅读与鉴赏》、《岁月》、《新青年》、《散文风》、《粤海散文》、《文学与人生》、《当代小说》(下半月刊)、《金山》、《荒原》、《群岛文学》、《东方散文》、《青年文艺》、《守望》、《青草文学》、《涛声》、《澳洲彩虹鹦》、《赣西文学》、《山东教育科研》、《人民语文》等刊物,以及《北京晚报》、《大公报》、《湖北日报》《齐鲁晚报》、《镇江日报》等几十家报纸发表文章若干篇,系“河北省散文家协会”会员,《青年文艺》签约作者。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5
阿弥嘎卓和花瓣里的寺院
                                                     习习
1
    石门,藏语“特而钦”,耸立在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县城西20余公里处石门沟口。
    沿石门沟上行,两扇石门劈面而来。门虚掩着,石门河蜿蜒流出。巨大的门关了一河谷绿色。
    河谷两侧,山上多是柏树,是世界上最大的柏树林之一。柏树不似松的倔强,山被它铺垫得委婉温润。柏树生长极缓,木质坚硬。当地人以死后能有一副柏树的棺木为荣。人老得弯了骨头,一副坚硬牢靠年岁深长的棺木,会让他感到稳妥吧?柏木的纹路,清简且散着淡远的香。
    马兰喜欢扎堆儿,风一吹,一滩一滩的紫蝴蝶摇摇欲飞。杜鹃花在阴坡上蔓延,藏人叫它“苏鲁梅朵”。学藏人的发音,总不确切。他们把声音咽进了腔子,仿佛和这花很亲。苏鲁梅朵花瓣纤小,有着奇异的紫色。成片的紫,在阳光里亮得耀眼。坐在花丛里,紫色的花海匍匐过去,山峦之后是阿弥嘎卓雪峰峰顶,像一排挨近天际的锋利银器。
    成堆成堆的鞭麻草顶着碎小的黄花儿。秋后,草木枯了,割了鞭麻存在院里,鞭麻有油性,烧火很旺。藏地的寺院还用它做墙,白墙上方那一截华丽的锗红,就是用鞭麻草草杆堆砌而成。中空的草芯可以使屋子冬暖夏凉。阿卡(藏族僧人)经房墙上的盲窗也是鞭麻所做,大约为了一心诵经。但这密实的窗,其实满是无孔不入出出进进的风,窗大约只是俗人的叫法,还听说,有缘的僧人可以在盲窗上看到佛。鞭麻草的颜色和阿卡袈裟的红颇色最为接近,让藏区的寺院有了那么一种沉静的华美。
    水自然就在近旁。一个水动嘛呢经轮跨在河上,据说牛皮经筒里放了一亿个嘛呢。经筒每转一圈,等于如数奉诵经咒一遍。山不转水转,水转着嘛呢经轮,四季轮回,法音不停。接受过经咒的水,沿坡而下,与别的水流渐次汇合,成了流出石门的石门河。石门河到了庄浪县改叫庄浪河,“庄浪”是藏语的译音,但用汉语去叫,名字里的景象也叫人十分欢喜。
    水的源头是很多个泉眼,当地人叫它们药水神泉。水温热,冬不结冰,也才使经轮常转不息。说谷里原有108眼药泉,不同泉眼的水,可以医不同的病。泉自石缝里汩汩而出,可以数到的有8眼,在每个泉眼捧一口喝,明了目,清了心肺,舒爽了骨头……
    一抬头,还是心惊,药水神泉顶端峡口外,阿弥嘎卓雪山静静俯瞰着。

2
    阿弥嘎卓,马牙雪山的藏语称呼。先前进出河西走廊,次次都要认真地眺望一番阿弥嘎卓。崚嶒的雪峰,马齿一样刺入云端,又只在峰峦叠嶂之后露出一尖儿峥嵘,威严得叫人张皇。这次,终于来到了阿弥嘎卓近前,极力远眺,云端里雪白的锋利叫人心跳不已。
    感觉不到风,但云在阿弥嘎卓峰顶流淌,天跟着云动,静立的阿弥嘎卓更加威仪。阿弥嘎卓石质雪白,雪白之上有雪,白云抱着雪——满眼莹白,天碧蓝如洗。
一直往上、往上,试图靠云团里的马牙近一些、再近一些。雪的气息扑来,再高处该是神在的地方。以膜拜的姿态端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仰望,阿弥嘎卓近在咫尺;风流云转,阿弥嘎卓又远在天际。屏息、聆听,的确能感知到神的气息。不敢发出声响,马牙山银子的骨头,能把风割疼吧,风疼了会呼啸。不过,抚慰风的有峰顶星星一样多的海子。海子澄澈宁静,让风驻足;
海子盛满天空,里面盛开白棉花的云朵。那是神落在地上的镜子,神俯仰之间,满心寥廓。
    据说,天池旁的石崖上有个妖魔洞。晴天,白云从洞中悠然出入;暴雨来临之际,黑云从洞眼翻滚而出。在这雪白的山上,翻滚的黑色会令人心惊吧?但这是神管辖的事情,黑可以叫白更庄严。
    云漫下山腰,在山坡上鼓荡。鸦群忽地飞起,鸣叫、在云雾里穿梭。是我的造访打扰了阿弥嘎卓?阿弥嘎卓,大美不言。沿着神的视线朝下眺望,青色的山脉围裹着辽阔的古古拉草原,河流婉转,白牦牛像簇簇盛开的牡丹。
    阿弥嘎卓的青草就要攀上我的身体了,转身时,几只乌鸦破云而出,清脆的声音响满山谷。阿弥嘎卓的神鸟借山石传话,回声袅袅。我禁不住也轻嘘一声,声音飞到了远处,那是久被尘世隔绝和淹没的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吗?

3
    冰雹像是被一场疾风卷过去的,风卷过五台岭,五台岭铺了一层白。冰雹像粗制的盐粒,堆满草棵。很快,又是雨过天晴,绿色的岭上闪着大片大片白光。
    五台岭距离天祝县城50公里。因为上上下下,有五个台阶而得名。车几乎是跟着那团带冰雹的乌云前行的,所到之处,都是疾风刮落冰雹之后的景象。冰雹砸疼了羊,岭上一堆一堆白羊挤在一处,惊魂才定,相互安慰。冰雹还赶急了牦牛,牛一个一个定在草棵里喘气。只有马,被冰雹打散了队伍,一些列队在公路旁走着,似乎要和我们赶往同一个地方;零星的几匹散在坡上,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忙赶路。
    车过了九曲十八弯,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岭顶上的路还在云里。俯瞰下去,山层层铺开,山顶就在手边。桌子山有桌子面一样平整的山顶,据说那里是八方仙人聚会的地方,有了桌子,仙人们自然要围桌叙谈,又少不了美酒清茶,几把壶,几个亲热的杯盞,摆在桌上,料得有风吹来,也溢不出半滴好酒好茶。多大的桌子啊,自然还少不了下棋,棋子岭就在不远处,随手取来,就可摆开阵势。风在一边吹着仙乐,云朵升落,美景尽在眼底,还能缺什么呢?
    车终于爬上了岭的顶端,路边有插剑鄂博,彩色的经幡在天上飘飞,神没有忘记在云端佑护凡人。同车的藏人说,这里叫夸兰尼阿,意为天空之路的丫豁。一片朗阔,人在天上,大约也能体会到神的一些意境出来。
    再从这个丫豁穿过,拾级而下,融进绿色,渐渐融进尘世,朝向一个被称为天堂的地方。

4
    一个小巧完满、草木肥美、宁静安谧的乡村,被称为天堂乡。在我看来,这对上天的子民来说,是再幸福不过的了。
    傍晚,雷雨来得迅疾,刚刚在路边的井里打上一橡皮桶水,还没尝上一口,雨就急糟糟落下来,远远近近响成一片。天堂乡,地下有丰盈的水,地上有大通河。大通河在成片的庄稼地旁流过。天堂乡依水生息,似乎多了很多水的气质:丰厚、柔美、安静。乡民们爱石头,大通河河滩遍布滑润的石头;乡民依山而居,是石质的山,自然又少不了形态怪异的山石。石头垒在路边,就是一堵堵石头院墙。院里缀满果子的树杈从石墙上伸出来,枝叶上攒的大雨珠打湿了石头。石上的色泽花纹显现,彷佛每块石头都有来历。
    要住的这家小院,小巧的花园四周,也摆了很多石头。每块石头都有名字:弥勒、飞虎、云霞……主人在雨水里亲昵地摆弄着它们。雨渐渐小了,天上起了彩虹。去路上看,阳光再度洒开,彩虹就跨在天堂乡两侧山端,彩虹之下,开阔的田里点点晶莹。
    路上竟只我一人。路在两块连绵不断的田地之间。豌豆花、油菜花开得正好,花蕊里盛满雨水,麦穗子挂满雨珠。田边站着的杨树,树干上睁着许多湿漉漉的眼睛。
    丰饶的天堂乡被周遭的山峦包裹,仿佛睡在一个温馨的盆底。
    舍不得多睡,一早出门。田里还顶着一层晶莹的水珠。天碧蓝空廓,只落下一块温柔的云团围裹着远处的山腰。
    穿过油菜地,去田那边看大通河。阳光升起来,我的影子幸福地铺在油菜花上。蝴蝶和蜜蜂在花丛里忙成一团—— 一场华美的盛宴,蜂儿振翅的声音辉煌成了潺潺的水声。那边,湍急的大通河隔开了天堂乡,河对岸还是金黄碧绿的田地。那边是青海,青海的农人在地里忙碌着。采足花粉的蝴蝶们翩然过河,对岸也有成片的花儿等着它们哩。
    大通河对岸的山,葱茏葳蕤,正对着天堂乡山间的寺庙。寺,叫天堂寺。这个翠玉般的山,因了天堂寺被称为照壁山。

5
    寺院被山峦围裹,山峦仿佛八瓣绽开的莲花。天堂寺就落在花瓣之中。
    天堂寺是藏传佛教北方五大名刹之一,也是天祝十四寺院之首。最早建于公元806年的唐宪宗年代。想来,这块圣地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太阳刚挂起来,跟着藏人去朝觐寺院。
    是在天堂乡看到的最为神奇的石头——一块重达四十多吨的巨石,在寺院的空地前被哈达萦绕。
    巨石很有来历。出自大通河上游北岸距天堂寺约13公里处,叫人们惊喜的是,奇石发现处属于阿弥热高神山下,恰好与佛经记载和历史传说中的阿弥热高巨型石头“聚宝盆”相符。人们欢呼雀跃,在一个阳光明媚之日,将这块圣石迎放在天堂寺。那几日,天堂乡日日彩虹高挂。
    “聚宝盆”奇石的形状颇似天堂乡周遭的地形。巨石周围错落的凸起如片片花瓣,中间凹处平阔,正好安放天堂乡和寺院。聚宝盆中盛满清水,云朵在水中游弋,天堂寺佛殿投下安静的影子。藏人说,巨石发现地周围河床数百米内,景象奇异,各种天然水族奇石遍布河滩:乌龟、鲸鱼、海豹,几乎应有尽有——莲花盛开的地方,自然有丰盈的水,难道龙王的宫殿就在近处?
    神树葳蕤,桑烟缭绕,焚燃的柏叶散发着清远的香。红袈裟的年轻阿卡在木门前嬉戏,笑出两排莹白的牙。走过身边的小阿卡双手握在身后,神情端庄。风拾级而上,进入佛殿,酥油灯闪闪烁烁。经堂里,几十个阿卡在木几上早餐,一位阿卡正用长嘴壶给大家添加奶茶。阿卡们吃饭没有声响,干佛大殿有18米高的木雕宗喀巴大师坐像,和神对坐,即是饮食,依然要有仪式。
    细看了,空行宫周围的确可以看到很多神秘的三角:宫在天三角和地三角对角相连处,后山的石壁上有十个三角形岩石裂纹,宫门正对一个绿茵茵的三角山坡。藏族朋友说,三角图案代表女阴,象征生命之源。宫后方的半山腰又有石笋状挺立的阳根。如此奇特的地方,该是造福众生的稀有圣地。
    嘛呢石在谷口的三角坡上静静晒着太阳,盈润如玉的石头上浸满清水。真很奇异,这一天,白蝴蝶雪片一样在谷中翩然翻飞。
    这日傍晚,又几次三番起了雷雨。闪电像龙,雷声滚滚。但夜里还是升起了月亮,窗外,那家小院,铺了一院银子。夜鸟的叫声传到远处,阳光明丽的地方自然月光饱满,总想着那个花瓣里的寺院,它该顶着一天灿烂的星星,月就挂在寺庙的檐上,风把树叶吹得窸窸窣窣。那八瓣莲花也在月色里饱绽,鸟儿们唱着爱情,布谷相向而鸣,蜂和蝶终于嗡嘤着睡去……
    一个叫灵魂稳妥的地方,它的脚下,天堂本康(本康,藏语,意为“十万众佛”),雄阔的丹霞山上,“十万众佛”也在澹静地沐浴着月光吧?
作者简介:习习,兰州人。作品见于刊物及选集,散文集《浮现》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二00五年卷)。现为某刊编辑。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6
                                    烟花三月梦江南
                                                                      高定存
    清明节前后,一连几日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地气在缓缓上升。桃杏吐蕾,陌上风薰,远山近水一片温暖明净。
    才两天,院中的垂柳已经由鹅黄变成了嫩绿。细细的柳丝轻盈地飘起来,再柔柔地荡回去,成了哪一个小虫虫的绝好的秋千。我猜想,人们清明节荡秋千的灵感,很可能就来自初春这飘荡的柳丝。
  春天也来到了网上,网友们把拍摄到的新芽嫩绿放到贴吧里,把自家院中的柳绿花红描绘在博客中,使足不出户的人也感受到了春天的脚步。
  春光潮水般涌动到每一个角落,兴奋之余,还感觉有点催人,好像应该做点儿什么事情,才能对得起这个大好的春天。
  但是,转一圈,却好像又做不来个什么,只是忆起了几首唐诗宋词:“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诗词又勾起了对江南的向往:“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这时节,该到江南走一回才是。
  晚上看天气预报,江南在下雨。呵,雨中的江南,别一番景致,别一种浪漫,撩人情思啊!
  “三月三,清明节,西湖游玩……”,孩提时,从乡下一位说书人口里听到这么两句,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杏花春雨江南,实在是太诱人了,惹逗得修炼千年的白蛇也把持不住,冒了危险到西湖游玩。湖光山色,春雨缠绵,油纸伞为媒,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京剧《白蛇传》里,白娘子有两句唱腔让人百听不厌:“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
     江南的石板小巷最适宜雨中行走: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仔细揣摩,戴望舒的这首白话诗所以能像唐宋名句一般,让人低吟浅唱,难以忘怀,原因就在于诗人道出了大家隐匿在心底的一个愿望:在风景如画的江南,邂逅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南的山水风物已足以让人沉醉,但深谙江南神韵的人却说,好山好水只是一个背景,那一个个温婉细腻、才情灵慧的江南女子才是江南的主角,才是江南的灵魂。
    “六代帝王国,三吴佳丽城”(李白); “钱塘江上是谁家,江上儿女全胜花”(王昌龄);“湖上女,江南花,无双越女春浣纱。”(李叔卿)。
  “雨巷江南,采莲湖畔,你撑着油伞,独自走过唐宋,走过明清,玉趾趟过小桥流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迷朦的水雾。 ”
  “美人天下皆有,但江南气质和江南神韵的美,则为江南女子独擅,水的性情,水的境界,水的本质。”
  古往今来,描写江南的诗文中,全都少不了江南女子的倩影。印象中,杜甫是一位古板的老夫子,诗篇过千,笔底无红颜。但他晚年作《壮游》一诗,忆起江南,还是情不能禁,写下了“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的名句。
     好山好水再加上风情万种的好女子,江南就更让人魂牵梦绕了。许多下江南的人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冲江南的山水去的,还是冲江南的女子去的。
     中午休息,听歌曲《梦里水乡》、《烟花三月》,听古筝曲《梦江南》,就想起了历代文学作品中,江南女子那楚楚风姿、依依神韵。听着,想着,忽然心底一动:这整个的江南,不就是一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风情万种,西子一般的绝代佳人吗?
    江南确是一位妩媚多情的女子,许多东西一投入她的怀抱,就变得格外柔美起来。
  酒到江南温婉起来,成了女儿红;话到江南绵甜起来,成了吴侬软语;乐器到江南轻巧起来,成了牙板丝竹;红豆到江南写满相思,成了相思豆;戏曲到江南丢掉梆子与锣鼓,成了缠缠绵绵的越剧;男人到江南也儒雅起来,全都成了多情的才子。许多在北方看来很平淡的故事,只要一搬到江南,蒙上一层芳菲细雨、伴上几声箫管丝竹、滴上几滴江南女子温柔多情的泪水,立刻就会显出一种楚楚动人的清婉和幽深,无限的儿女情长。
     物到江南温润典雅,人到江南流连忘返。赶考的学子忘记了功名,精明的商贾忘记了买卖。政治失意之人到江南,则如同投入了红颜知己的怀抱,青山绿水展放出十二分的柔情,任是怎样的心灵创伤,很快也就抚平了。苏东坡在朝中左右不得志,出任杭州知府后,郁闷一扫而空。他一面修桥筑堤,疏浚河道,一面寄情山水,“游遍钱塘湖上山,归来文字带芳鲜。”他真切感受到了江南如佳人的况味,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引来人们上千年的共鸣。
    唐宋诗人中,写江南最多最好的,大概当数白居易。白居易一生三次出任江南,最后留下江南情结:“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他晚年创作的大量赞美江南景色与生活的诗词,我们已分不清哪是在说山水,哪是在说佳人了。
     有人说,“江南”两个字,看起来养眼,听起来悦耳。其实文字本身并没有这功能,是文字里包含着的东西让人动情。就像我们看见情人的名字总是感到十分亲切一样,看到或听到“江南”两个字,自然就想起了青山绿水,红粉佳人,感觉就温馨起来。
     烟花三月,一个让人情思绵绵的季节。走向江南,如同去亲近一位心仪已久的绝代佳人。

作者简介 高定存,1957年出生, 1982年毕业于山西农业大学。山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黄河往西流》。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6
      清江流日月                                                                      卢静

    五六年前,我曾经像一片江水浸润过的叶子,抬起叶梗翘望,在李白吟为“水色异诸水”的新安江上漂流而过。
    如果不是为了结一桩心愿——想从心底凿通一眼天井,积聚昔日游踪斜飘的雨丝,乌瓦廊檐滴溜下难忘的光影,再轻轻呵口气,在岁月的罅隙里浓浓研磨。我想,我的笔尖还不敢碰触徽州,因为它的儒博浑厚,而我采撷的叶片,却是那样的单薄。
    列车经过徐州一带,随着大致熟悉的景观消失,亲切的白杨树也渐渐远遁了。车窗两侧,属于南方的秀竹斜逸而出,翠液欲滴,使空气都颤荡起青的涟漪,很快笼罩了车厢。又依坡坳的自然地势,与摄人魂魄的春草高低相映,或三两竿疏宕,或千百枝密攒,摇曳着我的目光,甚至调整着我的呼吸。夜幕弥合最后一丝裂缝前,我久久倚着车窗眺望,直到一小片模糊的青蔚蒙茸,化成一抹薄薄弯弯的月牙形细带子,烟,又坠入暗夜。有些闪光,湿重而微茫。
    次日拂晓到宣城,我们需换乘去歙县的车。其时宿雨初歇,天空蛋壳青,空气濡得洁净,早寒也就像透明而冰凉的浆液,在衣袖里溜来滑去地赖着不肯出来。站前广场一隅,两个赶早叫卖梅菜包子的摊点上方,白气腾腾直冒。我捂一袋热包子回来,向车站一位发髻后挽的女人问询车次。她皮肤白晳,文静耐心,操着本地语腔,恰当的言语中透出朴实,声音宛如薄滑的蚕丝般好听。邻近徽州逢遇的第一个人,就使我的眼前浮出一本书籍的封面:蛋青的底子,许多留白,右上角一抹姣好的笑容……
    梅干菜包子甚合我的胃,虽然以前极少吃。后来在古徽州府治所在地歙县耽留的几天里,每日清晨我都会买上一袋梅干菜包子,也就是说,我是从斜风细雨与梅干菜的味道里出发,白与黑青之间踏过练江畔的古歙的。世事常常逆拂人意,行旅中常遇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年去西塘,本愿在江南烟雨的深深瞳眸里行船,彼时迎讶我却是树花照明,春月含香。随后,还写了篇《西塘花树》记之;此番访徽州,万木舒发,揣想沐着微醺的阳光,在石板巷道上慢行,叩击时光长墙,倾听这歙砚质地的琅琅回声,额头也许会涂一抹淡淡的油彩。不料,数日里朦朦烟雨,不绝如缕,陪我曲曲绕绕穿过深深庭院,将我带进了江南烟雨的深处。
    雨,未抵古歙时,便笼罩了我的行程。
    约摸下午三时,车过绩溪,先是潮气若浮,俄而细雨霏霏,如吟如诉。恍若我并未在宣城候过车,买过包子,说过话,只是从座位上起来转了个身,雨掀开柔软的丝网,也只不过照昨夜的样子起伏弥漫。然而,景致早起了变化。闲眺间,不由诸事暂忘,纷扰皆消,只觉人在画中游。青绿稻毯,流泻琴音缓缓;油菜花金灿灿恰好开到足色,将轻轻的恍惚,在雨烟里抖落。碧青与明黄斑驳渗透,一片稻田与一片油菜花交错衔合,参差而有序。其间又不时荡出一泓明亮的白水,白水倒映高高马头墙的村舍。偶尔,可见劳作后的农人提携工具,撑把黑伞,踽踽行走在归家的小径上。天空一时又恢复了拂晓的蛋青,只不过周围裹漾银晕,天地交接处涌动青痕,是远丘的轮廓。薄烟飘过,一切似有若无。近处大片油菜花高托金盏,向车窗骤然飞来,那般亮晃晃的金,只在烟雨里含蓄了一回,便卸去羞涩,在稻田溪塘村舍晃动的光影里,浸出蛋黄的明媚,将我,旅人与徽州,全部裹卷了进去。

    正是鲜笋上市时节。
    歙县城街的络绎游人中,鳞鳞密集的店铺屋檐下,走过背竹篓的卖笋人。嫩生生的竹笋便摇晃起来,一颤一颤的。我至今闭上双眼,依旧嗅得到白笋在竹篓里滑移时的清香。这清香,从竹帘般卷荡的纹影外,从雨雾迷蒙的竹山里袅袅飘来。
    卖笋的农妇煞是热情,娴熟地打着手势,介绍嫩笋的乡间烹饪方法,我们只后悔没随程携一灶台,一口锅来。看得出当地人对时令鲜笋的嗜爱,东家掂两个,西家拎一个,竹篓里堆积小山的笋,没一会儿功夫,倒平了下来。又有新来的背篓人走到摊点,卸下竹篓,笋便在绿油油水汪汪码齐的菜蔬中醒目地点缀着。
    午时,我们走进当街一家仿古装饰的饭馆,招呼店家上玉兰片,才几元钱,便端上了满满一大盘,聊起古歙谯楼,就着窗外越来越绵厚的雨幕下箸,窗棂上凝着一团灵透的瑞光,只觉这被称作“玉兰片”的嫩笋分外光滑爽口。古城著名的许国石坊,俗称的八脚牌楼附近,矗立着东、南两座谯楼,我们早已从门洞下穿行了几番。那南谯楼高脊重檐,紫墙青瓦,俨然饱阅人世风雨的老者,依旧稳重地升起古城最高处的目光。它的修建最早可以追溯到隋末,天下风起云涌,歙县人汪华起义反隋,领兵占据歙、宣、杭、睦、婺、饶六州,号称吴王。后来他归顺大唐,被封为越国公。南谯楼,便是叱咤一时的吴王修筑的王府子城正门。人们惯称为“二十四根柱”。
    南谯楼上的目光,曾经在悠悠岁月里仰望白云,默送江水,俯望脚下徽商大宅院的兴衰。它报时的晨钟暮鼓,穿过弯曲幽深的巷道,依山脊默默蜿蜒的城墙,练江澹荡起伏的水波,太平桥畔卧雪的树枝,那音韵该是多么悠长。
    像沿着嫩笋尖,剥开岁月的竹衣,我们向歙县的根部走去。从热闹的街上旁拐,就来到了闻名已久的斗山街。江南雨伸出修长的手指,伴奏着皮鞋跟敲击青石板的脆音,须臾就被沧桑的回声淹没了。狭长的街巷边,耸起高高的马头墙,我抚摸墙壁,仰望着独特的门罩,和雨声一起浸入徽派建筑的幽宁清朗、端庄浑厚中。高墙围护的老宅,我又如何只通过吱呀打开的一扇门,就进入它的心腹?一步步串连,官宅、民宅、商家宅第,皆是一进向深处套叠着一进。徽州风俗,尤喜聚族而居,民不染他姓,溪塘乡野间可遇深门大宅,平时居家度日各住一进,逢年节祭祀,通道敞开,合族同进共出,甚至有一宅绵延几十进者,真可谓庭院深深深几许。斗山街上的宅屋虽无这么大的规模,但是跨过断断续续的门槛,低头,内心积聚雨水低凹处的寂静微光,也足以感受幽深庭院的氛围了。深宅中设有天井,采光通风。“天井,井就是泉,泉就是人的命脉”,我不由伫立了好一会儿,斜洒入天井的纤纤细细的雨丝里,空中隐约浮泛的青雾里,廊檐上缓缓打着回旋罩下的轻风里,地表涌起漪纹的砖色里,我沉醉了。而老屋飞檐下的天光却醒着,向岁月的触角深处默默诉说着什么。雨水从四围水枧流入阴沟,就是俗称的四水归堂,意为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实地漏常有雕成古钱形的,也是主人敛财之意。史上徽州为理学桑梓,读书著述之风颇盛,徽商也沾染儒风,商而养学,学而入仕,甚至官商合一,我们走进许家私塾宅第,庭中树叶碧光摇曳,仿佛还应和着当年楼上学童的琅琅读书声。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人生的寄寓无时不存,处处观照。它们在雨里开着花。高宅深院中,支撑门户的梁柱上,眺望的门罩窗楣的青砖上,雄峙守护着宅院的石狮子上……精雕细镂的花鸟八宝博古吉祥图案,好似浮雕在如织的雨幕上,枝颤花旋,绽放出昔日大门到船埠纷纷来去的身影,牵引我们向庭院更深处走去,或者,回眸的偏僻处,瞥见一位孀居守节的妇人凄美的眼神。

    用罢老板娘买来的梅干菜包子,我们准备去棠樾看石牌坊群。今天可是雨转晴呢,天空瓦蓝瓦蓝的。
棠樾,轻浸在万物的芊芊蔚蔚葱茏蓬勃中,鹂鸟啭鸣,晴色翠好,田禾连溪远去,接青送翠,拂弄着雨后润如绸缎的和风。在村头垂枝披摇的大树下,我们眺望着阡陌中铺陈开的石牌坊群,几百年岁月如剪,剪一列惊愕的问号,抛掷到面前。
    出村迎面一座卷草式纹头脊的白麻石牌楼,古朴雄伟,鲍灿因孙子鲍象贤为明王朝屡建战功,荣封三代追赠为兵部右侍郎。牌坊群另一端便是战绩显赫的鲍象贤坊,只见上书大字“官联台斗”。从两端再向中间,是两座孝字号坊,慈孝里坊可谓是牌坊群的长老,距今近六百年的历史了。我们继续向中间走,又是两座节字号坊,其中一座罕见的为继妻而立,据说坊额上“节劲三冬”的“节”字,部道却明显偏斜,看来毕竟与原配不同,像根斜挑的梁柱支撑着森严的秩序。而最中间“乐善好施”坊建立最晚,鲍濑芳垄断了当时的扬州盐运市场,家中自然“藏镪百万”,便想效仿祖先立碑显荣,因祖宗已建忠孝节共六座牌坊,只能在“义”字上下功夫了,嘉庆皇帝见鲍家有心于此,趁机暗示三省军饷匮乏,鲍家明白皇帝的弦外之音,捐了三年的军饷,后来又在淮河黄河洪涝时,捐筑河堤救济灾民,平日还在乡间置义田办义学,铺桥修路,直至众口皆碑,终于在嘉庆19年如愿以偿,御准建成牌坊。
    一根根石柱冲天,似当年破土争踊而出的竹笋,犹向穹宇诉说着家族的荣耀。

    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
    从最初纯朴的门,到华柱高出横梁的里坊门,再到宋代坊墙倒塌,街巷开放,逐渐成为冲天柱式的牌坊。访古歙,我们最先游览的许国石坊也是冲天柱式,高大巍峨,古朴厚重的青石上雕刻极为精湛巧妙,12只雄狮守踞四周。
    电视剧《徽州女人》有一段演到,晚清徽州富商程府家的大奶奶扶丈夫灵柩回家,历经艰辛,路过青云岭时遭遇山匪,匪首以杀掉所有家丁并将棺材推下悬崖要挟,逼大奶奶成亲,大奶奶无奈只好答应,洞房花烛之夜她跳崖自尽,而大爷的灵柩终于平安回府,众人得知群情激动,大为感敬,一致要求族里上报为大奶奶申请节烈牌坊。不久程府接到圣旨,恩赐节烈牌坊一座,一时合府有了喜庆气氛,上下忙碌。谁料几天后,奠基仪式正隆重举行,跳崖获救死里逃生的大奶奶突然回府,众人大惊失色,为封锁消息,族长决定将大奶奶关押起来,最后,牌坊树立之日,大奶奶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程府,只是中国的缩影。戏台上下,发生过的流传久远或不为人晓的故事,明明暗暗立起多少座高大的牌坊。我看不见门帘后飘零幽怨的眼神。她们肉骨凡胎,不能像杜丽娘一样,生生死死,惊梦还魂。
    渔梁坝上,阳光匿去,细雨又霏霏飘洒下来。
    清澈的江水,随着蚕啮桑叶似的雨声,阴郁中蕴蓄着明亮,波纹的微光缓缓澹荡着,斜风吹浮起浅浅飘忽的银白雨雾。
    船越行越远。不知许多支流才合成了一江碧水。碧水与堤岸互相牵拽着、拥挤着,使幽静处花开花落的香,全部溶化到宽阔澄明的水域中。雨丝将油菜花欲燃的金黄,绣入江岸下涌漾的青草倒影上,花朵的明亮与水光便迭合一处,在波心里敛合或卷荡着。偶尔,房宅的粉墙黛瓦也化入水中。
    江岸上,葱葱郁郁的山景向后移去;江岸边,跨江而卧的渔梁古坝,豁然就在眼前。一江碧水涌过闸门飞泻而下,雪湍激漱。每一个瞬间,水的光彩都在盛开,水面上弥漫着负氧离子的鲜活。
    久久眺望水面,我仿佛真成了一片顺江漂流的叶子。而江水也将盘曲弯绕,一直向东流去,汇入浩茫无涯的沧海。

作者简介:卢静   网名:枕秋。就职于山西河津铝厂氧化铝三分厂 。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7
冰河往事
                                       侯建臣
    村前是河。
    村是小村,河是小河。
    小河在小村的前面一直流着,从西蜿蜒而来,向东迤逦而去,就像挂在小村胸前的一条项链。春秋季节,河水就像村里的一个慢性子的女人,不急不慢若无其事地流着,浅浅浅浅的,把垫在河里的过河石冲洗得光光的滑滑的,把小村的岁月也流得很长很长。夏天多雨的时候,小河会变得与平时大不相同,一夜的暴雨,在清晨似睡似醒的梦里,会听到惊天动地的响声。推开家门走出来,平时那条舒缓的、安静的小河不见了,只见一条巨兽,上下翻滚着,大声咆哮着,似乎有按耐不住的脾气都要一下子发出来。又像是一群发怒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朝着一个方向一路狂奔,谁都不愿落后,谁都竭尽全力,就像非洲博斯瓦纳草原迁徙的牛群……雨过天晴,当太阳重新升上天空,大水渐渐地散去,又变得安静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河最热闹的是冬天。热闹总是孩子们的,当天冷到鼻涕忍不住要流出来的时候,就早早盼着河上的冰了。一下学就往小河边跑,看看水还流着,就失落得不行,就恨不得天一下一下地冷起来。就悻悻地往回走,有同样急切的孩子问河上有冰了吗,也不说话,只就朝着一个什么方向恨恨地擤擤鼻涕,然后大声说:冰个屁。冰慢慢地就有了,一开始是薄薄的一层,石块扔上去,“喳”的一声就进去了,水就顺着声音漫上来。随着天越来越冷,冰也越来越厚,有孩子就先慢慢地往上挪,挪挪等等,挪挪等等,觉得没事,就再挪,直到站到河的中央了,没有发生什么。就开始跳,先慢慢地跳,再一下一下地加劲,最后使劲地跳起来了,冰纹丝不动,就边跳边喊:没事了,没事了。听到喊声,别的孩子们就一拥而上,一起在冰上跳起来叫起来。
    于是,整个冬天冰河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在冰上,玩的方式很多。有耍冰猴儿的,一个人手里捉了冰猴儿,两只手反搭着把冰猴儿在冰上一摔,冰猴儿就撒了欢似的,在冰上转起来。冰猴儿是用木头块刻出来的,拳头大小,上部大大的,下部小小的,在最下面的尖上安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圆珠。等猴儿在冰上转起来之后,耍冰猴儿的就拾起地上的鞭子,开始抽。接连不断地抽几下,见冰猴儿转得欢了就停下看着。等冰猴儿转的速度慢下来后,就再抽,冰猴儿就又更快地转起来,反正一直不让冰猴儿停下来。耍冰猴儿是需要技术的,能耍的孩子不多,所以会耍冰猴儿的孩子的地位就很高。周围的孩子们就围着看,冰猴儿转到自己的脚下了,就往远了站站,再看。冰猴儿离得远了,就又往前凑凑。要是冰猴儿转到谁的脚下,碰了一下,跌倒了,谁就要叫别的孩子们讨厌的。
    有玩冰车的。冰车小孩子们都能玩,所以每个小孩子都有一个两个冰车。一到放了学,屁颠屁颠地跑回家,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就背了冰车急急地往河上走。冰车是用烂木块、烂木棍做成的,最简单的就是在两根摆开的木棍子上面钉一排木板,再在两根木棍子下面镶上铁丝。复杂的呢,就钉两层三层,上面还要钉上羊皮,坐上去又暖和又舒服,在别人的眼里就显得自豪许多。
    还有玩打滑溜的,就是一群一伙的孩子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顺着一条道往前滑,比谁滑得最远。有滑得超出别人的,大家就一齐鼓掌拍手;有摔了跤的,就一齐笑起来。
看着冰上欢乐玩耍的孩子们,村子里有点文化的人,就会摇头晃脑地编出几句文绉绉的东西来:“河上往来者,童子十来人;相逐冰上趣,只待唤归声。”
    入了腊月,天出奇的冷了,河上的冰会鼓起来,鼓得会裂开一条一条的缝子。孩子们知道,该是吃腊八冰的时候了。河水是从西边的山泉里流下来的,是很干净的。腊七那天,一群一伙的孩子们就担着水桶、提着洋镐到河上刨爆冰,刨了,就把小块的放进嘴里“咯吧咯吧”地咬,大块的就用水桶提回家去倒进水缸里。冰块倒在水缸里就一直浮着,一直浮到腊八、腊九、腊十……去。“腊八的冰,吃死也不肚疼。”孩子们说着很久远的民谣,就一块一块地把冰放到嘴里去。
    过完了年,天就开始慢慢地变暖了,孩子们知道在冰河上玩耍的日子不多了,就都珍惜着什么的样子,趁着放假的日子,一直腻在河上,从早晨起来,到天已黑透,连家门口急切的唤归声都听不到了,连肚子咕咕咕咕的叫声也都忘了。
作者简介:侯建臣,山西省大同市人。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7
滇西北物象                        
                                             陈洪金
酒香
    柴门半开,峡谷里的风声挡住了雾一样涌来的时间,把暮色贴在炊烟弥漫的门扉上。从山道上返回来的人端起酒碗,回顾与畅想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倾诉。
     脚步声传来,坐在火塘边的人把厚厚的嘴唇向着酒碗凑过去,烘烤一腔跋涉,铺展一身血脉。酒气遍布全身,凝视向着一个被村庄感染了许多年的内心奔去,灵魂的舞蹈与田野里的疲惫擦肩而过,孕育着一场梦,收藏着一场梦,错失了一场梦。屋檐低着头向着在暮色里降临的睡眠靠近,沉坠在酒香里,为那些摆放在火塘前的木桌上的酒碗而祈祷。酒碗被端在手里,平稳地向着那被胡须簇拥着的嘴唇送过去,给村庄里的生活增加一些辣味。酒碗渐渐浅下去,被酒水映照着的脸,此时此刻忘记了稻尖上的汗粒,山崖上的身影,峡谷里的呼唤,草丛中的脚印。火光爬上他的肩膀,从破旧衣服里露出来的肌肤,那阳光灸烤过的微黑,在火光里温热起来,在酒气里温热起来,如同炉火中一块古旧的铸铁。
  酒意浮动,那一只端着酒碗的手,曾握住一支光滑的猎枪,惊醒过森林里沉睡在草丛中的山鸡,掐捏过巨蟒扭动的七寸;那一只端着酒碗的手,曾把山崖上坠落下来横在山路上的石头搬移在路边,让马帮安然路过,让孩子安全回家,让车轮飞驰而去;那一只端着酒碗的手,曾在头顶上高高地举起,向着一排排墓碑伸出去,向着墓碑上的一串串名字伸出去,续上一段血缘,祈求风在村庄的炽热中到来,祈求雨在村庄干旱的时候到来,祈求山坡上开满花朵,祈求玉米地里拂动着肥硕的叶片。朴素的酒水滋润着吮吸过山泉的嘴唇,构成一个无欲的村庄。俯仰之间的流动,让酒香从嘴唇里经过一个人的心灵之门,铺就了峡谷里的命运,品尝着暮色里展现出来的山高水长。岩石在酒水里滚动着,芦苇花在酒水里滚动着,羊群在酒水里滚动着,一腔汹涌的事物在酒气中舞蹈,奔跑着的是村庄亘古不变的灵魂。
  酒香是一架黝黑的犁,深深地翻垦着村庄的心脏。醉意来临的时候,一个人守着火塘边的木桌与酒碗,一段尘封的爱情从火塘里走出来,迷乱眼神。涌进喉嗓的酒气把思绪带到一条路上,向着岩石中的灌木丛飞去。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山坡上,嘹亮的歌声引诱着一群停在树梢上的飞鸟。焦急地等待着出嫁的少女坐在一片雉菊花盛开的香气里,让歌谣落在满山遍野地散开的羊群那洁白的脊背上,让躲在树林中注视的目光醉倒在一片厚厚的草地上。一声呼唤勇敢地从树林里传出来,那在山坡上的少女,始终不肯靠近树林,投进那个散发着浓浓汗味的怀抱。歌声清晰地传来,诉说着母亲的叮咛和父亲的严厉,诉说着哥哥的苦恼和妹妹的娇嗔。少女的身影在山坡上一步一回头,跟着羊群隐入一个小小的山谷,离开鸟语花香中一个不安的心。
  生活挤压着村庄里狭窄的巷道,随着粮食在屋檐下越来越少,冬天就深了。村庄开始在寒霜时颤抖,孩子坐在泥院里哭泣,黑狗在柴草间追赶着觅食的鸡群,飞起的尘埃在阳光中浮动着,落满了孩子黑色的脸庞。屋檐下的阴霾,沉重地悬挂在门外的矮墙上,屋里的酒碗摆在火塘前的木桌上,浅浅地盛放着零碎的火光。饥饿的孩子围绕着火塘,把手伸向尚未摆放整齐的木桌。孩子的衣袖碰翻了浅浅的酒碗,让酒水溅洒到火塘里,升起一片瞬然高过头顶的火光,酒碗落到地上,粗糙的瓷器在锅庄上碰出了一个新鲜的缺口。孩子,他的哭声在夜色里尖锐地传出来,在村庄的巷道游荡着。村庄里所有的耳朵,静静地听着时远时近的哭声。女人们轻声的叹息,就像吊在树枝头的葫芦丝,在黑夜里吹向村庄。
  院子里摆上两只酒碗,碗上摆放着两支筷子,酒气向着高远的天空敞开着,一场仪式隆重地开始。天空高悬着,酒碗被高高地举过头顶,对着云朵里行色匆匆的神灵喃喃自语。酷日当空的时候,皓首的老人仿佛看见了博带峨冠的仙人站在云端,对着酒碗深沉地微笑着,把平静的梦境轻轻地贴在矮矮的土墙上,缠绕在稀疏的树枝头。老人手里挥舞着桃木削制的长剑,走出院子,走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向着神秘莫测的河滩走去。酒水被老人含在嘴里,不停地向着墙角喷洒,不停地向着树丛中喷洒。跟在老人身后的妇人,凝重的神情滴落到胸前的木盘。盘子里有一只碗,碗里盛满了洁白的米粒,米上放着一只被鸡血染红的鸡蛋。两个人站在水边,诅咒着深潜在水底的鬼魅,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河面上一轮一轮的浪花,水光反射到河堤上的人沉默而忧伤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始终被山妖和水鬼注视着的气氛,仿佛一双双饥渴而充满了邪恶的眼睛,正用如火的目光窥伺着石头围困着的村庄、蚊蝇飞动着的畜圈、红晕覆盖着的童颜。洁白的米粒撒进水里,辛辣的酒水泼进水里,轻微的声响被拖进水底,只有岸上燃尽的纸钱在河面上被风托起。黑色的灰烬旋转着在天空中越飞越高,越飘越远,仿佛是谁从河水里飞升,幽灵一样离开被病痛和呻吟揉搓着的村庄。
  酒香把峡谷融化在一只小小的碗里,守着一个火光不熄的火塘,封住一扇脆弱的柴门,抵挡潮水一样涌来的山风。离开村庄的时候,一只浅浅的酒杯始终会朝着一个叫做故乡的地方高高地祭起,怀念那些在墙脚下不知疲倦地行走着的脚踪,怀念那些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坐在路边门槛上的老人。夕阳把伤感纸灰一样撒向宽敞的街道。因为没有了酒香在身边汹涌,一个人把手向着一个方向伸出去,握不住小小的一把异乡的空气,却被一碗意念中的酒水浸湿了手,呈现比野地还要空旷的寂寥。
    酒香无痕,酒意无限,夜色寒凉。
                                 
城墙
    一片洁白的羽毛被风从农舍的院子里吹起,在天空中越飞越高,掠过了街道上走着的人,那么多的人蓬松着头发,耳朵被太阳晒得发黑。羽毛目睹了小城里排闼而开的店铺、摆在街边的布匹、吱呀作响的木轮车、在人缝中飞跑着的小孩。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牵着一匹马,缓缓地通过人流而急促地叫着:让路,马来了,让路,马来了。羽毛听了有些好笑,就从天空中跌落下来,落在一块青砖上。
    一块青砖被埋在小城边上的田埂上,只有半个砖头从土地里探出头来,被滇西北高原的阳光炽热地烘着,发黑。青砖面对着天空,望着一片羽毛从城里飞过来,落下来,没有声息,如同时光抚过野外的树枝,无人知晓。青砖躺在田埂上,大片大片的车前草将肥大的叶子伸出去,遮住了青砖眼中渐渐缩小的视野。青砖在田埂上的长眠,仿佛一个正在被注视着的背影,对身后的感动与漠视都毫不知情。然而一块青砖在田埂上的长眠,它的身下,一直都隐藏着无数与它有着同一种身份的青砖,注释着一座城池,一座早已成为历史的城池。
    一场大火烧毁了这座城池。战刀一挥,如雨的箭矢纷纷向高高的城楼飞去,点燃了一群人的进攻和一群人的坚守,火光遮住了滇西北明亮的阳光,浓烟使天空笼罩着一片凝重,野外的花朵被血溅湿。精雕细刻的屋脊在大火中坠落下来,落在深深的护城河里。最后一缕浓烟发出一声叹息,宣告着一座城池的陷落。片刻的厮杀摧毁了一座城池,只有一围长长的城墙,向着所有的道路敞开着,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随着夜色的到来,城墙破碎的轮廓,顶着一轮圆圆的满月,怀抱着一方沉默不语的子民。烟雾散去的时候,城里没有了人声,一只鸡在清晨鸣叫,把屋檐上新覆盖着的尘土轻轻震落下来,在晨光中自由自在的游动着,让人们走出房门的时候,眯着眼睛扫视原本就安然无恙的庭院。
    城墙失去了高高的城楼。一阵雨从云层里向着小城直扑下来,洗净了被血水染红了的街市,冲走了落在城外河里的破瓦。薄薄的泥沙从城墙上顺着雨水淌到墙脚下,积累成洲。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天来了,又一阵雨水把城墙不动声色的洗刷着,砖头一块块从墙头上剥落下来,散乱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与荒草和蟋蟀一起走进行吟诗人的句子里,被一卷薄薄的纸藏着,走进一种境界,成为一种渐渐不为人知的尘埃,剥落,发黄。人们走出城外,坐在一辆牛车上,把城墙外的砖头搬上车,运到一片野地里堆砌成狭长的田埂,种上青菜。等待是一种不经意的守望,青菜被镰刀整齐地割下来,带着清晨的露水放进竹筐中挑到小城里,在集市上换成一文两文的铜钱,支撑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城墙见证着一段历史,让人总是会想起一场大火,想起一座城池在一个正午的陷落。日子过去了许多年,宽大的青砖头散乱地堆放在城外,被一群人扛在肩上,带进城里来,铺在街道两边的门前,每天在上面走进走出。重重叠叠的履痕,带着街上的泥土和水气印在砖头上,被滇西北的阳光一次次晒干。城墙渐渐地消失了,小城里的街道依然平静地热闹着。
    城墙消失了,小城里的街道依然平静地热闹着,村庄里的女人们领着齐腰高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只母鸡。经过已经成了一个高高的土坡的城墙,来到城里,站在街道的边上,把鸡放在地上向着匆匆的行人出卖。孩子坐在她身后的屋檐下,静静地望着一群孩子背着书包从街上走过,目光跟随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他黑亮的眼睛对着一片陌生而狭长的天空,若有所思。一块巨大的砖头被他坐在身下,那黑色的砖头上深绿色的苔藓,被他的手指一次次划过,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呈现出树枝、蚯蚓、栅栏、河堤的形象,让他神思飞舞。孩子一次次把砖头上的痕迹抹去,又在上面划出新的条纹,想象出新的形象,一个个故事在砖头上出现,一个个神话在砖头上出现。孩子的眼睛,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一阵飞驰的箭矢带着耀眼的火光,用一场大火把四角高挑的城楼点燃,让一座城池在一个正午陷落,只留下一些散乱的砖头,在小城平静的热闹中被人们渐渐地淡忘。
    城外的河水干了,几只鸽子飞过高远的天空,它们小小的影子掠过蓝色的天空。碎碎的影子落在地上,飞快地经过一片绿意盎然的玉米地。黄昏到来的时候,一个少女穿着粉红色的衣裙,被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牵着手,慢慢地往城外走去。她那纤细的腰肢,被夕阳明显地勾勒出来,感动了一双双沉默中注视着的眼睛。少女清澈的目光羞涩地望着前方正在落下山林的夕阳,不经意的脚步,踩过了田埂上车前草肥大的叶子。叶片里充足的水分,带着一丝淡淡的绿色,印在那些从泥土里突出来的砖头上,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一场大火,一座城池的陷落,与一个如花的少女甜蜜的爱情无关。她的手被一个年轻人牵着,她露出陶醉的笑容,对渐渐变浓的夜色充满了向往。夜色给了她一个宁静的小城,没有城墙的小城,长满了垂柳和樱桃树的小城,整夜可以听到潺潺水声的小城,有着强壮的肩膀可以依靠的小城。
    城墙作为一个记号,深深地被埋在田埂里,一片片车前草从它们的身边长出来,把它们静静地掩蔽着。田埂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玉米地旁边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平静而热闹的小城。
                                   
舞蹈
尘土扬起。火光照见树尖上的一只沉睡的红蜻蜓,透明的翅膀张开,被潮湿的露水打湿。一群人在树下跳动着,一次次呶起的嘴唇对着自己的内心,唱起一首绵长不绝的歌谣,把树林讴歌着,把草坡讴歌着,把山岸讴歌着,把溪水讴歌着,把庄稼讴歌着。一双手,向着两边长长地伸出去,把另一双手牵着,许多人围着一堆篝火,让树林中的一块平地颤抖着,把红土地上的生活踩得浪花四溅。
    乡村住在森林旁边的庄稼地里。樱桃的叶子遮住了沉甸甸的果实和站在树下注视的目光,那红色的光芒把屋后的菜地染得流光溢彩,把乡村点缀成一个童话。暮霭在森林里穿行着,人们渐渐向着森林里的平地围拢,把劳作放在村边的田埂上,把抒情披在沾染了草汁和烟火味的肩膀上,穿着厚底的皮鞋,踩响一片土地。笛声响起的时候,火光照着树阴下姑娘们微笑的脸,一群小伙子站在平地中央,厚底皮鞋踩着笛声里细细的音符,用脚掌敲打着宽大的土地和地上低矮的野草。随着笛声的响起,歌声也向着森林里高高的树枝头飞窜,一句句整齐的歌词停在树梢上,让纤细的枝条颤动着,垂下头来张望一群狂欢的人。
    姑娘坐在树下,把一枝长满了花朵的树叶拉过来,遮住了自己的脸,眼睛透过茂密的树叶,望着一群小伙子用厚底的皮鞋敲打着土地和她小小的心灵。粗糙的嗓音向着树下的姑娘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邀请,姑娘们大声地笑着,没有回答。圆形的舞阵逆时针地旋转着,一个小伙子随着转动来到树下的一块石头旁边,对着坐在石头上的一个姑娘微微在笑着。姑娘放开树枝,那树叶包围着的花朵被树枝牵引着升到半空中,一晃一晃地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姑娘站起来,插到队伍里去,把手交给她注视了很久的人,轻巧地迈开舞步,承受火光热烈的辉耀。她那红红的脸庞,因为被心爱的人拉住了柔软的手而羞涩,因为明亮的火焰把她呈现给天空下的森林和森林中的平地而激动。一只手牵着她的手,粗壮的手指有力地挥摆着,组成森林里舞蹈的浪潮中的一滴水,两个手指神秘地挠着她的掌心,暗暗地倾诉着一腔热切的情怀。所有的语言都在掌心里展现,却无人知晓。
    舞蹈把一个村庄远远地忘记在身后,把每一个手势展现给森林中的每一双眼睛,把歌声献给每一颗跳动着的心。一个姑娘的手被一个小伙子的手紧紧地牵着,不停地旋转,轻巧的脚步踩在大地的胸膛上,为了一个人而微笑,为了一个人而愉悦。森林中的枝条拨动从村庄里吹来的晚风,火焰带着升向天空的火星,被跳跃不已的韵律一再托起,飘过流水灵动的响声,落在潮湿的沙滩上,照见了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两个人坐在河边,倾诉着水声一样动听的话语,绵长而亲切。河水流出了很远,沙滩守着一片长满了红荞花与樱桃树的田野,把两个人坐在岸边的影子收藏着,无声无息。火光在森林里燃烧着,舞蹈在火堆旁边移动着脚步,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离开了森林里的平地。
    少女跟在一个人的身后,被他牵着躲进了森林深处的一片草丛里,找了一个高大的石头坐下来。披在肩上的羊毛毡解开,裹住一颗少女的惊惶失措的心跳。两个人,把头紧紧的靠在一起,隔开了夜色,隔开了风声,隔开了火光中的喧哗与骚动。羊毛毡收集着热气腾腾的情愫,黑暗隐没了两片嘴唇的渴望与热烈,靠在一起的肩膀把两只手连接在一处的时候,谁也没有听见草丛里一条长长的蚯蚓慢慢地爬上石头,用了很长的时间越过他们身后摆放着的一只雪白的电筒。身躯在轻轻地厮磨着,森林里所有的树叶都垂下来,仿佛要遮住一个场景,不让路过的人看见。不断地厮磨着的身躯,把那只蚯蚓爬过的电筒推下石头,落进深深的草丛里微弱地闪着光。此时,一对对男女远远地离开了森林里激烈的舞步和悠扬的竹笛声。舞蹈因此而显得寂寞起来,人影稀疏,火光依然耀眼。
    被笼罩着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脚步声渐渐地传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匆匆地跑过高大的石头。曾经在火光中舞蹈着的脚步,把石头旁边的草丛踩出响声。让坐在石头上的人停止了厮磨与亲吻,静静地等待着到来的人赶快离开。坐在石头上的黑暗里贴在一起的脸庞,发现一束电筒的光线透过窄窄的缝隙微弱地照射进羊毛毡里来,少女闭上了她的眼睛,却把一脸的羞怯呈现在别人的注视下。她留下外面的脚腿,不安地踢着面前的一朵蔫萎的花朵,淡紫色的花瓣,纷纷落在石头下面的草叶上,那飘落的影子,仿佛她内心的焦急。脚步声在石头背后的树林中一闪就消失了,夜色依然宁静。
    笛声停止,火光照着森林中的平地。村庄把田野留给森林来守望,笛声所引导着的舞蹈放慢了脚步。有人渐渐地走出森林回到他们的村庄,睡足了觉的黑狗抬起头来,对着在院墙外走动的人声发出零星的吠叫。村外道路上走回来的人,总是两个身影紧紧地靠在一起,把短短的路走得漫长起来,把轻轻的话语讲得忧伤起来。站在村口的人把一个身影目送到了每一个门口,跨进了门槛的人把目光回望到了村口的夜色中。舞蹈离开了森林中的平地,火光中的身影却深深地印到了难于入眠的窗纸上,薄薄的窗纸上就厚了。
    第二天,森林中平地上的篝火早已熄灭,太阳照着一堆黑色的灰烬,薄露打湿了昨夜疯狂的脚印。河流绕着村庄流去,把一片庄稼浇灌得枝肥叶茂。弯腰站在田野里的少女,独自一人锄草的时候,几次回味起舞蹈过后在高高的石头上与她相依而坐的人,几次轻轻地笑出声来,惊起了栖落在穗子上的蝴蝶。

水碓
我看见江水在低低的峡谷里流淌着,我看见高高的山顶上一轮圆圆的太阳悬挂着,我看见一群人弯着腰唱着山歌走在山道上,我看见弥望的玉米沉默地站在野地里,我看见裂开的墙壁上用竹片钉着一只风干了的蛤蚧,我看见白色的虫子漫无目的地在夕阳里飞翔着。我还看见一架粗糙的水碓,守在茅屋后面的沟渠边上。石碓在水声中的一起一落,沉重地发出的声响,让我在深夜里无法入眠。
    水碓是我的滇西北额头上的一颗黑痣。水碓是我的滇西北深藏着的一腔情怀。
    村庄在高山倾斜在向金沙江水俯冲下去的脊线上,茅屋在村庄靠近山谷边的岩石旁,沟渠在茅屋背后的树林里,水碓在沟渠窄窄的堤岸上。渠水从山顶上穿过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树林经过村庄。许多年以前,不知是谁在这里用茅草紧靠着渠水在一块平地上搭起了一间小小的草屋,在屋里的地上浅浅地挖了一个坑,放进去一个石槽。石槽边上竖起一根粗大的树桩,树桩上面横支着一根长长的树干,树干靠石槽的一头捆着一段栗木,栗木上绑着一块石头,靠沟渠的一头捆上一截挖空了的栗木,靠沟渠的中空栗木装满了水,重量与靠近石槽的栗木和它身上绑着的石头重量差不多。渠水从树林里流出来,在茅屋旁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落差,流进空空的栗木里,碗一样盛着。时间变成了水流到栗木里,一点一滴地积累着,渐渐地下沉,把靠近石槽的一头慢慢地撑起来,栗木里盛满了渠水,开始倾斜下去。栗木里盛开的水泼了出来,这边的栗木一下子变轻了,茅屋里靠近石槽的一头从半空中沉重地落下去,砸在石槽里,落在盛放在里面的粮食上。渠水从不停息的往屋外的栗木里流淌着,屋里的栗木带着石头一次次落到石槽里,渐渐地把稻谷舂出一片洁白来,渐渐地把玉米舂出一片金黄来。
    石碓在水声中的一起一落,沉重地发出的声响,点缀着宁静的村庄。村庄背靠着倾斜的山坡,点缀着幽深的峡谷。我的梦乡里时常呈现出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深深的峡谷里,连风声都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穿过屋檐下树枝窄窄的缝隙,不扰醒沉睡着的人们。渠水无声地淌过村庄,向着低低的金沙江流去,却在不经意中流入了那茅屋外面高高悬起的栗木里,被一滴一滴地盛着,费力地抬起屋里的一段没有人照看着的生活。石头沉重地落到石臼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那声响从茅屋里传出来,在夜色里穿行着,绕过被风吹雨打得露出了墙壁上深陷着的石粒的墙脚,进入一个庭院,再进入另一个庭院。村庄里的夜晚,就在石碓经久不息的锤打之中,静静地等待着清冷的露水凝结在屋檐下悬挂着的玉米串上,让它们在一天天临近的冬天里,露出一片灼目的深红色来。石碓在村庄边上敲打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成了生命中永不消失的本质,深深地嵌进村庄里流动着的血液里,成为村庄几百年来不能回避的命运轮回。深夜里沉睡着的人,在梦境的边缘听到沟渠边上沉重的响声,隐隐约约在感觉到村庄还在他们的身畔,在梦里也闻到了稻谷与玉米的香味。睡梦中,他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石碓锤打着村庄里沉静的日子,冬天到来的时候,听见那石碓落下来的声音,一年又过去了。人影不停地走向石槽里浅浅的稻谷,那仅有的稻谷,让村庄充满了希望。峡谷里的孩子坐在山冈上,对着天上的白云不断变幻的形状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一个节日又要到来了,餐桌上肯定会有香气四溢的食物。稻谷在石碓的锤打下露出了晶莹的白色来,它们被小心地放进一只用麻布织成的口袋里,带回村庄,带到被火光照耀着的屋子里,在孩子的包围中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一只鸡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吸引着孩子黑色的眼睛,一碗汤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吸引着孩子黑色的眼睛,一碗饭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吸引着孩子黑色的眼睛。一个节日弥漫在零散的院落里,背对着沟渠边上的茅屋,离开了不绝于耳的水声。沟渠上的栗木被移到堤岸上,离开了水流,石碓高悬着,没有落下来。石碓,在一个节日里,在村庄热气腾腾的时候,没有落到石槽里,发出沉重的声响。村庄的一个节日里,没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把它包围着,峡谷里的夜色异常宽广。
    太阳又会升起,石碓又会接住沟渠里的水流,锤打着稻谷、玉米,沉重的声音又会远远地传到村庄里来。在石碓冲击之下,村庄里所有的日子都无处可逃,被一块圆圆的石头敲打着,春天里墙头上的牵牛花圆圆地开放着,夏日里树枝头的樱桃圆圆地红透了泥院,秋天里玉米粒圆圆地睁大了眼睛,冬天里一片片仙人掌圆圆的叶片站在寒霜中,仰望着又一个节日从天而降。我的滇西北深深的峡谷里,声声断断的石碓年复一年,砸实了一段岁月。行走在峡谷里的人,用尽了他的一生都没有走出峡谷,却在那些被月亮和星光照耀着的夜色里,感觉着石碓锤打着的岁月悄悄地爬上他们的发梢。蓦然回首之间,水还在流淌着,金沙江还是一片夕阳闪烁,山坡上依旧杂草丛生,只有那曾经在石碓的声响中唱着歌谣爬山过江的人,白发已经覆盖了他们的头顶。不经意抬起头来,村庄背后更高的山梁上,又多了几座新坟,坟头上那飘荡着的经幡,在石碓沉重的声响中,山顶上的积雪一样白,石槽里散发出香气的稻谷一样白,头顶上稀疏的头发一样白。人们不断地走向他们在山坡上最后的归宿,石碓在茅屋里锤打着生活的声音,始终没有最后终结,一直沉重地在村庄的夜色里传到沉睡着的人们耳畔。
    这就是我的滇西北,让我深夜难眠的滇西北。


作者简介:陈洪金:1972年生于云南永胜县,系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云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美文》《大家》《山花》《布老虎散文》《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及港澳台、美国、瑞典、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华人报刊,著有散文集《灵魂的地址》《乡村:忧伤的河流与屋檐》《母土》等,曾获得过星星诗刊“涪江丽苑杯”李白故里世界华文诗歌大奖赛三等奖、新浪网“万卷杯”全国原创文学大奖赛“最佳抒情散文奖”、台湾首届“喜菡”散文奖、99读书网“世界文学之旅网文大赛”散文金奖、新加坡第二届国际华文散文奖等奖项。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8
     磨  房
                                            安 黎
    对儿子讲磨房,儿子已经不大能听得懂。我们历历在目的景致,他们这代人却宛若隔世黄历。磨房至少存在了三千年,但它的消失却不超过三十年。现在回故乡寻找磨房,其难度类似于考古,但在我记忆的深处,磨房却是那么清晰而顽强地存在着。我仿佛能闻到磨房特有的面粉的呛味,仿佛还能隐隐听见它那干涩而单调的“咯吱”声。
    渭北的村庄里,曾经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磨房。磨房和灶房一样,对于生存,必不可少。我家的磨房是一孔窑洞,属于偏窑。比起正窑,偏窑要略显局促狭小一些。窑洞年岁已高,老态龙钟,摇摇欲坠。窑洞里既住人,又磨面,一窑两用。窑洞的前半部分,砌一个颇大的土炕,后半段空旷之地,则盘踞一个诺大的磨子。磨子由三部分构成,最底下是底座,中间突然变粗,像挺着个大肚子,接面台宛若羽翅,围着大肚子环绕一圈,顶端则是石磨。底座和接面台都为土坯垒砌,在土坯上涂一层稀泥,抹光打平,泥凝固干燥后,再粉刷渭北特有的白土。经过装饰的土坯隐藏于白土之后,不再毛糙,显得温顺而柔和。磨石是磨子的核心,它由两块打制的石片组成。石片像双胞胎,似乎相貌雷同,尺寸相等,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最上端的石片略略小于它身下的石片。两块石片就像沉溺于做爱的夫妻,一个死死地压在另一个的身上,形影不离。
    磨石来自于遥远的地方,它的故乡“在别处”。渭北虽有山丘,但多为土山,层层叠叠的黄土如同虚胖褶皱的皮肤,臃肿无骨。想得到磨石,需要到后山里寻找。靠山吃山,后山里有不少人依靠石磨维持生计,也有不少人因为猎取石磨而折腿断臂。他们从山上撬下石头,雇佣外地的石匠将石头打成磨石,然后偷偷摸摸地出售。后山距离我们村八十公里,往返均为步行。父亲先是独自一人到后山里打探,发现中意的磨石,讨价还价一番,交了定金,然后再返回村里张罗帮忙搬运的人。几天后,六七个壮年汉子就随父亲进了山。他们拉着一辆架子车,车辕上吊个馍袋,车厢里扔几条粗绳。马不停蹄,走一天一夜,才到达磨石的出售地。山路崎岖,坡堵弯急,架子车根本到不了那里。于是就把架子车放在比较平坦的地方,然后靠肩扛,靠人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十几公里,才把磨石搁放在架子车上。
    一块磨石与另一块磨石需相互配套。它们重叠的部位,得有足够的摩擦,才能将麦子或玉米的颗粒粉碎。磨石被石匠凿成锯齿的形状,于是磨石就有了阴阳。下面的磨石为阴,上面的磨石为阳。阴磨石的凹下去的沟槽,刚好被阳磨石凸出来的塄坎填充。两块磨石珠联璧合,丝丝相扣。阳磨石顶端平整,但却有两个石眼。把玉米或小麦分批倒在阳磨石上,磨石转动,粮食就会顺着石眼抖落而下,经过阴阳磨石的磨砺,粉身碎骨的粮食粉末,点点滴滴地从磨石的缝隙里流出,掉落在接面台上。初次掉落的粉末与真正意义的面粉还有相当的距离,于是得再次用小簸箕把粉末揽起,倒上阳磨石,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直至粉末彻底变得细碎。
    磨子的旁侧常常盘着一个面仓,面仓上固定两根打磨得光滑的木棍,木棍之上架着一个箩筐。等粮食细碎,面仓就有了用场。把细细的粉末揽起,倒进箩筐,箩筐摇动,面粉就从箩眼里如绵雨般飘拂而下,面仓里于是就有了白白的或黄黄的一层。
    磨起面来,底下的阴磨石岿然不动,上面的阳磨石却要不停歇地转圈。怎样才能让阳磨石转圈呢?不外乎两个因素:一是驴拉,一是人推。那个年月,电翻山越岭,已经来到了我们村,但神经质一般的电却有着捉迷藏的嗜好,飘忽着来,飘忽着去,没有规律,停电的日子似乎多于有电的日子。再说了,纵然有电,电也仅供照明,电磨子比神话传说还要虚幻。人们要吃饭,就得仰仗于磨石的转动。
    尽管人们总是用不屑的口吻谈论驴子,但在我眼里,驴子是最值得敬重的生物之一。驴子的耐心世之罕见,驴子的敬业足以让众多的人羞愧。但村子里的驴子很少,生产队的饲养室里仅仅拴着两三头,散落民间的驴子也是那么地七零八落。那时候经常搞运动,谁家喂养驴子,一不小心就成了被批斗的对象。但总有一些人家冒着风险雪藏驴子,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磨面。每个生物似乎都有自己的特长:牛擅长拉犁,骡子擅长耙地,驴子似乎就是为了拉磨而生。
    我家没有驴子。偶尔一次驴拉磨,驴子都是借的。牵来驴子,给它套上夹板,用黑布蒙住驴子的眼睛,又用笼头套住驴子的嘴巴。给驴子套笼头,是为防止它贪嘴,偷吃面粉;给驴子的眼睛蒙黑布,是怕它见异思迁,不够专心致志。驴子被全副武装后,就躬着身子,拉着磨石闷头转圈,一圈、两圈、三圈……成千上万次地转圈,似乎有着永远也转不完的圈。驴子拉磨需要人的配合,人除了往磨石上倒粮食揽粉末箩面之外,还要手拎一把长长的皮鞭。驴子一旦有所松懈,人手中的鞭子就会响起。鞭子并不一定要真正抽打驴子,只要鞭子在空中舞动,发出叭叭的响声,驴子就会惊悸地加快脚步。
    能找到驴子拉磨是一种幸运。但幸运总是那么稀少。更多的时候,都是人推磨。一大家人,没有蔬菜和水果的帮衬,个个显得食量很大。磨几个小时的面,仅仅够吃两天。在我们家,隔一天就要磨一次面。于是,推磨子,就成了我们日常的必修课程。
    磨石上镶进两个铁环,每个铁环上都拴一个绳套。把一根木棍伸进绳套,推磨者的肚子扛着木棍走,磨石就跟着转动起来。一根棍子上常常一里一外地扒着两个人,两个棍子上总共扒着四个人,这样推起磨来才不那么汗流浃背。沿着磨道无休无止地转圈,冗长而乏味。经过两个小时的推磨,一斗面粉才被磨砺出来。这时候,扔掉推棍,出了磨房,到院子歇息,才能真正感受到推磨的苦意:天在旋转,地在旋转,院子里的树在旋转,自己仿佛也在旋转,头脑里似乎浓雾弥漫,昏晕得简直无法站立。
    除了我们自己推磨,经常还有外人来帮忙。我印象深刻的有这么两拨人:一是修水利的外来女民工,一是在我们村下乡的女知青。修建一个浩大的水库,动用了几个县的壮年劳力。我们村因为距水库工地比较近,于是家家户户都住满了民工。我家的磨房里,被安插进四个临县的女民工。这些姑娘大约二十岁左右,性格也不大相同。其中的一个名叫玲玲的姑娘命运似乎比较苦涩,她从小失去父母,性格偏于内向。玲玲已经许了终身,她的未婚夫名叫大牛,也住在我们村。那些姑娘经常开大牛和玲玲的玩笑,以戏谑大牛为乐。我母亲对这些姑娘非常好,尤其听了玲玲的身世,从小就失去母爱的母亲忍不住一次次地落泪。因为母亲的善良和宽厚,玲玲多次向我姐姐表达自己的心迹:她想认我母亲做干妈。
    姑娘们就住在磨房里,于是就经常争抢着给我家推磨子。有时候,玲玲还唤来大牛,让他为我家推磨。大牛推磨并不起劲,但他稍事偷懒,就会招致玲玲的斥责。
    我们临村有个盆地,盆地里有个航空研究所,研究所里云集着众多国内顶级的航空专家,其所长则为哲学家冯友兰的儿子。冯老先生的爱子在此英年早逝,令他的作家姐姐宗璞无限哀伤。宗璞专门为弟弟写了一篇悼念文章,字里行间泪如雨飞。我们村接纳的知青,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个航空研究所。在他们中间,就有冯友兰的孙女冯采。冯采人长得秀雅,气质高洁,多才多艺,尤其是在音乐方面造诣极深。冯采当过我的小学老师,几十年过去了,她的影像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记得那个时候,因为姐姐和知青年岁相当的缘故,女知青们经常到我家来串门,冯采自然是其中的一员。我姐姐出嫁,冯采加入送亲的队伍,步行十几华里;我家磨面,冯采和其他知青若碰到,就自告奋勇地操起了推棍。对于从没有推磨体验的女知青来说,推磨显得并不那么好玩。推磨完毕,她们扶墙而出,颤颤悠悠,昏晕得无法站立。有几次,我都看见女知青蹲在院子中央,呕恶不止。
    磨房已经在生活里消失,变成了我们记忆里的一幅褪色的图画。作为孕育我们生命的磨房,它虽然原始、粗糙、简陋,但在我的心中,它却形若圣地。我以感恩的心在记录它,也以真挚的情怀来追悼它。
作者简介:安黎,男,1962年出生,陕西耀县人,现为西安《美文》杂志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西安市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步入文坛,在国内外百余家杂志发表过各种类型的文学作品,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其中发表在《随笔》杂志的《文坛综合症》被《文学报》转摘,引起了《作家报》的讨论和争鸣;发表在《散文》杂志的《窗花》,被国内十多个省市编入高中语文教材;发表在《西部艺术》杂志的《西安的地名》,被《语文报》转载,并被编入陕西省小学五年级语文辅导教材。另有五十余篇作品先后被各类选刊与书籍转载或收录。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以及散文集《丑陋的牙齿》等六部,其中《小人物》因其现实的尖锐和艺术的独特,在文坛内外引起强烈的反响和共鸣,被当年的《各界导报》列为“陕西文坛十件大事之一”。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8
走老了一条路
                                               张国太
    村庄的道路,跟一截草绳相仿。我在另外的文字中曾写过:农人用稻草搓出一根根草绳,新的草绳散发出新鲜的稻草味。它的躯体上还会毛毛刺刺的,有些不安份的稻秆和草叶不时地探出头来。草绳用了一些时间,浸泡了雨水、汗水,就会变得光润绵软而又结实了。草绳这时正处在它的壮年。
    一条路在工具下产生。起初也会很毛糙,时常有土疙瘩硌人的脚。也会有一些尘埃和泥土,随风四处飘荡,迷人的眼。也许还会有些裂缝,会崴了人和牲畜的脚。人走过、牲畜走过、车辗过,路就慢慢平实了。这个过程是人难以察觉的。壮年的路走起来舒服、贴切,这是在晴天;雨季里,人和牲畜就会把泥土路踩出一个个的坑坑洼洼。表层的泥会被踩进深处,而底下的石块和泥巴趁机出头露脸;太阳一晒,路面上便会出现一座座凝固的浮雕,形态各异,韵味深长。
    我能够在这路上行走时,路正处在壮年,它丰满健康有的是力气来对付各种意外。春天里,它帮助人们运送肥料和种子。有时为了提醒人们注意休息,它便在绵绵细雨中,把路面弄出狰狞外表来阻滞人们急促的脚步。夏季猛烈的太阳晒热了它的身躯,人疼惜它,不怎么去踩了。只有忘了圈好的猪出来溜跶、或是趁大人午睡时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孩童,蹑手蹑脚跨过泥土路去河边游泳。秋高气爽时,一些落叶点缀着路面,满载粮食的手推车也点缀了它。农人们因肩挑手提收获的果实而把脚窝深深也刻在了它的身上。冬天来临,农人们闲下来,路并不停歇,它还要把迎亲的人群送过来,送过去。人有时总会偷懒,认为路理所当然地会在那,却不知道路为什么会在那。
    多年前,路曾收留过我的一滩血。因为我在奔跑着的时候,被路面上的石块绊倒了。我把石块踢飞了,不知道是踢飞了路的什么部位。路也不止收留了鲜血,它还接收了我倾洒的酱油和一些遗忘的心事。作为回报,我捡过土疙瘩,把它们扔进路边的河水里。后来,我骑自行车从路上飞窜而过。浅浅的车痕印,被随后的大雨给浇灭了。我想把自己走过的证明在路面上刻得再深一些,便想出增加自身重量的办法来:挑起收获的水稻、担起一桶水,甚至恳求邻居让我坐上他的手扶拖拉机招摇而过。总想在路面上多刻下一些痕迹。可是,路面不由分说地欺骗了我。它不可能只接受我一个人的、它把所有经过那里的痕迹都收留了。结果就乱成一团糟,谁的脚印也没能长久留下。脚印叠脚印、痕迹累痕迹,还多了飞扬的尘土、日渐峥嵘的石块。
    我还没意识到路的苍老时,路旁边的房子已经老了。有些旧房被拆了,盖起新的二层楼房;有些旧房还呆立着,进出的在者是一些多了皱纹的人。房子和这条路在悄悄进行着某种较量。有一天,一个从田野深处来的汉子,来不及洗净腿上的泥巴,就奔跑着经过这条路。他急急赶回去,沿路洒下笑声和泥尘,因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个胖小孩。而同一天,唢呐声中,一队哀哀的队伍行过。红红的棺材通过人,把沉重传递给路面,嚎哭声和低低的啜泣声交互拍打起尘土。
    但这些并不是路所知道的全部,它有过欢乐和笑声:比如闹元宵的鞭炮声、演社戏的锣鼓声。迎新的队伍,最为喧闹喜庆。新衣红装、鼓乐笑语,让这条路也跟着喜庆起来。
    我日日夜夜走过这条路,不知不觉间,脚印大了,脚步远了。但我记得,除了行走和奔跑,我没有真心实意地低头观察过这条路。能够认真观察路并跟路对话的,只有那些拄着拐杖驼着脊背的老人。他们日复一日地勾着身子,对着路叨念着只有他们之间才知道的秘密。一条老路跟一个老人的话题,大约是沧桑而厚实的。另一些时候,还会有弓身拉车的人,他们一定是在咒骂路的坎坷,让他们白白多付出汗水和气力。那些怨言砸落路面,激起了道路不满的尘土。我是在低头观察路面时,才发现这一些。但我同时悲哀地发现:路苍老了。我从壮年的路,看到了它即将来临的迟暮,心里感到一些震憾和悲凉,由此就多出躬身俯就的欲望。我从老人和拉车人的姿势,获得了感悟:知道了我必须跟脚下的路好好对话。只有路的配合,我才能走得更好。
    可是,这条路在我明白道理时,已经垂垂老矣!它日渐消瘦、满身皱纹、不堪重负。人们商议着,要把它的生命结束。果然,人们运来材料,浇灌上了水泥路。一条生存了几十年的泥土路消失了,另一条笔直的水泥路摆出别一样的面孔。人们用这种方式,埋葬了这条老路。
    我的眼光穿不过厚实的水泥路面,但我知道它下面、原先的那条土路。老路曾收藏过许多秘密,并把它们深埋在了时光深处。我的童年、我的青少年,许多苦闷和快乐的时光,都被它带进了地底。而我,走了这一条路,又走上了另一条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把现在正在走的路走老了。
作者简介:张国太,福建省莆田市人。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9
   亲近我们的河床
                                            向 迅(土家族)

    原本是要到岳麓山拜访那座著名书院的,但当我走到岳麓山东大门时,却感觉心情欠佳。匆忙之间记下“湘水波浮万里银,麓山云拥千重翠”这副对联后折身而返。途径湘江橘子洲头,便拾级而下来到了河床上。无意之中,有了一次亲近河床的机会。
    这个季节的湘江,水位低得令人吃惊。那么宽的河面,只有三分之一的浅流。大部分河床成为了宽阔的泥水带,甚至有人在上面选择土质匀称的地方,种起了一畦畦菜蔬。有靠打鱼为生的渔船搁浅河床,现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陆上人家,只有从船沿搭到泥土上的一截木桥能唤起对江水的联想。有水声轰鸣,以为是地下泉,近身才知道那是臭不可闻的生活废水,黑黝黝的惨不忍睹。
    靠近岸边的河床上,遍布着被人类废弃了的工业杰作。走在上面,心情分外沉重,两只腿仿佛灌满了铅。随着工业文明的推进,伴随人类早期文明所诞生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也随之瓦解,到处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冰凉,原来温情脉脉的土壤变为了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主宰的世界。
    越往河床中心地带走,才能摆脱人为的阴影,只有回到真正干净的河床,才有可能感觉得到亲切和温暖,心情才随着河床的开阔而开朗起来。曾经在鄂西南最先感受到了河床的无私和伟大,至今我的身体中还流淌着清江的血液。后来先后经过了长江、黄河等上百条河流,由此我沉迷于这些母亲们给我勾勒的生活图景。只有在清水经年流淌的地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反思我们的生活。
    来到这河床的中心,让我不由得想起瑰丽的神话时代,让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在乡村度过的少年时代,让我想起了给予了我生命的母亲。自打我从岸边走下这河床,我便是无拘无束的了,像河中之水,像河床之沙,像水中之鱼,尽情地享受着阳光。这个给人无限遐思之地,总让人浮想起一个关于命运、人性的古老话题,仿佛千百年前的时光并未走远,就在这可亲可感的河床上。
    从岸边去往河床中心,依次经过泥土带、河沙带、沙石混合带。河床上的泥土湿润、绵软、韧性,倘若把手伸进它们内部,一定可以触摸到最为熨心的温暖。它们和母亲的手一样,充满了无穷的疼爱、宽容、理解,而又顽强坚定。河床上的沙也一样,柔软,细腻,美丽。每一粒沙都有自己的出处和故乡,只是我们无法知道,也无从考证。水以更加谦卑的姿态,抚润着它所经过的泥土、沙石,喂养着沿途的村落、小镇、城市、民族和国家。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流着一条或者多条河流,都烙印着他所经历过的第一条河流的鲜明印记。亲近河床,就是亲近母亲,感受生命是如何诞生于斯,又是如何地生生不息。
    在河床静坐的一下午,有情侣在水边偎依耳语,在他们眼里,河床也许是这世上最美的所在,爱可以在这里诞生、延续并升华。更多的是一些孩子,在河床上捡拾贝壳。河床上到处是泛白的贝壳,像星星填满天幕一样,把欣喜留给了童趣正浓的孩子,给他们幼小的心灵以启迪。孩子们捏着小石子向着河水中扔出了最初的人生梦想。河床是承载生命梦想的腹地,是使梦想扬帆起航得以实现的载体。
    也有如我者,半天不移动一步而凝神思考,屏息聆听河床的秘密。这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平日里诸多百思不得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个人的小忧伤和情感疙瘩都会一一获释。河床还给你婴儿般的纯净,重新给你一个豁达的胸襟。这里是随意的、自由的、温情的,却又是庄严的。
    在这海拔偏低的河床上,仰望四周,才觉得有时候站在低处,视野反倒更为开阔。那座桥梁在水中投下一道倒影,天空离我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及,这都是水使我产生的幻觉。而当我把视线转向岸边的城市时,这些没有温度的现代产物显得多么突兀而别扭。只有远方的群山,墨绿色的群山才与这河流像同出一母的兄弟姐妹一样,好似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和谐而默契。
    毋庸置疑,河床之上的泥土是世上最肥沃的泥土,散发着腥甜醉人的芬芳。人类诞生之初创造的古老文明和现在看似无与伦比的现代文明,都滋生在这块令人景仰的温床上。我们应该怀着对母亲感恩一样的心情,去感恩这片洁净博大的圣土圣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人类一边用现代文明挤兑着河床这类古典原始之美,又一边抱怨生态的失衡,抱怨温度的逐年上升和随处可见的工业污染,这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只有亲近河床,才能醒悟我们牺牲了一些什么样的代价换取了现在看似优越的物质生活。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消失,就连记忆都是模糊的,连痛改前非的机会都不会有。
    夕阳再一次无可挽回地坠入地平线以下,我不得不怀揣着一丝茫然从河床走上岸去。那么多的人在岸边欣赏着这条河流,人们都把河流当作淘洗万物吐故纳新之地,同时又把生活垃圾丢入河流。有人倚着栏杆发出这样一句感慨:以前水是多么深啊,现在都快干涸了……回头再一次审视我坐了一下午的河床,裸露出它不忍卒看的骨头和脊梁,虽然泥土丰厚肥沃,但失去了河水的河床又是多么贫瘠,多么不幸!看着这条被我们称之为母亲河的河流,看着这条命运之河,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一阵揪心的疼痛。

作者简介:向迅,男,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湖南省作家协会,从事编辑工作。在《长江文艺》《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广西文学》《文艺报》《延河》《飞天》。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5:59
乡村清晨的现实表达
                                       汤如浩

    清晨,是鸽子率先打碎乡村的宁静。它们呢喃的早安问候,咕咕哝哝,接连不断,尽是些没有主题的闲话,从这个屋顶飞到那个墙头,它们像未睡,晃动的翼翅缺乏力度,是晨曲的慢板,在阳光熹微的时候响起。
    麻雀们不甘示弱,在白杨的枝头发表高论,叽叽喳喳的吵声是要压过鸽子吗?树荫是它们的议事厅,吵吵闹闹,似乎在讨论有关今年夏天的粮食问题。它们是联合国粮农组织总干事的代表,激烈的言辞看得出它们的投入状态,倘若忽然跑来一阵微风骚扰,它们就会戛然而止,是因为机密的原因吗?
    那只杂色的公鸡和留在家中的小羊羔在吵架,肯定与分配不公有关。关于食物问题上,它们各不相让,锱铢必较。看来,这也是全球性的共同问题,低等动物也概莫例外。公鸡的声音高昂而富有挑逗性,刻薄,恶意,凶猛,而羊羔坚持不懈,毫不妥协。它的声音是间断间续的,有些虚空和无奈,可能也有些委屈∶它的妈妈被送到很远的荒滩上去了。
    树叶在飒飒,随着风的节律,紧一阵慢一阵。我怀疑它们是在随着DJ舞曲晃动,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一处放松的地方,肌肉紧张,相互碰撞,各个关节全部活动起来,发出奇异的声响。但最终都不是动物们的对手,在长一声短一声的鸡鸣狗叫的呵斥中,它们的声响渐次疏淡、式微、消失。
    黑毛驴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声,给它们画上了圆满的休止符。清晨在乡村大人们慵懒急躁的叫骂声中,回归了世俗生活的真谛——有些生活的方向,原本就不是凡俗的人所驾驭得了的,何况那些平凡的生灵。
                                      二

    阳光首先抹红的是杨树梢。
    土丘向阳的地方发黄,顶端发白。土丘上的灌木丛镶上一道红边子,茎秆的中心部位黑灰,露出一些光线的丝缕,像假的一样令人不可思议。屋顶发白,或者发黄,和土丘一样的颜色。麦田深绿,枝叶浅灰,黄色的底叶反而发白,如果不细细端详,绝对看不出它们是一个整体。油菜阔大的叶子纷纷披拂,叶的边缘,留些许明亮的绿意,向纵深发展,逐渐变得深暗,叶脉浅白,划出清晰的纹路。平视,油菜花擎着一盏盏闪闪的小灯笼,延伸到土丘的脚跟,像要点燃什么似的,微风吹过,却不熄灭,划出不规则的图形,又恢复原状,这些星星点点的微黄,使整个大地有了些微的光明和亮色,一直远去,远去。
    天空还有些暗。西天一片迷蒙。小院落的上空,开始有一些黑色的小点,是蚊虫的影子,这些移动的黑色斑点,已经衬托出天空的明亮。白杨树还是一片模糊的剪影,房屋出现疏淡的轮廓。小花园里,向日葵身影高大,体格魁伟,花头黄色微白,叶片黑褐色,掺合着些许白色和绿色混杂不甚分明的颜色,葵花和灯盏花、大丽花相比,不亚于欧洲球员和他们的亚洲同事,前者迫使后者形状模糊,颜色亦模糊不清,只有花池边的黑色陶制大缸,颜色越加分明,仿佛这样的时光专为它而设置。
    一缕缕白色的炊烟腾空而起,整个天空霎时明亮起来,好像谁下了一道命令,把厚重的大门打开了,冲出色彩的精灵,顿时,所有的一切明朗无比。尘世的烟火气息,无限真切。

    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道。
    炊烟唤醒乡村的嗅觉记忆。
    炊烟与麦子、豌豆、油菜等有关,它们是亲戚关系。麦秸秆、豆秸秆、油菜秸秆,它们在灶膛欢歌笑语,燃烧、旺盛、熄灭,这个过程,与悲壮、牺牲、奉献一类的语词似乎没有紧密的关联,秸秆的质地易于和火接近,发生密不可分的零距离接触,是它们的一种必然和归宿。
    秸秆与火苗相辅相成,合二为一,火焰、灰烬、烟雾,灶膛是它们活动的舞台,温度上升,锅底滚烫,锅内的水发出欢快的啸声。烟雾飘散,在烟囱的孔道里迤逦穿行,从乌黑的出口磅礴而出,饱受束缚的躯体,在幽暗的天空,舒展开了,逐渐扩大为无边无际。
    炊烟淡淡的味道、羊牛马腥膻的味道、乡村堆积如山的各种秸秆逐渐腐朽的味道,青草,豆麦,蔬菜,乡村的所有,散发各自独特的气息,在空气里穿梭、游弋、逡巡,向各方飘散、混合、凝结,不分你我,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理想境界。

    还有泥土的气息,带着潮润、隐秘、玄奥,是一个隐藏的精灵,悄无声息,沿着泥土的纹路,弥散、游走、漂浮,布满整个空间,又像一个不安分的孩子,片刻不肯安闲,总是不绝如缕地从泥土的缝隙里散溢出来,左右观看,不失时机地拐弯、扭腰、仰头,在每一个角落穿行,多么认真啊,像在找寻遗失的宝藏,唯恐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果是梳头的篦子,把每一处都梳理过好几遍了。
    还有揉着眼睛懵懵懂懂的孩子、毛茸茸胆怯的红色小鸡雏、黑色的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到处观察的小猪,羞怯的站在栅栏旁四处张望的小羊羔,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晒晾着蜷成一团的小猫,屋檐上悄声悄气说话的小麻雀,都散发出暖融融的世俗味道。

    山峰连绵无尽,层层叠叠,有着或深或浅的轮廓,是鱼的脊梁,重叠累加,依次排列成长龙的形状,高低起伏,向东南或者西北,漫游,滑翔,腾空,空气是这种大鱼的浩淼海水,河床在远方,面目不清的云朵就是点点的浪花,这种翻飞是静止的,云的志趣只在刻意于浪花的流动造型,像在追求完成一个完美的定格。
    树在远方,与土丘相比为邻,树影婆娑,是邻村疯女人的头发。没有规则地摆布,这可能与风向无关,它们就这么随意惯了,带有了遗传的基因。你看那些矮小的白杨树,不也一样吗?是缩小的杨树的翻版,全部合了伙,遮住了土丘的面目,炫耀自己似的。土丘张皇,偶尔从杨树的缝隙里探出粗粝的外形,又不好意思似的隐去了。草木稀疏和青丝陨落,毕竟不堪一睹,看来人和山峦土丘是一致的。
    大地平坦如砥,那是油菜花金黄的海。花海起伏,是锦缎不经意间的偶然抖动。每一次没有节律的波浪似的轻颤,都像一声轻微的叹息,与风无关。油菜花的深处,就是大地的心窝,还有灵魂。付出一地的金黄,关乎泥土、阳光、水分、养料,油菜貌似深沉的造型,其实是一场关于生长和成熟、生命一类命题一次短暂的思考,只不过,没有哲人的精邃和深刻罢了。
    村落是一个蹲着的黑影。沉静,孤独,隐忍,只有天光大开,方才可以看到阳光中明黄色的方瓦棱缝,腐朽的圆形木椽头,还有褐色的麦秸垛。是一座座坍塌的烽火台,静卧在祁连山雪峰之下,和遥远的历史隐隐连接。

作者简介:汤如浩,甘肃省民乐县洪水中学教师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0
当我途经你的盛放  
                                            ■  童涵冰
    童涵冰,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学生。已在《文汇读书周报》《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并有名著压缩《红与黑》正式出版。
    浙江玉环,一颗璀璨的海上明珠。
    徐霞客曾云:“玉环,海中一抹,可俯拾也”,可见这位约四百年前的旅行家所游历的玉环,是被浮尘隔离的世外仙境。而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出任永嘉太守的才子谢灵运就曾于港南谢家山头饱览这样一番胜景:俊逸挺拔的雁荡山余脉一路向东延伸,倏忽收止于起伏叠嶂的大雷山与高耸奇伟的丫髻山——山体虽断,雄浑浩然之气难绝,漩门天堑便是那耐人寻味的余韵,巧妙地将灵秀的玉环纳入胸怀。恰是“山中周回五百里,洁白如玉比流水。凝碧潭前风雨吟,珠帘岛畔烟云起。”
    和每个人杰地灵之处一样,美丽丰饶的玉环亦从不缺乏故事,这些故事或似奇论怪谈,天马行空,又或是传奇轶闻,精彩绝伦,几千年来,玉环都用自己天真、纯净的姿容吸引了迁客骚人们为之流连,为之心醉——
在玉环楚门镇东西村里有一座古刹,寺前有石狮威严把守,擂鼓门坐镇,又有九株樟树环绕,以七枝塔相伴,无数寂静、空灵的意象使身在其中的林山寺更显得出尘脱俗。传说唐朝咸通年间,高僧启爽云游到此,为其自然、恬淡如仙境一般纤尘不染的澄澈所打动,从此便在这里结茅诵经,宣扬大乘妙法莲花经。后来,偶有一日,启爽忽闻山南有钟鼓之声,循声而去却见海潮汹涌地拍打着海岸,好似鼓磬之声,遂动了建寺的念头,但又恐陆地太少,于是他便对着大海说:“龙岩有灵朝水不张没滩涂。”后来,潮水果然再没有上涨,此后关于灵山寺的气温,历朝历代层出不去。美景、佳话,相得益彰,但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遥想。而如今,智慧、辛勤的玉环人已用自己的血与汗替这位世外仙姝注入了更多的人情味。
       1975年,漩门港截流促淤,抚平了激荡了千年的漩涡急流——千余玉环人日以继夜地开岩采石、抛石截流,就像在进行着某种神圣而又庄严的仪式,激昂的劳动声和着内心强烈的心跳,他们用爱和信仰将阻隔着岁月的天堑变成了广远辽阔的通衢。而历史也在那一刻为玉环漩门湾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当然,这仅仅只是个开始。1999年启动的漩门二期工程才真正开启了美好的“环漩门湾时代”。
    今天再游漩门湾,则已是一派自然与人类相互交融、彼此依存的繁荣景象。放眼漩门湾湿地,首先攫住人们视线的便是一条横卧在乐清湾之上长约七千米的堤坝。“涨潮为海,退潮为江”的独特自然条件不仅吸引了游人们争相猎奇的目光,更赢得了大量南归候鸟的青睐,就连世界濒危物种黑嘴鸥、黑脸琵鹭和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琵鹭都对这方净土青眼有加,漩门湾的生态之佳不言而喻。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杭州西湖边的苏堤。北宋元祐五年来杭任知州的苏东坡,疏浚西湖,为民造福。挖出来的淤泥构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苏堤。在每一段惬意、闲适的时光里,当人们走过苏堤,无不会记起那位愿乘风而去、羽化登仙的杭州老市长东坡居士。而如今从容地横亘于玉环漩门湾湿地中的那条长堤,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名字,有人称它为“海上长城”,也有人叫它“长龙卧波”,但显然,它也将历久弥新,成为某种象征,深深地印刻在玉环人的心中。
    漩门湾生态区的的核心区域是观光农业园。这座坐落在玉环的北大门——清港镇西郊,西濒临乐清湾且与雁荡山隔海对望的生态区现已是玉环的绿色窗口。沿着绿草如茵的长道进入园内,神农广场上一座长13.8米且重达百吨,由神农、神牛及五彩谷穗组合而成的“神农教耕”雕塑便闯入了视野。除此之外,三座青石景墙则为我们呈现了《齐民要术》、《农书》、《农政全书》这三本在中国农业发展史上举足轻重的农书。沿着一湾澄澈的涓流漫步,游客会和六扇分别代表了不同农业发展时期的拱门不期而遇,别致的匠心既展示了玉环人的智慧亦体现了中华农耕文明漫溯的历史长河。进入核心区内,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300亩精品果园,樱桃、玉橙、杨梅、雪枣、石榴等果香浓郁、四季芳菲,其中尤其以闻名全国的“玉环柚”最夺人眼球。每到金秋时节,大片大片橙黄色的果林便将游客淹没在色妍味香的感官冲击之中。白鲨湾的建设则颇具匠心,游船码头、曲桥带水、碎溪穿游,亭榭相映,水石互衬,颇有江南造林艺术的气质与意韵,其间游客往来不绝,或静坐垂钓,或追逐嬉戏,绿树江岸白果香,浮光跃金鸥鸟翔,一派安适自。我想,是玉环人用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赤诚营造了一方天堂沃土。
    正如著名女作家,原籍玉环的叶文玲女士所描述的那样:“那缅念是如此绵长,当然不单单是她青山不老、碧水如镜的美丽,那眷恋是如此无限,也不仅仅是她春韭秋蔬、鱼米虾蟹的丰饶……”是的,预混的美是自然却又复杂的,当你猛然与其相遇在途中,必将为其盛放的至真至纯的绚丽而深深迷醉。
秘境不丹的幸福碎思
■ 许丽梅
    许丽梅 ,笔名梅子,女,1971年生,经济师,高级茶艺师,中国科学院心理学研究所婚姻与家庭指导师,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婚姻家庭咨询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银行,曾发表散文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刊物。
    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中用“香格里拉”一词描绘了隐迹在喜玛拉雅地区的天堂,旅行手册则将不丹描述成“最后的香格里拉”,不丹人称之为“秘境”,太多的外国人认为那里是最幸福的穷国。更多的游客因好奇心驱使,不远万里,来探究这与物质世界相背离的幸福国度。
    前往不丹,必须途经另一个国家,于是选择了在尼泊尔中转。在尼泊尔那迦阔特山庄里,喜马拉雅山尽收眼底,浓雾中,藏笛大师Nawang的音乐萦绕其间,犹如从空灵的岩洞中传出,拨开云雾,仿佛窥见山羊闲适地咀嚼着绿草聆听着笛音,这一刻,我想,不丹也许不过如此,看过所有的不丹游记,知道那里的景色在喜马拉雅地区随处可见。
    当飞机斜倾盘旋在浓绿的山谷中,透过舷窗,窥视秘境不丹,宛如掀开秘境的一帘薄纱,的确,满眼的绿色丛林、奔腾的布拉马普特拉河谷色彩单一,不及尼泊尔那迦阔特山景色彩丰富。我不知道,在杜绝低端旅游的不丹,是否可以在短短几天的行程中体验它幸福的秘籍。逐渐,机舱侧倾,身穿紫色kira的乘务员手扶行李舱努力平衡着身体前行,所有人都期待着全球最艰险的着陆,周边刚刚还闲聊的欧美人已鸦雀无声,身旁的不丹人则安然地闭目养神,旋即,游客们在落地的刹那间就仿佛受到莲花生大师的庇护,一阵掌声,终于平安抵达了树立着国王、王后相片的帕罗机场。               
星星点点
    斯特恩曾在《感伤的旅行》中讲到,有关旅行的意义,内心会告诉我们,究竟是大教堂重要呢,还是手提绿布口袋的乡村姑娘重要,世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价值尺度。因此,有关不丹的印象,我不想再赘述宗堡的宁静肃穆与虎穴寺的壮观,那些与皇族擦肩而过的经历或是古老射箭的触目惊心,当你身置不丹时,都来不及记录间或感悟,而是理所当然地欣然接纳。只有离开后,萦绕在头脑中的一幅幅画卷才纷至沓来:
    手提饭盒、身着灰色条纹“帼”校服的男孩,腼腆地用英式英文答道" Yes,Madam .Thank you,Madam.”小学生斜着头尊敬地向你致意;盘山路边,一辆辆载着下学孩子的校车,田埂上,另一队儿童手里捧着零食欢快地列队行走,不时地向车上的同学挥舞手臂;普纳卡河边,专心抄着英文世界历史笔记的少女,不为旁人所打搅;庙里席地而坐诵念经文的安度晚年的老人;雨后的寺庙里,被佛光护佑后,一年四季都挂着果实的橘树;在切米拉康乡野旁的餐厅,喝着咖啡,看着在一茬茬青绿色的麦浪里撒欢儿的狗;一路上,不丹人用宗喀文演绎着如同催眠曲一般的音调,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把你带入安详、简单的梦境。
    廷布的黄昏,那一座座齐整的居民楼,纹饰着相似的传统图样的,简单的木质阳台,恍惚间,似曾相识,好像曾确确实实存在往昔的梦境中;孩子们身手矫健,排队玩着“空翻”,用自己的规则界定输赢;在前往虎穴寺的泥泞山路上,一位导游替印度游客背着婴儿,婴儿啼哭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与司机师傅在身后念的经文、虎穴寺的瀑布冲向山涧的天籁乐音萦绕在一起。
速记符号
    如斯科特所说,旅行必须掌握一种“速记符号”,把人们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和无意间做出的举动都“翻译”成明明白白的语言,方能看到生活的真相。在廷布的酒店用早餐时,一位身着“帼”服的老人悠闲地用完餐后,与服务员叽里咕噜地讨论,老人表情严肃,服务生摇头大笑,我知道,那是在讨价还价,服务生没有流露出半点嫌恶的神色,临走,老人还往怀里揣了两个苹果,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干咳两声,歪歪斜斜地消失在酒店门口。于是,我眼前浮现出一幕景象:脸庞黧黑,露着诚实笑容的孙子雀跃着等待在家门口,伸手接过爷爷递过来的苹果。
轮回的意义
    穿过塔金保护区,站在山头,俯视首都廷布全貌,导游长寿指着高尔夫球场及停车场的豪华越野车,跟我们介绍着不丹的富人生活,我问长寿:“你们会嫉妒吗?”
    长寿平静地用简单的中文回答:“不会,每个人经历都不一样,但结果都一样,每个人都会死的,富人和我们不同的,只是他们吃得好些、开的车子好些,房子大些而已。”在被现代化吞噬的其他地方,也许没人会相信这些想法出自一个年轻人的内心,但是,在不丹,这显得稀松平常、自然,几乎每个人都会为他人祈祷,让他人愉悦。
    在生命轮回的图案前,长寿说:“我们修行就是为了剔除这些desire, anger, ignorance  (贪欲、愤怒、无知)。” 所有这些道理早已听过,但在这里,由于天时、地利、人和,你会相信,俗事烦扰都源于内心,绕过帕罗宗,偶遇一群中国游客同胞席地而坐,探讨着各自事业的自我实现,言语间,不时争执着,我想,人们的心境的确不一样,如毛姆所说,每个人都是欲望包裹的灵魂。
    身边很多朋友对于心理学、哲学、佛学的兴趣均在于实用性,人们常问,生命的价值如何,该如何生活才会快乐,当飞机盘旋离开这个喜马拉雅山国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看到,穿过丛林的清冽河流,渐渐的,与丛林混为一体,倏尔,丛林即为河流,河流即为丛林,再后来,它们与蓝天交融在一起,好像所有的祈祷都汇聚在天人合一的单纯境地中。这一刻,你是否能体会到一种心境——所有生命都归于终点,快乐是从生之轮回的解脱,以及亘古不变的内心安宁中寻求来的。
    离开不丹,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古老的杜巴广场的神庙游览时,突然下起雨,在古老、破败、低矮的檐廊下避雨,雨幕中,穿梭的摩托车、汽车在雨雾、烟雾中交织出一幅模模糊糊的图景,其间,鲜艳的纱丽点缀着这个将贫穷演绎得五彩斑斓的地方,印度教徒额头的蒂卡粉被雨水殷红了,老人向广场上洒着米、黄花等供品,神庙的台阶上,轮廓鲜明的年轻情侣依偎着发愣, 圣洁的活女神探出精致妆容的脸庞张望膜拜的人群……此刻,耳畔仿佛流淌起藏笛大师Nawang的音乐,我忽然百感交集,或者说,这是种莫名的伤感。我明白,生命因果中,所有的痛苦,包括贫穷都应平静地接纳,每个世界自身都是和谐的,每个世界的缔造者都恪守着自己的法则。但愿,我能在变幻繁杂的现世永保这种心态。
东方情韵三题
■ 赵 云
    赵云,云南大理州人。中国人民银行文联理事,曾在海外中文报刊及国内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随笔千多篇。著有诗歌集《云之南:歌者》。
印象·大理
    滇西大理,背靠画屏一样展开、绵延40多公里的点苍山。苍山十九峰,峰峰林壑优美、云雾缭绕。围绕着这些仙气十足的山峰和云雾,产生了不少流传于白族民间的神话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初冬岁末,飘拂于玉局峰上的“望夫云”;夏秋之际,系于点苍山上的“玉带云”。而大理的东面,是形如耳状的高原淡水湖——洱海。300里洱海碧波粼粼、白帆点点、鸥鸟翔集。隆冬时节,点苍山上的积雪与洱海相映,形成“银苍玉洱”的壮丽景色。洱海中尚有“三岛”、“五湖”等自然景观,引人入胜。
    苍山脚下,洱海之滨,沃野千里,良田万顷,或秧苗绿波滚滚,或金穗、油菜花飘香。而那些身着红褂子兰褂子,在苍山洱海间飞来飞去辛勤劳作的“红蝴蝶兰蝴蝶”,就是名闻天下的白族女子了。她们美丽的劳动和劳动创造的美丽,让我们激动不已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东方伟大的女性。不由得心存感恩,向恩泽万物的阳光雨露、向胼手胝足的劳动者鞠躬。大地之母和家眼园之母将终身教育和引导我们,崇尚劳动,崇尚真、善、美。
人居如画的苍洱风光中,喉咙、手脚岂能不痒?就想唱歌跳舞。唱来唱去,就唱出了“三腔九板十八调”的白族民家腔;跳来跳去,就跳出了“霸王鞭”、“绕山灵”等一个个白族传统节日。
    这些从澄澈的苍山洱海、劳动者那儿飞来的白族民家调,这些朴拙健康有力的白族民间舞,荡浮躁,涤俗气,滤杂念,消疲惫,振精神,让每一个来大理的游人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坐看苍洱风光、民族风情;静听十八溪清泉和白族民家调,满脑子的想象、梦幻、希望……抖擞精神,意犹未尽,邀约阳光,再到大理古城逛逛。
饱享苍洱风光这天地之精华的大理古城人真是聪明,他们用粗实而规整的青石板或鹅卵石砌成沟渠,引溪渠中过,渠中绿苔动,渠旁绿树舞。明亮、柔滑的溪水与幽暗厚重的石头形成反差;动态的溪水与静态的植物又形成对比。沿渠建房,成邻里,成胡同,成小巷,成小街道。邻里间可以打开木窗说亮话、聊桑麻,或递过一碗自家腌的咸菜、炒的佳肴。我家庭院里种的果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将绿枝伸到你家的窗前,随风致意。古城人建房多用当地产的石材,青瓦、白墙、木窗。有些人家的房顶上,居然端坐着胖呼呼的大南瓜;白墙上,爬满了有名无名的绿藤,如果是矮墙,则长满仙人掌。
    近几年,随着大理旅游业的兴旺,房子的木门或木窗一开,就开起了药铺、茶室、理发铺……
游人和老外最喜欢来这些地方。你不时可见到洋小伙悠然坐在理发铺内,请中国老师傅剃头。老师傅慈眉善眼,动作娴熟、温和,不紧不慢中,洋小伙的烦恼丝就随刀而落。青白的头皮与头顶上瓦数不高的中国灯泡一同放着柔和的光。
    而铺外呢?有时可见到剃头师傅的老朋友临渠而坐,闭目弹着白族三弦:“叮咚叮叮咚,叮叮咚咚咚……”有滋有味,全然忘我。弹完几段后,睁眼品口浓酽的香茶,接着弹,满脸的舒畅与陶醉。
    这种东方情韵,真是爱煞羡煞了海内外游客。尤其是老外,他们不远千里、万里,候鸟般年年来大理,寻找被现代商业文明剥夺的自然、古朴、轻松、静谧、情趣……往日里,为生计奔波而穿的西装革履可以卸去了,买套古井般开满暗花的白族扎染服装一套,穿双解放脚趾头的大凉鞋,旅游包背后一甩,全身心放松地游进民间。累了,渴了,洋人街或随便哪条街一坐,喝杯咖啡、热茶、啤酒,叫盘西式或中式小吃。有些爱极了大理的老外,干脆找当地白族“金花”、“阿鹏”为妻或为夫,苦中有乐、忙里偷闲地开起了夫妻店,享受劳动和创造之美,享受东方湖光山色之美、人情礼仪之美、天伦之乐之美……如此,也不枉活了一生。
    美哉,人间仙境大理;乐哉,东方情韵中的大理。
       茶·悟
     说起喝茶,有一个很雅的名字,叫“品茗”。“茗者”,茶也。龙井、蒙山云雾、君山银针、铁观音、毛尖……一、二、三、四,可排出一长串名单。至于“品”,那就更可以弄出一大堆名堂来:水质啦、容器啦、环境啦、心情啦……而且有些奥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茶分红茶绿茶,我喜欢后者。
    绿茶中,我这钟爱那些来自山高林密、云遮雾漫的边地茶。
    这些地方,年年飘落的树叶,层层叠叠,腐烂发酵、将泥巴沤得可以攥出油来。这样好的山积土,别说是茶树,就是花中的仙品,也能养出来。
    有了好土,再加上温和、湿润的气候、清清的山泉、浓云白雾的滋养、种茶人的辛劳,茶树自然能枝强叶壮、浓绿肥美。
    当然,好茶离不开精加工。
    新茶上市,先抓一把,猛嗅一口,那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未喝先醉。
    泡茶或煮茶之水,是很有讲究的。唐代茶圣陆羽认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地慢流者上。”当然,那是古代了。
    现代工业的污染,使好水越来越少。而现代人,既没有雅兴更无时间为区区几壶茶,去翻山越岭地取净水。失望吗?大可不必!愚以为,即便是水龙头里淌出的机器水,只要经过净化,也能泡出味道不错的茶来。
    盛茶的容器很多,金边细瓷器、紫砂陶器、水晶杯、磨砂杯……而我独选普通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原色玻璃杯。
    一大把新绿茶铺底,沸滚的水当顶而下,分把钟内,茶叶肥大的条索就舒展开来,成一片厚厚的、浓绿的草地,一如那些未被现代高级皮鞋光顾的隐秘的山坡。这样的山坡,很宜于一群会“哞哞”叫的“白云”,在阳光下舒服地眯起眼睛,想蓝天上的白云。这种情况下,那条永远的牧鞭,就能轻轻地打出绘画、诗歌、音乐等精典作品了。西部民歌之王王洛宾,不就是被这种牧鞭打出来的吗?
    而碧绿、透明的茶水,则象一片澄澈而宁静的天空,非常适于消闲。想想看,假如我们被那些高层水泥建筑物围困久了,假如头顶上的蓝天被那些方形、三角形、园形等屋顶切割得支离破碎,假如那些高高矮矮的大烟囱,不断向纯蓝的天空喷吐着污言秽语,而这些有毒的语言,暗中侵蚀着我们鲜活的肺叶,催生着哮喘、肺气肿、癌症,这种透明的天空,不是会让我们心痒、心跳、嚎啕不已吗?
    悲与喜、张与驰中,仰颈畅饮,一片透明温暖的天空,就滑入你的胃中,将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此时,脑醒目明,神清气爽,如驾紫气,可在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打瞌睡的哲学、美学、经济学著作里,神游一番。那滋味,是世界上任何声、色、味等感官上的刺激和享受都无可比拟的。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形而上的神游和享受,是用阳光抚摸伤口,用寂静打开天堂,用文字填平沟壑。那过程,让人如痴如醉,欲疯欲傻,虽死无憾
不信?请试试。
    茶与咖啡,都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但二者营造出来的东西方文化,却迥然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茶代表着东方,咖啡则象征着西方。咖啡使人富于激情,能激活岩层下面的火山。咖啡里搅拌出无数西方自然与社会科学方面的大师。茶宁静澹泊,澹泊出东方式的明智,宁静出东方式的致远。茶滋养出有吞吐日月江河之大气的东方天才。
    眼下可谓交换场地。西方人渐渐迷上了喝茶。而国人在各种经贸与社交活动中,则把喝咖啡,当作一种高雅的时髦。
    我愿独守一杯清茶。
彝女阿菊
    彝族女孩阿菊是我们这个少数民族自治州卫校医师班毕业的本科中专生,有处方权。哀哉的是时运不济,一出校门即碰上国家取消了大、中专毕业分配制,只好自己择业。
    好在该同志读书时勤奋好学,基本工扎实,为病人输液,很少出错,言谈举止极具亲和力,加上脚勤手快,于是顺其自然地被一家名叫“群康”的私人诊所收编并很快成为业务骨干。
    阿菊所在的诊所靠着诊疗费较低、服务态度好、治疗效果较佳三大优势,生意火爆。每天从早到晚,门庭若市。前来就诊者,站的、坐的、躺的,说的、笑的、哭的(多为孩子),前室、中室、后室,室室爆满。
    能干的阿菊和她那些同样能干的小伙伴们,走路带风的奔忙于病人之间。这些美丽的白蝴蝶皆爱岗敬业,白衣白帽白口罩,精力充沛,眼睛水亮,脸色红润,飞到东,飞到西,手脚麻利,开柜、取药、拿盘、配针水,不锈钢医疗器械与玻璃瓶碰撞的声音、颗粒性很好的欢声笑语,脆脆的,很好听。这种轻松、快慰、和谐的气氛与各种好闻的中西药融合后,形成了一种有别于嗑磕碰碰的单位及吵吵闹闹的家庭的特殊的氛围,在这炎热的夏季,让你感到凉凉的、爽爽的,让你释然,让你暂时忘却,让你乐意接受治疗。
    皮肤微黑笑脸灿烂一笑一嘴可爱的小白牙的彝女阿菊和她的小伙们伴,说笑间已将一次性输液的针头准确、利落地扎进你的脉管,简直不像是在治疗,倒像是在做艺术。渐渐地,你感觉到药液托起了原来下沉的病体,舒心舒肝舒肺,爽!对于饱受大医院里某些医护人员冷脸冷语折磨的我等小民来说,彝女阿菊和她的伙伴们的这种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病人的医德与医术,完美结合为一剂心灵与心理良药,与之相遇,即便尚未治疗,病已好了一半。
   “阿菊姨,青霉素针水有点麻!”“阿菊姐,你来看看,滴得快不快?”“阿菊妹,我想解手!”病人的喊声此起彼落。名叫阿菊的和不叫阿菊的医生护士都热情地应答着,随叫随到,一点不嫌烦,而那些呼唤阿菊的老、中、青、少患者,在疾病和阿菊们灿烂的微笑面前,个个都成了孩子,等待着治疗、呵护、关爱……
    夏去秋来,时光悄逝。彝女阿菊和她的伙伴们的工作,天天都显得有点忙,但忙得充实,忙得受尊重,忙得有价值。
    人活一世,能够以一己之长为社会和他人服务,能够爱别人或被别人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说呢?!
青岛细节三题
■ 侯修圃
   侯修圃,笔名伴农。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
马牙石
   老青岛的马路多是石头路,因为青岛是山城,石头多,就地取材,既方便又实惠。石头不是汉白玉,而是花岗岩;路不是石板路,而是马牙石铺就的石头路。何谓马牙石,就是石匠们将整块石头凿成像马牙形状的石块,马路铺成后就像一页长长的稿纸。这种路在以马车和人力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抗压性自然就好,承受着交通物流的责任,比起沙土路自然是一大进步。那些岁月,听着木轮鑲铁箍的马车、人力车,压着马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叫声,似乎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从远古传来,诉说着底层劳动者的辛酸和时代的沧桑。
    其实,事物的发展往往是对旧事物的否定。马路也不例外。柏油路的发展就是对马牙石路的否定。当然是马路发展的进步。后来马牙石路就越来越少了。我最早见到马牙石路是1952年。那年春天,我来青岛治病,大哥领我去西镇见堂哥堂嫂。从后海崖走莘县路,虽然马路两旁有许多摆摊的,且多是卖渔具、土产杂货之类的东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整条马路却是马牙石铺成。当时我对马牙石路并无好感,不仅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而且拉地排车的师傅们弓腰弯背的特别费力,汗水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不肖说汗水滋润石块,却被车压脚碾,日久石块光滑,没有菱角,是劳动者们在长长的稿纸上谱写出的城市发展的光辉诗篇,承载着历史的永恒。然而,最讨厌的是,汽车飞过扬起一阵烟尘,令人掩鼻。
    后来,常到大港一路新市场去玩,发现青海路和茂昌蛋业公司附近留有大片马牙石路。自然也发现路旁休息棚,听说那是上个世纪30年代沈鸿烈所建。其用心不言而喻。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主要运输干线没有更换柏油路呢?不久,回到老家就没有多想。
      1957年,我到青岛上高中。偶然发现波螺油子全是马牙石铺的小巷,旋转而下,恰似海滨的一枚硕大海螺,欣赏,把玩,令人愉悦。别看曲折婉转,商家林立,却是东西交通要道。如今,虽然建造胶宁高架路已被拆除,有点惋惜,但也值。这正如一个人,血管赌塞,就得豁然一刀,打个桥或放个支架,就畅行无阻。那么,波螺油子留在老青岛人心里的——就是一件抹不去的艺术品。
    那天,我踩着黄县路原汁原味的马牙石去瞻仰老舍先生的故居,柔柔的,滑滑的,似乎有一种踩着大师足迹的感觉,看着花墙上绿绿的爬墙虎和院内高耸的松柏、玉兰,满眼绿意。潜意识里是大师没有死,挺拔的青松就是象征。
    马牙石,其貌不扬,却不张扬,默默无闻地铺在地上,以自己的身躯为老青岛贡献自己的一生。
    至于,天主教堂周边还留一片马牙石路,河北路也由柏油路换上马牙石,就觉得有点别扭。既不是原配,也不协调,就缺少一种韵味。其实,马牙石路就是一种老物件,是青岛马路发展史的一个阶段,保留一段原汁原味的马牙石路,就是城市博物馆,呈现给后人的一种原始马路文化的样本。
大台阶
    青岛的初夏,太阳起得特别早,无数金线洒向观象山那高高低低的树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斑,虽然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但不如树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滚落地下润湿干燥的土地,一圈圈像铜钱,似乎更令人生怜。绿树掩映下观象山大台阶犹如庐山的瀑布一波三折飞泻而下,不仅使人想起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运河落九天”之句。那雪白的槐花,飞溅的栀子花,恰似瀑布的浪花,飘逸、晶莹,且散发一股幽香,沁人肺腑。人就像瀑布里流动的鱼,不!每道台阶更像五线谱,那么人就是流动的音符。老年人拐杖的咚咚声,小伙子轻捷脚步的沙沙声以及姑娘们高跟鞋的嗒嗒声,混杂着小鸟的啾啾声,演奏出一曲天籁之音及和谐乐章。
    退休后,每天爬两次大台阶,早晨和傍晚各一次,似乎没有觉得什么,但今天思绪特别敏感,也许年老的原因,也许其他什么原因,总愿意想过去的事情。正如哲人所说“当你只想回忆往事时,你已垂垂老矣。”是的,这条台阶是那么熟悉,又感到那么陌生;是那么亲近,又感到那么遥远。是少年时代读书爬过的阶梯吧,还是初恋走过的路径?是踏着萧红萧军的足迹,还是寻找吴伯箫的故居?这些经历不时地袭上我的心头,在我脑海翻腾。
    傍晚,我坐在台阶长廊长凳上,几十年的藤萝像蛇盘绕着石柱,爬上廊顶搭成凉棚,垂垂紫色花朵一泻到底,一穗穗,像紫的葡萄,又像倒挂的红高粱。此景此情我想起宗璞写的《紫藤萝瀑布》:“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宗璞把紫藤萝写绝了,字里行间渗透着爱的情感。但我似乎比宗璞更富有,在这藤萝架下,我收获过初恋的甜蜜,也有黄昏的眷恋。暗香扑鼻香气悠悠的藤萝花,在春天里,在岁月里,也在我的心里。
    夕阳的余晖送走西天的彩霞,我坐在藤萝架下,想起邻居刘大娘,那年也是这个时刻,92岁的她爬台阶累了,坐在这里和我在一起聊天。我问她从什么时候爬台阶。她说已经爬了60多年了,风雨不误,一天爬两次。108级台阶啊,60年该铺成万里长城了吧?我问她长寿的秘诀,她似乎很坦然:“我没有什么秘诀,粗茶淡饭,坚持锻炼,遇事不怒,心态平和。”“大娘啊,这就是秘诀啊!”我对老人更加肃然起敬。可惜,95岁那年她猝然离世。如今有三年了吧?她像石头台阶得到永恒,也像藤萝装扮了春天。我这么想着,只见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夕阳照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像一对玉人定格在台阶上。我认识他们是医院退休的老大夫,男的米寿,女的82岁。看到他们,我突然想到,什么是幸福?这对老夫妻牵手到老就是幸福。观象山大台阶啊,你见证多少平凡的人生和历史的沧桑啊?
绿纱巾
    青岛是一座山城,山城自然有山城的特点。且不说十几座山头星罗棋布地撒落在岛城老城区,层层叠叠的洋房插建在山坡上,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也不说一条条石头台阶连接上下两条马路的落差;更不说曲折宛转的海岸线簇拥着红瓦绿树的美丽山城;单说青岛的爬墙虎就有其独有的特色。青岛的爬墙虎大体可分三类:
   一是爬山虎。青岛的马路有些是劈山建成的,如江苏路、鱼山路、观象二路、信号山路等某些片段,由于劈山造路修了挡土墙,一片片爬山虎就像猛士爬上挡土墙一往无前地向山攀登,攀登。一片片绿叶向过路行人打着旗语,似乎在诉说着爬山的艰辛。
   二是爬树虎。如果你到过观象二路,你会奇怪地发现在一个小院内有五棵高大的洋槐树,爬树虎织成一件外套把五棵老槐树包得严严实实,外套又像蓑衣给老槐树遮风挡雨,要不是树梢露在外面,你还以为是爬山虎长成五棵大树呢!
   三是爬墙虎。青岛的老楼号称万国博览会,当然欧式建筑最多,其次还有日本、美国、俄罗斯等国的建筑。各式各样的建筑争芳斗艳,构成青岛独有的建筑特色。由于老洋楼独门独院,临街是花墙或砖石灰墙,所以适合爬墙虎生长。如若你歇着,可到江苏路、观象二路、齐东路、龙山路、龙江路、大学路、莱阳路或者八大关去溜达溜达,不难发现墙上、楼上,爬了一小片或一大片、乃至整个楼墙都布满了爬墙虎,仅有窗户像照相机镜头一样看到外面的世界。绿色的爬墙虎在夏风的吹动下忽闪忽闪的像千手观音向你招手,使你感到心灵的藉;又像给洋楼穿一条千折绿裙,使百年洋楼更加妩媚。
       爬墙虎伴随着青岛的诞生而成长,见证了青岛这座城市的历史。有一天,我到观象一路去溜达,在萧红、萧军故居门前,碰到95岁的韩先生。我问他,过去故居墙上有很多爬墙虎,为什么现在很少了。韩先生用手杖捣了捣地,说:“咳!如今的人不知保护。我在这里住了一辈了,以前这里满墙都是爬墙虎,可茂盛了。就说这座小楼吧,墙上全是爬墙虎。”听了韩老的话,我想到是爬墙虎见证了“两萧”在那艰苦的环境里完成了文学巨著《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同样,黄县路的爬墙虎陪伴着老舍先生创作了名著《骆驼祥子》。如果你有时间,再到观象二路山顶,一眼就看见耸入云霄的德建石头楼,爬墙虎给它穿上绿色外衣,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那就是名闻华北气象台大楼。爬墙虎陪伴着这座近百年的观象台老楼 ,为青岛军民年年月月日日提供了有价值的气象预报。
    当秋风刮来的时候,爬墙虎像喝醉了酒,变得满脸通红,此时,你会想到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爬墙虎把楼院打扮得更加漂亮。
    有人说,爬墙虎没有骨气,依附别人生活。其实这正是爬墙虎的魅力所在。你只要稍微观察一下爬墙虎,就不难发现,爬墙虎的根像钢刀利齿,不管是花岗岩,还是水泥墙,都咬住不放松,你用手拽都拽不下来。郑板桥的“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诗句就会浮现在脑际。爬墙虎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激励多少人为生活、为人生去奋斗!
    如果把青岛老房子比作美女的话,那么爬墙虎就是一条绿纱巾,春夏是绿色,秋天变成绛红色,一年四季把岛城妆扮得更加妩媚,更加靓丽。
走进大梁河
■ 卡 罗
    卡罗,本名张付有,云南武定县罗婺彝族人。现在楚雄州委宣传部供职,楚雄州作协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学》《边疆文学·百家》等发表过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片片芦花飞不见》《杏坛春秋》、长篇纪实文学《真情大姚》和长篇小说《白井》等个人专著。
    要说阿姆凯尔高原上最美的风景,我说不上来。但要说最险峻最摄人魂魄的去处,非大梁河莫属。天生桥、古驿道、大裂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惊心动魄。这些照片,都是我伏在岩石上照下来的,有点像航拍图片。如果你去看一看,大梁河景观,比这些图片要美上一百倍。
    大梁河地处金沙江畔,我才去过两回,却总对这里魅力无穷的山水念念不忘。奔腾咆哮6千多公里的长江,是我国最长的河流,从青藏高原呼啸而下,沿途留下了无数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这里有奔腾咆哮、两岸险峻的金沙江一线天;有热流争涌、能去疲康体的百泉源热水塘;有峡谷幽幽、梦中彩虹游神仙的大梁河天生桥;有云栈天成,青石马蹄碎的古栈道土司路;有五水共流、水温各不同的奇水五曲沟;有平视雪山,可俯察滇国的高峰白龙会;有江低天小、热如大火炉的低地新民洼;有高树指天,古树盘河石的原林白龙庙。
    长江流经阿姆凯尔高原的金沙江段,有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支流汇入,当地人称其为大梁河。大梁河由发源于锅盖梁的中村河和发源于小黑山的分耐河汇聚而成,雨季水丰声盛外,其余皆是清溪缓流,经四五十公里的流程,由志力汇入长江,浩浩东去。大梁河从卧嶂山与白龙会之间穿过,将两座海拨近三千米的高山强行分隔开来。河谷两边的人家, 相隔十几米,可以面对面说话对歌,可往来却需要一早,当地人称“鬼魂不安,猴子落泪”。相传,当年逃难至此的明惠帝,挟帝王之威,对此深峡亦莫可奈何。
    逆大梁河而上,两岸山高壁险,“深壑阴风起,疾燕扯天丝”是其真实写照。大梁河与发源于白龙会的板桥河在这里创造出了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一个村庄:云上。在一片四面悬壁,状如孤岛的山上,有一个村庄,稀疏的林木散落在红泥居室上,倾斜的土地收获着微薄的粮食。玉米、花生、小麦生长在不同的季节;鸡、猪、牛、羊、马活动在不同的角落,不需专人看管,不需提心吊胆,它们的活动空间实在少得可怜,往前一步,不,哪怕半步,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而尸骨不存。这些生活在云上的仙物,识得人间的凶险、知晓道途的可怕,明了云雾下面是魂魄都飞升不起来的阴河。它们离悬崖远远的,只有那些刚来到世间不久的生命,才会对面前那些发出怪声的啸缝投去茫然的目光。
    云上小路弯弯曲曲、坎坎坷坷、从这家门前绕过又转到另一家房后,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故事,上下的牲畜,上下的人,互相谦让,互相谅解,小小心心地错身而过。谁发了脾气,就会有灾难性的后果;重则一命呜呼,轻则肉掉骨伤,都得从最下面的梯田里拖上来。
   村里最缺的是水。以前树木茂密,水源充足,这里是世外桃源,是避祸养身、接传香火的好地方。无患则出,有难可避,退而甘其有,云上人家,那是连神仙都羡慕的隐地。
    从远处看来,原上还像一片浮在天上的五彩云,充满诱惑,很有魅力;只是你得保证距离,距离产生的美还能让你的心里想到你是从远处仰望布达拉宫,向天空流动的是梦幻,是诗意,是人生中最能产生联想的奇迹。
这里是武定县海拨差异最大的地方,从9百多米的金沙江河谷到2千9百多米的白龙会顶峰,沿路都是些高得不可想象的山峰,一些山上还满是阴阴林木,其间涌流汩汩清泉。
    云上让我有心为它写上一笔,就是因为它孤绝独特的地形,它无与伦比的诗意,它无以复加的残酷,以及它不可想象的绝望。它是一个旅游的绝好地方,也是一个探险的绝妙去处,它既可以享受惊奇,也可以体验死寂。我想,它的地理价值和文化价值都是立体的,因人的不同还可以演绎出更多的内容来。
    大梁河在云上村南边变窄,有几处,两边的陡崖几乎贴到了一起。可你别被假象迷惑,它们还是两个独立的世界,这里只有一道可以轻松通过的桥。除此之外,便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这就象恋爱中的男女,从精神到肉身,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了,可你别忙着下结论,他们之间仅仅有爱相通,爱情鸟一旦飞走,两个人又成了峭壁的两岸了。爱的变化也许比桥的变化来得快,它们也许不能加以比较,只是我坐车经过这里的时候,除了惊讶外,心里自然想到了危险的男女关系。
    这一路往上,飞鸟喜游的一线天,或宽或窄,却都不超过三十米,都深不可测。
往上,己衣大村边,有名闻遐迩的天生桥驿道。对岸的村名,也很有意思,叫本冷等。这是一个彝语地名,原意为抖动裙子。当地人讲,无论是外地女性还是本地女性,到了这里就会感到双腿发颤,裙子抖动如水。不过就我的观察,它应该解释为另一种意思——抖动抖动裙子,整理整理行囊,抖擞抖擞精神,以男子的气概下驿道,过天桥。
    我们到达天生桥那天,太阳在淡薄的云层里射出慵懒的光,不如往日强。踏上悬崖驿道时,我感到喘吸艰难。对面峭壁如刀削,脚下巨崖亦如刀削。往下二十几米,一般人都要紧贴内壁行走了。峭崖直插谷底,下面的河水只看得到亮亮的一线。仅几十秒钟时间,眼睛就会花了起来。目眩眩,头昏昏,心慌慌,意惶惶,神惚惚,天不知其高几丈,地不知其深几尺,只觉天地旋转,宇宙错位,让人几欲神智不清,不明了所来为何,所往为何。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意识,很短时间内的感觉。啸缝中风声渐起,只听见巨大的岩石罅隙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一大群岩燕惊叫着飞起来,在眼前穿梭飞翔,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在这不足三十米的巨缝间,有如此众多的岩燕,也令人叹为观止。它们飞行速度之快,密度之大,为平生所少见。
    岩壁半中,有数量相当可观的燕窝。这些巨崖上生活的猴群,也没有能够到达那里的。
    这里还有一个为数不少的猴群,每年水果成熟的时候,粮食成熟的时候,每天傍晚的时候,猴群就会出现。看看飞翔者,想想隐匿者,人们的心就会平静了许多。
    七拐八弯,贴壁穿缝,从笔直的刀崖往下爬百来米。在另一处突起的岩石上,可以看到横在两壁间的天桥了。它独自处在阴阴的壁影里,看上去比浮在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时的鹊桥悬得多了。绕下突崖,几级稍缓的石板前面,就是横空架起的天生桥。悬浮在半空里的天生桥,是两边绝壁上伸出的突崖对接而成。桥的厚度在15-40米之间,宽度在2-5米左右,上边是强翅飞鸟都会感到害怕的一线之天,下面是蛟龙都不敢出来活动的不测之渊。巨岩往上或往下,高度都超过300米。目前,它正处于阴阳割昏晓的晨时段。我不感到胸荡生层云,也不敢决眦入飞鸟,会当天桥间,只觉一览自身小。你飞不起来,你不敢也不愿跳下去,你可以有许多幼稚的想法,也可以有许多可笑的做法,可你就是得把嘴紧紧闭着,你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踏上天生桥,我的心狂跳起来。我觉得我要被风吹飞起来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蹲下去,爬到对面!我控制了一下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心跳,努力伸出已不听使唤的脚。一步,二步,三步——我终于过了天生桥,而且没有趴下!
    坐到另一面的岩缝里,回头看还在突崖上面的同伴,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感,于是对他们大声喊叫起来:“我已经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有人问了一句。我对他比了一个“OK”手势。
这里,可以用眼用心体验、感受大自然的造化之巧,以旅游者的心态面对奇景,以探险者的眼光寻觅妙趣。
俗气的人生使人恐高,怕出什么危险,怕灵魂受到拷问。胆小之后是眼界窄,眼界不宽之后是追求少,欲望减少之后是爱媚俗。人生短暂,生命可贵,这些已经不再让人激动。有人可以体验大袖飘飘的云中君的潇洒,有人可以思考俗世凡尘的得失。这也是一种另类体验吧。
    到天生桥上,多数人此时也不出声,也不顾盼有神,人们也怕失去力量。一个个表情紧张,眼神迷茫,若有所思,似有所失,强作远眺状,实则已黯然魂飞了。过了天生桥,前面的驿道有些特点,路是从岩石间掏出来的,高可盈头,宽可容二人对让而过,据说以前极为凶险,骡马、驮夫、归妇,时有滑落亡身的。
爬到上面就是那个让女人抖动裙子的村子,女人在此抖动她们的裙子,那是表达一种不可言说的自豪,是对生命的一种礼赞。像我这般心惊肉跳的人,是不配到上面去与她们共舞的。
     当地人可以骑在马上悠哉游哉地走驿道,过天桥,我们可不行。其实让人心惊胆寒的这条绝壁驿道还是蛮宽的,要是在平地上,可以赶马车过去的。但在这里,它就是不一样,它让熟悉它的人心平气和,让不熟悉它的人心惊肉跳。在当地人的脚下,它是省级公路,是面向仙界的彩虹桥;在外地人的脚下,它是登天的窄梯,是走向鬼门关的阴凉道。
    驿道上曾经铺设过青石板,有的还很牢实,可大多数地方已经变样,更有少数地方已经成了滑道。马蹄、牛印、羊迹层层相叠,白米、包谷、麦子四处遗落。布口袋里装粮食,人背马驮,只要在岩石尖角上轻轻一挂,那会散落出来。人背的还可以作些整理,骡马驮着走的,就只能由它了。
这就是我感受到的天生桥,它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妖艳女子,虽然让你害怕,却也没什么可以阻止你往前往下的脚步、目光和心绪。
    再往上,就是大梁河栈道。一条平缓的路从右岩壁半空飞过,上下都是绝壁。路两边有一些让人满意的内容——杂木、荆棘、野草,虽也同样高险,但已经没有天生桥裸体岩层那么令人乍舌了。有树有草,心灵有所倚,紧张情绪、畏惧心理都已减轻。
    河谷岩路上,有几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如石花洞、阴河洞,极有探险价值。我没有去过阴河洞,听老辈人讲,洞深不知有几许,里面有可容成百上千人的大厅,有水冷似冰的阴河,成群飞舞的蝙蝠,美不胜收的钟乳石。
    石花洞在高崖上,从顶端的石缝往下,无路,但可依靠岩石的坎棱爬下去,洞口平地上有雄鹰茹毛饮血的痕迹,洞顶高壁上有蝙蝠阴阴冷冷的叫声。洞有二层,无后洞,无明显的空阔地,窄处仅容一人低身爬过。
    洞下危岩上,只一条天栈如丝悬于崖间。一路上,还有由大沟里溢下的水形成的飞瀑,晶亮如织,密密一片,我们打了伞过去,衣服还是湿透了。大沟有几处长度超过七十米的人工岩穴,我感到这也是一个人胜天的奇迹。
    到了河底,沿河心圆石行走,感觉很好。水清,风凉,气爽,可以为之歌悠悠一曲,亦可以为之存悠悠一梦。抬头,直壁插天,森然有势,那无云的蓝天,只存亮亮的一线,二指来宽,迅疾的鸟和悠然的云,都不留下半点痕迹。水声低,鸟声脆,风声咽,人声只有岩回应。走一程,看一程,玩一程,乾坤显得奇怪,日月显得悠闲。这时,看到有人从半空里走,看到有羊从半空里过,你却会感到它们显得不太真实。
    不久,便闻得飞瀑之声。法保水库的导流洞里,飘出白亮亮的一段素锦来。那填在两壁间的大坝几乎高与山齐,可走到近处,看到坝底涌水如泉。
    听说这一道大坝曾受到大明惠帝的诅咒,再高再厚的坝也留不下这河谷里的水。惠帝咒语云:坝打千尺厚,水从底下过。
    我们登到坝上,看到阴阴的水漾出几十个山箐,蓄的水为数也不少,坝低逃走的那些,实在只是个小数。我想,水留不住,跟地质构造有关,不干皇帝事。
    水库以上,乘木船竹筏之类,能沿河谷观光。远处的峡谷弯弯绕绕,高处的林色渐去渐浓,林间的人家隐隐约约,前面的世界还隐藏着让人激动的景致。只是时间已不允许我再去窥探自然之奥了。
    大梁河谷,隐藏着不为很多人所知的自然资源,不论什么人来,我想他都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物。奇景、险地、美物、秀山、丽水、幽林、野生命的雅情、大自然的闲致、粗犷的石语、空阔的山音,雄伟的天梯石道,下里巴人的调子,阳春白雪的歌曲,在这里都有盎然的生意。我想,走进大梁河,只要心有灵,万物就有魂,这是错不了的。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1
悬空人
■  要力石
   要力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华出版社总编辑。曾著有散文集《单独行走》《四十回眸》及专著《实用图书策划学》等。
    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合适的称呼送给他,除了这个奇怪的名字——悬空人。
    概括地说,他年过六旬——因为要搞对象,他对外宣称的年龄永远比实际年龄小10岁,没有职业和收入,没有固定居所,没有各种保险,也没有老婆儿女,甚至没有兄弟姐妹(传说有一个远房哥哥)。他真实存在于我们日益繁华的现实生活中,又好像有绝缘体阻碍了他与现实的联系。
    他与我非亲非故,也无其他任何瓜葛,我365天中有364天是忆不起他的。或许是哪天,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才让我想起与他的点滴交往罢了。那天我去看望岳父母大人,该聊的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忽然听岳母对岳父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马新在哪?可有好几年没来家了。”这没什么来由的一句,顿时勾起我一段回忆。
20多年前仲夏的一天,我与马新在岳父家相逢,他作为岳父同村的乡邻,是来看望我夫人的爷爷的。那时他不到40岁,长得瘦瘦高高,梳着少见的分头,倒显出几分清秀。没读过几年书,但家长理短、人情世故了然于心,给人的印象是能说会道,社会经验丰富。他每次来,会多少带来一点果菜算是礼品,然后会被挽留下吃饭,饭后抹抹嘴离开。
    第二次见面时,他热情邀请我到他家做客。出于好奇,跟他走街串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他在城郊结合部租住的小平房。几平方米的屋内,堆满杂物,床下塞着几纸箱推销用的洗衣粉肥皂之类。床上的被子没叠。主人的凌乱、困顿可见一斑。因为外面没有专用厨房,他的蜂窝煤炉子竟然放在屋内。正值盛夏,屋内俨然桑拿房。我不好马上离开,只得忍着满身臭汗,看着马新为我做饭。
    他从屋地上的纸袋中挖出两碗白面,倒上一碗水,开始和面。看着他和面的手,我不知道一会儿能否下咽。那天吃的是西红市鸡蛋面。在以粗粮为主的年月,他舍得让我吃顿细粮,并且变戏法般地从床底掏出一瓶不知年代的啤酒给我喝,我想,他是倾其所有了吧?脑中不由浮出孔夫子赞扬颜回的那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可以推想,家有一桶舍得一瓢予人,和家有一瓢而舍得一瓢予人,是有天壤区别的。以后,多少顿豪宴我没记住,马新这顿西红柿鸡蛋面,让我记了20多年。
    听岳母说,马新之后来家几次,每次会主动张口要些米面背走,可见他的境遇一天不如一天。多少年过去了,说起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岳母会提到他的另一件事。我夫人的爷爷去世时,马新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竟然连着几天彻夜守灵。爷爷生前是高干级别,在官场很有威望,但没听说他有什么事求助于爷爷的。
    马新一生未婚,但并非没有恋爱,相反,他的恋爱次数居高不下,上百次相亲是有的。如果说任何职业以至任何爱好都没有贯穿始终的话,搞对象是他一生的主旋律。年轻时相亲,多由于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屡遭败北。真是辜负了他一米八几的身材、流利的口才和略显清秀的面宠。到他接近30岁的大龄时,传媒业发达,报刊杂志报角报缝充斥征婚广告。他开始花钱征婚,并通过信件联系女方。我在他家吃西红柿鸡蛋面那次,他拿出一摞各地姑娘们夹带一寸彩照的来信给我翻阅,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马新告诉我,当下有四位可以作为候选人,不仅相貌姣好,职业也理想,有两位大学学历,一位中专,一位高中。他指着其中的一封信说,“你看这位乌鲁木齐的姑娘,模样好,有工作,家庭条件也不错,已和我通过几封信了。”我问:“你会写情书?”“有人会呀。我请人帮忙写,也有的是抄书。”我还有疑问,“新疆离咱这么远,能成吗?“不是有句老话吗,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在不行,我倒插门。”
    我在北京工作,平日见不到他,偶尔从亲戚处略知他的一些行踪。他有好一阵子在全国各地漫游,四处相亲。当然,花了不少冤枉钱。姑娘们的情况有真有假,他倒是以诚相待,实实在在,吃饭、送礼、车船费,据说把他的积蓄都花光了。当时我听了,付之一笑,搞不成对象,也算是旅游吧!从30岁到50岁,只听说他一直忙着搞对象,但只开花,未结果,到了仍孑然一身。
    尽管我只是偶尔想到他,他却视我为知己,会主动打听我的联系方式,直接和我通话。上一次是5年前,他说正在与辞职前的单位打官司,希望得到补偿款,以补交各种保险费。他语气轻松而乐观,“这官司如果打成了,可以拿到好几万。”“有胜算吗?”“咱有理呀!”他天真地以为,有理就成。
    最近一次联系我是几个月前。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马新的电话,他大声问:“你猜我在哪?我在北京呢!”怎么突然跑到北京了?这里可是世界消费排名靠前的城市呀。“我现在北二环的劳务市场等着活儿呢!”我问他住在哪儿?他说:“在南城租了小房子。”我突然想起20年前他请我吃面的那间盛夏生着火炉的小屋。“说起来也气人,前几天有个老板先让我交押金,后来跑掉了,白让他骗了600多!唉!”
    他一声叹息,让我猛然意识到,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火气壮,睡凉炕”的小伙子。想他诺大年纪还在北京劳务市场上游荡,刨食儿,一丝悲凉掠过我心头。
一生的同窗
    母亲一天天老去。走路靠拄拐已支撑不稳,需要扶着轮椅才能行走;听力大不如前,孩子们的来电她听不清,除了打,就是自顾自地说;记忆力衰退,据她讲,每次看电视剧《西游记》,都和首次观看一样新鲜有趣……于是,我回家乡探望她的频率大为增加。
    上次在家时,她对我说了一则新闻。她有一位家在外地、名叫敏英的女同学来过电话了,要来看望她。我问:“您还记得几十年前的她吗?”她笑笑说,“记得,是在任县培训班上同班同桌同宿舍的。”母亲八十有五,她说的敏英应该是她60多年前的同学了。稍顷,母亲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走不动,耳背,没法儿去看她。听说她半瘫,也耳背,估计想来也来不了。就是见了面,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呀!”
    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母亲,年轻时生活圈儿就窄,朋友有限,退休特别是步入高龄后,生活日渐单一,除了我们兄妹和她娘家东南张村的外甥儿,便没有其他对外的联系了。
    离开家乡后,我没有把母亲说的这则“新闻”放在心上,想来,她与敏英同学跨越半个世纪的相会,只能是人生的憾事,不会变为现实。然而,正如一个知名品牌的广告语所说,一切皆有可能。事情过去大半年后,还真有了着落。春末夏初的一天,敏英阿姨在子女陪同下,专程从外地赶来了。本来大老远来了,必定要到我们家做客,喝喝茶,吃顿饭。此乃人之常情。
    遗憾的是,两位同窗的相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双重障碍。母亲居住在4楼,这种老式住宅楼并无电梯可乘,再加上敏英阿姨早在70年代中期因患脊髓炎而半瘫,请她上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办呢?经过双边现场蹉商,决定请我85岁高龄的老母亲下楼。即使我在不在现场,即使我的想像力超级贫乏,这“楼下相会”的一幕都会使我浮想联翩,心潮澎湃!我深知母亲多年来患老年哮喘病,下楼时又无法使用拐杖,她必定是全身倚着楼栏杆,喘着粗气,一步步往下挪,要挪过36级台阶后,才能走出楼门口。
    两位“80后”老人,60多年前的同窗,一对昔日好姐妹,就这样相会了,一个车内,一个车外,泪眼凝咽,牵手相拥。世事沧桑、岁月迷濛,都因为“同窗”二字而一下子消弥了。由于双方均耳背,只能如新闻联播中常见的两国领导人会晤时的那般情景,宾主虽面对面用中文叙旧,仍然需要他们的后辈“同声传译”,译为更响亮的中文。确切地说,母亲说的是一口南和话,和她的同乡、当今影视红星王宝强的南和县方言一样纯正。我恰是在几年前,坐在北京佟麟阁路的民国国会礼堂欣赏《天下无贼》时,第一时间发觉王宝强说的也是南和话。
   “云霞!总算见到你了!”敏英同学大声唤着我母亲的名字。
   “敏英!我们总算见面了!”
   “我经过多方联系,想方设法才找到你的。我这一生,是一定要找你到的!”
   “找到了,找到了。”母亲老泪纵横。
   “我还记得咱们在任县师范轮训时,是同桌,又是同宿舍呀。有一年放秋假,路过你们东大街的家,小孩他爹连着往外跑了两趟才借回两床被褥,回家时累得满头大汗。那会儿,你们家孩子多,经济不宽裕,还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
    会面也只能是短暂的,而且差不多是两位老人此生最后一次相会。敏英阿姨临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封长信。我后来看到了这封信,字迹工整、娟秀,一字一句饱蘸同窗情谊。信中记述了30多年前,她在我家做客一两天内发生的事。她竟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家里穷,被褥不够,我父亲往外跑了两趟才借到被子。甚至她还记着第二天的早餐是油条豆浆。能真切记着几十年前在同窗好友家吃过一顿什么样的早餐,和几十年后执着与同窗相会一样,都缘于敏英阿姨心中仍然保留着几十年前朝夕相处时建立起的同窗情!
   敏英阿姨在信中还顺便介绍了全家的情况,包括她的丈夫,当年刘邓大军38军55师164团3营9连的一名作战勇敢的战士,参加过著名的安阳战役和活捉敌师长孙殿英的汤阴战役。阿姨曾在另一篇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离开丈夫已有两年,“我时常沉浸在回忆之中。每想至此,不由潸然泪下。”亲情、友情、同窗情,在敏英阿姨晚年生活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同窗之谊,历久弥新。两位八旬老人,在僻静夏日的短暂一会,让我在功利和世俗的社会氛围中,又得到一次心灵的洗礼。
     哦,同窗!
我的N次生命
■ 徐家骏
   徐家骏,浙江台州人,1964年出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文学报》《华夏散文》《散文选刊》《辽宁散文》《深圳晚报》等报刊上发表散文和小说多篇。现任台州市冰心散文研究会秘书长,《台州少儿文苑》编辑。
    用“命运多舛”来形容我的上半生,我觉得十分贴切。据母亲说,我二岁半时出麻疹,出到腰部,那红红的疹子死活不肯再往下走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可当时母亲年纪尚轻,并不知我已经并发了肺炎。就在那天中午,我父亲要出差远行。他看了看帐子里的我,还是走了。
    当时我们都随父亲在一个叫“文成”的农机修造厂当家属,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山区,我们举目无亲,而我的二弟才五个月大。
    那个晚上我发高烧,抽搐,鼻翼一扇一扇的。母亲抱着我去挂急诊,见我抽得那样,医生叫所有排在我面前的急诊病人让开,给我先看。医院很快就下了病危通知单。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二弟,在医院那张狭窄的病床上住院一个星期,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七岁的事情就有记忆了。那次,我和一位伙伴们玩“窗台跳”,我们轮流着一个从一个高高的窗台上跳下,另一个在下面拿背垫着。轮到我往下跳时,那家伙却恶作剧地突然闪开了,结果我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脑狠狠地磕在石板上,顿时昏了过去。也不知躺了多少时辰,我苏醒了,发现自己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我摸摸后脑勺,有个大包。母亲问我,痛得怎样?我好强地说,不太疼。母亲说,还不太痛,你把妈的魂都吓掉了。
    十岁时一场大病,那可是烙进我的脑海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年,父亲已调回台州,我也在海门红旗小学(现在的椒江实验小学)上三年级。那天上完体育课,我觉得全身乏力,人都快虚脱了,便向老师告了假,步履蹒跚地往家走。学校离家很近,只要穿过一条五六十米的茅坑弄堂就到,可是我却走得很艰辛。到爷爷家的老屋时,几乎连跨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浑身疼痛,尤其是右腿。我一瘸一拐地终于挪进那十几平米的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我是被母亲的叫声弄醒的,她抱起了我,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她一直来都是这样给我们试体温的。只听到她说,滚烫!我睁开眼,发现我那三个月大的小弟躺在我身边,不住地蹬着一双小腿。这时我父亲也下班回家了,母亲告诉他,说我病了,得赶快背着我去人民医院(现在的台州市立医院)。
    接诊的是一位中年医生。我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记得他当时正在和一个熟人在闲聊,对我们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父亲赶紧递过烟去,他老大不情愿地转过头来,接过烟看看,扔在桌上。他问我:怎么啦?我艰难地开合着嘴巴,说,难受,腿痛,肚皮也痛。父亲补充说,还发烧。这位医生从一个瓶里抽出一支体温计,一下子杵到我嘴里,又和那个熟人聊天去了。他聊得太专注了,以至父亲给我拔出体温计看了,紧张地喊,医生,高烧四十一度!他才回过神来。
    那个和他聊天的人说,陈医生你忙;起身走了。于是我们知道他姓陈。陈医生在我嘴巴里、脖子上鼓捣了几下,断定说,重感冒。父亲怀疑地问,那腿疼肚皮疼呢?医生说,重感冒浑身都痛。
    于是开了药方,让我连挂三天大瓶。父母亲天天背我去医院,天天挂好几个大瓶,把小弟留在家里让二弟照看。我很不好意思,我是大哥,不但不能帮父母的忙,还老让他们背来背去。可是我的腿上的肿块越来越大,疼得根本无法下地。三天的针都挂完了,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接下来是个星期天,母亲把我背出门时,说,今天人民医院休息,我们到了中医院去吧。一进中医院那个老式四合院的大门,一位和我母亲熟悉的、高个子护士就喊着我母亲的名字,她指着背上的我,问,怎么了?母亲就把我的病情说了。那位姓周的护士让我们进了她的外科工作室,让我躺下。她在我的腿上,肚皮上摸捏了几下,说:“脓毒败血症吧?”母亲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周护士说,我也说不准,明天找个好医生仔细看看吧。
    那个星期天,我又在中医院挂了两个大瓶。
    第二天,我又被背到人民医院,接诊的还是那位姓陈的医生,母亲提到了“脓毒败血症”五个字,陈医生犹豫了一下,开了许多化验单,一圈下来,我被确诊为脓毒败血症。陈医生当着我的面说,这病十分凶险,尤其是儿童和老人,病死率百分之九十!——他晃着脑袋,做出爱莫能助的样子,说,住院医医看吧。
    我虽然小,也知道这“医医看吧”不是什么好事儿。却因为小,对“死”的概念很淡薄。现在想来,这说法对当时我的父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赶紧为我办了住院手续。父亲跑出去买了本医学的书,成天翻看。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病的病因,一般是细菌从伤口进入血液循环,引起全身感染而起。于是我记起了前几天匆匆跑过茅坑弄堂时,被一块石头蹭破了一块皮,肯定是那个伤口惹的祸。
    隔壁病房住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陈医生指了指说,他也是脓毒败血症。我看了看那孩子,一刹那明白什么叫“同病相怜”。
    这病很是难治,试用了几种抗生素效果都不理想,那些肿块像不安分的幽灵,在我身上到处游走,今天在肚皮上,明天就到了胸口,后天又到脖子上;它们就像雨后春笋,防不胜防地会从某个部位冒出来。有一天我呼吸困难,气喘如牛,肺好像就要炸了,护士赶忙推来氧气瓶让我吸氧,医生说,那是可恶的脓毒们跑到我肺里去了。  
    后来改用了红霉素。那红霉素的反应我至今想起都后怕,瓶子挂上去才一会儿,肠胃就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接着,仿佛有几十只老鼠在我体内奔突,啮噬着我的心肝,教我坐也不对,卧也不行,难受使我都吼出声来,好几次都想把针头拔掉,但知道这是治病,拔不得的,接着我又恶心又呕吐,吐了一地,吐得眼泪鼻涕的,很是狼狈。就这样上午吊针下午吊针,病情却没有起色,我经常神志不清,说胡话,身体多处出现了脓肿。轮到那位陈医生值住院病房的班,他断言我活不下去了,劝父母亲把我背回家去。
    那天,隔壁那个男孩被一条白单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推了出去。多年后母亲跟我说,那天她见到那个孩子走了,她自己差不多已经崩溃了。
    然而父母俩绝不放弃。有一回陈医生摊着双手,对我父母说,药物对你儿子来说无效,我是治不了了——要么你们自己说,用什么药吧。爸妈就根据医书,真的说出些药名来。陈医生就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记了下来。从那开始,医院就用我自己父母拟的药方给我吊针。
    父母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找有名望的老中医,开了中药煎了给我喝。又到处寻求民间偏方,母亲还听从邻居女人的劝说,请来道士巫婆作法,来个中、西、巫、道综合治疗。后来他们听说南山殿附近有个土郎中能治疑难杂症,于是每天晚上把我从医院背出,背到南山殿,看了病又背回去。那阵子东方红大街(现在的中山路)正在拓宽,路面全被挖开了,只剩下边沿的一条羊肠小道供人行走,小道上还全是泥巴和石块。父母亲背着我,小心翼翼地在这条路上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
   有一次父亲背我的路上,老天突降大雨,瞬间我和爸爸都被淋成个落汤鸡。我趴在父亲的背上,从后面看过去,只见雨水沿着他的两鬓像断线的珠子般的往下乱坠,那镶在棕色镜框里的眼镜片上,一条条雨水细流像虫子般乱扭,濡湿的眼镜顺着他的鼻梁一次次地往下滑,都快掉下来了。他便一手托住我,一手快速地扶一下镜框。我突然感到特别的心痛,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和着雨水,淌在父亲本已湿透的背上。
    为了给我治病,母亲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听说太和山的香火很是灵验,还说山上的佛祖原本就是医生出身。母亲觉得这下子有救了,于是天色微曦就出了门,去登太和山顶,祈求神灵保佑。那阵子,因为担惊受怕,母亲吃不下饭,而我的小弟弟又不放弃吃奶——我们兄弟仨都是专吃母乳长大的,那些年月,家里甚至连斤白糖都没买过。惊吓和饥饿让母亲双腿发软,膝盖摇晃,可是她咬着牙关,天天坚持登山拜佛,相信心诚则灵。就是远在福州的舅公妗婆都被发动起来了,寄来了一大包中西药。
    一天晚上,父母正带我在戚继光庙旁的一个土医生那里看病,外面突然骚动起来,接着听得人喊:着火啦着火啦!母亲背着我出门一看,只见西南角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把半边夜空都照红了。母亲喊道,不好,那可是我们家的方向啊,可别把我那两个孩子给烧死了!母亲把我扔在土医生家里,自己拔腿就跑。正在修建的东方红大街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路灯。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顺着火光的方向赶,摔倒了爬起,爬起又摔倒,她气喘吁吁地赶到老工会门口,才看出火灾现场并不是我们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接着我被父亲背回了家,我看到母亲正坐在床沿,她的腿上,膝盖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鞋上全是泥。我掩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溢出。
    由于父母的执着,他们的永不言弃,羸弱的我经过综合治疗后,神志变得清爽起来,潜伏在我体内的病魔竟然一点点地退缩了,那些脓包也慢慢地偃旗息鼓了。四十五天后,我像婴儿一样慢慢的重新学习走路了,胃口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这一场和死神的拉锯战,父母亲胜利了,他们紧锁的眉宇终于舒开了,憔悴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为了给我治病,家里债台高筑;为了给我治病,父母的背都累弯了,腿都跑细了;这期间,他们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母亲竟得了胃溃疡,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父母像一棵参天的大树,荫护着我,他们的脊背是坚硬的盾牌,抵挡着妖魔鬼怪的魔爪;他们给我的生命,远远不止一次。有这样的爸爸妈妈,我很幸运。
我的吸烟情史
■ 哲 夫
    哲夫,原名孙志坚,1955年生,籍贯北京丰台。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协名誉主席。太原市文联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太原市文学院院长、《都市》主编。
    常被人笑话说,身为一位常写环保题材的作家,却偏生是一位烟民,是不是很好笑?而吸烟危害健康的说法,深入人心且愈演愈烈。许多公共场所都开始禁止吸烟,尴尬若过街小鼠,虽然尚且没有沦为人人喊打的局面,却也自知离那天已经没有多远。许多朋友迫于生态破坏环境污染之天下大势,为背叛和抛弃多年的烟侣良伴,堂而皇之地找了一个爱惜生命的下台阶,毅然放下烟卷,立地成佛。更多烟民如我者却心存侥幸,偏安一隅,仍在一切场所不失时机地寻找地方吞云吐雾。
    何以如此?似乎很值得细细玩味。
    人性天然潜在的反叛意识或曰逆反心理兴风作浪,以反感对待所有对吸烟反感的人,由衷地讨厌开会并在中途不断增加溜出去抽烟的频率,且得出一个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的弹簧理论,正常情况下总是忘了抽烟,禁止吸烟的牌牌频繁提醒,越是不许抽烟,越是异乎寻常地想抽烟。
    套用托氏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吸烟的人是相似的,而烟民的吸烟情史却各有各的不同。记得上小学六年级的我家老二,那时他已有半年烟龄,他那时住校,时常躲在学校里的房间和同学们一起抽烟。有一回他将一个烟屁股拿给我,我吸了一口,即刻被呛了个七晕八素,打心眼里钦佩我家老二吸烟时的那种娴熟从容,吐烟圈如金鱼吐泡泡。
      1969年12月一家工厂招收学徒工,那时中学基本没什么可学的,倒是有时会把学校里做饭的大师傅拿来批斗一番,淘气学生会跑上去按头,甚至用烟头烫人家的手。有一回大师傅被烫痛了手,就呀的大叫一声,直起弯下的腰身和脖子,冲老师红着脸吼喊:“这个闹法,老子不干了,你花钱顾雇别人去哇!”说完气昂昂地起身,丢下愣了的老师和雾水满头的学生们,一溜烟似的走了。
    过后知道花钱雇人来上阶级斗争课是那时县城中学的发明创造。
    这样的学自然没什么上头。所以那年还不到十五岁的我,面对学徒工须满十六周岁的规定,为自己选了一个普天同庆的新生日,十月一日,国庆节,那时的孩子们谁不想出生在这个日子啊!只是过后,新生日只能静静地躺在档案里,而且很快就被我遗忘在脑后。我依旧过属于自己的生日,国庆节还是要留给全国人民去过,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占为己有的,这是从小的家教。
    那年,初中还没有毕业,去厂里之前只是暂定,还要厂里见面后特批,心里很是忐忑。
    进厂那天,我便被带去见厂里的人事科长,科长姓马,生得人大马大,见我时样子很是严肃,相马一样瞅了我半天,明显有不满意的神情,冲招工的康师傅摇头说:“你是怎么搞的?弄这么个毛孩子,能干活么?”没等神情尴尬的康师傅回答,我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捉住马科长的大手,说:“小看人,我可不是毛孩子,不信咱掰个腕子,你个子大未必是我的对手!”马科长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挽起袖子真的和我掰了个手腕,不知是他让我还是我力气真的很大,反正是我赢了。我记得他大笑着放开我的手,对康师傅马上就改了口吻说,“不错,这孩子年纪小,人挺机灵,也有一把子力气,让他去酒精车间,那里的活本来就轻省!”捏一把汗的康师傅也眉开眼笑。过后知道,康师傅只是厂里理发馆一名理发师,是临时抽调给厂里招工的,难为他了。
    这样,我就成了大同糖厂酒精车间发酵组一名正式学徒工。
    那时大同糖厂属于国营企业,秋冬用甜菜生产白砂糖,春夏要么检修机械设备,要么加工从国外进口的甘蔗糖,把红的加工成白的。酒精车站便是把生产和加工剩下的废蜜经发酵蒸馏工艺变成酒精,是循环经济的雏形。酒精车间的现代化程度当时相对较高,射流控制,无非是看看仪表,拧拧阀门,量量酒精锤度,写写当班纪录等等。只是三班倒,轮流上夜班,上半夜还好,下半夜瞌睡袭来势如山倒,便要强打精神。当时举凡男性师傅几乎人人都吸着一枝小烟。原因之一是,车间易燃,吸烟只能去远离车间提供原料的废蜜室。太过单调的劳动操作使暂时离开车间调剂枯燥成为一个最大的诱惑,而只有吸烟的人才是唯一享有这个特权的人,所以我正式开始认真学习吸烟。
    于是,便买了一包《恒大》,在当时是相当的好烟,如今少见了。现在想来,当时烟的质量实在是叹为观止,柔和且蜜也似的醇香回甜,让我至今难忘,现在再也找不回那种陶醉的感觉。一盒烟除了敬师傅和师兄弟之外,其实也没有抽几枝。随着烟量增大,区区19元学徒工资,远远不够开销好烟,于是便抽《骆驼》《金钟》之类,甚至《绿叶》《经济》也抽,渐渐就抽大发了。
    抽烟的好处,那时是提神、解困,十分的实用和功利。
    后来发现,与三五朋友小酌之时,一边聊天,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是只有烟民和酒民才会有的特种人生享受,空间因烟望雾视而温馨,时间香烟也似被一寸一寸充分燃烧,生活因此变得香辣适口余味三日绕梁,连咳嗽也来得风流倜傥,生发出无限的满足和惬意,当是我此生的最爱。
    抽烟似乎有助于思考,烟如迷雾,旋转开来,会出现许多超越时空的联想。抽烟的不断拿起和放下的动作,以及不断掸去烟灰,扬弃烟蒂的举止,颇类似生命的系列行为和系列过程。隐含生命的独白。生命的过程在于不断地拿起和放下,优胜者属于那些拿起时经过深思熟虑,从不犹豫和轻言放弃的人。拿起的尽量不要放下,放下的尽量不要回头,无论长短重在坚持。生命的成功或终极之目标是逐渐看轻自己,并最终能放下自己,让一切过程继续。你只须悄悄离开,在未来一角默默注视世界,心中充满悲悯。不绝如缕的感觉和充分燃烧过释放过的喜悦属于香烟也属于生命。
    认真说,迄今为止,我仍离一个优秀或曰合格的烟民有距离,不会吐烟圈,更来不了吞云吐雾的花样。入口太深了仍会发呛,浅出浅入而已。对那些口不离香烟的人内心充满钦佩和艳羡,他们叼着香烟,眯起眼睛,一边不停地干活,一边潇洒地从口鼻处喷云吐雾,那种帅与酷,是我此生学不来的。我只会按规定动作吸烟,过去干活,后来写字,现在击键,倘若衔一枝香烟在唇上,眼睛立马会流泪,朋友们戏说是因为你眼大还不住往里吸气的缘故。所以,只能是一码归一码。
    烟瘾却是出奇的大,倒不是抽得多,而是喜欢劲大的,除抽混合型香烟,《万宝路》《三五》之类,偶尔还会买几枝雪茄以补劲道之不足。国产香烟除《中华》偶尔抽抽,无论千元一条还是几元一包,统统寡淡,抽不出牌子更抽不出好坏。包装千差万别好坏在内容。若论形式最赞《登喜路》的烟盒设计,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内盒,防潮防燥一流,开启后每每还可以完美粘合如初。
    也有歪论,认为吸烟与烟瘾并无太大关系,多半只是一种长久的习惯。
    类似纹身,来自后天却植根皮肤,改起来便有些难。也有林妹妹的那种感觉,见花落泪、多愁善感、顾影自怜之类,皆因打小儿生活环境文化习染所致,若出生在焦大家断不会如此矫情。恰到好处的矫情,便如同是纹身,会溶入天性,不离不弃伴以终生。见花落泪与见烟想吸多相类似,也是一个后天纹身,只是更外在,更微不足道,无非一粒长在体表的小瘊子,碍眼时,你就点除它,不费吹灰之力,不碍眼时,理它又作甚?当然了,吸烟的危害确乎不应低估,尽可能不吸为好。
    但也要提请大家注意,如下这个貌似的歪论,却无妨当正论来看。
    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免不了谈虎色变,杯弓蛇影,风声鹤唳,香烟的危害免不了被过度放大。每人每天每时每刻从污染空气中被动吸入体内的又何止一枝二手烟。欲望引领着现代科技日新月异,被它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工业,近些年不失时机地迅猛发展,人体已经开放成超微型潜艇游弋的血海。这些潜艇的基地是雾霾。雾霾由气态污染物和PM2.5可吸入性细小污染物颗粒组成。这些细小可吸入性颗粒,本身既是污染物,又是集结吸附重金属、多环芳烃等有毒物质的载体,形同一艘艘载满毒物的超微型潜舰,通过举凡动物的呼吸(特别提请注意的是:不仅是人类,也包括所以靠呼吸空气活命的动物,都是受害者。)这些潜艇进入肺胞并通过血液进入器管游弋全身,危害最是巨大。与抽烟相比有所不同的是,吸烟是要花钱的,而吸入雾霾无须花钱还很方便。吸了暂时不会有事,不吸即刻就会窒息。二者相权取其轻,被动吸入,不如选择性吸入。
    这不仅只是几句玩笑话。近年来天空和大气已经失守,地球上的海洋、江河、草泽、地下水、山川、森林、田野、土壤以及所有的万物万类,也正在逐步被污染、破坏、癍秃、干涸、消失、灭绝或是已经全面沦陷。最终轮到人类自己,先是PM2.5潜艇大队的偷袭入侵顺利达成,接下来它们会做什么?它们会在人体遍布水雷建起封锁线,然后发射鱼雷、导弹、核弹,攻击人体各个要塞,或曰各个器官。还击它们的只有人体的免疫系统。悲摧的是,这场短兵相接的反侵略战争从伊始就注定了不公平和败多胜少,因为PM2.5潜艇的制造者,不是别人而是人类自己。如果不能根除污染源,一切努力都将枉然。所以,任何一种过度渲染都意味着在有意无意地以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推而广之这个担忧适合当下一切领域。是否如此,如同吸烟危害大小也似,需要自己去感觉。
对乌鸦和喜鹊的另类思考
■ 陈有仓
    陈有仓,西宁市湟源县人。作品散见《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西部散文家》《西部散文选刊》《青海湖》《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上。系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西宁市文联委员,西宁市作协副主席,湟源县《日月》文学杂志主编。
    城南广场几乎所有的树上筑有大小一样的鸟巢,起初看见时我以为这是喜鹊的巢,然而喜鹊的巢分明有大有小,即便筑在一棵树上,一层一层,或大或小有明显区分,喜鹊不像人不会重住一个巢。每年孵出小生命之前,总是经过一番辛勤的劳作重新构筑鸟巢,让新的生命在新的巢里孵化出生。因果推理,可以断定这不是喜鹊筑的巢。之前,我没见过其它飞鸟在树上筑的巢,也不知除了喜鹊以外还有什么鸟会在树上筑巢?更不会去想,乌鸦也在树上会筑巢。细细观察后发现,上百只乌黑的鸟飞进飞出,足以证明这就是乌鸦的巢。
    说真的,对于人人讨厌的乌鸦,我是压根就不想见到它,见到它就好像会沾上晦气。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乌鸦汇聚在这里,难免有些好奇。
    再次见到时,我是壮着胆子去的。只见乌黑的身影几乎占据了这里所有的空间,树丛、广场、屋顶、草地、地埂、垃圾箱、人群中无处不在,还不时发出“呱,呱呱”的叫声。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有些惊讶和纳闷。尤其猛乍乍听到单调、苍白、冷酷、凄凉的叫声,浑身惊秫,好像遇到了不祥之物,感觉阴森恐怖。
    对于客观存在的事物要想纵深了解需要亲自去感受和体验。比如人与乌鸦能相近接触,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可这是存在的事实。你要在这里生活,这里活动,你就的适应人与乌鸦和谐相处的这种环境。如果真的适应不了,你就的为乌鸦让步。我一次又一次的走近乌鸦,近距离接触,听那阴森的鸣叫,久而久之有了些许的适应,心理上的恐惧感且有所消除。有道是环境能改变人。
    是的,时间长了,我还掌握了乌鸦的出行规律。
    乌鸦是在清晨倾巢出动的,一群群,一片片散落在广场、田野间觅食。黄昏时成群结队而来,树枝上成了密密麻麻的斑点,在一片“呱呱”声中,群鸟飞旋,气势极为壮观。乌鸦的聒噪似乎压倒了傍晚人们跳舞时美妙动听的旋律。也许在这种场合我已经听惯了乌鸦的鸣叫,见到它,听到它的声音感觉习以为常,但实质上并没有彻底根除从小灌输在心底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对乌鸦憎恨厌恶的思想。换了另一个场合,依然如故的可怕。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公园散步时,一只乌鸦在我头顶的树上来来回回地飞着,鸣叫着,那种阴森恐怖的局面像谍战片中惊险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让人毛骨悚然。解决的惟一办法,只有加快步伐离开那个“鬼地方”。
    儿时,最怕的就是清晨还在熟睡中被一声声凄厉寒凉的乌鸦的叫声惊醒,每次听到乌鸦的声音,惊吓的我瞬间把头藏在被窝,瑟瑟发抖。黄昏,乌鸦盘旋在村庄的上空,抑或是躲藏在树枝中,幽灵般地发出一声鸣叫,让人感到苍白凄厉、阴森恐怖,连声鸣叫似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在痛苦中与死神纠缠挣扎,哀叹声渗入五脏六腑,不由浑身颤栗。
    乌鸦,俗称“老鸹”,我们继承传统的叫法叫“鸹老板”。它全身乌黑,在地下觅食或站着时耷拉着翅膀,样子可恶,叫声粗厉。喜食腐烂食物,尤其腐肉。感官灵敏,哪有腐烂变质的味就飞往那儿。   
一次,我在回老家的半路上,突然听到“呱”的叫声,寻思着庄子里莫非是谁在生病?回去跟母亲提起,母亲说,邻村的马家爷病得严重,可能快不行了。我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要抓紧时间去看看。马家爷是我刚走上工作岗位吃饭不便时第一时间给我送水送饭送温暖的人,老人在弥留之际该要得到点我的回报。事后不久,老人离开了人世。我感慨,是乌鸦让我在马家爷有生之时见上了一面,了却了我的心愿。
    乌鸦生性报忧,即将死亡的人发出的气味让嗅觉灵敏的乌鸦闻到后,把消息及时传达给人们,于是,飞过上空“呱,呱呱”的鸣叫,告诫人们这个地方要死人了。人们便会猜测出某生病的老人的生还是没希望了。可是明明白白知道病人是不好医治了,赶快准备后事才对。但是乌鸦把这一噩耗传达给人类时,喜欢听好话、奉承话的人类反而会憎恨起乌鸦来,你这个“报丧鸟”不得好死。
    生老病死是人类乃至万物的自然规律,任何人都逃不过这种厄运。人的生死存亡并非是一只小小的乌鸦所决定的,这是天意,没有谁能躲避,谁能改变。种种迹象表明,乌鸦是敢于说真话的飞鸟,理应得到人类的尊敬和崇拜。但就是他敢于说真话,就会得到人们的憎恨,甚至厌恶。试想,如果那个地方不会死人,乌鸦还会来报信吗?乌鸦的本能决定了乌鸦的生存。要不乌鸦有何存在的价值?这无疑暴露了人类的虚荣心。任何人在事实面前不是面对现实,不听好言相劝,谆谆告诫,反而听信于他人恭维的话语,高高在上,最终换取人们的唾弃谩骂,这是人类最可悲的一面。
    据科学家的研究表明,乌鸦是飞禽中最聪明的动物。它的特异功能是其它飞禽无法相比的。小学课本中的“乌鸦喝水”,就是典型的例子。
    人们习惯于喜爱喜鹊,这是缘于喜鹊是“报喜鸟”。它长相小巧,一身蓝黑的羽毛中胸腔、翅膀上点缀着一大块弧形的白,黑白分明,叫声悦耳动听,而被得到人类的喜爱和呵护。
    小时候期盼着家里的院墙上,门前的柳树上能有喜鹊来光顾。能听到“喳、喳喳”的叫声,我的心里真有说不清的高兴。那时候我们村庄里很少有树,喜鹊没处安家,一年里来光顾的次数极为稀少,有时,一大早,太阳光刚暖暖地照到房屋和大半个院落时,突然间飞来一只花喜鹊落在院墙上“喳、喳喳”的叫上几声,又匆匆地离开村庄,或是到别人家的院墙上去报信。这一天,我们就不停地眼看亲戚来的方向,巴望着亲戚的到来。亲戚的到来我们可以吃上亲戚给的花糖,吃上母亲做的狗浇尿油饼和拉条。山村的穷孩子们的这种期盼心情就像盼过年一样。
    花喜鹊的报信果真灵验,这天总会有亲戚到来。正因如此,人们就把喜鹊迷信为吉祥的鸟儿,报喜的鸟儿。小时候学的“喜鹊儿喜鹊儿喳喳喳,我们家里来亲家,亲家亲家你坐下,吃甁烟了再说话……”的儿歌依旧记忆犹新。
    可见,喜鹊是受人喜爱的,以至于喜鹊随意在路旁,村庄里的树上构筑巢,没人去捣,也没人去打。据说,喜鹊还会算计,随意打不着它。
    由此看来,我们有的时候确实把乌鸦的鸣叫想象成令人憎恨厌恶的聒噪,把喜鹊的叫声想象成报喜的喜讯,只不过是人类凭个人的喜好来对事物做出的判断。所谓“乌鸦嘴”“报喜鸟”,不过完全是人类单一的虚构和幻化!
    我经过细心的观察后发现,成片的乌鸦队伍中也不时夹杂着无数的喜鹊,它们会在一个地方争食吃,而且争抢时互不相让,这说明它们之间有着存在的共性。可是人类为何把两种接近的鸟,划分出吉与凶,祥与恶的界限来?
    喜鹊被认为是吉祥的鸟儿得以生存和繁衍,似乎活得自在,而乌鸦尽管自身对人类有许多实用价值(乌鸦可以医治五劳七伤、暗风疾、经脉不通、虚劳瘵疾、老人头风、头晕目黒、小儿癫狂等),却被人类憎恨、厌恶。我想,假如每一个人天天说好话、吉祥话,尽管口蜜腹剑,说的对方满面笑容,春风得意,这时他就会感激你,你就成了喜鹊被受到他人的称赞。如果对方天天沉迷于灯红酒绿、香车美女中,你还在那里喜鹊一样的赞美他,恭维他,这时,你是不是还算是一只喜鹊呢?如果在这个时候,你不是喜鹊,而是乌鸦,你也许会直指对方的缺点,警告他,提醒他,在关键时刻保住了他的身家性命,他是否还会对你说你是个乌鸦嘴呢?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乌鸦与喜鹊之间,未必分好坏、吉凶、美丑。这是人类的恶作剧。由于人的处世之道、思维定式、做人原则不同,决定着人的价值取向。我们不能把人类活动在社会舞台上扮演的美丑归纳到乌鸦和喜鹊的身上。其实,这两种既有差异,又有共性的鸟类,却在国外得到了同样的爱戴。国人能否也改变一下这种态度?
    有时恶意会变为善意,善意也会变为恶意。我觉得乌鸦和喜鹊都可爱!也都可恨!
某日微雨:之前,之后
■ 张乃光
    张乃光,白族,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作协常务理事,曾任大理州文联副主席、大理州作家协会主席、《大理文化》主编等职,出版散文集《秋天的湖》《走进视野》等,有各类文学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民族文学》《中华散文》《华夏散文》等百余家报刊。
    狗年某日,微雨。突接一短信:雨脚乱纷纷,山中蕨儿肥,相约采薇去,斜风不需归!速到感通寺下集中。
短信是朋友逢湘发来的。瞅一眼窗前斜飘的细雨,一愣神,便直奔门外。
    之前,刚完成一起接待任务,这样的事在“之前”的之前经常发生。每次来的,据说都是著名作家,一介绍名字却总让我浑身出汗。不是因为对方名气太大,而是报出的名字不知道的居多——或许是对方无名,或许是我的无知,有时名单上出现的著名作家还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来(猜想也许是不屑来),这次也不例外。面对一批又一批叫不出名字的大师们从眼前走过,对知名度的鉴别能力也就很不幸地江河日下,久而久之,便也养成习惯,一见面照例殷勤地笑,照例一一握手,照例“久仰久仰!”。既然“久仰”,接下来的事情,便照例要尽好地主之谊。
    之后,便与友人们,在微雨中登上苍山。大家都是洱海边天天见面的泳友,有退休职工、普通职员、下岗者、个体户、离异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物,见面时无须一一握手,无须“久仰久仰”,脸上也不必辛苦地笑,更不必字斟句酌掂量着讲一些酸不拉几的话,这样的行走要自然随意得多,它让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充满快活。一次一次的行走中,彼此间记住的是一个个温暖的名字。有时,山道拐弯处冷不丁递来的一颗水果糖,也会让脚下的路从头甜到尾……当我们沿着一条苍山溪涧旁混凝土铺成的公路,在微雨中乘中巴车来到了感通山庄,山溪蓦然间肥厚起来,丰盈的水声就像快活的心情。人到齐后,便朝感通寺一侧的山间便道迤逦而上。脚下的山路,逶迤如蛇,路两边藏着无数风景。细雨歇了,空气清新得可以装进罐头出售,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浮生偷得半日闲”的诗句。
    之前,与客人们逛苍山、游洱海,脚步匆匆,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一路说着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应景的话,感觉自己就像一部疲惫的留声机。眼里自然也看不到一处真切的景致。游崇圣寺圣三塔,一进大门,正想尽主人之责介绍一下三塔的历史,据说对历史文化颇有研究的作家X却连声问:“有电瓶车吗?有电瓶车吗?”竭力陪个笑脸,耐心向他解释,电瓶车在崇圣寺围墙外,坐车就不能看三塔和寺内的景点,看三塔和景点就不能坐车。X回答得很干脆:“我对假古董不感兴趣的,那我就去坐车好了。”说完就飘移开去。风吹云移塔动,默默仰望沐浴过唐风宋雨的三塔,心头便有几分失落,直怀疑身边飘浮着的是一群影子。
    之后,与友人在山间一路行来,一路上慢慢看石,看云,看路旁小花小草,景致一处一处真切动人——“这是酸浆草,酸中带甜!”“瞧,好大一篷羊奶果,味道一定不错。让我去采。”“这是灯盏花,清脑降压去火,我每年都要来采去给我妈。”“看,山崖下那片红,杜鹃开得好猛,像山火在烧!”正说话,脚下的路突然钻入松树林中,有黄鹂在林中东一声西一声地叫。走到一处隆起的山道旁,泳友阿昆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松树,说:多好看的一对鸟。嘴里还各衔一根草。注意看,果然看见树枝在轻微晃动。再要仔细看时阿昆却说,飞了。
    从“之前”的游离状态中走出,走入“之后”的融入状态,感到生活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就在生活身边,亲密如鱼和水,须臾不可分离。走了五六公里,眼前一石头砌成的小桥,名“忏悔桥”。在桥边脱去身上的马甲,穿了一件T恤,斜依在草坪上一抹阳光中休息,正想着如何忏悔,冷不防一声喊,手和脚立即被人捉住——我知道泳友们经常玩的一种名为“舂酱油”的游戏落在我身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女提着我的手脚,在呐喊声中一前一后荡起了秋千。觉着脊背触到了潮湿的地面,连声求饶请求住手,听见的只是一阵一阵笑。直等到大家兴尽住手被撂下地,翻身站起脱衣一看,背脊早留下一块块草渍和泥痕。虽然狼狈,但却愠不起来恼不起来,连连笑着自我解嘲:“哈哈,正好松松筋骨,哈哈哈哈,正好松松筋骨!”
    想起“之前”,与西装革履的客人们在苍山洱海间行走,一抬手一举足都恰到好处地体现着两个字:矜持。来的虽是作家,却又多是作家的领导,官气重于文气,叫人活泼不得。整个行程,只有两次集体性的发笑。一次是刚见面,那位据说很著名的作家C对我穿着的价值不过几十元的衬衣大感兴趣:“一定是名牌?”我随口开玩笑:“这是自然的啦,礼仪之邦嘛,接待名牌作家当然要穿名牌服装的。”说完便听到笑声——但真正在笑的好像是我。另一次,是山东作家L讲了某著名作家去某地参加一个文化节的故事:当地政府为他报销了来回的飞机票,他却嫌对方招待不好,突然提出要对方给他出场费。理由很简单,你们请来的歌星舞星都有出场费,为什么不给我出场费?大家听了于是一阵哄笑,这回笑不起来的却是我。
    回到“之后”,与洱海边的泳友花自己的钱,流自己的汗,说自己想说的话,在山雨中奔跑,在山道上打闹。AA制,使欢乐人人有份。一路上阵阵敞怀的笑声,把我,他,她融合在了一起,比起“之前”的笑,这笑声似乎要真诚了许多,开心了许多,丰满了许多,率尔了许多。同行者虽然都不事写作,但却是真正读懂了苍山洱海的人,毫不做作的谈话,让我真切地感到每句话中所具有的实在意味。
    来到波罗寺,在寺后用山溪洗去弄脏的T恤,在寺里吃过各人带来的中午饭,便沿着寺后山坳间一条小路向山上走。青草地绿得亮眼,松针一根一根像被洗过,清新的空气间一声一声鸟叫让人莫名感动,想起前人“空山新雨后”的诗句。眼前突然出现东一片西一片的蕨菜,但大多已长出羽状的叶片,看来季节已过。渐渐往上走,却又不时见到了东一棵西一棵刚冒出地表的蕨菜,如一个个举着的小拳头。几畦被松林围住的菜地,显然是波罗寺的僧人开垦。绕过菜地再往上走,松林间的空地上,终于找到了幼嫩的蕨菜,带来的背包里渐渐装了许多。
    之前,在为作家送行的酒会上,也有蕨菜。但它自然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桌上菜肴太过丰盛,充分体现着古城人民的礼仪。一路上委靡不堪的X,在宴席上来了兴致,主动要求服务小姐来一道素菜。之后又环顾餐桌:“你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开发出能弘扬自己文化的菜系呀,这桌上的菜有些杂乱呀!”言语间颇有大家风范。我无话可说,只好指着桌上被冷落的炒蕨菜:“这可是最古老的一道菜啊。伯夷、叔齐在武王灭周后义不食周粟,跑到首阳山食的就是这菜。”X挟了一箸蕨,送到嘴里嚼了嚼,脸上的表情却很茫然,让我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不晓得他是否听懂我的话。
    之后,在山道上走着,耳朵边便响起了伯夷、叔齐兄弟俩的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这古老的蕨菜依然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采蕨者已非当年的伯夷、叔齐,吃薇的人中更少了古之君子。心情正有些忽忽然,突然起了雾,迷迷茫茫在身边飘移。有人大声喊,要下雨了。折身往回走,雾渐渐大了,路两边的松林变成模模糊糊的影子。走在前面的同伴也只听得到声音。
    在雾中一路走,想起了苍山、洱海间的许多景物,它们无不与我日常的行走有关。村头挺立的大青树,石墙后无声无息的炊烟,鹭鸶翅膀间无垠的蓝天,白色刺花里嗡嗡营营的丁丁虫,以及松荫间隐隐的雪痕和悄然跳跃的松鼠……它们其实就是我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
    之前,与来客匆匆忙忙走过苍山、洱海。像游客却又不是游客的他们,对于这样的行走方式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中国的大地上,每天都有这样一些神态矜持的行走者——官员、准官员,文人(帮闲的)、准文人(尚未取得帮闲资格的)。不花自己腰包里一分钱的缘故,使得他们的行走与一般游客相比,总有点轻飘飘的味道。面对他们傲慢的神色和冷漠的表情,我总有一种沮丧感,不是源于自卑,而是因为无聊。在天龙八部影视城呆了不过半个小时,作家L便煞有介事地说,他要写一篇关于天龙八部影视城的散文。见我惊诧,L又连忙补充说得需要给他提供天龙八部影视城的资料,并神秘兮兮地说:“作家最可贵的是一种感觉方式哦!”他的话,更加强了我对这样匆匆行走后所产生的文字的深深怀疑。
    之后,在蒙蒙大雾中行走。泳友阿昆又说起了他的几次苍山黄龙潭之行。“几次去都有雾。最后一次,我终于看到黄龙潭了,而且,就在我的身边——亮晃晃一片,整座山都晃动了。我激动得要命,抖脚抖手拿出相机,它却不见了。它躲起来了,躲进大雾里去了。但我记得那水的样子,清清的,亮亮的,就像要飘起来——它就在大雾的后面!我还准备再去一次,一定要找到它……”眼里便仿佛看到在雾中闪闪烁烁的黄龙潭,感到阿昆的讲述胜过一篇最好的散文。
    正这样走着走着,雾变成了雨,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刚才洗了T恤晾在寺里,只穿着一件摄影马甲上山采蕨。幸好逢湘把他的小马甲借我,与大马甲套着穿,又借了雨衣给我。但寒意却是有的了——刚才还咏叹“空山新雨后”,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天气晚来秋”了。
    之前的事,转眼变得模模糊糊,就像眼前的烟雨。特别是在后来见到记者采写的一则报道:“作家们兴致勃勃游览了苍山洱海,考察了白族风情。所到之处无不盛赞古城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边地绚丽的山水风情。”记忆便越发模糊,想不起作家们“盛赞”了些什么,疑心记忆出了问题,不由得蹙眉,不由得苦笑:往事确实如烟!往事确实如烟!!
    之后的很多细节,却一直保存在心里,丰富了山行的记忆。在波罗寺前,芹采了一大兜一种植物的嫩尖,说回家可以凉拌了吃。返回的途中莲不时蹲下,一面用一把小刀细心挖着开黄花的灯盏草,一面说“不能连根拔的——要留下种,明年再来!”梅也一路帮着她用小刀挖,背上的背袋装得鼓鼓囊囊。阿昆还採来了羊奶果,送我一把,味道酸中带甜。到得一座长着龙女花的寺庙前,梅突然发现了几畦僧人种的菜地前水沟边上,长满了水芹菜,于是又手忙脚乱一阵猛摘。
    之前吃到的蕨菜,印象中似乎淡而无味,就像X先生脸上茫然的表情。
之后即将吃到的蕨菜,味道想必鲜美。妻素有炒蕨菜的绝招:炒时切上从她的家乡鹤庆县带来的火腿丝,还要配以青豆米,味道胜过宾馆席上的素炒蕨菜。
    “之前”与“之后”,前者漫不经心,后者身心投入,前者是在完成一种形式,后者却深入一种内容,前者扮演的是一种过客身份,后者充当着的是日常生活的一个角色。
    我早已厌倦了之前的行走方式。我向往着之后日常状态方式的行走。
    瞻“前”而顾“后”,思绪涌动,心潮起伏,不由喟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1
难忘大沼泽
■ 罗文发
    罗文发,湖北武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湖北省文学院签約作家。
    我经历过两个不同的大沼泽, 一是早年的祖国,二是现今的美国。
       70年代那个上山下乡的时期,高三刚念完的我,记得当时看了电影《洪湖赤卫队》,听了其中那首歌后,心旌摇荡,报了名去那洪湖插队。十几岁的我便要奔向革命老区修理地球了,也算一个人小志大。歌子是用湖北天沔方言唱起来的,好有味,“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家乡,早上船儿去呀么去撒网,晚上归来鱼呀么鱼滿仓 ……”
    一路上我们就这样先坐长江大轮船又换小火轮进支流内荆河那个中游处,再坐拖拉机开往大沼泽,一望都哑了。这是洪湖的什么地方呀,广阔无际的湖滩,有三两农人划着小木舟不知在湖里忙啥。领队的鼓励道,“同志们,小将们,这是洪湖的一片大沼泽,我们就是要扎下营来,奋斗个三、五年,使这大沼泽变个样。”好噢!有几人鼓掌。然多数的下乡青年嘟起个嘴巴,什么呀,莲花呢,荷叶呢,鱼儿呢,举目可睹的是那一群群飞飞停停的野鸭子。
    不管总样,回去是不可能了,放下被包,住进那长墩上的一排排土屋。从那日开始,大沼泽的一切都甩不掉了,风里雨里陪伴着我们。白天割芦苇、芒草,捞湖泥,夜里累乏了还偏偏困不着。在湖里劳动时,有时候碰到有动物浮起时,那便来了劲儿,那是什么呀,头儿浮起,伸缩自如,背如山丘,梯梯顺进,啊呀,是龟,龟仙,赶紧让路。二日,一场“赤卫队”的战斗却又会响起,我们几个划着木舟从外围夹击,朝着那短脑壳进攻,手里的浆是枪,朝着水里啪、啪、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晚上打牙祭,打起的湖猪子(水獭)加餐啰。
    到了晚上是难以度过的时光,大沼泽的风声、浪声,穿屋而过,要是落起大雨,必须起来接漏水,天上的雨和着大沼泽刮起的水滴,使你屋里变成小沼泽。我和同乡分得那个屋特差,雨要是下个几夜不停的话,屋里可撑船了。那一夜,我们搞烦了,真的拖进两人坐的小木船一只,拉起雨蓬,钻进其下躲雨,滴滴嗒嗒,滴滴嗒嗒,竟然迷迷糊糊一夜睡到天亮。
    到小镇上邮局去发信或是领取家里寄来的什么东西时,想抄近路要坐大渡船过去,小木舟难以承载两人以上的重量,再说你划着舟儿上岸,上岸后谁来给你守住小舟。湖是大沼泽的属下,一般天气尚还安全可过,若碰上大风大雨天,一般都得停渡。那一日,我是早上过湖的,船老伯交待大家早去早回,可能要变天。我镇上取了信后,又去小书店看了看书,接着还吃了一碗面,时间已是午时,是谁画起了山水画,墨色阵阵。快到渡口时,雨点开始往下砸了,脚板触着软绵绵的沼泽地一脚一脚踩下去,全是烂芦苇沤成的叶子路,白云一样忽忽悠悠。到了湖边,我扯着喉咙喊船老伯,不久,岸那边,渐渐一条黑影出现,船至湖中间时,狂风呼呼,渡船打转。我喊蓑衣老伯小心,跟您添了麻烦时,那渡船忽地一下刮翻了,船老伯就着蓑衣拽着船底,还往我这边移动。我呀站不稳,浑身抖嗦,当时响起了雷,“咔嚓”一声闪电下来,暗天雪亮,滚向湖心,魂都吓飞了的我,栽在路边。
过后我才知道,船老伯并未遇险,移动的船儿靠岸再翻转过来,他老人家又把我背到船上,清醒过后的我,随着船老伯的船返转而去。风雨小了些,我缩在那其中嘴唇却在叨念,谢谢你,龟哥。是船老伯讲,是它帮他把船儿扳正。大沼泽呀,当时的念头是想它快点改变、没有桥的话,起码要修条路出来。现在看来,我们在改变着大沼泽的同时,当然也挤占着大沼泽自身存在的空间。
    几年以后,我返乡回城,我一直以自己当年改变大沼泽为荣,我们修了不止一条路,还有后来者从湖中心垫土垫出一条公路。大沼泽的水由于面积大故而划小,以亩养鱼,鱼却可以供应四面八方,当地经济也发展了,有了新房子,有了整齐的树,水面上还有着飘红泛绿的大标语。有没有亏损的东西呢,当然,那也是有的,那湖水不似先前碧亮了,野鸭子也不似先前多了,龟哥,上哪里啦,湖猪子哩,更不见了踪影。
    第二经历是近年我往美国的机会,佛罗里达州成了首选地方,那里的大沼泽是个天然湿地,它也是地球上一个独特的、偏僻的、仍有待探索的地区。那大沼泽地同样广阔无垠,波光粼粼。碧蓝闪耀。站在岸边,清风有力地吹拂,其中夹杂着咸中透甜的气味。浩瀚的水面上布满茂密的莎草,翠绿色和棕色的莎草交织成一大片,闪烁着异彩,草丛下,水色灿烂,流水静淌。这里大部分属地势低洼平坦的水涝地,辽阔的莎草丛可高达四米。稠密的亚热带森林和柏树丛生的沼泽,一片安静,使人感到仿佛有恐龙隐伏在神秘的丛林深处。无数红树丛茂密地生长在大沼泽地附近的万岛群岛上,好似红树林迷宫,又似那桃花岛的数不尽的红艳。在我左侧,众多的绿树尽情的长着,就像其中打头的那两棵高矮树,高的粗壮,树干笔直,尾梢指天。矮的树身肥硕,冠如伞盖,华贵富态。我还记起,那一年我还曾到云南湿地泸沽湖去过,那里居住的摩梭人家的正房里,也立着一高一矮两根柱子,按男左女右,称为“公母柱”,那么这大沼泽的树,可不可以也称为公母树呢。
    大赛普里斯沼泽地水气蒙蒙,我租乘的快艇在其间穿梭不已,叫人心动,光秃秃的柏树林中生长着停歇着一条条短吻鳄,它们伏在那里纹丝不动,那一双双眼珠状如天灯,只怕非常罕有的佛罗里达豹也在这里隐居。这里的部分地区已被划为国家公园。有一定经费保证,相对于世界其他国家的天然湿地来讲,它拥有着更加优越的条件。快艇开着,渐渐地声音息去,怕惊吓了那些鸟类,面对那些飞禽,我们得离得远远的,望那立在河中标杆上的红嘴壳鸟、长脚的白羽毛鸟,黄色头冠鸟,停下来,静悄悄地拍照。静是这里的主要特色,踩着那堤岸,三三两两的游客,背着租来的小艇,轻轻放入水中,轻轻地划着,那时候,我以为在洪湖,进入悄悄的梦乡。尽管如此,这个公园还是避免不了有走向逐渐衰亡迹象,外来物种的入侵、鱼类及其捕食者的汞中毒等都严重威胁着这个公园的生存。
    如果说当年洪湖大沼泽的那次风天雨天冒险坐渡船仍萦挂于心的话,那全是好心的船老伯所为。那么,今天我也难忘走在美国那大沼泽公园里棧桥上遭蚊追袭的场面,那是最小又最为灵敏的小飞虫所作。大沼泽的棧桥两边 ,是密密的植物,荡荡的河水,太阳只能漏射过来,顶头是拱起的藤蔓藤萝以及这些与之相连的水面,飞的、立的,伏的、游的,一条河都是活的。 正是七月的天气,气温35度,我还笑同行穿得大规矩,长袖衬衣长裤,还戴了顶帽子。我呢短裤、丅恤,通透风凉,痛快不已。
    没想太阳隐去,走到大沼泽栈桥中间时,浓阴突地袭来,是蚊子打破了沉静,千军万马地一下子从两边夹击而来,密密麻麻,轰轰而围。我两手招架,拍手、拍头、拍脚,那蚊子全然不顾,细细吸血管儿狠狠插进我的毛细血孔,来不及赶跑的已是饱餐一顿,终因对方兵马大多,招架不住,只好开跑。而那同行跟在后面作笑。笑后,他言他这不是有意的,老天爷按排他只带了长衣长裤。
    我想,为什么不带瓶杀虫剂呢,哧哧而射,迎面而喷,看你蚊子还有多狠。过后一想,杀虫剂是杀不净的,要更厉害的设备,可那样连带着河水、绿树、花草岂不也遭了殃。
    周国平先生有句话很有意思,“人与自然的交流才能开启生命的智慧。”
    脑子里不免涌现出当年夏夜我们在洪湖大沼泽排蚊时的镜头,屋中一芦苇杆编的帘子,左右两头都有一块石头坠着,两头挨壁之址各有钉起遮挡吊物高低不同地两处落址,滑轮滑着,你起我伏,你伏我起,晃个一夜,蚊子无法停住。
    早晨起来,我独上西楼,打开城市的大门,两臂活动开来,遥望远方,大沼泽呀,翻开历史的痕迹,总还是有些留恋。
    我想世间的一切,莫非都是这样,以静制动,以动促静,谁不向往绿草如茵的水域,那里面说不定还蕴藏着未从见面的宝贝儿。
桃花依旧笑春风
■  郭 梅
    郭梅,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从教多年,课余敲键盘亦多年,爱写文史随笔和女人心情、生活感悟,曾经在《北京文学》《滇池》《黄河文学》《作品》等等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论著等40余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的今天在这个院门中,桃花盛开,那个美丽姑娘娇媚的面容和这艳丽的桃花相互映衬,美不胜收。今年春天我又来到这里,却不见了那美丽姑娘的身影,只有这娇艳的桃花还在迎风招展,笑眼盈盈。这动人的诗句背后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据唐人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叩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子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
    这个故事讲的是诗人崔护有一年去京城赴考,没有考上。正是清明时节,他独自到城南游览,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农户门前,花木繁盛,静悄悄地好象没有人居住,往里窥探,只见院内花木葱茏,彩蝶飞舞,几株桃花正逢盛开时节,压枝的花瓣犹如天上粉红的云霞,灿烂、娇艳。崔护轻轻扣动门环,许久,才有一个女子从门缝里向外窥探,问:“外面是谁啊?” 那声音轻柔婉转,犹如黄莺出谷。崔护回答:“小生崔护,一个人寻春来到这里,酒喝多了,很渴,想讨点水喝。”那姑娘给他拿了杯水,开了门,拿了东西让崔护坐下喝水。崔护连饮了几口后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姑娘来,只见她容颜妩媚,身段娉婷,这时正斜倚着桃树,粉红色的桃花映衬着姑娘如玉的容颜,更显得她人比花娇,光彩照人。崔护出言挑逗,她笑而不答,只是一直拿眼睛瞟着书生……崔护喝完水告辞,那姑娘送他到门口,脉脉含情依依不舍地回转门内,崔护也恋恋不舍地顾盼着,顾盼着,频频回首,总看见姑娘还在目送自己……转眼到了第二年清明,又是春色烂漫,百花争艳。崔护忽然想到了去年清明时节和那位女子相遇的情景的事情,抑制不住思念和激动,于是又一次出城踏青寻春,到那老地方寻访去年那姑娘。崔护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来到去年那个农家院落。只见院墙依旧,只是门上加了一把铜锁,想必是人去院空。崔护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院中依然是花木扶疏、桃花掩映,却不见了佳人芳踪。崔护想起去年这时节与那位女子在桃树下含情而笑、相对无语的情景,今日桃花灿烂依旧,却不知那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去了哪里。想到这些,崔护心头涌起难言的惆怅和失落,提笔在左边门上题诗一首,遂成千古绝唱。
    这可真是个动人的故事,千载之下,我们读了心头也不禁浮起一丝惆怅。据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想必大家也能猜到,那就是崔护后来找到了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有哭曰:‘君杀吾女。’护惊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此女之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特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来日复活矣。遂以女归之。”——几天后,崔护又到城南去寻访,听到小院里有哭声,就敲门询问。有个老爷子出来问:“你是崔护吗?”崔护答:“是啊。”老爷子哭着说:“你杀了我的女儿了。”崔护大惊,忙问怎么了。老爷子说:“我的女儿刚刚十五岁,知书达理的,还没许配人家呢。去年以来她常常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前几天我带她出门了,回来看到左边大门上有字,她读了以后,进门就病倒了,绝食几天,死了。我老了,留着女儿是为了让她嫁个好人家,我老头子也好有个依靠。可她现在竟然死了,难道不是崔先生你杀了她吗?”说完,老爷子又大哭起来。崔护也很伤心感动,要求进去吊唁。崔护见姑娘躺在床上,捶胸顿足地,扑到她身上大哭:“我来了呀,我来了呀,我在这里呀,我在这里呀!”没想到,不一会儿,姑娘的眼睛睁了开来,复活了!!老爷子就将女儿嫁给了崔护。
    当然,这样的结局很可能只是出于后人美好的想象,并非事实。但女子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活,情节非常感人,元代的杂剧家白朴、尚仲贤均据此写了杂剧《崔护渴浆》,明人孟称舜将它改编为杂剧《人面桃花》,今人欧阳予倩又将之改编为京剧《人面桃花》,这个故事一直在舞台上活跃着。现在观众非常熟悉的《牡丹亭》的故事,女主人公杜丽娘也是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生,说不定,作者汤翁显祖就是受了人面桃花故事的启发呢。
    每每读这首诗,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艳得难舍难收的桃花,和那艳若桃李的女子,我总在想,诗里的桃花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种花,不知还会不会有这种“艳与寂”这般对比鲜明又如影随形的效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艳若桃李”、“桃李芬芳”乃至“桃花运”、“桃花劫”,桃花总是与美貌女子和香艳情节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历史上著名的被称为桃花夫人的息夫人,是春秋时期息国国君的妻子,生得非常美貌。息国是个小国,在今河南省息县。据《左传》记载,因蔡哀侯向楚王称赞了息夫人的美貌,楚王便出兵伐息。灭息后,息夫人被掳入楚宫,但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故事演得有些凄凉。而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王维的《桃源行》中,桃花也是娇艳和美好的象征。在很多诗词中,桃花扮演的角色依然是和娇艳如影随形,比如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白居易的那首《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四月天,诗人正因对芳菲落尽春已逝而感到怅恨,却在登山后看到山寺中盛开的娇艳的桃花,于是惊喜不已——原来春天并未走远,春天到这里来了!
    还有杜甫的《漫兴》(其五):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都说春江景物美不胜收,而暮春将尽,怎么会不让人伤感呢?拄着拐杖在江边漫步,站在芳洲上了望四周。只见柳絮在春风的吹拂下如颠似狂,肆无忌惮地飘舞着,还有那轻薄不自重的桃花,追逐着春江的流水欢快地向远方飘去。这首诗寄托了诗人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深刻不满及自己政治抱负不能实现的苦闷。在这里桃花却成了诗人憎恶的对象,美丽有罪,似乎就是因了艳丽才这么“轻薄逐水流”的!
    一切还是因为艳!回到崔护的那首《题都城南庄》,诗人写桃花的艳是为了烘托女子的艳,女子的艳是为了反衬“花在人不见”的寂寥和落寞。说到底,这首诗有情节,不乏传奇色彩,但诗人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抒发内心情感,而且这种情感是很多人都会有的体验:在偶然、不经意的情况下遇到某种美好事物,而当自己有意去追求时,却再也不可复得,空留遗憾和怅惘。就像作家林清玄写过的一句话:“有些时候,你错过了一小时,就错过一生了。”  
    描写这种今昔映照、空留怅惘之情的诗词还有许多,有不少非常经典,流传至今、广为传唱,比如刘禹锡的《杨柳枝词》:春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二十年前在那石板桥上,春江潮水,波光潋滟,柳枝新芽,随风摇曳,诗人与一位美丽佳人在这桥上依依惜别,到如今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还有赵嘏的《江楼感旧》: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玩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诗人惆怅地写道,我独自登上那江边高楼,思绪渺然,月光明净如水,江水宽阔如天。去年我与佳人一同游玩赏月,今年风景依旧,佳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数欧阳修的那首《生查子•元夕》了(也有人说这首词是南宋女词人朱淑真所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韵味让后世许许多多的读者为之迷醉: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词的上片写去年的元夜情景。头两句写元宵之夜的繁华热闹,后两句情景交融,写出了恋人在月光柳影下两情依依、情话绵绵的景象,创造出朦胧清幽,婉约柔美的意境。
    下片写今年的元夜相思之苦。“月与灯依旧”与“不见去年人”相对照,引出“泪满春衫袖”这一旧情难续的哀伤怅惘,表达出词人对昔日恋人的一往情深。这首词既写出了伊人的美丽和昔日相恋的温馨甜蜜,又写出了今日伊人不见的怅惘和忧伤。
    不单是诗词,小说、电影里也有太多这样的情节——有部印度电影叫《阿育王》,影片中史诗般波澜壮阔的场面很是震撼,而其中穿插的阿育王与邻国卡林加的公主卡瓦奇的缠绵悱恻的爱情在印度歌舞的烘托下华丽而凄美,而命运的捉弄让却两人一次次擦肩而过,令人惋惜而痛心。阿育王 Asoka,印度孔雀王朝的君主(公元前273—前236年在位),其知名度在印度帝王中是无与伦比的,他对印度历史的影响同样也可居印度帝王之首。作为古印度历史上最强大的孔雀王朝的王子之一,年轻的阿育王因其不同凡响的才能而受到一帮同父异母兄弟的嫉恨,都欲除之而后快。在母亲的苦苦劝说下,阿育王离开险恶的皇宫开始了苦行僧式的云游生涯。路途中,阿育王遇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那位同样因宫廷政变而流离失所的邻国公主卡瓦奇。于是,自称帕万的阿育王当仁不让地成了卡瓦奇的护花使者,在历经无数的艰难险阻后,阿育王和卡瓦奇之间的爱情终于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然而天意弄人,就在两人即将缘定终身的时候,母亲病重的消息不得不使阿育王离开卡瓦奇踏上归国的路途。当阿育王满怀喜悦地回来与爱人重会时,得到的却是她早已惨死在兵乱之中的噩耗,残酷的打击使得阿育王心灰意冷,不久,来自宫廷的暗害又使他身负重伤。在疗伤的过程中,阿育王遇到了感情上的第二次巨大冲击——美丽善良的姑娘德维为了保护阿育王,在自己新婚时失手杀死了刺客,沾满鲜血的双手使她成为人见人恶的不祥之物,阿育王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决定娶她为妻。此时他哪里知道,侥幸逃生的卡瓦奇公主还在人海中苦苦寻找那位名叫帕万的年轻武士——她铭心刻骨的爱人。
    不久后,王妃怀孕的消息让意志消沉的阿育王重新看到了希望,同时也让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暗算他的政敌们惶惶不安,他们罪恶的双手再度伸向了王妃肚腹中的小生命,这一次,阴谋没有得逞,但是阿育王一生中所钟爱的另一位女性,他的母亲却因此倒在了血泊之中。愤怒与仇恨改变了阿育王,为了复仇,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登上皇位。为了发泄怒火,阿育王率领大军南征北讨,军队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建立了供历史见证的丰功伟业,同时也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众叛亲离。更为可悲的是,在阿育王发动的对卡林加的战争中,昔日刻骨铭心的恋人竟然与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卡瓦奇撕心裂肺地喊着“帕万”,但杀人成魔的阿育王却根本听不到爱人的呼唤。战争胜利了,阿育王意外看到了卡瓦奇的马匹,他牵着马匹在战场上寻找卡瓦奇,找到的却是她沾满鲜血、香消玉殒的尸体——仗,打胜了,这胜利让阿育王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看着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的大地,阿育王心灵被强烈地震撼了,他决定从此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从此,他怀着一颗仁爱、慈悲的心,大力倡导弘扬佛教,终于使发源于印度的佛教成为世界性的宗教。
    作为普通的观众,我们并不需要去追究这部影片所讲述的故事的历史真实性,就像我们无须深究崔护故事的真实性一样——无论崔护和阿育王的爱情故事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所表达的情感是真的、纯的、实实在在的,是对擦肩而过的美好情感的惋惜和对逝去的爱的追忆。我们都知道,时光无法倒流,错过就不能重来,但没关系,我们会永远拥有鲜活如昨的记忆,还有,还有,“桃花依旧笑春风”……
雷塘的思考
■ 周 游
    周游,本名仁忠。1965年7月生于江苏高邮。已经出版历史文化散文作品集《回眸》《孔子的绯闻——中国历史名人再解读》《佛教圣地游》《扬州记忆》。
    又一次步入雷塘,又一次走近隋炀帝陵。究竟已经多少次来这里,我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近二十年这里的环境维修得比过去越来越好了。毋庸讳言,今人维修雷塘的环境是从保护古迹、发展旅游的角度出发,几乎没有纪念和景仰的意思。到此一游的旅客,大都出于好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雷塘,俗称皇墓墩。隋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皇帝杨广在扬州被宇文化及等叛臣逼死,先葬在吴公台下,至唐贞观五年(六三一年)被移墓至雷塘。传说,当初移葬杨广采用了帝王安葬仪式,但是下葬的时候,天色陡然变化,电闪雷鸣,棺柩被击,尸体也被掀出棺外,墓地击成水塘。连葬三次,连击三次,最后改用平民葬仪草草殓埋,还建了一座铁佛寺,借铁佛来镇压,方才安然无事。因为水塘是由雷击而成,故名雷塘;又因连击三次,所以有上雷塘、下雷塘和小新塘的名称。上述传说荒诞不经,当然与历史上有关雷陂的记载不符,没有什么价值可言。昔日雷塘附近确实曾有一座铁佛寺,但据《扬州府志》记载,这座寺建于唐昭宗光化年间;铁佛的铸造,则在宋太祖建隆年间,其时距杨广移葬已有三百多年。明朝以后,杨广陵墓渐被世人遗忘。直到清嘉庆十二年(一八〇七年),著名扬州学者阮元发现杨广陵墓,便向当地农民买泥土八千石,加在墓上,又栽松树一百五十株,并立陵碑。今存青石墓碑仍为阮元修陵所立,碑心刻有“隋炀帝陵”四个大字,右侧为“大清嘉庆十二年在籍前浙江巡抚阮元建石”,左侧为“扬州知府伊秉绶题”。陵园占地三万平方米,墓冢坐北朝南,黄土封顶。除石坊、陵门外,园内均为历史遗留文物。面对隋炀帝陵,我记起唐代诗人罗隐《炀帝陵》诗: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扬州是杨广的葬身之地,也是杨广的龙兴之地。杨广初莅扬州,是开皇八年(五八八年)十月,隋文帝杨坚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和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统帅九十总管,分东、西两路,西路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据金陵上游;东路贺若弼出吴州(今江苏扬州)渡江据京口(江苏镇江)。两路合兵力五十一万八千人,皆受晋王杨广节度,大举伐陈。杨广由六合渡江迫近金陵。开皇九年正月,攻下陈都,陈后主叔宝被俘,陈朝灭亡,晋王杨广北返。二百七十多年的南北分裂局面,至此又获得统一。
    开皇十年(五九〇年),陈朝灭亡后的江南各地,如婺州(今浙江金华)的汪文进、越州(今浙江绍兴)的高智慧、苏州的沈玄侩等,皆举兵反隋,自称天子,署置百官。其他地区也有多人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陈朝所属地区大抵皆反,他们大都是地方豪强武装。隋文帝杨坚调杨素统兵平服江南各地叛乱,另调并州(今山西太原)总管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镇守江都。与平叛统帅杨素血腥镇压不同,杨广更注重招抚。与前年灭陈之役所采取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相同,剿抚并重,攻心为上,其功劳实不在杨素之下。
    除因国家有大典、大事朝京师外,杨广几乎长驻江都(今江苏扬州),直到开皇二十年(六〇〇年)立为皇太子后才离开,将近十年之久。杨广广泛收纳江南人士,大大缓和了南方的敌对情绪。他还是江南宗教的保护者,他与天台宗创始人智顗的交往,表现出极高的文化素养与政治手腕。正因为如此,杨广在兄弟中间声誉与日俱增,父皇母后对他特别钟爱。可以说,他的政治基业是在扬州创下的。
    仁寿四年(六〇四年)七月,杨坚驾崩,杨广继位,次年改年号为大业。他一上台就下令分三期修建水利工程——
    第一期工程,始于大业元年(六〇五年),是开凿通济渠。通济渠以洛阳为起点,引谷水和洛水人黄河,在荥阳和开封之间改造汴渠,然后在开封东向挖一条新渠,与汴渠分道,在盱眙(今属江苏)直人淮河。经淮河,在山阳(今江苏淮安),通济渠与春秋吴王夫差所的邗沟相连。邗沟因年久多有淤塞,而加以疏浚。通济渠连通邗沟,直达江都,形成了大运河的南段,全长一千一百公里。
    第二期工程,始于大业四年(六〇八年),是开凿永济渠。永济渠也是以洛阳为起点,在疏浚三国魏所筑的旧渠的基础上,加上利用部分天然河道,南引沁水入黄河,北向直贯涿郡 (今北京),全长一千公里。
第三期工程,始于大业六年(六一〇年),是开凿江南河。江南河以京口(今江苏镇江)为起点,引长江水经太湖流域,直至余杭(今浙江杭州),入钱塘江,全长四百多公里。
    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构成了大运河,全长二千五百公里。大运河的三大段,各有其开凿的具体目的——
    通济渠加邗沟,能将洛阳与扬州联为一气,便于杨广下扬州。扬州是当年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是杨广魂牵梦萦的地方。所以,这一段造得特别豪华,特别壮观。据《大业杂记》记载:“水面阔四十步,通龙舟。两岸为大道,种榆柳,自东都至江都,二千余里,树荫相交。每两驿置一宫,为停顿之所,自京师之江都,离宫四十余所。”除了杨广的个人向往之外,还有在政治上控制南方、在经济上依靠南方的政府行为。
    永济渠,是为了征高丽。据《隋书·阎毗传》记载:“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漕运。”
江南河,应当说是通济渠的延长,其流经的太湖流域,以及末端的杭嘉湖平原,乃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由此可以更深入地通进富庶的江南,使江南的财富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向洛阳。当然,大运河也促进了南方的经济发展,特别是使长江中下游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其包括商业的开发、手工业的开发和城市的开发。
    对大运河的评价,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然往往贬者过于贬,褒者过于褒,较为客观且能调和的说法,当推唐代的皮日休和明代的于慎行。
前者《汴河怀古》(其二)诗云: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论禹功不较多。
后者在《谷山笔尘》中说:杨广“为后世开万世之利,可谓不仁而有功矣”。
    应该说,大运河对于中国来说远比长城重要。大运河连接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连接了两个文明,使黄河流域长江流域逐渐成为一体。不管杨广开凿大运河的初衷是不是为了他自己,但是除了导致人民受苦受难以外,这件事还是功大于过的,它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水利工程,也是世界上最长的运河,充分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勤劳。在此之前,历朝历代已经做了足够的铺垫:春秋战国时期开挖的邗沟和鸿沟就不去说了;汉代开挖的蒗荡渠和汴渠也不去说了;即使在魏晋南北朝那样大分裂时期,各方诸侯在忙于整武修文的同时也从来不曾停止过地方运河网络的建设。它们似乎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大一统的强大王朝,等待一个富于眼界和气魄的强有力的帝王把它们沟通起来,成为纵贯南北各大水系的大动脉。北魏孝文帝元宏在历史上可谓一个很有作为的帝王,当年他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都洛阳后就曾雄心勃勃地表示:“朕以恒代无运漕之路,故京邑民贫。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魏书·成淹传》)可以说,“移都伊洛”和“通运四方”的战略构想早在杨广一百多年前即已产生,只不过元宏当时还不具备开凿大运河的条件,特别是南北统一这一大前提,便只能把这盖世功业让给杨广了。可以说,如果杨广不开凿大运河,迟早也会有人去干的。
    杨广在位也就是十四年的时间,开凿大运河前后用了六年的时间,其他方面不谈,单就大运河这一项工程,我们应该从事实出发,充分肯定杨广的历史功绩。如果我们大胆地设想一下,没有大运河,或许唐太宗李世民也会去开凿的。所以,贞观之治的功绩里面,是不是有一点大运河的因素呢?
    诚然,杨广虽曾不惜糜费,造作龙舟,编制羽仪,制作礼乐,南国采风,抚慰南人,其实质是以文化联络来巩固政治统一,具有重大深远的历史意义。他第二次巡行江都时,将江都的行政地位提高一级。大业六年(六一〇年)六月,“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隋书·帝纪第三》)。这使江都具有陪都的地位,成为隋在南方统治的政治中心。应该说,没有杨广,就没有大运河,而没有大运河,就没有扬州垂诸史册的光荣与梦想,扬州梦更是无从做起。杨广之于扬州,可谓哥伦布之于美洲。杨广成就了扬州,缔造了一个辉炳历史天空的城市传奇。
    简而言之,大业元年(六〇五年)八月,杨广第一次南巡来扬州住了半年多,主要是为了安抚江南搞“统战”的,顺便也炫耀一下大隋功业。大业六年(六一〇年)三月,杨广第二次南巡来住了一年多,主要是为了让外国使臣看看锦绣江南,抚慰南方少数民族,同时准备讨伐不老实的高句丽。大业十二年(六一六年)七月,杨广第三次下扬州是来逃命的,也是送命的。大业十四年(六一八年),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等叛臣杀害。
    王朝代谢,人世沧桑,这些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大运河是不可磨灭的。就像《尼罗河》的作者埃米尔·路德维希说尼罗河那样:“朝代来了,使用了它,又过去了。但是河,那土地之父却留了下来。”大运河留给世人只是一段人文的沉积、一种文化的遗存,或是一种情感的归宿,但已成为历史了。大运河已成了中华大地上永远的风景,也成了历代文人墨客笔下永远的意象。当我们在歌颂创造这一伟大奇迹的古代劳动人民时,当然也不能抹煞当时以极大魄力发动这一伟大工程的具有高瞻远瞩战略眼光的决策人杨广的功劳。
    杨广,我不赞同唐高祖李渊给你盖棺定谥为“炀”。按照《谥法》,“炀”是个很坏很臭的谥号,本来是你最早发现,加之于亡国昏君陈后主陈叔宝的。我们知道,“好内远礼,去礼远众”是昏,“逆天虐民”是暴。所谓“好内”,即好色,显然是荒淫之主,加给陈叔宝那样贪图女色,惟知嬉戏,毫无建树的亡国之君,可谓恰如其分。但唐高祖李渊却不问青红皂白,鹦鹉学舌,借过来反扣到你头上,有失偏颇。所以,我只好直呼你的名讳了!杨广,你是何等热爱扬州,难道真是“人生只合扬州死”(张祜《纵游淮南》),广陵注定要成为你杨广之陵?杨广,你成就了扬州,扬州也成就了你,最终还收容了你,你就枕河而眠吧!
一座山的历史厚度
■  路 军
     路军,笔名飘飞,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民俗文化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平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在《中国文化报》《散文选刊》《延河》《北方作家》《岁月》《当代人》《当代小说》《辽河》《青年文摘》《格言》《文苑》《做人与处世》等报刊发表。 2012--2017年度《格言》杂志社签约作者。
    一座山是有历史厚度的,辽河源头的马盂山(光秃山)也如此。
    当我的目光伸向遥远的冀北,我相信那绵延不绝的山山岭岭间蔓延着历史的符号,草丛中的碎石,树林间额落叶,山涧流淌的小溪水,那一束束淡雅芬芳的山花,天空中舒展自如的白云,盘旋灵动的鸟雀,一切的一切都藏着历史的因子,就像一滴水汇成大河,草木葳蕤的马盂山堆积了太多的历史厚度。
    我曾经一次次试图寻找关于马盂山的最早的历史记载,但就像晨曦在浓雾中包裹,很难清晰地看到遥远的地方屹立千年的影像。我从散散乱乱的历史碎片中一遍遍的解读,一次次的审视,一次次的遥想,也一次次的兴奋不已。
     人类与山的关系就像鸟雀与树林的关系。当纷扰少而又少时,鸟雀在山林中的生活不乏安静和平和。古老的《禹贡》将我国分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在一张清晰的禹贡九州图上,没有马盂山的影子,它隐没在冀州的边缘。夏时代,当大禹在中原治水劳累奔波时,马盂山似乎陷入了一时的沉寂。如果以此认为马盂山那时候处于蒙昧时代,远离中原的黄河文明之外似乎也不算错。毕竟,那繁茂遮天的树林中只有云雀的和鸣和流水的淙淙,虎啸狮吼撕裂厚厚的云层,颤抖的山岭涂抹一层层的斑斓油彩。在幽深的森林中似乎没有人听见先民的脚步声。这是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的一种浅性的认知。
    可是,历史老人常常会在不经意间颠覆你的无知和固执。
    历史常常会凌空一剑,在一个阳光温暖的早晨划破天宇,瞬间的光辉耀眼夺目,令人惊奇。
    当时空抵达1921年,一个叫鸟居龙藏的日本考古学家来到了老哈河等流域,他的眼神在历史的隧道中穿行,像泥土层中一条寻找光亮的踽踽独行的蚯蚓。但他的双眼落在萋萋荒草中的一枚枚形状各异的古老陶片,那一瞬间,好像暗夜行走疲惫的信徒忽然发现远方的一盏灯火,他慌忙从地上捡拾起一枚枚古老陶器碎片,细细打量,凝神思考,混乱的思绪好像蜘蛛网一般的缠绕心头,他慢慢梳理,冷静的钩沉,从此,冰山一角被掀开了,马盂山从遥远的历史深处渐渐地走出,凭借它身上延伸的血脉----老哈河,与辉煌的红山文化紧紧相牵。从厚厚的地层中挖掘出土的美轮美奂的玉器,装饰各种花纹如涡纹、鳞形纹的彩陶,斑驳的坩埚冶铜残片,红山文化将中华文明向前推进到了一千多年。足以与黄河文明相媲美甚至更为骄傲与自信。
    在一张红山文化的标识图上,那一面面象征红山文化遗存的三角形状的旗帜在老哈河等流域散乱摆开,离马盂山多么的切近,像匍匐的圣徒面向马盂山的巍巍山岭。我在《平泉文化概览》中见到了这样的字句:“在平泉等地发现了多处红山文化文物。”大禹及他以后的子孙谁能想到,当他们在黄河流域专注于治理洪水,浇筑九鼎,耕种米粟,冶炼陶瓷,纺织酿造等等文明活动,洒下滴滴智慧汗水的时刻,比他们早一千余年的北国漫漫山野之中,曾经有过一群先民在埋头烧陶,一遍遍仔仔细细打磨龙形的玉器,青铜炉火映红了黑漆漆的夜空,那是一束灼灼闪耀的文明之火。那一刻,遥远的马盂山并不平静,丁丁的伐木声随风沉落,一截截圆木在滚动的老哈河上漂浮,文明之火闪耀了两千年之久。马盂山的面庞一定是激动的,自豪的。那炫耀的表情是对文明的渴望和憧憬。
    这样看来,至少远在五六千年前,马盂山就属于东至西辽河流域,西至、南至燕山流域的红山文化的广大区域,就已经洒落着农耕文明的种子,虽然远离中心,细细零零,文明的辐射力量有限,但就像一枚石子投入绿湖,那圈圈的的水波一定会从落点像四处荡漾,即使如何的微小,也会波及岸边,给予那些渴望生长的小草、绿树以不尽的营养。
    自然永远令人敬畏和膜拜,红山文化浸润在温暖的太阳下,充沛的降水中,在北方丘陵和山地中繁荣,马盂山古树参天,虎豹出没,先民的青铜箭镞寒光在树影间时隐时现,山麓中的片片谷地剜出了一个个圆坑,一粒粒种子落下,发芽滋长,在夏日的火热胸膛拔节,婷婷身影下的先民期望落叶铺地的声音。
    渔猎和农耕错杂的生活足迹在历史的星空中回响,那微弱的声音一层层的叠加,与飘转的树叶声沉落,沉入地层-----文化累计的地层。
    在公元3500年前左右,马盂山进入了一个历史拐点。老哈河等流域发达的古文化催生着人口的数量,也过度地攫取着自然的恩惠,自然就像一位魔幻大师,她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似乎在向人类表明一种意志:任何一种文化如果以牺牲自然生态为代价,总会受到惩罚。
    马盂山高耸的双肩似乎已经感受到来自宇宙高空的阵阵寒流。遮天蔽日的古柏慢慢萎缩,星罗棋布的湖泊慢慢消逝,终于在一个春天迟迟来到的时候,马盂山长出了大片的草场,曾经在向阳的山坡洒落的点点滴滴的农耕文化幼苗还没有挽起手来,就在一阵阵马马踏銮铃声中倒下、沉寂,枯死。
    此后,山戎、奚族等游牧民族成为这一片区域的主宰。狩猎的青铜箭矢在马盂山蓊蓊郁郁的林间像影子一样穿梭,白桦树皮上刻画着麋鹿、野猪、野兔、狐狸等符号。伤心的泪水,愉悦的汗珠、不解的眼神,期望的心情一同延伸在歪歪斜斜的影线条中。
    游牧民族血液中天生生长着勇武和杀戮的因子。他们不缺勇武和蛮力,不缺速度和激情,但如果猎杀的禽兽,放牧的牛羊难以填饱膨胀的胃口时,那血红的眼睛就会向南方平畴原野盯去。
    当我翻看这一页页历史时,我的眼前浮现最多的就是战乱,征伐,杀戮,野蛮,争夺等等词语,历史记载,山戎和随后兴起的奚族等民族,渐渐成为马盂山的主宰,民族碰撞的火花在历史的夜空中闪闪烁烁。
    此时的山戎处于青铜时代,“以射禽兽猎物为食,其猎皮为衣,人习战以侵伐”。他们常常南侵,掠夺财富,疾驰如飞的战马摧折了绿色田野上的谷粟,如雨般的青铜箭矢射穿了村落的屋脊。于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在燕国的一再请求下,决定要给山戎一点颜色看看了。齐燕联军的锋利铁戟刺向北国的天空,在与手握青铜的山戎步骑征伐中占得先机。山戎被逼无奈,只得施展雕虫小技---诱敌深入。不可一世的齐桓公亲率虎狼之师从平野踏向山谷,剽悍的骑兵席卷满天烟尘,与马盂山擦肩而过,北去大漠,马盂山瞪大了双眼,困惑,不解,痛心,失望,心弦如老哈河水在狂风中不停地颤抖。当齐桓公深陷包围,一匹老马以无声的语言和脚步挽救了齐桓公的命运,此后,“老马识途”的故事在此地广为流传,这一次败绩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山戎在这一片区域开始走向穷途末路。
    这一次山戎的诱敌不仅仅是灾难性的,此后,燕齐一次次的北上讨伐,鼙鼓声声惊天地,青铜与铁器激烈碰撞,滚滚狼烟弥漫马盂山的上空,不经意间也一路路洒下了中原文明的零散种子,青铜时代落幕了,铁器时代来到了北国,来到了马盂山区域。
    就像一个襁褓中出生的婴孩,他的视线所及不过穿不过山岭,等到他慢慢地长大,有了力气,就可以舞动身姿,在北国的天空下垒砌出一座座火光映月的铁炉,那璀璨的流动铁水映红了一个个强壮汉子的粗犷脸庞,骄傲的深情闪耀在马盂山的山山岭岭之间。
    我想,擅长伐木制车的山戎民族臣服于燕齐时,那圆圆的木轮上慢慢开始了铁皮的包裹,碾压出文明的厚度与长度,群山环抱的山岭间上开垦出大如平畴,小如弯月的田地,锋利的铁犁划破黑色的泥土脊背,如一道道骄傲的诗行,一颗颗黍粟如跳动的音符滚落,在春风的柔软摩挲中发芽滋长,成熟的黍粟在向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顶礼膜拜,谦恭的身影在文明的曙光中格外清晰。
    马盂山幽幽深深的森林和滚滚炉火冷却的铁水融合在一起,文明的融合就像南来北往的劲风,在季节的变化中结出智慧的果实。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2
西湖梦
■ 余秋雨
    余秋雨,1946年生,浙江余姚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在海内外出版过史论专著多部。曾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辞职后潜心写作。著有散文集《文化苦旅》《山居笔记》《千年一叹》《行者无疆》。
    西湖的文章实在做得太多了,做的人中又多历代高手,再做下去连自己也觉得愚蠢。但是,虽经多次违避,最后笔头一抖,还是写下了这个俗不可耐的题目。也许是这汪湖水沉浸着某种归结性的意义,我避不开它。
    初识西湖,在一把劣质的摺扇上。那是一位到过杭州的长辈带到乡间来的。折扇上印着一幅西湖游览图,与现今常见的游览图不同,那上面清楚地画着各种景致,就像一个立体模型。图中一一标明各种景致的幽雅名称,凌驾画幅的总标题是“人间天堂”。乡间儿童很少有图画可看,于是日日逼视,竟烂熟于心。年长之后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
    明代正德年间一位日本使臣游西湖后写过这样一首诗:
    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
    今日打从湖上过, 画工还欠费工夫。
    可见对许多游客来说,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的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摩挲中国文化一久,心头都会有这个湖。
    奇怪的是,这个湖游得再多,也不能在心中真切起来。过于玄艳的造化,会产生了一种疏离,无法与它进行家常性的交往。正如家常饮食不宜于排场,可让儿童偎依的奶妈不宜于盛妆,西湖排场太大,妆饰太精,难以叫人长久安驻。大凡风景绝佳处都不宜安家,人与美的关系,竟是如此之蹊跷。
    西湖给人以疏离感,还有别一原因。它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为了摆脱这种感受,有一年夏天,我跳到湖水中游泳,独个儿游了长长一程,算是与它有了触肤之亲。湖水并不凉快,湖底也不深,却软绒绒地不能蹬脚,提醒人们这里有千年的淤积。上岸后一想,我是从宋代的一处胜迹下水,游到一位清人的遗宅终止的,于是,刚刚弄过的水波就立即被历史所抽象,几乎有点不真实了。
    它贮积了太多的朝代,于是变得没有朝代。它汇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它走向抽象,走向虚幻,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盛大到了缥缈。
    西湖的盛大,归拢来说,在于它是极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一切宗教都要到这里来参加展览,再避世的,也不能忘情于这里的热闹;再苦寂的,也要分享这里的一角秀色。佛教胜迹最多,不必一一列述了,即便是超逸到家了的道家,也占据了一座葛岭,这是湖畔最先迎接黎明的地方,一早就呼唤着繁密的脚印。作为儒将楷模的岳飞,也跻身于湖滨安息,世代张扬着治国平天下的教义。宁静淡泊的国学大师也会与荒诞奇瑰的神话传说相邻而居,各自变成一种可供观瞻的景致。
    这就是真正中国化了的宗教。深奥的理义可以幻化成一种热闹的浏览方式,与感官玩乐溶成一体。这是真正的达观和“无执”,同时也是真正的浮滑和随意。极大的认真伴和着极大的不认真,最后都皈依于消耗性的感官天地。中国的原始宗教始终没有像西方那样上升为完整严密的人为宗教,而后来的人为宗教也急速地散落于自然界,与自然宗教遥相呼应。背着香袋来到西湖朝拜的善男信女,心中并无多少教义的踪影,眼角却时时关注着桃红柳绿、莼菜醋鱼。是山水走向了宗教?抑或是宗教走向了山水?反正,一切都归之于非常实际、又非常含糊的感官自然。
    西方宗教在教义上的完整性和普及性,引出了宗教改革者和反对者们在理性上的完整性的普及性;而中国宗教,不管从顺向还是逆向都激发不了这样的思维习惯。绿绿的西湖水,把来到岸边的各种思想都款款地摇碎,溶成一气,把各色信徒都陶冶成了游客。它波光一闪,嫣然一笑,科学理性精神很难在它身边保持坚挺。也许,我们这个民族,太多的是从西湖出发的游客,太少的是鲁迅笔下的那种过客。
    过客衣衫破碎,脚下淌血,如此急急地赶路,也在寻找一个生命的湖泊吧?但他如果真走到了西湖边上,定会被万千悠闲的游客看成是乞丐。也许正是如此,鲁迅劝阻郁达夫把家搬至杭州。
钱王登假仍如在,
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
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
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
风波浩荡足行吟。
    他对西湖的口头评语乃是:“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记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的。如像袁子才,身上穿一件罗纱大褂,如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的生活,也就无聊了。”(川岛:《忆鲁迅先生一九二八年杭州之游》)
    然而,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对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社会理性使命已悄悄抽绎,秀丽山水间散落着才子、隐士,埋藏着身前的孤傲和身后的空名。天大的才华和郁愤,取后都化作供后人游玩的景点。
    景点,景点,总是景点,再也读不到传世的檄文,只剩下廊柱上龙飞风舞的楹联。
    再也找不见慷慨的遗恨,只剩下几座既可凭吊也可休息的亭台。
    再也不去期待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古湖山。
    修缮,修缮,再修缮,群塔入云,藤葛如髯,湖水上漂浮着千年藻苔。
    西湖胜迹中最能让中国文人扬眉吐气的,是白堤和苏堤。两位大诗人、大文豪,不是为了风雅,甚至不是为了文化上的目的,纯粹为了解除当地人民的疾苦,兴修水利,浚湖筑堤,终于在西湖中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
    清人查容咏苏堤诗云:“苏公当日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恰恰是最懂游观的艺术家不愿意把自己的文化形象雕琢成游观物,于是,这样的堤岸便成了西湖间特别显得自然的景物。不知旁人如何,就我而论,游西湖最畅心意的,乃是在微雨的日子,独个儿漫步于苏堤。也没有什么名句逼我吟诵,也没有后人的感慨来强加于我,也没有一尊庄严的塑像压抑我的松快,它始终只是一条自然功能上的长堤,树木也生得平适,鸟鸣也听得自如。这一切都不是东坡学士特意安排的,只是他到这里做了太守,办了一件尽职的好事,就这样,才让我看到一个在美的领域真正卓越到了从容的苏东坡。
    但是,就白居易、苏东坡的整体情怀而言,这两道物化了的长堤还是太狭小的存在。他们有他们比较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他们有比较硬朗的主体精神、理性思考,在文化品位上,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峰巅和精英。他们本该在更大的意义上统领一代民族精神,但却仅仅因辞章而入选为一架僵硬机体中的零件,被随处装上拆下,东奔西颠,极偶然地调配到了这个湖边,搞了一下别人也能搞的水利。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历代文化良心所能作的社会实绩的极致。尽管美丽,也就是这么两条长堤而已。
    也许正是对这类结果的大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一个林和靖。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隐居孤山二十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他的诗写得着实高明,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来咏梅,几乎成为千古绝唱。中国古代,隐士多的是,而林和靖凭着梅花、白鹤与诗句,把隐士真正做道地、做漂亮了。在后世文人眼中,白居易、苏东坡固然值得羡慕,却是难以追随的;能够偏偏到杭州西湖来做一太守,更是一种极偶然、极奇罕的机遇。然而,要追随林和靖却不难,不管有没有他的才分。梅妻鹤子有点烦难,其实也很宽松,林和靖本人也是有妻子和小孩的。那儿找不到几丛花树、几双飞禽呢?在现实社会碰了壁、受了阻,急流勇退,扮作半个林和靖是最容易不过的。
    这种自卫和自慰,是中国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窑,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于是,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
    结果,群体性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春去秋来,梅凋鹤老,文化成了一种无目的的浪费,封闭式的道德完善导向了总体上的不道德。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取消,剩下一堆梅瓣、鹤羽,像画签一般,夹在民族精神的史册上。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位妓女的资格,要比上述几位名人都老,在后人咏西湖的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墉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竞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
    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很重感情,写下一首《同心歌》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朴朴素素地道尽了青年恋人约会的无限风光。美丽的车,美丽的马,一起飞驶疾驰,完成了一组气韵夺人的情感造像。又传说她在风景胜处偶遇一位穷困书生,便慷慨解囊,赠银百两,助其上京。
    但是,情人未归,书生已去,世界没能给她以情感的报偿。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
    她不守贞节只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她甚至认为,死神在她十九岁时来访,乃是上天对她的最好成全。
    难怪曹聚仁先生要把她说成是茶花女式的唯美主义者。依我看,她比蔡花女活得更为潇洒。在她面前,中国历史上其他有文学价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为了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只有她那种颇有哲理感的超逸,才成为中国文人心头一幅秘藏的圣符。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则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她不作太多的物化转捩,只是凭借自身,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妓女生涯当然是不值得赞颂的,苏小小的意义在于,她构成了与正统人格结构的奇特对峙。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可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不能不在崇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
    西湖所接纳的另一具可爱的生命是白娘娘。虽然只是传说,在世俗知名度上却远超许多真人,在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中早就成了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人们慷慨地把湖水、断桥、雷峰塔奉献给她。在这一点上,西湖毫无亏损,反而因此而增添了特别明亮的光色。
    她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心甘。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基础命题的提出,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大的挑战性。
    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一个浑沌的人世间,利刃一划,或者成为圣、贤、忠、善、德、仁,或者成为奸、恶、邪、丑、逆、凶,前者举入天府,后者沦于地狱。有趣的是,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府与地狱之间,还有一快平实的大地,在妖魔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炎难,便由此而生。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算得了什么呢?厚厚一堆二十五史并没有为它留出多少笔墨。于是,法海逼白娘娘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娘上升为仙,而她却拚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
    她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于寂寞。这种寂寞,是她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世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娘,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能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山时殊死拚搏。一切都是为了卫护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
    在我看来,白娘娘最大的伤心处正在这里,而不是最后被镇于雷峰塔下。她无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
一九二四年九月,雷峰塔终于倒掉,一批“五四”文化闯将都不禁由衷欢呼,鲁迅更是对之一论再论。这或许能证明,白娘娘和雷峰塔的较量,关系着中国精神文化的决裂和更新?为此,即使明智如鲁迅,也愿意在一个传说故事的象征意义上深深沉浸。
    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吟罢“秋风秋雨愁煞人”,也在西湖边上安身。
    我欠西湖的一笔宿债,是至今未到雷峰塔废墟去看看。据说很不好看,这是意料中的,但总要去看一次。
张家界
■ 卞毓方
    张家界绝对有资格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有人把她的大美翻译成人类通用的语言。
    鬼斧神工,天机独运。别处的山,都是亲亲热热地手拉着手,臂挽着臂,惟有张家界,是彼此保持头角峥嵘的独立,谁也不待见谁。别处的峰,是再陡再险也能踩在脚下,惟有张家界,以她的危崖崩壁,拒绝从猿到人的一切趾印。每柱岩峰,都青筋裸露、血性十足地直插霄汉。而峰巅的每处缝隙,每尺瘠土,又必定有苍松,或翠柏,亭亭如盖地笑傲尘寰。银崖翠冠,站远了看,犹如放大的苏州盆景。曲壑蟠涧,更增添无限空蒙幽翠。风吹过,一啸百吟;云漫开,万千气韵。
    刚见面,张家界就责问我为何姗姗来迟。说来惭愧,二十六年前,我本来有机会一睹她的芳颜,只要往前再迈出半步。那是为了一项农村调查,我辗转来到了她附近的地面。虽说只是外围,已尽显其超尘拔俗的风姿。一眼望去,峰与峰,似乎都长有眉眼,云与云,仿佛都识得人情,就连坡地的一丛绿竹,罅缝的一蓬虎耳草,都别有其一种爽肌涤骨的清新和似曾照面的熟悉。是晚,我歇宿于山脚的苗寨。客栈贴近寨口,推窗即为左道,道边婆娑着白杨,杨树的背后喧哗着一条小溪,溪的对岸为骈立的峰峦。山高雾大,满世界一片漆黑。我不习惯这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衣出门,徘徊在小溪边,听上流的轰轰飞瀑。听得兴发,索性循水声寻去。拐过山嘴,飞瀑仍不见踪迹,却见若干男女围着篝火歌舞。火堆初燃之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树枝。燃到中途,树枝通体赤红,状若火之骨。再后来,又变作熔化的珊瑚,令人想到火之精,火之灵。自始至终,场地上方火苗四蹿,火星噼噼啪啪地飞舞,好一派火树银花。猛抬头,瞥见夜空山影如魅,森森然似欲探手攫人,“啊——”,一声长惊,恍悟我们常说的“魅力”之“魅”,原来还有如此令人魂悸魄悚的背景。
    从此,我心里就有了一处灵性的山野。且摘一片枫叶为书签,拣一粒卵石作镇纸,留得这红尘之外的秋波,伴我闯荡茫茫前程。犹记前年拜会画家吴冠中,听他老先生叙述七十年代末去湖南大庸写生,如何无意中撞进张家界林场,又如何发现了漫山诡锦秘绣。欣羡之余,也聊存一丝自慰,因为,我毕竟早他四五年就遥感过张家界,窃得她漏泄的吉光片羽。
    是日,当我乘缆车登上黄狮寨的峰顶,沐着蒙蒙细雨,凝望位于远方山脊的一处村落,云拂翠涌,忽隐忽现,疑幻疑真,恍若蜃楼,想像它实为张家界内涵的一个短篇。不过,仅这一个短篇表现力就足够惊人,倘要勉强译成文学语言,怕不是浅薄如我者所能企及。天机贵在心照,审美总讲究保持一定的距离,你能拿酒瓶盛装月白,拿油彩捕捉风清?客观一经把握,势必失去部分本真。当然不是说就束手无为,今日既然有缘,咦,为什么不鼓勇试它一试。好,且再随我锁定右侧那一柱倒金字塔状的岩峰,它一反常规地拔地而起,旁若无人地翘首天外,乍读,犹如一篇激扬青云的散文,再读,又仿佛一集浩气淋漓的史诗,反复吟味,更不啻一部沧海桑田的造化史,——为这片历经情劫的奇山幻水立碑。
鸿雁的故乡
■ 水墨江天
    大草原,这里没有方向,只有天地。
    站在这片土地上,仿佛宇宙之间除了天和地,就只有了我和风。这是希拉穆仁,离开呼和浩特已有数小时了,此刻,嘴唇上有一丝失水,我已明显感觉到脸上的干燥,与江南的温润全然不同,纵然在最湿润的季节,这里依然如此干燥。已经深入到了草原的中心,开始还有些路,后来路基也不可辨,没有建筑,没有树木,没有山脉,四周是一样的平坦,分不淸东西南北,凭着直觉往前开,太阳就是指引方向的向导,直至车停在一个小山丘前。远远望去,山丘上飘着五色的经幡,那一定是敖包的所在。
    离开车的那一刹那,心情异样地欢快。已经是八月了,下过几场雨,浅草仍不能没及脚面,倒是点缀在绿色间那些不知名的小黄花,让这里充满了生命的喜悦。远处是数排蒙古包,就象白云一般,漂浮在绿色的海洋里。蒙古包的旁边,还有一眼小小的池塘,这便是我停留下来的原因。捧着池水洗把脸,又喝上一小口水,然后,躺在草地上,深深地吸上一大口空气,闭上眼,任凭风拂过我的面颊,似乎一切都可以放松下来。蓝天、白云、绿草和羊群,这是高原上最美好的季节。
    在江南的时候,每每思及草原,印象中总是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草,就象是海洋般的宽广。然而,到达草原后,却感到草原虽然广阔,但似乎不能给我以精神的倚靠。也许是农耕文明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总希望所居住的地方,最好是北有靠山,南有碧水,如同风水学中所示的那样。即便自己在城市里也未必能做到如此,但在精神世界里,依然对这样的格局有莫名的好感。然而在这草原上,一望无际的平坦,似乎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偶尔见到一处山丘,一条小河,便是十分的欣喜。在这天地之间,风水已无意义,只有每天升起的太阳和眼前的一碧池水,才是与生活休戚相关的。有了这水,才有了这草,才有了牛羊,才有了生活。于是,这水就是家乡。
    在内蒙,说到水,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呼伦湖。那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明珠,一个如同青海湖般广大无垠、孕育出内蒙古最美丽牧场的淡水湖。我造访呼伦湖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从海拉尔驱车向西,一路上是辽阔的大草原,草色已渐渐泛黄,有些地方的草象庄稼一样被收割起来,堆成草垛,以备冬季的饲料。草原也象南方的农田一样,被栅栏围成一块一块。这不是我心中的草原,于是我便不肯停留,生怕这样精细化管理的草原,会毁了草原在我心中的印象。好在远远望去,这草地、这白云、这天际依然是那么辽阔。
    直到遇见了羊群,我才叫停车。终于可以轻松地在没及小腿的牧草中徜徉了,微风吹过,牧草不约而同地向着一个方向摇摆,然后又相约着摇回来,如同波浪般充满了节奏,那是舒缓的慢板。在这摇篮曲一般的意境中,羊群也似乎非常地悠闲,慢慢地向着远处移动,它们的身影在草间时隐时现,还可以不时隐约听见牛羊的叫声。明明知道这里不是阴山脚下,心中却总有一种身在敕勒川的感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出牛羊。这才是真正的呼伦贝尔,我心中的大草原。只有这样的草原,才配得上呼伦湖的广阔。
    站在呼伦湖前,风似乎也安静了,只把宁静的湖面展现在我的面前。湖畔是浸入水中的牧草,在阳光下,竟如南方的沼泽地一般闪着鱼鳞般的波纹,我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我曾经泛舟的腾冲北海湿地。其实我知道,这里当然不是南方的湿地,这一片最丰美的水草地,是蒙古部的发源地,成吉思汗的故乡。
    说起成吉思汗,最初的概念居然来自于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那时候,借到这样的“闲书”是很困难的,从邻居的书桌上飞快地浏览一遍,又凭着记忆到女同学那里去贩卖,借此也收获了若干女粉丝。在印象中,成吉思汗的骑兵似乎从来也不知疲倦,金戈森森,马蹄声声,一路向西,直趋万里,相继攻下了西夏、花剌子模,数十年间席卷整个欧亚大陆,从东到西,相距万里之遥,似乎一旦走出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到故乡。在当时的条件下,一别之后从此无法回到故乡,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与之相对应的,蒙古族的继承制也与汉族的不同,不是由长子来继承宗产,而是让幼子来“守灶”。我由是以为,游牧民族是没有故乡观念的,至少,没有汉族这样浓浓的乡愁。
    作为农耕民族,汉民族的心底里始终隐藏着叶落归根的念想。对于农耕民族而言,土地就是生存的根本,在这块土地上生,在这块土地上死,还要将这块土地传之子孙后代。所以,汉民族的故乡就是不一样的亲切,在每一个汉人的血管里,总有一股乡愁,就是这乡愁,将游子与父亲母亲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变成了血脉和经络。难怪,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载,只要有一丝希望,总要回到故乡去,曹操也要想方设法把蔡文姬迎回。对汉民族而言,故乡就是迦南地,是流着奶和蜜的地方。就像犹太人,无论是在巴比伦,还是在埃及,总要回到祖先的土地。所以,余光中的一首《乡愁》,拨动了多少人的心弦,这与其说是余光中的乡愁,不如说是汉民族的乡愁。
其实,席慕容也有一首《乡愁》。中学时代,喜欢上了席慕容的诗,那一首《乡愁》,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地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别离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我曾经陶醉于余光中的《乡愁》,似乎心弦被浓浓的忧愁所拨动,却不曾想,作为蒙古族的席慕容,亦有如此浓烈的乡愁。然而,我却以为,经历了童年的流离,远在台湾的她象余光中一样,对故乡有着不一般的牵挂。而蒙古族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不可能像汉族一样,从世代耕种的土地上生长出深深的乡愁。直至在巴彦淖尔的一个噶查,蒙古包前,一位老人拉着马头琴唱起长调,虽然我听不懂他的蒙语,但对曲调却是相当的熟悉。随着悠扬的琴声,我不由得跟着马头琴的旋律轻声地哼唱。
鸿雁,
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
向南方,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
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
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在这歌声中,心不禁安静下来,好像也随着这北归的鸿雁飞回到家乡。原来,这草原民族不是没有对故乡的牵挂,不是没有乡愁,只是,这乡愁埋在心底,似乎湮没在蔓蔓绿草之下,只有马头琴的琴弦才能将其唤醒。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故乡,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草原民族;无论是华人,还是犹太人,心里都有一份浓浓的乡愁。这乡愁如同醇酒,品味之后,就无法忘怀,随着时间的推移,留在心中的滋味会越来越浓郁,越来越甘醇,年龄越大,反而愈加清晰,直至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故乡,就是儿时生活的地方。我的故乡,有熟悉的马头墙、铺满石板的大院子和沿口磨出了绳痕的老井,有狭窄的巷子、沾满绿苔的房舍和黑漆油亮的木门,有门外清清的小河、高高的青石河埠头和放在屋檐下承接天水的大水缸,还有淅淅沥沥的江南小雨,这就是刻画了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的故乡。
    后来,在机器的喧嚣中,透过四方的屋檐,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高层建筑,然后,小巷变成大路,记忆中曾经曲折绵长的巷子,变成了一段宽阔的马路。后来,小河也不见了,高高的青石河埠头大半被埋进了土里,只剩下浅浅的一截还高出马路,成了人行道的一部分。再后来,没有了粉墙黛瓦,留在心里的似乎只有吴冠中的双燕。
    于是,故乡就成了心中的家园,在那里,有父母的身影,有童年的嬉戏和哭闹,有小伙伴相互追逐的脚步,有夏夜里躺在竹床上仰望星空中渐渐响起的鼾声。在心里的故乡,安放了亲情,安放了童年的友谊,还安放着少年心中的那个她随风飘起的黑色长发。
    我心中的故乡,如同这草原般广阔无垠,可以寄放下游子全部的行囊和思绪。当我站在大草原的时候,让我感动的,不是这穹庐般的蓝天,不是这苍茫的大地,不是这萋萋的芳草,不是这若隐若现的牛羊。让我感动的,是天上飞过的鸿雁,是呜咽的马头琴声,是深埋在我心底的那股深深的乡愁。即便故乡过去的影子已经消失,甚至在地理上都无法寻觅,但依然会在心底留有一片故乡。有了这一片故乡,无论我们走到那里,心中总会跟随着一排鸿雁,向着遥远的南方飞去,一直飞到心里的故乡。
给我的城一片烙印
■ 高 晖
    记得《蜗居》结局时,已经在上海奋斗了多年的海萍对妹妹说:“如果我的生活像一卷录影带一样,我一定要找到我22岁时候的那段带子,我一定要重新播一遍。那时候我就会选择,和我的爱人回到老家,买一套不大的小房子,和我的孩子,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能那种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那么简单。”大城市里生存甚至生活的种种苦涩与希望,想必他人无法体会亦无人与言。
    想起一个身边的故事,久违的一对邻居老夫妇,去美国看望功成名就定居美国的儿子后,极力抱怨在美国语言不通,环境陌生,老两口寸步难行。每每回想儿子的成长,一路优秀,门门功课绿灯,重点大学,保研,留学……在别人对他们的儿子啧啧称赞时,老两口内心却失落无比。
    看过很多北漂写的文章,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像蚂蚁甚至不如蚂蚁般生活在地下,只为了各自的梦想或为了生计。只因为是北京,皇城根下,几站地铁就可以看到的天安门和故宫、前门大街,只因为是北京,天子身旁,每天有无数场演唱会无数场电影,灯红酒绿,分外妖娆。只因为是北京,即便你在家是独子,也要啃泡面睡巴掌大的房间,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无力地仰望梦想。只因为是北京,你拥有的一切却更让自己觉得渺小,被虐得体无完肤。
      人人心中皆有一块烙印,属于自己的那座城,可能你的烙印,是在地铁上人人都会阅读《China Daily》,你想方设法、争分夺秒想要融入的城:可能你的烙印,是沈从文笔下整日渡船摇桨、优哉游哉生活的那个山山水水地方:可能你的烙印,是一个分分钟战火不断,争端不休火药桶般的是非之地……
    而我选择的小城,是淡蓝的烙印。赤足在沙滩上拾贝壳,嗅着海洋微醺的咸咸气息,看肤色在滚烫的阳光下渐渐变得黝黑,一个夏天,对于我这个在海边长大的孩子来说,对小城有着太多关于海的绵长的回忆,它是细沙粘在身上细腻的感觉,是海风吹拂全身涩涩的味道,是油彩涂满了贝壳的彩色回忆。
    我的小城,是杏色的烙印。算不得水墨那般黑白分明,只能像水彩那样淡淡晕染。没有过炫亮的演唱会和名声显赫的大人物,没有过举世瞩目的足球赛和国际巨星,没有四通八达的地铁和纵横穿梭的立交。出门不需刻意打扮修饰,因为遇不到多少人。比肩接踵,人声鼎沸,人潮涌动,对于小城里的人来说,是真真切切从未有过的。宁静的杏色,不似白那般索然无味,多了许多沉淀与宁静。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爸爸说:“希望你飞的高飞得远,又自私地希望你留在身边。”大学离家千里,我终究飞出了安逸的窝,离开了成长了20年的小城。开学时一家人大包小包来到了学校,又是平生头一遭看到了爸爸的泪,当时的我,只能在父母走后的洗衣间里偷偷流泪,哗哗的流水声隐藏了我的软弱,更坚定了我的性格。现在与父母的相见,是以半年为单位计算。
    此刻的我,虽身在校园,肩上也感到了重重的背负,未来的生活,日渐苍老的父母,和重重错综的机遇与人际。大学以后,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吃了糖葫芦就满足开心的孩子,心中的目标也没有高中那样纯粹,大学里的自己开始在飞得高远与乌鸦反哺的生活间徘徊无从,更多地选择回避与搁置。
    小城,还是大城?怕自己畏惧离家在外的惊涛骇浪,蜷缩在一个小城,变得鼠目寸光。又怕被川流不息的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迷蒙了双眼,奋斗一生却只做了大城市里的市井小民,只能抬头仰望梦想空空无尽叹息。怕父母年迈时,无人照应,没有人帮忙提扛。又怕正值年轻,走的不远、飞的不高,白白辜负了青春好韶光……
    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如今,小城的风雨依旧年年交替。城在我心中的烙印,随羽翼一同变得丰满真实。不会因烈日炎炎和寒气蒙蒙而增减、消退。未来,就给我的小城一片清晰的烙印,在我的心中,我的梦中,在我每一天的奋斗中……
百草岭上映山红
■ 李茂尊
   李茂尊,云南省楚雄州武定县人,毕业于楚雄师范学院中文系,在校期间主持创办“雁塔文学社”,曾经担任中共永仁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和县委副书记,现任楚雄州文联主席、《金沙江文艺》主编,出版散文集《等待秋天》。
    春天是百草岭最美的季节。山山岭岭、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美不胜收,以她特有的灿烂展示着彝山的美丽。
    总认为百草岭是彝州的最高峰,应该登一次。登上海拔3657米的彝州之巅百草岭主峰帽台山,我震撼了,我惭愧了,这岂止是一座山,这是神山圣境,这是彝州的脊梁,我怎么现在才来朝拜她?面对这庄严神圣的高山,在这苍茫大地上,我感觉到了天地造化的威严和大自然的法力无边。据说,帽台山彝语意为天神、山神所在的高山,是古时民间播种、收获等重要活动祭祀及官方祭天地神灵的地方。站在帽台山,千里彝山尽收眼底。东边,元谋热坝瑞气腾腾,仿佛能听到“元谋人”远古的呼唤;南边,哀牢山绵亘纵横,礼舍江、龙川江似玉带蜿蜒东流;西边,苍山洱海依稀可见;北边,金沙江奔腾向前。
    我有了赞美的冲动,我多想把所见、所感都写下来。百草岭四季皆美景,春有花夏有雾,秋有红叶冬有雪,四季可观日出。听说那从云海中跃出、在群山中升腾的日出也是百草岭一大奇观。
春天的百草岭是杜鹃花的世界,杜鹃花的海洋。云南、江西、贵州是天然杜鹃花的主要产地。我看过贵州毕节的百里杜鹃、云南香格里拉的百里杜鹃。想不到楚雄彝山深处还有这么壮观诱人的百里杜鹃。百草岭杜鹃的独特之处是其他地方没有的。我看到百草岭杜鹃的第一感觉是:仿佛进入了如梦如幻的仙境,“此景只应天上有”,我怀疑自己是在千里彝山吗?接着我又进入了电影《闪闪的红星》里主题曲《映山红》的场景:“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百草岭的山形别具特色,每一段很陡峭的山坡之后会有一段宽阔的缓坡或平地,一台一台地向前升高,最后到达主峰。百草岭的杜鹃花从海边3000米左右的好汉坡开始,经情人坡、万猴林,越走越多,越走越美丽。开始或是零零星星,或是几十亩、几百亩连片散落在丛林中。接着是上千亩、几千亩大片大片开放在山间原野。到主峰帽台山周边已是上万亩连片,满眼尽是杜鹃花。颜色有深红、淡红、玫瑰红、紫、白等,白里透红、红绿相间,一片一片或洁白耀眼,或火红热烈。满林满山的鲜艳,像漫天彩霞落深山,像天女把千千万万箩鲜花倾倒在百草岭,堆满山山箐箐。
    百草岭的杜鹃除了规模宏大壮观外,还有一景就是雪松与杜鹃相映成趣、相依相伴。因海拔高,百草岭主峰周边除雪松外,高大树木不多,会有一片一片的草地冻土地带。因此就形成了这样的景象:有时是一片一片没有其它杂树清一色的杜鹃花,旁边或是一片冻土草地,或是一片清一色的雪松;有时是杜鹃花长在雪松林中,交相辉映。一幅极美的画面展现在眼前:蓝天闲云相随,杜鹃雪松相伴,醉眼蒙眬赏花,慢敲棋子品茶。
    杜鹃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三大天然名花,有“花中西施”、“生命之春”之称。杜鹃花象征着纯真高贵、爱的喜悦、永远属于你。看到满山盛开的杜鹃花,预示着爱神、吉祥将降临。千里彝山有这样怒放的杜鹃花,我心里充满了遐想、温暖与期待。我为彝州楚雄有这样的大景、美景而骄傲自豪。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3
临窗小景
■ 向 迅
    向迅,土家族。生于鄂西,现居长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孙犁散文奖、鲁藜诗歌奖、首届万松浦·《佛山文艺》文学新人奖。现供职于某省作协文学院,从事编辑工作。
    打定了主意,今天就要画下这一幅。等我将那部喜剧片看完,太阳已经不那么炽热了。白哗哗的阳光如同潮水一般持续涨高,一直涨到了屋顶。屋顶以下的部分,陷入了黄昏时分特有的颜色。只是现在是夏季,即便那都是最后两刻钟的夕阳了,可我隔着窗子,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澎湃着的热浪。这种“热情”,是令人窒息的,不可忍受的。
    我终于找来了一张空白纸,同时找来一本杂志,将纸搁置于杂志上。我一手托着杂志,一手拿起签字笔。
画画的念头似乎是这两日才生起的,但又似乎是自从我看见了窗外的景色,就想画那样一幅了。很难说清这起笔的意图。就像生活与人的关系一样,大概是同步进行的吧。这也让我想到古大侠的那句经典语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这几天一时兴起,竟然接连画了好几幅,还自以为是。这都源于我的深刻反省——我的文章没有细节。我分析其中的原因大致有两个:一、近视了十几年,却又固执地拒绝配戴眼镜,世界在我眼前是模糊的;二、我原本就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从没有留意生活中的枝枝蔓蔓。由于自己白描功夫底子太薄,便想通过绘画来加以改正和弥补,并借此丰满文章的细节,丰沛文思。
    终于起笔了,我毫不犹豫地最先画下了窗子的边框,再依次画下桌子上堆积的杂志和一只被我用作笔筒的杯子,继而是窗户正对面的那一栋房子,接着是侧对面的房子,接着是房屋背后的背景——一栋房屋的顶,一根直插天幕的避雷针,再接着是将部分房屋掩映起来的樟树的枝叶,最后是胡乱地在画面上涂上几笔,作潦草状。
    这画画的步骤,似乎是先近后远,最后又将笔道收回来;先是画一个整体的轮廓,再去充实局部,同时也涉及到线条粗细的掌握,下笔的轻与重,用笔的繁与简等等。我个人觉得,这很能锻炼一个码子之人布局谋篇的能力。你对画面整体感的把握,对细节的处理,都能体现出你的一颗匠心。都说艺术是相通的,当你将几种不同的艺术门类融合起来的时候,确乎能感知到其中的奥秘。
    当然,仅仅凭借一只黑颜色的签字笔,是无法将我所看见的那一方景色如数画下来的。几栋房屋不同的色彩、打在墙壁上的阳光、房屋顶上的云朵以及走廊上晾着的衣服、窗户的帘子等。更不要说樟树叶片上的光线,更不消说在风中晃动的枝叶,更不消说在黄昏时分依然清脆的鸟鸣……这些,其实都是画面的一部分,虽然无法将之画出来而成为遗憾,但它们依然在画面中存在着。
    我是无数次被这窗外的景色给打动的,不消说一年四季一日四时的景色变幻,不消说那份难以言说的安宁,就是那一声声鸟鸣就足够让人沉醉不已。我常常望着那房屋背后的一叠小山出神——一些鸟,在那里呼朋引伴,在那里引吭高歌,在那里练嗓子。我想当然地认为,那些鸟,大约都是叫天子吧。不然小小的一只鸟,如何能叫得出那么清脆、那么嘹亮的声音?那些鸟绝不是孤单的。一只鸟栖在树叶里鸣叫,必然会有另外一只鸟远远的呼应着。你叫一声,我叫一声,你叫两三声,我也叫两三声。真是有趣极了的事。
    自然不是绝对平静的。总是会想起一些事情。不过今日与同事一道,终于将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打扫了一番,望着那眉清目秀的办公桌,竟顿生喜悦之情。差不多有半年没有搞大扫除了吧,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同时还清理出那么多早该丢掉的东西。这才想到,我们在生活中,真的应该时常清理清理身心,没必要将那些陈年旧事老搁在那儿庸人自扰。
    有的人永远活在“曾经”之中,仿佛“曾经”便是一辈子,但是这很难说他是痴情的,从很大程度上说,他是异常自私自利的。他自己活在“曾经”罢了,还要求别人也要活在“曾经”。他不知道无论曾经怎样,都早已烟消云散了,况且那个“曾经”,真的是不堪回首啊。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都是鬼话。揪住过去不放,只能是自设牢笼,作茧自缚,于人于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不要以为生活一尘不变,不要以为谁欠你一辈子。无论是人情债、感情债,还是什么债,迟早都会还上的。
    曾经的人和事,告诉我只爱当下和未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兄妹,除了未来的妻子和孩子,恐怕谁也难以再去爱。要爱,也是怜悯之爱,同情之爱,宽容与理解之爱。要知道,爱,是一件多么郑重而又珍重的事呀!
    曾经的人和事,赐给我的最大财富,便是遇事不悲不喜。天大的事哗啦一下砸到我的眼前,我依然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再大的痛苦,再大的惊喜,已无法让我情绪失控。我对生活似乎没有了敏锐的触觉,这是不是很可悲?
    但事实上,我的爱憎还是那样分明。与人共事多年,依然无话可说,依然无法从心底里容忍别人的市侩嘴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心。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敢爱敢恨之人,在这一点上似乎毫不含糊。掐指算来,踏入江湖也有了五六年光阴,但我的棱角还是那么分明,我与世俗还保持着那么一段不可消亡的距离。我自己都觉得难能可贵。有油头垢面世故圆滑之人,觉得我很嫩,很愣头青,但他们不会懂得,作为一个社会人没有被污染是多么的可贵,不与人同流合污是多么难得。人一旦成熟了,世故了,那么这个人早已异化为了另一个人。早先的那个人其实已经死去。你不要再指望这另一个人还对美德和品格有什么贡献。我时常想,你有万贯家财又怎么样,你青云直上如鱼得水又怎么样,你通过种种手段打败了竞争对手获得了毛头小利又怎么样?这些都不是我热衷的东西。你强加给我,我还会觉得是负担。“性本爱丘山”,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掉的。只是,不敢爱不敢恨的人,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可悲。
    就是在这扇窗前,我一直在思考写作的意义。偶尔想,这写作实在是没有一点意义,对于这个社会没有一点价值,甚至悲观地觉得人生在世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是作为一个昙花一现的生命个体存在罢了。即使你做了一番惊天伟业,那又能怎么样?人委实过于脆弱,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但就是这样一种本身异常脆弱的生命之一种,又具有不可估量和防患的危险性,大地上的一切生命都能成其为捕杀的对象。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实在是很荒谬的。小孩子的破坏欲是相当强烈的。生活在农村的小孩,大概都有过残害小动物的经历,其手段千变万化,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简直惨不忍睹,可他们不会为此感到难过,甚至还要炫耀他们的“丰功伟绩”。他们乐此不疲地干着有违天理的坏事,直到长大了回忆往事时才发现那时的自己简直是个残忍的暴君。
    时常听到这样的言论,我们人类早晚被我们自己毁灭。什么科技,什么发明,都是置我们自身于死地的不二手段。发明了枪炮的人,将权谋发扬光大的人,挑起战争的人,屠杀他族的人,都该被钉到罪恶的十字架上。正是这些所谓的高科技,让我们时时生活在不安、焦虑、恐惧、恐怖之中,生活在巨大的危险和阴谋之中。让我们远离自由,远离诗意,远离家园。当我们前所未有地挤压动物们的生存空间,让它们背井离乡,将它们赶尽杀绝时,它们所遭受到的种种命运,就是若干年后我们自己的遭遇。届时,高科技救不了我们,上帝也早已将我们放弃。贪婪的人,何时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何时才能与世上万物和谐相处?
    因为这窗前种种所想以及世间种种乱象,使我时不时冒出出家的念头。空山古寺的生活一直是我神往的。晨钟暮鼓,念经礼佛,担水劈柴,琴棋书画,甚至面壁思过,闭关苦修,都是一种自在的生活。生活在这个杯弓蛇影的时代,唯有深山,唯有河流,可以让我们飘荡无依的灵魂得以安歇,才可以让我们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可以让我们停下脚步,认真地思考生活与人生,思考过往与未来。但又总是放不下,总是有那么多的牵绊和顾虑,还有那么多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那种“不出家,这俗世只是多了一个平庸学者;出家,这世间便多了一个高僧”的决然和自信的英雄气概。
    说到这,再回到前面所谈及的意义上来,除了做有益于人民和国家的事,有益于身心的事,有益于自由的事,有益于爱的事,其他事,还真无意义。什么功名利禄,真的只是天边的浮云。
    我端坐窗前,落日的余晖从天边漫下来,暮色渐起。我不得不拉开灯,对这幅画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画面的右下角有一处工笔与窗外的景色有些出入,我瞄了一眼窗外,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画上画错了,便匆忙地将原来画作窗户的地方打下了一排线条,在线条间勾勒起瓦片的形状。但紧接着又疑惑起来,真是这样的么?我再次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观察了那一处景致。这一看,简直把我给悔死了。原来先前我看花眼了。第一稿是完全正确的,第二稿却将正确的改为了错误的。可黑色的签字笔笔迹已无法涂抹,只能望着这“画蛇添足”的败笔自怨自艾。待会吃晚饭到住处依原样再画一幅吧!
    这时,远在广州的小妹来信息说,小哥,我写了两首古诗词,你帮着看看。我在收拾完办公桌关好门窗后,在路上给她回了个电话。我们谈起画画这件事。她说,我们这个家族若不出一个画家,还真亏了那份骨子里的天赋。我深以为然。我有个堂弟,大学时读设计专业,专门习过画画。我见过他的素描,还真是有些功底的。可惜人家大学一毕业,就将画笔拾掇起来,抱着挣大钱的雄心壮志地投身到地产行业去了。他的画画天赋大概来自遗传。他的爸爸就画得一手好画。我在童年时,就见过这位叔父画在一册白纸上的画。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可惜这些极有可能成为梵高的《向日葵》那样的杰作的作品,最后竟被四婶一张张撕下来,给这堂弟充当了厕纸。难道堂弟的天赋,与此密切相关?
    由此及彼,我想起儿时对于绘画的热爱。看到了一幅好画,便千方百计地将其弄到手,然后粘贴到屋子里的墙壁上。然后抽那么一个完整的时间,将自己关闭在房间里,用彩笔临摹那画。那种耐心和细致,回忆起来令我难以置信,有废寝忘食之可嘉精神的。猫了一整天,终于将“杰作”画好了,便拿出来耀武扬威地给爸爸妈妈看,他们直夸画得好画得好。我便以为自己真能成为画家的,更梦想着晚上,有一个白胡子爷爷也能给我送一只马良的神笔。
    然而,对于画画,我确实没有任何功底的,后天亦没有经过专业培训,若是还能将那原物画得有几分像,那大概还真是托了天赋的福。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本家的数学老师,兼带我们的美术课。常常教我们画一些最基本的几何图形,画一些最常见的家用物什。而最让人开心的是,每每课上有同学坐得有失体统,他便抓起粉笔刷刷几下就在黑板上将那同学的“光辉形象”给画了下来,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稍后,我去了镇上读书,每学期都要办一两期黑板报,由于我的钢笔字写得较为端正,这份苦差便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当然是用尽十二分的心思办这个公差。这个角要画一个插图,那个角要配一朵什么花,这里要一段什么文字,那里的标题要怎么变化,都得全盘考虑。结局当然是好。班主任表扬,同学也称赞。记忆最深刻的是,我曾在黑板报上画过一直喔喔叫的公鸡,用同学的话说,那真是像极了。念大学时,在班里做宣传委员,班上办海报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的毛笔字乏善可陈,但用毛笔画得芦花和竹子,有几分神似,于是在宿舍的墙壁上和校园里竖着的海报上,都见得着我亲笔画下的几丛“翠竹”。
    在一家餐馆匆匆用晚餐后,我踏着月色回到家里。滚滚热浪早已泼我一身淋漓大汗,我便沐浴更衣,然后静静地坐在桌前画起那幅画来。这差事,我当然也是极用心的,生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然而结果恰好相反,总是出错。不是把窗户的边框画粗了,就是将窗外的楼房画矮了,不是把那桌子上的杯子画瘪了,就是将那天空涂得一片浓黑。重复了三五次,始终不得如愿,气得我将那几张废弃的白纸揉作一团,扔得远远的。屋子里一片静寂。
    而此时窗外月色正好,虫鸣唧唧,夜鸟咕咕。我便披了衣裳到楼下散步去了。
    忽而,我想起前天的事。我那天是黄昏时分到的家。我一路上被天空的火烧云和空白处的那种逼近灵魂的蓝所吸引。那绛紫色的云彩,那种我无法描述的蓝,真真是美到了极致。我一直仰着头走路。那一方天空深深地打动了我。而在这条路上,我又想起某一个黄昏我在地下通道出口看到的永生难忘的一幕情景。那天,当我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沿着台阶一步步向着地面走去时,奇异的天象瞬间捕获了我的心灵,震撼了我的心灵。同样是美得一塌糊涂的火烧云,同样是蔚蓝色的天底儿,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应该在人世看见的风景。我以为顺着台阶走上去,就可以走到我常常念叨的美丽的天边。天边,果真有这么美么?等我顺着上帝的指引,一直走到我住处楼前的空地上时,我再也迈不动脚步了。西天那一幕辉煌壮观的景象,简直是上帝施给人间的迷魂术。你看那轮夕阳,红得那样可爱,红得那样美不胜收,而它又恰好落在由一座山峦和一幢房屋构成的臂弯里。我看着灯笼一样的夕阳一寸一寸地落入了山中,溅起一天霞光。我猛然想到该把这一切画下来。我便冲上楼去,慌乱找了一张复写纸和一支签字笔,再冲下来站在我刚才站的空地上,岿然不动地摆开架势,画将起来。我下笔很快,然而落下纸张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淡,深沉的暮色再一次以人力不可抗拒的方式降临人世,华灯初上了。我落下最后一笔,一看时间,才惊觉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然而画并未画好,主要靠一支单调的签字笔,无法画出那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之美。而此时的小腿上,已是红斑点点。那是蚊子们在我的小腿上作下的画。
    想到这一天的往事,我心释然。就将那幅存有瑕疵的画留下来吧,有什么关系呢?
    同时,我还由此想到:艺术的灵感只是瞬间的闪光,稍纵即逝的。
城市背景[外一篇]
■ 卢世龙 
   卢世龙,湖南岳阳人。为求生计,当过企业文员,报社记者,和杂志社编辑。但生性散漫,尤爱散文。出版与发表过几十万字的作品,得过几十次小奖,也有些文字被转载,或进入选本。
    我的新居,在大片水泥立柱中的某根高柱上。掏尽积蓄使劲打造这个小方格作为容器,原本是要储存幸福与理想。洗净一身风尘,而操作计算机键盘,帮助灵魂走向崇高。
    可这个容器几乎就被机声、油烟及强光轰然笼罩。置身其间,恰如豆在釜中,始终都要忍受并无休止的熬煎。疲惫不堪,脑屏深处总在映现生我养我的乡村景象。是怀想乡村景象这剂心灵良药滋润生命,每每化作活下去的精神力量。
    怀想的种子,自乡村萌芽。这就充分证明,某些事物的衰老开始加速;也更加证明,另一些事物的重生势不可挡。
    因而我要说的是,易于衰老的东西,就让它尽快老去并消失吧。历久弥新的品种,正是人类苦苦寻找的生存方向。
    教科书中的乡村,在方言里叫屋场。那里原本属于荒地,或者属于树林。完全可以没有山,但必须有水。它甚至苍凉而冷漠,杂乱而无序。不过,都不要紧。人的求生慧眼,一下就能读出它荒凉与寂寥背后的热情和喧闹。比如,乱石上的鸟粪;比如,草丛里的虫迹;比如,树干上的青苔……生灵都会有意或无意地给世间留点印记,人留下的最大印记,当然就要算屋宇了。面对大自然,只有选择融入,才是最佳方案。用泥石营造房子,用真情营造家庭,用全部的生命与智慧营造屋场……人在哪里生存,那里就有屋宇排场。
    屋场的汗水浓墨,滴在坚实广袤的乡野上,如绚丽多姿的花。不但演绎生命故事,并且开辟心路历程。因而匆匆过客,对于任何屋场,不必细数它的屋子有几栋,就像不必细数花的瓣儿有几多一样。它的存在,只会让你心生感动。
    遥遥看去,隆隆大蓬绿荫,蒙蔽一方天地。只有袅袅炊烟和邈邈鸡鸣,传达动静相谐的基本印象;再走近些,便见绿荫树下,还有绿水。那水,不怎么深,能看见里面的青草游鱼;也不怎么大,却装着白云蓝天;岸边青石板上,那些个妇人,蛮腰生动,濯洗衣物;胸乳发达,活蹦乱跳。四下环顾,就会知道,周围的山川平地,统统都属于屋场的生态系统。那些道路和水流,如同通畅筋脉,全部紧密联系些许田块地片,给屋场输送能量。这时,如果迎着鸟的叫声仰头观望,才会发现头顶的老树实在太大,也太高。虽然暂时还说不出它们的名字或年龄,但却知道了参天古树的真实模样。不同的鸟儿,各占枝头,建造着树上屋场。它们满足于自己的拥有,正伴随浣妇的洗涤,或轻歌,或曼舞……生灵在大自然的节律中劳作与歇息,总是活得和敬而自在。
    这样的屋场,白天绿色,夜晚星月。花香和月光浸染生活,人有多复杂的筋脉,屋场就与大地有多融洽的关系。它的庄户多,就形成街巷,紧紧团聚;庄户少,则自然分列,各呈姿态。村外沃土,种点儿瓜果蔬菜什么的,鲜嫩滋润,天地精华呀。养出人来,汉子光了膀子,双拳一捏,两边肩腹,肌肉八大块,一疙瘩一疙瘩的,透着力量;妇人眼似秋水,肌肤虽然带有风雨痕迹,但掐一把,透着水灵;娃娃赤脚光头,一身泥。满世界疯玩,走路嗵嗵响,一阵风,骨子里透着结实;老人八九十百把岁的,还挑粪种地独挡一面。并且耳聪目明,边嚼蚕豆,边在地上画字考曾孙,透着狡黠与健康……水生万物,土养万物。水土和谐的乡村,存下人的种子,就是要确立信念,就是要积蓄能量,准备远征。
    别拿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对照,那些根本派不上用场。那些书本上的所谓观点,不是乡村的现实与状况。往屋场中间走,只见这家那家的,墙根窗下,苔藓密布;不少苔丛,冒着野草。跌座天地如佛,屋场就是这模样。如果走进任何一家屋子,还会感到,地上或许踩出脚印,空间或许弥漫霉味,墙角或许爬动蟑螂,窗洞甚至还蒙着蛛网。从蛛网间透进屋子的光束里,可见粉末细亮密集,转着圈儿浮动……而这些都无大妨。因为这些,都是生命的气息与形状。一身大汗,额头臂膀冒盐霜。只需喝瓢凉水,静坐片刻,劲头便已全面恢复。这里的人们,根本不知什么叫疲劳或病痛。有个蚊叮虫咬什么的,抹点唾液,即痛痒全无;遇个碰伤毒疮什么的,涂点锅灰菜油,或捣点草叶敷上,不日即愈……
    你更无法相信,也无法解释,这种烟薰火燎的黑屋里,柴火烧出的鱼肉为什么透着说不出的鲜美;炒得发黑的蔬菜,为什么妙不可言地嫩脆……特别是午餐以后,非但不昏昏欲睡,大脑反而莫明其妙地清醒,仿佛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如此时刻,不妨趁着晚霞,去房前屋后树林或竹林走走,才能真正感受乡村魅力。走着走着,世界仿佛被恬淡而温婉的静谧氛围笼罩,就像全面玩味过人间无奈而深谙生命真谛的智者,无需言词,也透着从容与安详。天空鸟影归树,悄无声息;路上人畜还家,悠哉游哉;泥土中和杂草的诱人芬芳,直入肺腑……微风拂过,小草满心欢喜,摇曳疯长。大树为小草挡了风雨,小草就心甘情愿,给大树当着陪衬。这里的一切,活的随心,没有任何刻意。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泥一石,或是一屋一村,统统都是大自然的鲜活生命元素,它们一颦一息,甚至一举一动,统统都是大自然的吐纳与衍息,没有不率真的地方,没有不合理的成分……站在自由的大地上,披一身绿意,心间就腾腾地涌起强烈的舒坦和尊严之感。想起水泥硬壳上人造花园里曾经的假面舞会,嘴角只屑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抑或无奈地轻轻摇摇头。
    如果说城市的背景是乡村,那文化以及众生的背景又何尝不是。既然如此,在我们生活里,或许只有乡村的元素众多一些,才能保证人的生命之花能够尽兴且怡然地绽放。
   
易水不寒
    在漂泊与寻找之间,我总会有意或无意地感到岁月就像一条河。尽管河的左岸是难以释怀的记忆,右岸是充满玄奥的无穷未知,但河里飞快流逝的,绝对是人的鲜活生命。
    对于易水河的膜拜,源自一位名叫荆轲的英雄。世间孤胆锄暴的好汉多得很,然荆轲明知有去无回,仍临河高歌,绝尘远行。慷慨悲壮,不但成就了英雄,也成就了易水。
    那时,平静的燕国,大地常绿,燕山常青。冬日里,雪花大如席,漫天落下,给茫茫山岭笼罩厚重冰盖。然后,春夏之季,慢慢溶化。条条涓流融入易水河道,汇成清澈透明的涟漪,抚慰鲜活的水草游鱼,抚慰多姿的大地生灵……
    人生不过是一场漂泊,并无意义可言。而寻找精彩的漂泊方法,给灵魂一个好的归属,或许便是做人的意义所在。
    英雄去了远方,那里是另一个世界,谁也无法知道那边是个啥模样。不过,英雄和筑而歌,仰面痛饮,登车壮行的易水仍在,仍是千秋万代子孙们感受英雄精神的场所。物欲盛宴下的人群,没有人文精神壮骨活血,往往迷失自我。
    没错,面前的易水河,枯草杂存,乱石遍地,更象平缓沟渠。它非但无水,反倒让人燥热难奈。如此沧桑,或许是在证明,伴随时间河流消失的,更有自然河流。如同一个小小的“!”号,我再怎么疲惫不堪地为她奔波,也注定只会留下慨叹。使劲揉搓眼睛,擦拭满脸汗泥后,便想,这黄沙漫天,黄尘遍地的世界,真的是英雄所要拼却宝贵生命捍卫的家园吗?历史长风,蔓延一沟惆怅。既然眼睛看不到水,就用脚去看吧。尽管步履沉重,我仍打起精神,奢求收获易水对我的哪怕点滴馈赠。顺缓坡而下,我将苍凉枯槁沙沙踩伏大串印痕,它们也在我裤腿留下道道黄泥标志。有砂粒相继入鞋硌人,有顽石偶尔跌撞绊人。但生活路上的磕绊再怎么复杂多变,我们也不能因之忘却既定目标。我屏息直奔河的中心地带……不远处哄地飞出一只小鸟,吓一跳。原来,水是有的。密集枯苇菖蒲,裹挟一线时断时续的浊流,浮些黑不溜湫的塑料泡沫,猛一下还难看清水的模样。原来,似无却有的水,蜿蜒于沟心草丛,时不时蜷个凼,积成汪。
    我轻轻提起裤管,悄悄蹲下身去,生怕一不小心,扰乱这脆弱的宁静。慢慢拨开漂浮物,但见水底融着厚厚的黑色汁液,仔细瞧,怎么也看不清凼的底部是个啥模样。这简直就是中国历史的翻版——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把底牌给藏着掖着……可我依稀看见,水中有个秃秃的圆球,悬浮不定。人或许是生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看到的事物就会是什么模样;也或许是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就会看到什么样的事物。省过神来,才知那是自己的脑袋。世界真是越来越莫明其妙,对照浊流看自己,原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此更加说明,浊流里的生物,最怕的就是别人看清自己的嘴脸。
    正感慨着,右脖颈生生地酸痒起来。抬头,满天沙尘纠结菖絮和杨絮,如城市噪音,一阵紧接一阵疯狂扑来。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它们却魔鬼般钻进衣里,某处发痒,浑身难奈。这世间呀,人有什么样的追求,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家园。所有追求,都直接影响人格发育。且人们让河流沧桑不堪,成了河不河鬼不鬼的样子;河流便让人们痛苦不堪,活得有话说却无处诉说地憋屈。于今的燕山系脉,恰似难于收拾的乱石堆;而纤毫般的易水,更像它的一行辛酸浊泪。
    我站在干枯的河床上,完全是在亲近易水河的残骸。
    一条以水承载人文精神的河流,于今连水都没有了,这失去的又岂止是蓬勃生机,它更是全部的精华和荣光啊。
    在华北平原的广骛背景里,易水显然不够小鸟们饮用。游人满怀肃穆接踵而至,满目苍凉,易水不寒,心寒。
    适有老汉路过,见我一身狼藉,面露哂容。遂问,这是易水河吗?答,那是荆轲塔,不是易水河是啥。这河三十年前还清水滔滔,断流也就近些年的事哩!顺老汉手指方向,山坡一座灰不溜湫的塔儿,孤立尘暴之中,情形酷似荆轲他老人家伫立云层,默默静观华厦众生茫无头绪地折腾时光。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岁月长河里,这次生命实在过于短暂,寻找生命作为的机会便更加宝贵。舍个人生命,挽民族大厦于将倾也好,照亮他人行程也罢,给予他人福祉也行……生命的漂泊,原是个实践过程,只有及时而认真进行把握,才能找到真正意义的价值归属之地。如果还时不时被庸俗评论湮没个性,或者在世俗指点中不知所措,那无疑是把自己变成灰烬飘散,最后落得什么也不是。就像为钱而钱之徒六亲不认,为权而权之辈不择手段,为名而名之流厚颜无耻……都是丧心病狂的罪恶沉沦,属人格尽失派生的可怕毒瘤。而此刻,我的生命虽然不能同荆轲一样,为国家或为民族做点什么。但我还是得挺直腰杆,继续走自己的路。
纸上的舞
■ 刘淑梅
    刘淑梅,女,甘肃会宁人。高级人力资源管理师,高级政工师。供职于甘肃路桥建设集团党群部。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楷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甘肃省妇女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甘肃省青年书协常务副秘书长。
    我习惯了纸上的舞,那种舞黑白相间,洋洋洒洒,一口气能横扫天下,包容万物。我喜欢那样的气势磅礴,酣畅淋漓,心无拘束,像儿时的我,在家乡的山梁上扯着嗓子唱秦腔。
    在心情淡然的夜里,独坐桌前,放一支钢琴曲,那清凉的音律像落叶一片一片往心里飘,直飘得心里清澈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赶紧打开那些穿着金、带着银,散发着香味儿的“纸美人”,心也轻吟地舞起来。端庄秀美、含蓄文雅的楷书是我的首选。它的一招一势、一提一按、一露一藏、一转一折、一轻一重,或坐卧、或站立、或行走、或拱手揖让、或急着竞争、或乘船跳马,都是纸上舞的基本步法。耳边是春江花月夜的钢琴曲,在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情韵袅袅,令人心醉神迷的良辰美景中,手随着心在春天的海面上极意纵去,竭力腾挪,那些点画如百丈游丝在缓缓的乐曲中,不激不厉、萧散恬静的舒展着躯体,时而如暴风骤雨,时而如雨珠夹雪,让人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缠绵悱恻,推拉、顾盼、错落、屈伸、疾徐、浓淡,一朵朵千姿百态的墨花跃然纸上,如果是快乐的舞则字舒而丽,如果是哀怨的舞则字险而敛。能移人情,乃舞之至极,疲倦的味道也在寂然无声的夜里悄悄地落了。脱去风尘仆仆的残香,闭上眼睛,穿越时空,沿着古人的心经,去追寻纸上舞的诸多元素,魏晋所尚的潇洒俊逸之骨,唐人所尚的劲健雄强之力,宋人所尚的韵、味之意等,无不让人心襟摇荡,流连忘返。原来古人所描绘的锥画沙、屋漏痕、高峰坠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龙跳虎跃、戏海游天、美女仙人、霞收月上等都是书法舞步中的变化之韵、极致之美,是人与自然、主观与客观、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理智的和谐统一。这些审美理想的美妙火花,不知点燃了多少人在休闲之余乃至夜深人静时在纸上舞动的梦想。
    古人说:“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 感悟“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的纸上舞,不知物之为累也。我从不去想自己的舞姿如何,只想通过那些透着古色古香的妙曼与轻柔体味生存的另外一种快乐。这种清雅、静穆的快乐与我早上运动跟着老太太们跳迪斯科的快乐有异曲同工之妙,纸之舞是静中有动,人之舞是动中有静,它们皆是动静结合之产物,纸之舞表象是静态的,但它的每一个笔画都是书者某一时点内心的情绪变化,通过手来表达完成的动态瞬间;人之舞表象是动态的,而它每一个动作的完成与舞者宁心静气密不可分,我曾试验过散着气去跳舞,身体好像被石头缀着,相反气沉丹田,身体一下子会立起来,人也感到轻飘飘的,再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心情也美滋滋的,烦恼与忧愁早不见了影子。纸之舞与人之舞的共同美在于给人以无穷尽的力量,使人保持一颗心境的光明,不管贫与富,苦与乐,美与丑,只要自己不放弃信念与希望,它们就会让人快乐终身。
石咢嘉的生命质感
■  吴玉华
    吴玉华,笔名帕男,又名楚天行、楚歌、潇湘孤客,瑶族,湖南“永州之野”人。现居云南楚雄,楚雄州文联专职副主席,楚雄州作协副主席。出版诗集、散文集、小说、报告文学近二十部,作品获得过第一届、第二届楚雄州委政府文学奖“马缨花文艺奖”一等奖,《帕男诗选》获全国鲁藜诗歌奖。
    我并不觉得石咢嘉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是在所有的关于石咢嘉的文章当中,没有一个人写到了石咢嘉的本质,那就是石咢嘉厚重可触的生命质感。
    石咢嘉这方水土,来者的眼光往往先在于水。
    石咢嘉的水有些偏执,在山之水不羡出山之水那是假话。石咢家的水就变得矜持了些,毅然决然的性格,有点像假小子,原本应该的风情万种,却只剩下了俏皮和顽劣。
    川水就是川水,缺乏大而远的目光,也就尤其自恋。
    你会说石咢家的石头不也和石咢家的水一样?
    非也。
    石咢嘉就因为天上掉下一块陨石而得名,又因陨石而得“石咢”字,这可是和千古一帝的武则天平起的尊严,武则天为自己的名字造了个“曌”,石咢嘉人为自己的生息之地造了个“石咢”,纵使你在众多的舆志典籍中,恐难找出第二个。
    石咢就是石的意思,是彝话。
   《乾隆石咢嘉志》载:“元大定间,大星殒于石咢嘉之黑初山,化为黑石,状如东瓜,有点如星,击之锵然有声。人言举之则动,言驝举不动,土人以为怪,积薪焚之,雷雨交作,终惧而止。”
    这描述绘声绘色,当时之事,也只有天人知道,但石头是真的,志书上也白纸黑字地写着:“明嘉靖间,石咢嘉知县杨永江,移至土地祠,立春祀之,今存城隍庙内。”文革期间,供销社盖房子,有人把这块陨石拿去垫了墙脚,这是邑人苏家学告诉我的。怕我不信,他一再强调,只要有点年纪的人都看过拜过。而且,有一年还有两个老外不远万里而来,带着仪器,探测出了陨石安榻的位置。
    我笑而不言,老苏有些急。
    其实,我信,就凭石咢嘉一城,借三面绝崖,一面垒石为墙,就足以说明石咢嘉人对石的理喻与推崇。
    而又四目之下,多石头,石头理所当然就是石咢嘉的本质。
    一路上,我先后三次下车,都是去看溪下的石头。
    或站或坐或躺,或平视,或俯瞰,或仰视,我把每一个石头都当活生生的生命看待。
    这些石头,大的数丈之高,不是人可合围,论斤重,更不可秤称。石头的颜色好看,黝黑厚重,水过之处,又显得白皙可人。
    石头状貌各异,也就给了人们无限遐想。麻嘠河小憩,得一“石来运转”算是佳话,尽管“石来运转”早已见诸省府昆明的许多酒店,却也不嫌剽窃。这里有一农家乐,按地理绝对是不二佳境。背山望川,竹木庇荫,尤有大石把门,天设地造,疑是桃源人家。老板娘端上泡黑桃、香花生、葵花子和茶水,好生服侍着我们。突然说,农家乐还没有取名字,于是七嘴八舌,有的说叫“大石头农家乐”,有的叫“麻嘠河农家乐”,“飞来石农家乐”,有的说,要取就像古华取的“相思女子客店”一样的暧昧,令人馋不得,最后是一作家插声道:不如叫“石来运转”。大伙都知道借“时”和“食”,石来运转会不会被老板娘奉为神明,那是后话。
    看石头,要有心境,否则还是石头。“远看石头大,近看大石头;石头果然大,果然大石头。”这是我一直叨念着调侃着的,这是俗人的眼光,不足为奇。
    即便是俗人,石咢嘉的石头也大为有用,起房打灶,总会觉得这山石带来的便宜,邑人的偏爱自不必说。
我看石咢嘉的石头,首先不是传统眼光里的石头,瘦、漏、透、皱、清、丑、顽、拙、奇、秀、险、幽
十二看家之长只占一二,这还是勉强。其次不是用来把玩的,它撂于荒野,都是那闲情逸致,任尔东南西北风的自我性格。
    石咢嘉的石头只适于亲近,无论你下到溪涧,还是爬山头,择一石而盘踞,便陡然感到身体的变化,仿佛血液穿透石头循环到你的体内,那一丝丝凉意迅速扩散一直到全身酥软。
    更有闲花、溪流、阳光。
    这山野的四季虽也分明,但花树种种,无论寒暑,都有花开相伴,又听得溪水淙淙,鸟语呢喃,沐浴着恰是温柔的阳光,那惬意了得,身临其境,你一定不会艳羡神仙的快和。
    尤其半卧半仰,卧可以神闲气定,仰可以思绪翩跹。云舞溪跳,更显得山石的沉静、冷凝,人在其上便感这些背负承载责任与支持力量的石头,不是别的,这就该是人类的伙伴。
    记得宋代著名画家郭熙说过:“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这头头是道的还是草木亭榭,烟云渔钓,不免喧宾夺主,我不以为然,倒是“石为山之骨,而泉为石之骨”的说法,反而为我道出了石咢嘉山石的真谛。想见,如果山少了石头,水少了石头,草木也少了石头,那一定是不堪的性格,就是别样的情景了。
    因石而生的性格总是要多了些刚强和倔犟,甚至是匪气。
    石咢嘉的从前是匪盗猖獗,无论在清朝同治年间显赫一时的土司尉迟品玉氏,还是颇具传奇色彩匪首普有能,一个是称霸一方另一个甘愿落草为寇,我想,都与这石咢嘉的山水人文不无关系。
    邑人苏家学的嘴里土匪普有能和他那美丽的压寨夫人,一个悍凶蛮霸,一个缠绵悱恻就像演绎着一部传奇电影。
    还有当年被推为“彝家兵马大元帅”的李文学,而最后告败人头落地,也不无沾染了那山石的刚性,宁死不屈,视死如归,有乌龟山的石头作证。
    石咢嘉的男男女女好像都是刚性的,捱到晚,石咢嘉的天地就变了一个样,灯红酒绿,男人女人的张扬,让小镇落得个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的名声,不说那歌厅酒肆怎么个花样又怎样地随心所欲,那是暗地里的是事,当我不闻不见。
    夜市摊上,又是另别样的战场。
    石咢家人烧得吱吱作响的小刀肉,还有冒着热气的小灶酒,三碗不过岗的豪情,让人醉倒的不是家门口,而是女人的酒歌之中。
    有幸得哀牢山自然保护区的盛情,书记又是个能干且个性鲜明的女人,一场篝火晚会,让我见识了“闪腰舞”,我这挖老板田的笨拙,无法融入,哪怕沦为看客,也会血脉贲张。
    如果想期遇七月半的鬼节是要有准备的,至少在心理上。
    鬼节上“摸奶”的讹传反而成了石咢嘉的最好招牌。
    只是在彝人古镇,一些浪人把上好的风俗庸俗到了骨子里,以“流氓”有过之而不及的方式意欲复制这个节日,若仅仅赚取几个臭钱倒也罢了,偏把虚得的恶名传扬开来。
    石咢嘉的鬼节其实是个“情人节”,是有情人的舞台,大胆不过是石咢嘉人的性格而已,“咸猪手”极其个别,有情人又何必在意你我,这才是真的。
    在我看来,归根结底石咢嘉的闪腰舞和鬼节上的所谓“摸奶”也只是为石咢嘉的刚性中增添的些许柔性罢了。
    面对或者融入这一切,切肤的感受还是石咢嘉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觉得惟有石咢嘉的石头可以透出石咢嘉的生命质感。
有思想的蚕
■ 叶 静
   叶静,原名叶青才,1960年生于安徽岳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庆市作协副主席,高中教师。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天津文学》《散文》《散文百家》《作家报》等百家文学报刊发表散文、散文诗2000余篇,近体诗600余首。出版散文集《源头》《秋天里的单音节》《笔底天蓝》《晨曦在歌唱》《足底春风引潮生》等。曾获安徽省张恨水文学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等40余次。
    第二茬蚕苗端回来了,正值盛夏。三天过后,小蚕齐刷刷长成寸许,吃叶量大增。听着这些小生命春雨般细密的咀嚼声,看着它们饱餐之后昂首沉思的样子,我顿悟:蚕原来是有思想的。
    有思想的蚕,懂得吃饱睡足是为了什么;有思想的蚕,从来不做无谓的体能消耗。它们把每一片叶子都吃得很干净,一点也不挑剔,从不因为食物枯萎干硬而发出一点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拒绝声或怨恨声,也不会由于我在旁边敲击键盘打扰它而横眉怒目。蚕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天虫”,在所有微小的生命个体当中,它们卓尔不群,温良恭谦,既有哲学家的深邃旷达,又有美食家的敏感超然。如果说其他动物的咀嚼是为了生命,那么蚕的生命却是为了咀嚼。
    咀嚼和品味是思想的前奏。这有点像耕牛,然而耕牛的咀嚼仅仅是为了增加体能,而蚕的咀嚼却完全是为了积蓄蚕丝或是“有为机中练,有为琴上弦。弦以和音律,练以事寒喧”(王冕《蚕作茧》)。
    我见过蚕农将一只只刚刚停止吃食的小蚕挑选出来,易为另类,名之曰病蚕。病蚕被隔离,是因为极易感染。当它不能再进食的时候,它的生命途程便只能半途而废,它痛苦地扭曲身体,偶或抬起头来打量一下同伴们,在那均匀的细雨声中做短暂的回眸,然后颓然倒下,甚至翻得肚皮朝天。病蚕完全死亡以后(其实有很多还处在弥留之际),被选出来充分暴晒,呈乳白色干体,这就是僵蚕,一味从古代传下来的中药。中医认为,僵蚕味咸,性辛,其独特的功用是熄风火,解痉挛,用于肝风内动引起的头痛、眩晕、抽搐,并用于风热头痛及皮肤痒疹。听蚕农说,以前曾经有过僵蚕奇缺的时候,蚕农将蚕养到将老未老时,令其感染致病,得到僵蚕,其价格比蚕丝优出多倍。作为牺牲品的僵蚕如若有知,不知是憾是幸!有一点我们可以感知,它乳白的身子是完全保存了原有的本质的,即使病毒侵蚀,它也未能变色。
    蚕的休眠即是它的修炼。蜕皮本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没有这几次痛苦的涅磐,它们庶几能够成为吐丝织锦缎的天虫!(我小时候从一位当校长的邻居那儿知道“鸿是江边鸟,蚕为天下虫”的对联)我们常说洗心革面,一个人如果真能洗心革面,那他简直有了蚕的修炼境界。清代诗人袁枚说得明白: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蚕并没有什么过错,谈不上需要悔改;然而一个人相对于一只蚕来说,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可人生短暂,功利辘辘,有多少人耐得住寂寞甚至守得住苦痛去反思,去禅定,去自新?古语说得极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几人能像蚕那样,到了要休眠的时候,哪怕再青郁的桑叶也不吃了,寂然睡去,如老僧打禅,像露凝秋风!
    这样看来,蚕在形而上是无为而为了。庄子是如此地理解生存的意义,斯宾诺莎也是这样阐述生命奥秘的:“无知的人不仅在各方面受到外部原因的扰乱,从未享受灵魂的真正和平,而且过着对上帝、对万物似乎一概无知的生活,活着也是受苦,一旦不再受苦了,也就不再存在了。另一方面,有知的人,在他有知的范围内,简直可以不动心,而且由于理解他自己、上帝、万物都有一定的永恒的必然性,他也就永远存在,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斯宾诺莎《伦理学》第五章)我不知道哲学家和小小的蚕是怎样走到一起的,但我看到了小蚕生命终止时的绚丽与神异,也就理解了它们“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的幸福与超然。
    敬慕一只小蚕,不如理解它的这种生命程式以及由此产生的永恒的意义。当它们还没来得及羽化升天或者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写就的璨然锦章时,烘焙炉里的高温已经将那些梦想统统扼杀掉,代之而来的是一些物化的赞美和幼稚的怜惜。而真正的蚕儿正舒展它们优美的双翅在哲学高远的天空快乐而自由地飞翔——这是思想的舞蹈,更是性灵的升华。
    做一只有思想的蚕,首先要有这种涅盘的勇气,或者具有这种超脱的境界。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4
水云间[外一篇]
■ 郭 梅

    郭梅,杭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从教多年,课余敲键盘亦多年,爱写文史随笔和女人心情、生活感悟,曾经在《滇池》《黄河文学》等等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论著等40余种。

离思 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时候,老师让我们背古诗文中的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句就穿插在数百名句当中,那时候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背到这句的时候,也曾反反复复琢磨了很久,但终究不能理解,只是越读心里越不是滋味。终究是为了考试罢了,也就随它去了。
有一天,在听闺蜜叙述她那刻苦铭心的罗曼史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当时我还是并不是否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慢慢地,慢慢地,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时间的洗涤,随着生活的累积,破开云烟,我似乎窥见一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唐元和年间诗人元稹《离思五首》之四的头两句,后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较之前两句平淡,不为世人传颂。经历过沧海之水的波澜壮阔,就不会再被别处的水所吸引。曾陶醉于巫山之云的梦幻,别处的风景就引不起心底波澜了。虽常在花丛里穿行,我却没有心思欣赏花朵,一半是因为自己已经修道,一半是因为心里只有伊人……
据权威解释,“曾经沧海难为水”取自《孟子•尽心上》之“观于沧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意思是沧海无比深广,因而使别处之水相形见绌;“除却巫山不是云”取自宋玉《高唐赋》序,序中说巫山之云为神女瑶姬所化,“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上属于天,下入于渊,茂如松榯,美若娇姬,相形之下,别处的云就黯然失色了。
从字面解,“曾经沧海难为水”亦可以理解为元稹登山时对山之云而发。云本为海之水所化,如今浮游于天地之间,居于山巅,想再回到从前,即“水回到水中”,已经不可能了;“除却巫山不是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瑶姬神女化峰,居巫山之巅,受山之衬托,云即为云,没有巫山的衬托,此云就与它处之云一般无二,即使你经历的再多,曾经拥有的再多,也平淡无奇。
当然,字面仅仅是字面,在这里,元稹是用“沧海之水”与“巫山之云”来吟咏夫妻之间的感情之美好无与伦比——见过大海、巫山,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除了诗人所钟爱的人儿,再也没有能使他动情的女子了。诗人的这个“心上人”,据说是双文,即诗人所写传奇《莺莺传》中的莺莺,诗人因双文出身寒门而抛弃她后,有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梦游春七十韵》)。又有人说此诗是为悼念亡妻韦丛而作,韦丛出身高门,美丽贤惠,27岁早逝后,诗人曾表示誓不再娶(《遣悲怀•之三》)。可惜啊,没过多久他就娶妻纳妾了,据说还与当时的名妓刘采春和薛涛有些暧昧。以“曾经”二字点睛,读来令人嗟磋叹惋,也把人对某种生死之恋的刻骨铭心写绝了,但这样的结局冲淡了这份凄美,也冲淡了我对此情的叹息。为什么没有坚持?为什么没有一个唯美的结尾?为什么不给我们一点点坚守的理由?……
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读来沉痛感人,唏嘘不已,可是他也妻妾众多,甚至有一次,一位朋友想以一匹白马换他的一位美姬,他也欣然同意。而那位美姬禀性刚烈,自觉受辱,竟以死相抗。难道,难道那词中的深情是假的么?
不过,此情是真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也只弄得个半生缘,就像沈世均和顾曼桢一样。一个等了半世,一个痛了半世。回首半生匆匆,谁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用尽了力气,却只能换回半辈子痛苦的回忆。
小时候看过一本电影,现在想来也觉得可惜。一个老太太苦苦守着一个破屋,打扫得非常干净,再多的钱她也坚持不拆迁,所有商家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地。她没有子女,似乎也没有客人,进进出出总一个人。在周围人的眼里她是个十足的怪人。有一天家里破天荒来了一个台湾老头带着一个小伙子。老太太的那个高兴劲儿,周围的人可从来也没看到过。老太太端上茶水,在桌子的右侧坐下,老头坐在左侧,小伙子站在后面,像以前的大家族。老太太忍不住要抬头看看身边坐着的这个几十年没见的人,她想问问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她还想问问……或许她要问的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问起。老头拉过后面的小伙子,“我孙子……”老太太挂着生硬的笑容,只是点头说好,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心脏病突发,再也没有起来。苦等了一世,等到的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我多么希望看到他们两个白发苍苍相依在一起啊,让那夕阳的余辉照在他们身上……
《基督山伯爵》最后留给读者两个词:“等待”、“希望”。基督山似乎等到了他的幸福,这是不是他曾经的沧海,是不是他所见过的巫山呢?或许他只是次取花丛而已。那么美塞达丝呢?她取次花丛,等再见沧海的时候就懒回顾了,结果她什么也没有。
我相信世间有这样的守望人,看过一本话剧《守望西泠》,苏小小在西泠亭守望着她的阮公子,“因为你放弃了,所以我才要坚守”,多好的解释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再也见不到水,是圣者的苦爱。 未到巫山,抬头是云,是凡人的福气。
  

明珠在心


从我家到单位的路上,有一家品牌鞋的专卖店,我经常顺便进去看看。管店的,是两个外地女孩子,好象从不换班。她俩很热情,尤其那个略小一点的,不仅笑容可掬,嘴巴也很甜,而且记性不赖,似乎在我第三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认得我了;可我比较抠门,往往只是看看,很少消费,即便解囊,也无非是看中了某一款打折断码鞋的价廉物美。况且,现在学校在郊区,需要步行的路比较长,对那些漂亮的高跟鞋,我往往只能慷慨地予以赞美,却不想也不敢拥有它们。所以,不管小姑娘是说“隔壁馄饨店老板娘喜欢的一款等到打折已经没有她的尺码了,老板娘你看中了还是赶紧买吧”,还是说“这一款真的非常适合你,老板娘!”,我都岿然不动——当然,并没有任何怪罪她们眼光不准,乱喊我“老板娘”的意思。但她们也并不在意,每次去,照样笑脸相迎。有时候,我还和她们扯几句闲天,于是,便知道了她俩是表姐妹,上面都有一个年长九岁已经出嫁的姐姐。“哦,原来你们都是父母想生儿子的‘错误结果’呀!”我笑着打趣。她俩听了并无愠色,莞尔一笑,便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了。那小的一个机灵些,还转身冲我补充了一句:“我爸爸妈妈其实早想通了,女儿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姐姐马上要生了,我们还是希望她生儿子的。农村嘛,和城里到底不一样的哦,老板娘!”
今年杭州的秋天特别的长,我那几件漂亮的长袖衬衫难得有好好露面的机会,便寻思着买双半凉鞋配它们。有天课后,我又进了那家店,看到一款黑色镶玫红蝴蝶结的,软羊皮,中跟,漂亮又舒适,折扣也低,很是中意,便示意小姑娘:“我要了。”小姑娘甜甜一笑,上阁楼给我找了双未经试穿的,一边包一边问:“老板娘,今天你发工资了?”我正莫名所以,就听她接着说道:“我也难得犒劳自己,发工资的时候才去做个头发,或者买件新衣服。我们早就想去趟上海,可一直没攒够去的钱呢。”——原来,她眼光其实蛮准的,早看出我是工薪族,“老板娘”怕是她们对所有女顾客的公称。我笑着以问作答:“那这个月发了工资准备犒劳自己什么呀?”“这个月呀,没打算喽——我姐姐刚刚生了个女儿,从上上上个月开始,就存钱准备给小家伙买礼物了。老板娘,你看,我们买的这些东西好吧?”她从柜台下掏出几个丽婴房的大袋子给我看,穿的用的一应俱全,满眼粉嘟嘟的,煞是可爱。我知道,这价值不菲,怕是花了她们一年半载的积蓄呢。
“老板娘,能帮个忙吗?”
“什么?”
“高雅的‘雅’字怎么写?”——她递过来一张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亲爱的外孙女小ya”,“姐姐说,她最喜欢越剧女小生萧雅,在戏里做男人做得好,在戏外做女人做得更好,特别能干,特别潇洒,所以给女儿取名小雅。”
我拿过笔,端端正正地写好“雅”,然后又把“孙”改成“甥”,顺便笑问:“你们不是希望生男孩的吗?”
“可生出来的是女孩呀,一样喜欢!我爸妈说了,一样喜欢!”她大声回答,似乎声音小了怕我不相信似的。
“还有啊,我姐夫说,姐姐取的名字不错,孩子大名就叫书雅吧,以后要她好好读书,上大学!”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那个大些的姑娘这时候也忍不住插嘴道。
“就是就是,要她上大学!可惜啊,我笨,又不用功,连个高中都没考上。”小姑娘的声音前高后低,神情也黯淡了些。
“没关系,想学习什么年纪都可以的,何况你们还这么年轻。你们可以参加自学考试的嘛!”我半是安慰,半是建议。
“自学考试?什么是自学考试?”大些的姑娘眼睛似添了神采,急急发问。于是我就给她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同时,以一个有多年辅导自考班学员经验的教师身份,在专业选择等方面给了她们一点建议,还把学校自考办和我家的电话号码抄在小纸头上递了过去:“如果你们有兴趣,随时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谢谢你啊,老板娘,我早就感觉你像个老师哎!”那小姑娘这时候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顽皮——她还是个孩子呢,却已经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我的心,有些莫名的沉重,又无言以对,便拎起鞋子告辞出了店门。
“哎,老板娘,等一等,你的包包忘记了!”那大些的姑娘追出来大喊,微喘着气,把我落在柜台上装考卷的资料袋递到我手上。没等我道谢,她又兴奋地指着袋子大叫:
“这是上海吧,可怎么没有东方明珠呢?!”
我低头细看,原来资料袋是上海一个单位印的,其中有一面是外滩的景色,便答道:“没错,这是上海,是外滩,东方明珠在陆家嘴,外滩的对面,所以这照片拍不到它。”
“哦,原来这样啊!”姑娘恍然大悟似的,神情里,有向往,更有遗憾,“我和妹妹一直想去上海看东方明珠,可一请假老板就要扣钱……就是不扣,我们的钱也都花了,去不成……”
“你们以后一定能去上海看东方明珠的!”我保证似地许诺,是安慰,更是鼓励——真的,只要明珠在心,这世上还有什么心愿是达不成的?!


喝一口好水真难[外一章]
哲 夫

哲夫,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协名誉主席。太原市文联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太原市文学院院长、《都市》主编、一级作家。已经出版发表作品千万余字,主要作品有生态系列长篇《黑雪》《毒吻》《天猎》《地猎》《极乐》《天欲》《地欲》《人欲》等,环保纪实长篇有《中国档案》《黄河追踪》《怒语长江》《帝国时代的黄河》《世纪之痒》《江河三部曲》《执政能力》等, 199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哲夫文集》十卷本。2003年《哲夫文选》十卷本由美国强磊出版社出版。

古以“引车卖浆”为卑贱。
那时的人们,恐怕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河沟路畔林溪泉头井口,只要是“眉眼盈盈处”,随处可掬而饮之的水,会在某一天变得如油一样金贵,肉一般等价。
却说这一天,已经成为当下。
在江河湖海泉泽地下水十有八九大部沦陷的当下,引车如故,卖浆者却一本万利成至尊至贵。
原本桶装水价廉,奈何却多伪,矿泉类,也屡遭不合格的诟病。
于是,白额吊睛的商业之虎,便将眼睛瞄向珠穆朗玛峰与昆仑山等极高极险尚未被人类染指的处女冰雪,想问还能处女多久?覆巢之下会有完卵乎?
处女般的冰雪融水果真无价乎?真的处女却也无价。只不过一说而已。
并无怪怨商家之意,人家发财是常态,却也好心,屁颠屁颠地跑到远处,爬上高处,披雪卧冰,将斤把装瓶的冰雪融水卖个肉价钱,也未尝不能说得过去。
只是,只是……寻常人无福消受啊!
更加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竟然还仿效港人限售奶粉,针锋相对,推出了婴幼儿专用水,能顶奶吗?喝得起吗?我们的祖国花朵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婴幼儿,竟然连一瓶干净水都喝不起,让他们的父母亲情何以堪之?自己喝不上,却是活该, 不说也罢。
有忍住不买的,却也有忍不住想买的,买回去之后,金金贵贵,依次喝过之后,相视良久,却不说什么好,想着似乎不免就有些心酸,怎么喝个好水都这么贵呢?
只是总要说点什么,于是,先有一人讶然苦笑着问曰:怎么样?你喝出有什么不同了么?怎么我就喝不出什么味来?喝来喝去的,总是觉得,不就是水么?
另一人笑道:至少,没有漂白粉味儿吧?至少,喝起来心里不腻歪吧?还是放心的吧?花大钱买的就是个放心!还有,你得这么想,这喝得不是水,是在喝油吃肉呢!
二人相视大笑,笑到后来,却笑出泪来……
  
这次是雅安,下回轮到谁
  
大前天还是花红柳绿一派夏日景象,昨天出门却暴雪纷飞,看天气预报方知,山西几近全省暴雪。太原一片绿瘦白肥的景象。落雪一直持续到傍晚。睡前,还在哀叹这天气到底怎么啦?气象如此异常,有位叫@盖梆的网友警告说可能会发生地震。为此还真的忧心了一夜。
早晨起来,暗自庆幸,以为是一场虚惊,天下仍然太平。
天气难得的好,我还出去趁机拍了一些在晴天中即将融化的雪景,遇到熟人发出一致的惊叹,四月天竟然落下了一冬天都没有落下过的大雪,这天气究竟怎么啦?是生态破坏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好在可以缓解旱情,心情也就因之大好。拍照回去,似乎还哼着点小曲,殊不知回家后上网,却得到雅安发生了7级地震的消息,心情重新变得敏感和沉重。
雅安我是去过的。她位于川藏、川滇公路交会处,距成都120公里,曾为西康省的省会。她是熊猫的故乡、也是世界茶文化的源头,还是盆地向高原过度的生态阶梯。更是沟通川、藏、滇各民族的地缘走廊。素有“川西咽喉”、“西藏门户”、“民族走廊”之称。大渡河、青衣江均属岷江水系,大小支流近百条。我曾和新华社记者周方沿着溅溅有声的青衣江走过几多公里,路上还遇到一个带小狗的秀色堪餐的女孩,我们共同惊叹雅安女孩天然的清纯秀丽,感叹“雅雨、雅鱼、雅女”的“三雅”美誉,竟然是得天独厚有相当依据的。
地震虽然发生在距太原千里之外的雅安,但终归不幸而被言中,终归还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我喜欢的四川雅安,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就发生在人类共同拥有的这个小小的地球上。你无法不这样设想,他那里没有发生地震,你那里一切安好,我这里吉祥太平,实在拜天所赐,出于十分十分的侥幸。因为,地球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精密构造,这些年我们人类对它急功近利不遗余力的挖掘和破坏,已经使它的身体状态变得像气候一样不稳定。
这样不稳定的一个构造,如同流行的轮盘赌抛出的那个蹦蹦跳跳的骼子,它有可能跌跌撞撞地滚落到任何一个地方停下来,然后紧一紧手脸,轰然发一声大震:哇,你中奖了!
哦,多么不幸的雅安!让我们这些幸运者为雅安的不幸多多地祈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她尽可能好地度过这个不幸的劫难,让逝者安息,使生者有福。冷血是愚蠢的,因为,你不能不这样病态的假想,在已经被人类重创了的地球上,这一次是雅安,下一回轮到谁?
截止目前为止,四川雅安地震已造成208人死亡、失踪,150余万人受灾,大量房屋倒塌损坏……举凡异常气象总有自然原因,地震前的确有人说气候异常可能是地震前兆,不排除是一种猜测,却不幸而猜中……汶川地震过去没多久又来了雅安地震……人类暂时还读不懂自然发出的种种警示,但从源头上和根本处反思和排查自身的原因已经迫在眉睫……
诗曰:
前日脱长衫,粉臂落虹霓。今天逢暴雪,美腿抖金鸡。
明晚还谷雨,凤凰不敢栖。等到地球日,举世噫吁兮。
少年不更事,大千正噬脐。人生不经意,万物已凄迷。
金粉多瘴气,红尘日偏西。繁华无人惜,锦绣变花畦。
十来株杨柳,八九棵桃梨。六七树樱花,四五声黄鹂。
二段篱墙碧,三片芳草萋。一生尚可待,半百成花泥。
时光像流水,青春若柔荑。物华如吹雪,天宝似追忆。
地球大家庭,物我小夫妻。唇齿两相依,寿能与天齐。


十字路口
沈晓密

沈晓密, 1960年生于上海市。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文见于《中国散文家》《青海湖》《散文世界》《华夏散文》《西部散文家》等。

这里的空气潮润润的,野地上的花朵熟睡了,潮润润空气扑到上面,叶子上一定有点点晶莹的水滴,那是明早能看到的事。今晚月亮朗照,风也飘走了,没有刷拉刷拉的声响。远处忽有几声野狼的哀鸣,旷野不静了,我的心也不静了。野狼还叫,叫得空荡荡的夜苍苍凉凉。随你想,站在这交叉的路口想什么有什么。想鬼魂吗?这里一定有,脚下焚纸的灰烬还在冒着热乎乎的青烟。想野狼吗?一浪一浪的哀鸣不停地震动着耳膜。没有人吓你也没有人管你想什么,那是神的事。
清清冷冷的月光就落在白花花的路上。清亮亮的路很容易让人想起救赎之魂留给人间的十字架,神是爱世人的,站在这茫茫野地,我是一只迷失的羔羊,在神的安抚中安静下来。
想吧,随意想,顺着路想。思绪爬上路面就疾驰开来,完全是想象,思绪还需要路吗?思绪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要是脚步是思绪,我早该躺在女人的床上。往西的端口父亲在哪里长眠,我常想他,也常见到他,那是梦里的事。父亲挣脱了祖母的身体来得急切,他不懂啥叫人世间,坐着瞪着眼睛读书,站着把同类的肉体割开,病灶没了踪影,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他把血淋淋的手套摘下,口里就念起歌声,那是他的喜悦。果然,西天滚起了浓雾,团团簇簇的就是父亲缥缈的歌声。空旷的夜,父亲的影像如此鲜亮,我看到他身躯被空气挤压得变形,他的灵魂被灵魂挤压得变形,先是萎缩,后是弯曲,他的表情蜕变成一幅表现主义画卷的时候就装在一只方寸大小的盒子里。他知道他来自于泥土,必然回归于泥土。他又在说他能摘除埋藏同类肉体里的病灶可无法破解隐藏在同类灵魂里的谜题,他会后悔为看这场人间大戏挤进了窒息的戏院?不知道。父亲的矮丘越堆越高,那是活人垒砌的记忆,也包括我。父亲的白骨或许化为黑泥,而我,离开这阴森的路口还会回到欲望垒砌的楼宇,这是属于我的一种别样的荒凉?一定是一种别样的荒凉。我看到天上飘来了父亲的笑容。
我的头发湿了,额头也湿了。潮润润的空气多像母亲美丽的嘴唇,我从母亲的肚子掉出来,母亲微张着潮润润的嘴唇亲吻我的额头,似乎还要把我吃到肚子里。吹来一阵小风,路边的杨柳婆娑着起舞。远处野狼的哀鸣停歇了,刷拉刷拉的声响来了,还有哗啦哗啦,那是边沟里汨汨的细流。风有些大了,杨柳摇晃得愈发起劲儿,柳梢浸在水面晃啊晃,细流上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月光下忽闪着精灵灵的光。想起母亲的手,母亲柳梢一样的手浸在水面漂洗我身下的尿布,水面上也有一圈一圈的涟漪却没有精灵灵的光,那是许多傍晚,水面上燃烧的是霞光。
刷拉刷拉的声响一阵紧似一阵,月亮钻进了乌黑色的云朵,于是柳梢和精灵灵的光,青石和绿油油的苔都不见了。远方是一片竹林,顺着路口东行就是母亲生命的旅程,她柳梢一样纤细的手变成了竹节上疙疙瘩瘩的竹黄。今夜,母亲没睡,她不知道到我驻足在哪个路口眼睛里却闪着灰蒙蒙的光。忽觉此刻,我的思绪上挑着一副扁担,一头是父亲的魂,一头是母亲的心。终有一天,母亲的心幻化为魂,那我就背着他们走路,那是我的生命旅程。
这是咋了,老天这样招摇,非要把他会做的都折腾个够?月亮钻进了云朵雨就出场。绵绵细雨像歌唱,只有声响没有影像。那堆纸灰不见了,留下的是记忆,有的影像只能是记忆,找到它只有在梦里。无边的夜融入了绵绵细雨变得愈发神秘诡异,我知道这时候除了乱想啥也不能做。我想起这条路往北再往北那个古老的山寨——谷寨。那是刻在我心魂上的谷寨。谷寨缘溪水河而建,两岸的民屋像被大水推涌到岸边的浮萍散落在河的经络上。夏季河水浑浊温婉,秋季河水清馨冷冽,到了冬季河水像忙活了一天的农夫憨憨的睡了。先民不甘寂寞,老早就在河上架起了一弯吊桥,吊桥是思想的脉搏,使你能体味到世世代代生命的胸膛里跳动的欲望……
吊桥上。年轻人疯狂的亲吻预示着一条新的生命将要诞生。躁动过后,他们兴许想象着当年祖父祖母在这里亲吻才有了父亲,父亲母亲在这里亲吻才有了自己,如今自己也在重复着先辈们的生命历程,然而却都是这弯吊桥上的过客。
那个冰冷的冬天,我的玩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外。他成功了,为了一个美丽的梦把心血煎成了紫色。他累了,终于明白了屁股底下的轿车是谷寨铁矿石做的;身上穿的正装是谷寨的棉花团纺的,就连床上一个个女人的味道也透着谷寨野花的一袭馨香。他的生命过早地凋零。死前不断的重复着:我死了,把我葬在谷寨的山坡上。
永别他那个早上,天上飘着绵绵细雨,我隐约听到了土屋里婴儿的啼哭,啼哭是生命的歌唱;我清晰地看到了山坡上的矮丘,矮丘是生命的幽鸣。我想尽情地想象谷寨的景象。比如河流,比如田塍 ,比如生灵,比如坟墓,比如百鸟作歌,比如林兽合鸣……这些年谷寨讲述了哪些关于生命的故事?不知道。我知道伴随着谷寨的呼吸,一个又一个的秋天接续地来临。或许谷寨婴儿的啼哭连绵不绝;谷寨山坡上的矮丘就连绵不绝……
南边,路的远方到底射出了两点光,那光像怪物的眼睛由远渐进。光线掺和在细雨里,细雨变成了一幔纱帐。我似乎成了那一位骄横的君王却在纱帐的外面。我搭上了生命制作的怪物离开了路口,几声响笛过后就看到点点雨夜的霓虹,我干瘪的肉身又抛进了虚幻的繁华,我又会看到那些高傲的眼神里透出的浅薄目光。哦!那远去的路口,你塞进了我的心魂,变成了我心魂里静卧的十字架。


消瘦的村庄
白耀文

白耀文,陕西府谷人,有诗文发表于《秦岭印象》、《参花》、《花溪》、《八九点钟》、《陕西农村报》、《陕西工人报》等各类报刊,现供职于陕西省府谷县教育局

村子很静,死一般的寂静。十几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割去了一茬一茬的庄稼,也割去了村人们的年年岁岁,割不去的却是有关村庄的种种记忆。
大路穿村而过,通向县城乡里,虽是土路,平整宽阔。两行白杨树立于道路两旁,高大挺拔、直入云天,静听着村里的故事。榆树、枣树,各种果树攒在一起,青砖瓦房,上有袅袅炊烟的便是庄户人家。村人衣着朴素,干净整齐或邋里邋遢,行走在路上,忙活在田间。
学校在村子的中心,不偏不倚,百十人的规模,朗朗书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学校周围是农田、房屋,鸡犬之声相闻。牵了牛、赶了车的村民走过学校,立于墙外,支起耳朵,静听孩童的书声朗朗。
我家祖辈农民,我熟悉农民四季交替的生活,一如熟悉自己的身体。他们总是拖着忙碌的身躯,以缓慢的节奏行走在二十四个节气之间。
时令是农民的课程表。春耕、夏锄、秋收,谁都不甘落于人后,按照四时规律各忙各的农事。水地是蔬菜豆角,玉米、高粱绿油油长在旱涝保收的坝地,坡地的土豆、葵花,平地的谷物、黄豆都在明里暗里生长较劲。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哪一样庄稼都不比别人少。他甚至在地势险要的石头山腰间见缝插针辟出小块儿地来,栽上几行红葱、几苗南瓜。南瓜大而可爱,令人喜欢。村里也有爱偷闲的人,二子的爷爷一辈子不好吃苦,别人种粮,他偏偏种西瓜,卖了西瓜换粮食。西瓜每年都种在村尾巴下面的沙地里,那西瓜长得出奇地好,瓤口沙甜,汁水丰盈。有一年夏天正午,乘他不备,我们几个毛头小子摸进地里,拎走两只滚圆的西瓜,慌手慌脚地在附近的破窑里分着吃了。西瓜的味道早已忘记,那沙子烫脚的灼烧感却依然记得。
十四岁以前,我一直在村里生活,很少去县城或县城以外的地方。散学归来,得帮着家人干些农活。那时的路总是那么难走,那时的肩膀总是红肿的,连同母亲的眼睛都是红的。年年春天种玉米的时节,我们从深沟里取了水,忍着火辣的疼痛,一步,一步,一步,担到地里,然后慢腾腾地舀进放了种子的小坑,看着那水瞬间就被黄土吸干……秋收时节,背上背着小山一样的作物行走在羊肠小道上,没有歇脚的地方,肩膀早已麻木没有知觉,腋窝里的汗水就那么缓缓地往下流啊流啊……
然而,繁重的体力活不是农村生活的全部。
农村人的口袋里总是装满家长里短:谁家的牛羊啃了谁家的青苗,两家因此闹得不可开交;谁家请来神官治愈了儿媳妇儿多年的顽疾;学校的老师因为什么打了谁家的娃娃;村里人谁谁谁在县城开饭店把事业闹腾得多么红火……
忙活完地里的活,又开始操办家里的事。天气上冻,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吃肉喝酒,连说话都懒懒散散。农人的惬意就氤氲在这酒杯里,脸上也露出浅浅的幸福。
村里的青壮年在外面赚了钱,村人日渐富裕。先是花了二十多万新修了两排青砖房的学校,体面光亮;接着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电话;新近又修通了到县城的水泥路;也花了许多钱塑了菩萨,新盖了庙宇……
与此同时,村里的人日渐稀少,村子消瘦了。
几百人的村子只留下了十来个人,大都是年迈的老人或者傻汉,早已没有了鸡鸣狗叫的气象。他们总是吆喝着牛羊,行走在新修的水泥路面上。更多的时候,路上空无一人。最初的几年,学校仍有生源,排场的青砖瓦房终究被尴尬地晾在那里。
爷爷奶奶仍在固执地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村子的兴衰似乎从来都不关他们的事,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他们承受不了城市生活的无聊和逼仄。每天清早起来,拿着一把老扫帚打扫院落里的杂物。邻家的院子鲜有人至,早已是荒草萋萋的场景,杂草长得一人多高,常有野物穿梭其间。门前有一棵杏树,儿时所植,如今已蓊郁如盖。诗人说:曾经满树的童话,被风吹去,散着咸咸的滋味。儿时的故乡,陕北高原上的一个小村庄,如卡夫卡笔下的城堡,恐怕再难回去了。


种 心
彭娇妍

彭娇妍,女,1978年6月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书协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九三学社石化支社委员,荆门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

暖阳照进窗台,困顿的庸懒中才发现,曾几何时,翻过的书、临过的贴、打开的墨水瓶,还有练过字的毛笔等,已在我的这方不大的天地里,成了杂乱的世界。
吾一女子,凡事当以洁为上的。不甚的惶恐间,立刻端来水盆、洗将抹布,经过一番逐一擦洗,笔、砚、书、贴等又一一归回原位。
一切收拾完毕,我又为自己沏了杯玫瑰花茶。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自己涂鸦的成果。近日所临蝇头小楷一通,二尺见方百余字。章法凌乱,行气呆滞,唯点、划较前日少了些许飘浮。这亦算作一点进步罢。
自我感觉良好的陶醉中,突然想起了要种点花。其实,不大的几案上,除却我每日习书所用的文房用具,已被我摆满了芦荟、玻璃翠、文竹绿色的植物。但是,此际的心里,似乎春天里定要耕种的农人,那怕是种点样子丑丑的太阳花、或者枝叶弱弱的凤仙花,那颗因春的来到而悸动心才会平静。
一首流行歌曲里曾经唱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亩田,可以种桃、种李、种春风。沉醉书法许久,笔下的墨依旧瑕疵诸多。这不但令我不甚苦恼,还让我无法找寻解决的良方。《庄子•大道》里曾言:“语之所贵者,意也。”书法创作中只要情感的表现得到了满足,其它笔墨形式的禁锢皆可抛却。确实,何不从自然的奥妙中,去体味其中的真谛呢。
心动即是行动。伴着空气里渐渐转暖的温度,我骑着我的粉色自行车,来到了位于城市中间部位的花卉市场。今天适逢周未,正是每个周未古董商贩们交易的时候,故而这里正是人头攒动。
望那花卉市场一旁热闹的交易集市,原本要去买花的打算,便因了好奇心的驱驶,也一并奔向了古玩摊。
摊主们有的弄着玉、有的摆弄着古旧的书,还有的摊着成堆成堆的旧勋章、古钱币。他们一律用一张四尺见方的塑料布作底,将各自的宝贝在塑料布上摊开,并守在一旁等待着顾客的光临。
人群之中,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无心地寻觅着。突然,一位穿咖啡色短套的大娘的摊位前,一尊黑褐色,底座为棱形柱子,二寸来高的铸铁小像吸引了我。我不知那是何物,只觉拿在手中沉沉的。再细看那座上雕像的模样,雕像发髻高挽,双手合十,丰腴的脸庞满是安详,身上的衣饰还与龙门石窟里的飞天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我不知其名称,更不懂价值,也难辨其真假。于是,我将这模样讨喜的物什称之为“小佛”。
望着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女摊主开价八百。我将小佛放在手心又掂了掂,又佯装行家一般的模样,歪着头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后,以百元成交。
买花成了请佛,佛亦替代了花。畅快的欣喜中,书房的砚台旁,便有了这样一尊铁质的、手掌大小,外观颇似汉代女子的“佛”。
同时,心生一念窃喜,我的墨迹,终于有了一丝禅的意境。
由于钟情于书法艺术,我的书柜的面积大于衣柜的面积,化妆间里墨汁的味道浓于香水的味道,临贴的时间远胜于逛街的时间,每月的工资和奖金的用途大半也花在了书上。除此,为了学好书法、拜得名师,我携着字贴与毛笔,候鸟一般地从南方搭乘火车来到位于祖国的首都北京,或者辗转数千公里来到山东的济南、河北的保定等,书协培训中心老师指定的书法学习的地点。
我的这般痴情,旁人不禁诧异。他们在惊讶中疑惑我的执着,也为我的如此投入唏嘘不已。其实,置身事外,不知古老的中国文化之精髓所在的他们,又怎会知晓这方块状的汉字所承载的深厚内涵;还有,当那杆柔软的笔毫,沾上浓浓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出或瘦硬、或绵软、或峭拔的线条时,那种静而无声、屏息疑神禅一般的意境,不但是一门修心的艺术,更是一项最好的处事哲学。
当然,快节奏的生活里,功名与利禄的凡俗,会时刻将我们左右。我们也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会被无谓的烦扰牵扯其间。从而忘却了自我,迷失了方向。唯有在宁静中做到无我,置身事外,那颗浮躁的心,方才能有所归宿。
种花也好,仰佛也罢。其实,拥有一颗春意盎然的心便好。
子夜,我在每日既定的临习中,将盘中的最后一滴墨汁用尽。将要休息时,窗外传来了布谷鸟由远及近的阵阵低鸣。布谷那三二声一个节拍、三二声一个节拍地飞过了明镜的田野,越过了城市里繁华的马路,最后歇在了我的小佛旁,似乎也在催我要种点什么。
我沉思良久,回说:我要在我的梦田里播一粒濡墨的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4

随心所欲写春秋

——读尚岚散文集《心影》

■ 李兴义

李兴义,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三部,诗集一部,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两部。

尚岚是我的老婆。人说“嫁个做官的当娘子,嫁个杀猪的翻肠子”,这话不错。我一有空闲就趴在电脑上码字,我老婆便如影随形趴在另一台电脑上敲键盘。我写散文,她也写散文。写作是件单干活儿,我干我的,她干她的;我写的东西她很少看,她写的东西我也不搭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有一天,她说她要出书了,我便大吃一惊。为了不让她丢人,我必须认真地“审查”一下她的作品。

童年记忆、成长经历对于一个作家的成长起着根本性和决定性的作用,它既是写作的出发点,也是其归宿。尚岚的散文大多是怀旧的。旧时的村庄,旧时的场景,旧时的人物,过去的山,过去的水,过去的树,曾经的岁月,以及那个岁月里的人和事——亲戚朋友邻居,老师同学同事,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争吵打闹。在对这些陈年旧事凡人小事的追忆和叙写中,作者倾注了无限的感情,或褒或贬,或亲或疏,或怀念,或绝情,而更多的则是作对照,讲变化,看发展,抚今追昔,忆苦思甜,反映民生变化,展现历史变迁。最让我感动的是那篇《可怜的杏树》,她写在那贫穷的年代里,人们为了养猪,把山上杏树的叶子全捋掉了,将杏树的枝条都折断了,让杏树变成了“没毛鸡”。“那年月,它们顾不得开花,顾不得结果,断子绝孙,甚至连一片叶子都长不安稳……现在的农民不养猪了,即使养,也绝不会去捋杏叶……国家富裕了,万民安泰,万物生辉,就连杏树也跟着沾光了。”掩卷沉思,在那个浩劫的年代里,在那个贫穷而又苦难的年代里,一棵杏树的命运尚且如此悲惨,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隐喻的意味显而易见。作者处处运用对比,《乡村变奏曲》算是一组集中作对比、集中讲变迁的文字,《衣着往事》《棉窝窝,暖窝窝》通过自己的穿着作今昔对比,看时代变迁,就是写厨房烟火的《厨房絮语》也不放过作对比,看变化,讲发展:过去烧煤球,后来烧液化气,现在用电磁炉……

米兰•昆德拉说,“欧洲人,就是对欧洲有怀旧情绪的人”。怀旧是文学写作者应有的情怀。坚持植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向生活找素材,向记忆寻真情,这是一切有成就的作家们走向成功走向辉煌的经验所在。尚岚的写作经历不算很长,能找到这一途径并坚持写,路子是走对了的。

《心影》中的许多篇什都是写故乡的,写一个深藏于作者心底的故乡,一个独属于作者人生的、精神的故乡。作者向我们娓娓述说她故乡土地上色彩斑斓的风土人情,传递着人世间真挚的温情,精细描绘一棵树、一根草、一块荞麦地、一山苜蓿草、一丛蒲公英、一场透雨、一只麻雀,它们的形象,它们的风姿,以及作者对它们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感。用梨花带雨的文字描摹那春日桐树梢上挂满的铃铛,那洋槐花散发的悠悠香甜,不仅给人以原生态的田园风光之美,还富有强烈的感官穿透力,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嗅觉,都让人产生无穷的陶醉与享受的快感。一草一木总关情,呼吸之间沁入爱。短文《娘家树》里有这样一段文字:“后来,我出嫁进了城。每年枣子成熟,母亲总会想方设法给我带一些新鲜的红枣来。我想,母亲除了给我口舌之享,更多的是为了激活我的思乡意识,唤醒我的恋家情怀……老女子望娘。每每忆及娘家,忆及娘家的亲人们,我的眼前就会出现我家的那棵枣树,它的高大劲健,它的光彩照人,它的丰厚优裕,它会给我无限的温暖和幸福。”在这里,高大的枣树、香甜的枣子已经幻化成了情感符号,幻化成母亲乃至娘家的象征,时时牵动着作者的思乡之情,恋母之思。

情感是散文的灵魂。没有感情投入的写作不能算作写散文;没有写出感情的文字算不得散文。散文的抒情不像抒情诗,不能过多地用“啊”“哇”“呀”,散文的感情贵在“蕴”,贵在“含”,贵在自然泄露,不能强加,不能无病呻吟。看来尚岚深谙此道,并在写作中努力践行。

《心影》的另一个亮点就是写人。薄薄一本书写了很多很多的人,有死去的,有活着的,有亲近的,有疏远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伯伯婆婆、兄弟姐妹、老公子女、亲戚朋友、村伙邻居、老师同学、同事熟人,凡是她能接触到的人,都写。每个人物,她都记着他们的相貌神态,衣着打扮,言谈举止,行为习惯,兴趣嗜好,写起来如数家珍,一个个被写得形象栩栩如生,个性鲜明突出,灵魂熠熠闪光。读之让人或扼腕感叹(如《方英子》),或拍手称赞(如《我的语文老师》),或欣赏有加(如《玫瑰》),或无奈叹息(如《三个学生》、《笑》)。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作者竟然记住了许多她小学和中学的老师和同学,而且用不少细节表现之,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模样,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笑,这就难能可贵了,读着让我感到温馨和怀恋。作者写的都是些往事,其实那是许多人的往事。可是大多数人却渐渐忘了一些老师、同学和朋友,或者许多故人的影子已在心里淡化得无影无踪,而在尚岚心里,他们却依旧生动鲜活,充满生气,散发着朴素的气息。我想,这,大概就是一个有心人的标志,也是一个写作者与常人的区别吧。作者写人,倾注了深沉的感情,那感情楚楚动人:“奶奶的两只乳袋像两只大葫芦,垂在胸前,腰里是一圈一圈的赘肉。她笑呵呵地张着没牙的嘴,那样子和弥勒佛的坐像毫无二致。因为肥胖,她的身体白皙松软。她的孙子们拿着毛巾,端着热水盆围在她的周围,给她擦洗身体,孙女们就会伸出她们的小手,去逗弄她的乳头。每当这时,奶奶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在她的心中,这就是天伦之乐,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我的奶奶》)

平时生活在一起,我总觉得尚岚不肯动脑子,常常批评她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是个平庸的女人。可是读完她的《心影》,我对她刮目相看了。她的文章中处处闪烁着思想的光斑。开卷第一篇《站成一棵树的样子》就是一篇思想性很强的文字,下来的《合欢》里蕴藏了好些哲理,《冬子纪事》就深刻地说明了一个关于教育的道理……最突出的是“时光碎片”一辑,除了几篇游记,大多篇章都属哲理散文,而且篇篇有真知灼见。这些见解,是我远所不能及的。比如她讲:“人生是条抛物线,出生,成长,结婚,生子,退休,死去。从出生到死亡,每个人都经历过风光无限好的巅峰,经历过垂垂老矣的低谷,有过如日中天的光耀,也有过近黄昏的叹惋,就像日之升落,月之圆缺,再自然不过。那些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这个抛物线上的花絮,是路边的风景。重要的是我们要努力把握好自己,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描绘好抛物线上的每一个点。”(《人生的规则》)

莫言曾说:“关于散文的写法,说法很多,如果让我说,那就是一个‘真’字,真心真情真感觉。有真乃大,有真乃美”。尚岚的笔法很朴实,描摹事物很真实,总能把对象写得活灵活现。我想,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是她还涉文不久,还没掌握所谓的技巧,不会扭捏作态矫揉造作,看到什么写什么,我心写我文,随心所欲,所以写出了“原生态”,写出了一个“真”字。

不说了,不说了。好处说多了,大伙会骂我给老婆做广告,自吹自擂自卖自夸;老婆会以为我曲意巴结,图谋一顿好饭、一样好菜、一套新衣,甚或另有图谋。所以揭几样短处:一是不善构思,随意性太强,偏题跑题的倾向很明显;二是欠缺推敲琢磨和剪裁之功,材料堆砌的毛病较严重;三是任意夸大,拿榆钱儿当钩锣的现象间或有。打下这三大板子,老婆如果愿挨,就会有大的长进。

高歌浅吟抒乡情

——读《官屯岭上的牧歌》

■ 杨仲伦

杨仲伦,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散文百家》《老人春秋》《秦州文艺》《中国旅游报》《河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100多万字,多篇散文作品获奖,已出版《大地情韵》《我心中的红豆》《踏歌秋野》《乡思回韵》《吟啸行旅》《五彩风情》等六部散文集。

喜欢牧歌,喜欢牛背放歌的洒脱不羁,喜欢晚风弄笛的飘逸悠扬,喜欢炊烟袅袅的闲适恬静……那一幅幅田园风光的绚丽画卷,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喜欢牧歌的缘故,是因为我的家乡就在秦岭余脉小陇山中,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家乡山野的牧歌声中度过的,因此,我对牧歌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然而,远离故乡多年,对牧歌的向往只能在梦中去追寻。

让人感到欣喜的是春节期间,收到了家乡一位晚辈,也是我尚未晤面的亲友李三祥邮来的书刊,其中就有他的散文集《官屯岭上的牧歌》,一看书名,就让我感到十分惊喜,这是来自朝思暮想的故乡牧歌,溢满着浓浓的乡情,怎不让人如获至宝呢!来自故乡的牧歌让我的整个春节都能神游故乡,都过得欢天喜地。

田园牧歌源远流长,古代的诗人们,总是以山水田园为审美对象,把细腻的笔触投向大自然,创造出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借以表达对宁静平和生活的向往。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维的“野老念牧童,依杖侯柴扉”,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袁枚的“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写出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田园牧歌,留给后人无限的神往。三祥的古诗写得也很有功底韵味,我想如果他用古诗写家乡的牧歌,一定也会文采灿然。

然而他却用散文随笔写出了《官屯岭上的牧歌》,书中收录了三祥近年所写的散文随笔七十余篇,另外还有五十多句民俗方言。细细读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散文随笔中,三祥以他朴实流畅的文笔,深沉真切的挚爱,描绘了家乡的山川风光、草木花卉、历史掌故、亲友乡情。在三祥的眼中,无论是故乡的名山胜水、古寺名刹,还是一坡一岭,一花一木,都是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动情,于是,他就像一位画家,用他生花妙笔,时而工笔细描,时而泼墨写意,描绘出家乡迷人的画卷:云雾山的一峰耸立,陡峭如削;净土寺的苍松满山,林涛阵鸣;南郭寺的如雪刺槐,鲜艳紫槐;晚霞湖畔的落日余晖,霞光云影,都一一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即使是早春的一场小雨,夏日的一朵榴花,深秋的一片黄叶,冬天的一场大雪,还有那树梢的清风,枝头的槐花,冬夜的明月……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令人留恋,那样令人难以忘怀。可真是“一枝一叶总关情”啊!还有他对父母,姐姐等亲人的关爱,都是那么真诚,那么感人。也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虚情假意的粉饰,也没有飘忽不定的一时兴起。生在此山中,端赖一方水土,养育我父祖和世代先人。落叶归根处,情牵在故乡!生于斯长于斯,足以把自己的一生相与和寄托。”(《情寄千山万水间》),正是情动于衷,才能溢于言表,行之于文字啊!

三祥的《官屯岭上的牧歌》文字清新明快,充分表现出“牧歌”朴实无华的本色,但又不乏精雕细刻的描写,请看:“穿过九曲桥廊,看桥下不远处的湖面上,一簇簇成片的睡莲,或分散稀疏,或密集攒聚,青青的绿叶,团团铺展圆如扇面,纹丝不动的横卧和附着在湖水浅表,一片片延续相接,藕断丝连成片相拥着延伸在湖中央……”(《晚霞湖畔的神话》),读他这段文字,是那样清新雅丽,使人就像进入了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所描写的美妙境界,又怎能不惊叹作者的神来之笔呢!

三祥的散文随笔,是三祥的横跨着自己才情神思的黄牛,穿行在故乡的山塬田野上,纵情歌喉的一曲曲牧歌。

三祥文集中收录的“民俗方言”,我认为是另一种形式的“牧歌”,甚至是更带乡土味的“牧歌”。俗话说:“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乡音乡俗既丰富繁杂,又持续悠久,人的肉体会消失,但乡音乡俗却一直在传承,并长久的保留,它是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最能表现一个地方的地域特色,也是一个人最难丢弃的祖宗遗产。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改变,但渗透在他血液中的乡音乡俗是很难改变的,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就是最形象的证明。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交流的广泛,乡音乡俗往往被人们忽视,甚至认为乡音乡俗太土气而鄙视抛弃。

其实,乡音土语一直伴随着我们的生活,即使在突飞猛进地向现代化进军的过程中,乡音土语又何曾离开过我们,别的不说,就说众人皆知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马季冯巩的相声段子,赵本山赵丽蓉的方言小品,还有豫剧、越剧、秦腔、黄梅戏、山东快书、苏州评弹等,哪一个不是凭借方言土语而得到全国亿万观众欢迎的?由此可见,原汁原味原生态的民俗方言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值得欣喜和敬佩的是三祥以自己炽热的情怀和独特的视角,对民俗方言给予重视,并以讲故事的方式,对家乡最流行最常用的方言给予挖掘和注释。讲故事既传统又新颖,蒲松龄讲故事,给后世留下《聊斋志异》;莫言讲故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三祥的讲故事,让人们在轻松会心的微笑中,既得到精神的愉悦,又对方言民俗有了新的认识。如果说三祥的散文随笔是他纵情高唱的牧歌,那么,三祥的民俗方言则是他浅吟低唱的牧歌。这悠扬的牧歌是作者本人的真情流露,也让读他文章的人受到感染,更加激发了对故乡的认知和热爱。

官屯岭上听牧歌,高歌浅吟抒乡情。

官屯岭的牧歌,永远回荡在故乡的山塬田野上!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5
伍子胥,一枚悲情的棋子
刘亚荣

刘亚荣,女,河北保定人,作品散见于《西部作家》《散文世界》《北岳文学》《太行文学》《浔阳江文学》等杂志,2012年获“孙犁散文大奖赛”优秀奖。

    苏州城的缔造者是伍子胥,历来没有争议,就像苏州也叫姑苏一样。有资料说,苏州城呈棋盘状,是当年伍子胥规划的。而伍子胥这个人却是争议纷纷,尤其鞭尸,我一直对他心存贬义,他的气度难免太小了,死者为大,千百年的风俗了。坐在前往苏州的火车上,我就拉开了思绪,路边不时有芦苇出现,随风飘荡的芦苇絮很像伍子胥雪白的须发。
    我脑海里经常出现一个画面,残阳如血,须发皆白的伍子胥手持利剑,虎目圆睁,一声凄厉的高呼,挥剑向头颅,雪白的须发像苇絮般飘零,鲜血喷出颈腔,射到胥门,……交叉在脑海的,也有钢鞭挥起,尘土与将要腐烂的白骨随鞭起落,并有种撕裂的声音……
    我很奇怪,伍子胥的性格刚烈,为什么在京剧《文昭关》等里面却是老生形象,他应该是哇呀呀哇呀呀的暴跳如雷的张飞摸样啊。我这样联想是有根据的,公元前500多年,伍子胥带领吴国军队杀入楚国,一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也是史上和世上最悲壮最难堪的回乡吧,和人们颂扬的衣锦还乡岂止是天壤之别,引吴灭楚,到底是出于泄私愤,还是出于对自己价值的肯定?而他环顾左右,至亲之人皆尘土,放眼只有一个个坟墓,个中滋味或许只有伍子胥知道。
    到了苏州,我流连于苏州博物馆,隔着冷冷的玻璃,那些当年的杀人利器虽然很久不沾热血,却依然闪着森森的光,我有些惊怵,我觉得这些青铜器上附着着很多游魂,夜深人静时,还会“杀杀”作响。
    伍子胥是个极具悲剧性的人物,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的命运,就像弦上的箭,就像历史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当我乘车经过胥门,我总会回望,伍子胥不但是春秋的英雄,也是历史上的军事家,既是楚国的叛逆,无疑也是吴国的功臣,一生都有争议,死后也多褒贬。虽然太史公对他称赞有加:“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我却觉得缺乏道义上的批判,太史公是因为自己身有残疾而对伍子胥网开一面,这种念头持续了很久。
    我一年中去了三次苏州,有一次恰好是端午节,苏州人的端午节居然与伍子胥有关,这是我没有料到的,苏州人喜欢吃的糯米糕居然也和伍子胥有关,还有伍员庙。而这一切都是纪念伍子胥的,而我一直对伍子胥耿耿,听说钱塘江潮的怒涛都是伍子胥的冤魂驱逐而成灾的,这是我很多年的误区。我一直站在道义的立场排斥他,却从来不站在历史的角度去思量,但历史就是在偶然和必然的错综复杂中行进的。
    春秋无义战,但多义士,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有乱世才出英雄。如果说,我们河北的荆轲是慷慨悲壮之士,伍子胥只能说是悲壮悲惨之士,其中有性格的必然,也有历史中的偶然。如果伍子胥也像魏征一样遇到明君,结果会如何呢?当然,如果伍子胥没有逃出昭关,也就没有了春秋五霸的吴国争雄,也就没有了当时的吴越之战。那么,老百姓能不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但纵观历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争战从原始社会就开始发生,有利益就有纷争,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如伍子胥,也许他也渴望安定的生活,也渴望做一个孤舟蓑笠翁,横舟溪上。
    但是,自从他离开楚国,就变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为吴国拼杀的棋子,一枚只能前进的卒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此时,历史在我眼里重构。
    伍子胥在苏州城布下了经纬,也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吴国这盘棋上。我认为,或者是形势所迫,或者是命运使然。在吴国,伍子胥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就像京剧舞台上的一个精彩的亮相。他的才华谋略和执着,让他在吴王的心目中的地位迅速攀升,厉兵秣马,才有自己的大仇得报,吴国国力的提升,和当时战略地位的提升。如今,苏州城依然流水环绕,清风吹柳,观前街上矗立着一些青铜的雕像,或老幼嬉戏,或手持珠算、或缫丝,或树下对弈,街上也人来人往,一幅繁华市井图,冷兵器时代远矣,青铜铸就的百业图也可以成为幸福的缩影,这也是和平的一个象征。而树下真的有老者在下棋,棋声清脆,“拱卒”,“将”,一局又一局……
    我不知道,当时吴国人对伍子胥的印象,和平毕竟是每个老百姓的向往,这没有人种差别和地域差异。战争势必会有伤亡,那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必然。这条繁华的商业街历史悠久,旁边还有一条巷子,叫“太监弄”,我恍惚中觉得伍子胥就站在街上,哦,是吴王宫殿门前,或踌躇满志,或满脸凝重,或遗憾满面……有时候是孤独的倔强的,有时候是有孙武相伴,和颜悦色也如和风细雨。我也想,伍子胥既然预感到直谏的结局,而孙武又是其挚友,孙武的兵法里有一计——走为上策,那么,他宁知必死,也要以死相谏。我想,伍子胥肯定熟知《孙子兵法》,但知而不用,是气节使然吧。也许,因为吴王帮他报了大仇,所以他才忠心耿耿,才以死相报,他是感恩的。虽然,与荆轲的慷慨悲壮不同,也同样让人敬佩。这让我对伍子胥多了些敬意。
    一个天性孤傲的人,一个怀揣家仇而性格扭曲的人,能得到苏州人两千多年的拜祭,是值得人回味的。伍员庙是对伍子胥的纪念,我想是基于伍子胥给老百姓带来的益处,或者伍子胥的韬略使吴国强盛,并保持了相对时间内的和平。
    树边木椅静坐,沉思良久,没有确切的答案。却看到一队蚂蚁有序的向前方行进,我沿着这条黑如丝线的蚂蚁队伍前行,却遇到一场厮杀,一个个蚂蚁奋不顾身的投入战斗,不断有伤残的蚂蚁滚落到一边,中心的蚂蚁越聚越多,逐渐杀作一团……这是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的场景,我蓦地一惊,这不酷似两千多年前的杀戮吗?或者说历朝历代,也可以说每一场战争的场景吗?这些蚂蚁,不就是一个个缩小的人吗?我的心纠结为一团,我深深地叹息,古来征战莫不如此,尸横遍地、当然还会血流成河。……伍子胥的须发带着血迹随风飘落,像寒风中的苇絮……
    “将军!”“呵呵!你输了!”树下的老者一局棋罢,打断了我的思绪,棋如人生啊,伍子胥不就是吴国的一颗棋子,历史上的一颗棋子吗?我们每个人不都是生命中的一个棋子吗?只是因为生活在和平年代,比较平淡而已。我抬头,天空碧蓝如水,白云苍狗,伍子胥已成为过去,眼前的苏州人的生活恬淡快乐,我不再悲喜。
月光游过青春的沧海
李愫生

李愫生,原名李钢,常用笔名李愫生、雪侠。80后,河北邯郸人,现居郑州。曾在《知音》《读者》《青年文摘》《爱人》《女友》《深圳青年》《辽宁青年》《小说月刊》《国际日报》(美国)《侨报》(美国)《大华商报》(加拿大)《中华日报》(泰国)《普觉》(新加坡)《羊城晚报》《广州日报》等国内外多家媒体发表作品,并被多家报刊转载。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搬上影视屏幕。

    我们终将是老了,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却来不及。年少轻狂,青春放歌,肆意云彩的日子,或安静地坐在夕阳下的田野,或看谁的忧伤逆流成河,或笑谈着未来的幸福心却在迷茫虚喘,多少场相约又来不及成行……
    歌者李宇春唱着《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惊起多少少年狂呼:再不出发我们就老了,再不相爱我们就老了,再不……再不告诉你,我青春的月光就真的游过沧海了。
    对于青春,有人叹息,有人怀抱热忱。其实对于明天来说,每一个今天都是青春的。但时光如梭,你永远抓不住它的尾巴。青春,就是眼睁睁地从你指缝中溜走的那段时光。我们唯有把它写成故事、拍成照片,才能让它留下脚印,与别人分享。
    所有人的青春,都少不了这两个元素:友情、爱情。它的场景一定是在学校,你会想到一个篮球场,你和你的弟兄在那里打球,或者你和你的闺蜜在看心仪的男生打球。你会想到甜蜜,也会想到错过,会想到大笑,也会想到流泪。无论怎样,青春都有千百种滋味。无论哪一种滋味,都让你甘之如饴。
    你的青春还在吗?我的青春,已经老去。
    偶然在家里翻旧物,翻出一张老照片,是多年前我秦皇岛的一位读者所赠。那时,我才16岁哦,写着年少张狂的文字。那张照片是“其乐无穷”四个字的拍摄,照片背面写着:这是我在北戴河海滩用鹅卵石和贝壳组成的字,拍摄下来,现赠于你,愿你的心灵去拥抱大海,让那绿色的诗行飞进大海!七彩的贝壳随后送去,愿它组成你绿色的梦,排成生命诗行!他是想告诉我,青春是其乐无穷的吧;他是想祝福我其乐无穷吧。
    其乐无穷的青春,我们终将逝去。他寄赠的紫贝壳,我少年时的写作时光,早已遗失。辛夷坞感叹,赵薇感叹,我感叹。《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终于上映了,从今年的情人节,推迟到人间四月天,仿佛这电影、这青春,也只有四月的节气最相符它的气质。
    记得多年前,采访赵薇时,她23岁,我19岁,在芜湖。那是1999年,她饰演“小燕子”刚刚走红。赵薇父亲赵家海、母亲魏启颖、哥哥赵健、嫂子陈蓉、侄女赵馨雨,当时为他们拍了全家福,赵爸爸和赵妈妈还在照片的背后认真地写了字留念。现在,当年活泼好动的“小燕子”已经蜕变为淡定的知性淑女,青春岁月一去不回头。
    唯有青春里的那些点滴记忆与温暖,是沧海里沉浸的星光,伴着月光,一起游过我们尚留余温的心灵。青春终将逝去,唯爱留存。


迷 失[外一篇]
邱海泉

    小时候,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母亲给我一个瓶子,让我们去打酱油或买醋,母亲说:快点回来,饭好了,等着呢。我就一路啃着一块馍或什么的,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我正走着,突然看见小伙伴们在路边玩一条小狗,就凑了过去,看了起来。狗是大黑狗,很好玩的。但突然,我记起打酱油了。我又朝小卖铺走着,我一个好朋友却又在路边喊我了:我新做的陀螺,转起来不倒,你来试试。我没有陀螺,但我很爱玩陀螺的。我就把醋瓶子放在一边,玩了起来。我本来是只想玩一小会儿就走的,其结果,我一直玩到了我爹的鞋底子抽到我屁股上的时候。他打了我,还不解气说:锅都开了几回了,你买的醋哪儿去了?
    其实,迷失的事不光光发生在一个人的孩提时代。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类似这样的忘记了自己初衷的迷失的事在我们的身上发生得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比方说在婚姻爱情中的迷失,又比方说在道德、权力和金钱中的迷失,等等。
    当然,不光光人会迷失自己,甚至连一个无血无肉的事物,也有在时光的流逝中迷失自己的时候。我曾养了一盆玫瑰花,因为开得实在娇艳美丽,我就把它的倩影像一个美女似的拍照了下来,并把那张照片当做桌面背景像敬神似的放到我的电脑上。许多天以后,我突然奇怪地想:我怎么把那么一副蹩脚的东西放到如此尊贵的位置上?因为此时,它身上早已没有往日那朵玫瑰花一丝一毫的影子了。昔日的花香和生机,还有昔日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气息,全无踪迹。现在,只剩下了一点死气沉沉的矫揉造作,还偷偷摸摸地夹杂着荧光屏的辐射……总而言之,我当年喜爱它的理由全不存在了,除了那个僵死的外壳。
    三十六计中有一条叫做金蝉脱壳。这么来看,今蝉蜕壳的应用不光在战场上,在我们平常的日子里,它也在频繁地上演着。只不过,在生活中,导演这一幕幕活剧的是环境和时间,而不是一个个阴谋家。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人就被假象欺骗了。我们就像那个拿着瓶子忘了打酱油的小孩儿,就像那朵干枯在电脑里的花朵或者像一个早没有了爱情却还被困在婚姻里的美女帅哥……金蝉蜕壳,多妙的诡计啊,都快骗死你了,你还抱着一个空壳傻乎乎乐。
    比方说:种菜——我说的是在电脑上种菜。那还算是种菜吗?那样的种法,还有一点点种菜的实质和内容吗?在田里种菜,那可是一件十分艰辛的劳作——得起早贪黑还得常常顶着寒风或冒着酷热的劳作,在电脑上种菜却恰恰相反,完全是一件十分惬意的消遣和娱乐;在田里种菜,人们可以取得真正的收获,比方说一筐萝卜或一把菠菜,在电脑上,除了自欺欺人的桂冠和虚无缥缈的奖励,除了买游戏币的发票,你又获得了什么?在田里种菜,是你勤劳的表现,在电脑上种菜,恰恰说明了你的懒惰……在电脑上种菜,还有一点点种菜的本质和影子吗?你明明在干着和种菜的意义完全相反的一切,你却还贪恋着那个名分——那个空无一物的叫做种菜的名分。
    我爱旅游,每到一地,我总要到当地的老庙寺院逛逛。我虽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但一进某些新建的寺庙,却常常迷瞪发愣——我不明白我到底是进了一所皇宫大殿还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五星大宾馆……反正我不信这里会是出家人诵经礼佛修心学禅的场所。红尘之外就是这个样子吗?一个暴发户纸醉金迷的大客厅还差不多。二千多年前,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的太子悉达多•乔达摩在,不正是抛弃了王位和王宫,放弃了这一切人世间的浮华,大彻大悟,在一棵菩提树下,才成为释迦牟尼佛陀的。对一个真正的佛教徒来说,一切皆空,他有必要如此贪恋这些世俗的奢华和淫逸吗?你既痴迷这些,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叫和尚?你用成吨的黄金装饰你的佛堂,你真的就那么看重这些让俗人眼红的东西吗?既如此,你亵渎你们的佛陀干什么,你披那身袈裟干什么,你去过世俗的生活,当个大老板,去纸醉金迷的享受,去潇洒走一回多好。
    生活是个万花筒,时间像个雕塑师,我们什么时候已经被环境洗脑了,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反面去了,不知道。
    比方,说到住房,杜甫就曾呼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陶渊明的要求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总而言之,说到房子,它是意义不过只有像钱锺书说的那么一点:“房子的本意,只像鸟窠兽窟,准备人回来过夜的……”现在,房子的内涵实在太多了,多得早把原来房子的含义的边缘撑破了。房子是身份的象征,但也是一个面子工程了。一个人拥有几十套房子是什么滋味?有人卖房子发了财,也有人炒房输光了本……
    吃饭的意义也早面目全非了,比方黄金宴,女体盛……又比方说商人之间的吃请,和吃饱肚子的概念几乎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母亲的水洛城
    世界上一些最最平常的东西在不同的人心中往往具有不同的含义。这些东西有可能是一棵草、一件衣服、甚至是一缕阳光或一阵风。至于我,只要你一说出“水洛城”三个字,立马就像在我的心里生起了一盆火,使我心里有了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其实水洛城只是一个地名,一开始我甚至连那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时候,那三个字把它的根须扎在了我的心上,长得枝繁叶茂了?
    当时我有多大,还留不留铲儿头穿不穿开裆裤,我的确记不得了,但地点毫无疑问在我家的热炕头上。庄户人家,平常的日子过得就两个字:穷忙,谁还有闲工夫整日对着日头空话闲聊。唯一能空下手来的时间,恐怕也只有临睡觉前那一小会儿,但若要母亲陪我们亲热说笑,还要看她心情如何。如果母亲恰巧不是太累心太烦,我们总能缠住她,顽皮上一阵。
    特别到了冬季,夜又长,我们一家人便坐在热炕上,围着一个盛了野菜的大瓦盆,用手捏着煮过的野菜,往嘴里填。往往吃空了瓦盆,大家的兴致还不减,就说点闲话。我对他们的说话总不感兴趣,便穿着单衣或光着屁股,躲过众人的视线,在炕角头的黑影里翻筋斗玩。大家一开始真忘记了我的存在,直到我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才发觉了我的举动,于是一起惊呼起来说:快躺下,小心把炕跳塌!就硬把我按到被窝里去了。
    夜很静。小油灯在窗台上羞怯地枯黄地亮着。也许是太过柔弱,它显得那么敏感,不断地颤抖。尽管如此,它还是艰难地在黑暗里为我们挤出了一方比红薯窖还大的空间,但也立马就被母亲那低缓而温暖的音声充满了。屋子的角落,比方门背后和柜底下,却还在黑暗里呆着。在黑暗里呆着的还有几只小老鼠。它们时不时从洞口探出头来,但立马又缩了回去。它们大概看见卧在我一旁的大黑猫了。
    母亲又在为我们说她在水洛城的事了。大黑猫最爱凑热闹,就在灯最亮处卧着。我们也像猫,一只只在母亲周围依偎着。母亲那时还是个小女孩,为了逃难,就跟着外公到水洛城去了。对我们而言,水洛城那是一个十分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因为长这么大,我们还从没有到村子以外十里远的地方去过。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五里之外的外婆家。正因为如此,我们都对母亲充满了崇拜。而母亲对自己的那次经历更是充满了自豪,彷佛那不是她一次人生的磨难,而是一次富有诗意的浪漫的旅行——也许,一个少女眼中的世界就该如此。其实,这事母亲说过不止一遍了。我们却总也听不够,一遍遍问:水洛城在哪儿?母亲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走了二十多天才到。我们又问:你在水洛城吃什么?母亲说:吃面。因为你外公有手艺,会做挂面,所以,我们吃穿不愁。听母亲说,我们都禁不住流下了挂面一样的涎水。母亲又给我们说起了她的日常劳作:你外公晚上也拉面,我和你外婆就打下手,我熬不过瞌睡,你外公就骂起来……白天,我就去河边洗菜。水洛城的河真多,水真清。我洗的有菠菜还有蒜苗。一次我正洗着,一个过路的老汉突然笑说:“咦,这是谁家的女子,怎么没见过,长得乖俊的哟……”我就丢下菜跑了,把几根蒜苗都让水冲跑了。我们听了,都嘿嘿嘿笑了。从此,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小红袄在河边红着脸飞跑的小姑娘的形象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似的落在我的心头了。
    夜已很深了。但不知是谁家的勤快媳妇,还在“唔儿——唔儿——”地摇着纺车纺线线。猫已经睡着了。我们虽困得实在睁不开来眼了,却还是舍不得睡着,就这样一直想听着母亲的絮叨。突然,小油灯闪了一下,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把它吹灭了。母亲便在黑暗里打了一个哈欠说:你们都困了吧?困了就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屋里一片黑暗了。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了。风还在吹,纺车的唔儿声似乎更悠长了。院子里,什么哐当一声倒了,是锄头还是背篓被风吹倒了?冷不丁一声,寒风向谁示威似的在树梢上打了一个尖利的唿哨,接下去就是低沉的呜咽了。田野早被冰雪厚厚地覆盖了。风吹着,有点霸道地挟裹着雪粒,却流畅得像一条条蜿蜒的细蛇,贴着地溜着,但一碰到什么,却就像碰到门板或铁皮似的,嘭嘭嘭响着,暴躁极了……
    但我们却慢慢睡着了。不知何时,黑暗里便鼾声一片,仿佛一曲交响曲响起了。大黑猫早睡着了,它的呼噜声,比大提琴的低鸣还要令人舒坦。夜再黑再冷,总有一个温暖和光明的地方;人生再艰难再困苦,也总有一个温馨和欢乐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在母亲的怀抱和身旁。
    多少年过去,母亲已经去了天堂,我却还没有到水洛城去过,甚至不知道它在哪儿……
    一天,我正在看一本书,其中的一句话突然引起我的注意:“(回民起义军张贵)窃踞(平凉府)庄浪县丞辖境威戎堡、水洛城等堡……”我的目光像粘在“水洛城”那三个字似的走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突然闪现过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的脚步轻灵得像一阵风。她的衣衫鲜艳得像一把火。我禁不住轻轻地叫了起来:啊,我终于知道水洛城在什么地方了!
    仔细算算,书上记载的大约是1870年7月的事,母亲在水洛城大约是在1940年左右。我真傻,我怎么会在那时的水洛城里看到母亲的影子呢?但是,直到现在,我不是还一次次梦想着到那个小城去,到那条河边去,看见一个扎小辫穿红衣的小姑娘的影子吗?1870年,1940年,2012年,难道说,一个人一生中的一霎,会在几个相距七十多年的不同的时空出现吗?
    怎么不可以呢?对我而言,水洛城难道不永远是母亲的水洛城嘛!


心中的奇葩
苏 静

苏静,笔名树林儿。女,天水市麦积区人。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现供职于天水市秦州区教育系统。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

    至今我也没弄清楚,它的真名叫什么?
    常记得小时候,母亲每天都去地里干活,有一天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土疙瘩上面长着一簇草,叶子细而长,比兰草(现在才认识的)稍宽一些,长得很娇嫩。觉得好玩就缠住母亲要看,她一把推开我好像怕抢她宝贝似的,撒娇不成的我只好努着嘴立在一旁,看母亲小心翼翼的将它栽到我家花园靠近邻居院子的那堵墙下,然后浇了水,后来母亲再浇水施肥没有?我才没兴趣打听,那簇草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去了九霄云外。
    直到中考结束后,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寝食难安,看到同学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的心情越来越糟……一天清晨到院子里转悠,无意中目光被几株紫色的花蕊卡住,急忙到近处一看,才记起那是几年前母亲移栽那株无名草的地方,难道是它?我才不信!也不知母亲什么时候又栽上了如此精灵的花儿。我心里暗自思忖。一向不喜花草的我尽被眼前的景致迷住,只见它从根部笔挺地长出四五株长短不一的茎,最高的一尺多长,呈深紫色。茎的顶端绽放着一朵淡紫色的“莲花”,花辩上几滴晨露闪闪发亮,仿佛呼之欲滴又依依不舍。金黄的花蕊定是那条淘气的小花蛇吐出的信子,一刻也不安份……我情不自禁俯下身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香气中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草药味,瞬间,身心如同浸入清凉世界……正陶醉于一株没有叶子映衬的花也会如此妩媚时,它却动了,两只硕大的“花瓣”舞动起来,我惊得差点跌倒,待回过神来,那个会动的花瓣尽变成一只彩色蝴蝶在“莲花”周围飞舞,久久不愿离去。也难怪,我都动了爱怜之心,何况一只生性爱美的蝴蝶?我轻轻向后挪了挪,然后静静的立着,生怕扰了它们,也怕惊了自己……
    “落叶莲——”我脱口而出。
    那株母亲无意中带回家,只长叶子不开花而占别人花园要被扔掉的小草,就这样叫响了名(以后一直这么叫着)。我兴奋得大喊母亲,母亲被我吓到了。她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常常自语似的念叨“什么样的路都要人走,用心做了就不后悔,还说哪里的黄土也养人……。”其实我知道她在安慰我,她清楚明着劝一定不管用,就用自己土得掉渣的方式——边烧火做饭边说,边盘坐在炕头拉鞋底边说,边给猪娃剁草……看似无意,却令人心酸。母亲说的多了,我就变着法胡搅蛮缠或几天不吭一声,她干着急却又无能无力,只有绞尽脑汁的让我吃好,多睡……
    母亲几乎小跑着到了我跟前,气没喘匀就一连声的惊问怎么了?当她弄明白我是因了那株花而如此开心时,母亲显得比我还兴奋。在她的讲述中我才知道落叶莲果真是那株草,这种草三年一开花,平时若不细心分辨还真以为是一株普通的草,即使到了郁郁葱葱的季节,留给人的依然是一汪碧绿,到了秋天变黄枯死,根深深地扎在土壤中吸收养分,待来年春暖花开时破土而出,在阳光,雨露的爱抚下一如既往的长叶子……遇到开花的那个春天,它从出土的一刻起就攒足了劲,仿佛要把所有的精气神都化作一口气,一口石破天惊的豪气喷出来,然后,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折服了——除了落叶莲,还有母亲娓娓道来时的神情,坦然、从容、言语间的喜爱像夸耀自己的孩子。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有那样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我的心平静了。
    从此,家也平静了。
    成年之后,我平淡看待得失,而生活总会时不时的开个玩笑,但一想到那个夏天——母亲,还有她隐在群花中的落叶莲……一切便释怀了。
    每次见过落叶莲之后都想写点什么,而每次不是只言片语词不达意,便是残文断章,就不得不一次次的搁置。直到不久前的一个电话才觉得不能再拖了。听筒那边的母亲时而低沉,时而激动,时而又显出愧疚……原来去年家里建新房时花园占去大半,很多花被移栽或送人了,只有落叶莲不在规划之内而在原地未动,房建好后母亲去看时却只有一堆烂泥,当时就懵了……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一瞬间又话锋一转,“前几天看见它从新房的一角挤出石缝又发芽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令母亲在话筒中的声音也颤动起来。虽然花园被一茬又一茬的好品种挤满,但她怎么也舍不得挖掉它,多年来任由它生长,落叶莲倒自在,三年一开花从不偷懒……。母亲还告诉我,她一定为落叶莲找个有阳光,能淋雨的好去处。挂断电话,我心久久无法平静。其实,那株被自己遗忘许久的落叶莲,只要母亲记挂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落叶莲依然会像从前一样默默生长,看似平常却又那般脱俗,宛若一株盛开的奇葩被母亲栽入我心田,温润、耀眼、与众不同……


感觉留下的笔划
■于 伟

于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东北塘中学退休高级教师,出版过多部个人文学作品集,多次获各类文学奖。

    星星是夜空中的灯,它们相互闪耀,发出迷人的光芒;人类是地上的灯,他们若相互关爱,照亮彼此的心灵,哪天即便乌云蔽日,世界也会璀璨光明。
    鲜花总有凋谢的时刻,而画家画的花,则永远不会凋零;人,迟早要离开人世,而作家笔下的人物,却能永世长存。这就是艺术。这就是艺术家、作家之所以为人敬仰,被人怀念的原因所在。
    世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就像春天的花不能在冬天开,冬天的雪不会在夏天飘。人生亦然。像爱情也是不能勉强的,否则将痛苦万分。大自然其实是一位伟大的分配师,他以公正、公平为座佑铭,分配给每个人的幸福、苦难,都是经过严格的核算的。所以,你不要埋怨生活,在这个世上,你安安静静的活着就可以了。
    来到世上的万物,都是为了奉献而来的。譬如飞鸽吧。一群鸽子每天欢快、自由地盘桓、翱翔在天际,它们有序地排成队,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勇猛地向上,时而迅疾地向下,呈现了生命的真谛,它在启示人类,要用舒展的态势创造美的意境。
    小草绿了蓝天,绿了大地,也绿了人类的心灵。但它知道,在冬天,萎谢是作为一次有意义的短暂休憩,待到明年春天,再欣欣向荣,蓬蓬勃勃地摇曳生辉。——我羡慕它的聪明才智,我更羡慕它会永远活在这世上。
    凡是世上美的事物都给你俘获去了,你也就成了大美人了。——只有艺术家才能担当起这样的美名啊!但作为平民的我,做一个诚实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每天像蜜蜂那样,勤劳地采一些蜜,为人类作出微薄的贡献,也是一种美啊!
    物质和精神是人生的双翼,只有双翼一起展翅,你才会豪情壮志地飞越高山,跨过海洋,去那繁花似锦的地方。
有些人物质财富多得已难以计算,精神财富却穷得叮当作响,这就是患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这时他已到了步履艰难的地步了。而拥有精神财富的人,就算他物质条件差些,他就是喝一口清汤吃一勺薄粥也会感到甘甜。
    人活在世上,每时每刻都在相互竞争聪明才智。比如某一天你去了邻居家和主人闲聊,已近中午时分,而你还没起身告辞,邻居看到你还不想走,就会说,就在这里吃饭吧,这时你便赶快作别。因为你已意识到邻居说要请自己吃饭的潜台词是,你怎还不走呵。这是一句巧妙的逐客令,这既表现了邻居对你的友情,又达到了不让你在他家吃饭的目的。
    后悔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或说过的某一句话的否定。有时因那句话和那件事所惹出的后果会后悔一辈子;后悔也是因自己的言行失误而遭受对自己或他人损害的悟性。后悔也是想弥补所犯言行的失误。在人生的漫漫长途中,有谁没有后悔的时光?问题是你能否找出失误的原由和消除失误的方法。
    母爱各有千秋。在那困苦的年代,在农村,孩子一放学,就要去割野草给兔羊吃。你看,这位母亲为了表彰她儿子的吃苦勤劳,她故意在众人的面前骂她的儿子:“你个臭浮尸,叫你甭割了,你还要割,昨天的草还多着呢。”这是假骂真赞美,是母亲对儿子纯朴的爱。
十一
    走进秋日的田野,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穗,都已沉甸甸的低垂着头。它们会给你无限的想象:它们是在沉思未来的奉献,还是在回忆农夫和土地给它的厚爱?我想,它们硕果累累正是昂首挺胸的好时机呵,为什么还要沉默不语呢。哦!也许它们正在想,它们即将要离开这亲爱的土地,该如何来报答土地和农夫的养育之恩呢。如果确是这样,这不就印证了“沉默如金”这句名言吗?何况稻穗的金色可与黄金的金色媲美呵,而“民以食为天”中的“食”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
十二
    雪,白了天宇,白了大地,也闪耀了人类的灵魂。人类从此得到了爱的滋润,意识到像雪那样清清白白多好啊,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世界因它而洁净美丽,世界因它而温暖和谐。
十三
    春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这是春天给大地的情书:“亲爱的,我用爱的语言给你怀里的孩子们送去伟大的爱恋,让它们的心灵充满阳光,吸足乳汁,由此它们定会青春焕发,茁壮成长。”于是那些庄稼、那些草、那些树、那些花们,都唱着歌儿感谢春天。从此天空中回荡着绵绵不绝的天籁之音。
十四
    鸟飞过的天空是绚丽多彩的。有时晴空万里,有时彩霞满天,有时白云悠悠,有时阳光普照大地。而微风总是轻柔地在它翅翼下绵绵絮语:“祝你自由翱翔,祝你一路平安!”此时,雾靄早已退避三舍,它知道鸟是无法将歌声留在它的身边的。
十五
    昨夜我被窗外隆隆的雷鸣声从睡梦中惊醒了。呵,今晚20点零2分刚刚进入“雨水”的节气,雷公雷婆不要搞错了罢。这雷声至“惊蛰”才算是准时来到人间啊!怎么一下子提前了半个月。那么那些蛰伏在大地上冬眠的生物们,不也就被提前唤醒了。对了,被提前唤醒才好呢。春天已经来临,万物早一天能感悟到春天的气息又什么不好呢。我理所当然喜爱融进这早春的大千世界。于是,我又美美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6
春天里的忘年之交
张 礼

张礼,曾用笔名雪克、北子、流水,曾于《诗歌报月刊》《民族文学》《鸭绿江》《诗人》《作品》《检察文学》《绿风》《诗林》《边疆文学》《工人日报》《时代风采》《词刊》等数百种刊物发表作品,有诗集《北回归线上阳光》等出版。云南省作协会员,曾任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普洱市作协理事、墨江县文联主席。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我清楚地知道,每一片生命的叶子,愉悦或悲苦终将归赴尘土。就在那年春天的某一天,阳光慵懒地在昆明的大街小巷里散下一缕缕的光晕,温润的微风一阵阵从看不见的远方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而温暖的气息,这时走在街上觉得舒服而温软。
    就是走在昆明大街上的那年春天,我与不太合得来的妻子离异了,就独自上昆明散散心,分散一下烦燥的心绪。我常独自一人走在街边,脚踏着城市特有的彩色人造石板路,无目的地从一条街又窜上另一条街,从一个娱乐场所拐进另一个游戏场所。那几天里我独自到昆明文化宫听滇戏,又一个人到翠湖看海鸥。其中有一天,偶尔到西昌路上的篆塘公园听附近的农民对山歌唱花灯,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忘年之交。
    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分外温暖,大自然从倦怠的冬眠中苏醒过来,揉着还不曾清醒依旧睡意朦胧的眼睑,伸了伸懒汉般的身子就走进春天。那天,篆塘公园有淡淡的花香在晨曦的空气中静静地蔓延着,还裹伴着草味淡淡的清香,还有一笼笼画眉挂在树枝上的阵阵鸣唱。此时春天已卸下严寒的戎装,用温暖把冬天融化了。篆塘公园不大,就在一条小河与西昌路之间,那几天我喜欢上了听山歌,就常到篆塘公园走走。记得就是在一处处对山歌的堆子里走的时候,偶尔与一花白头发的老头相撞,老头与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我。我从不抽烟的,看老头慈眉俊雅,就若我的老父亲一样,就接过烟,与之攀谈起来。
    春天,你一定是我最痴心的朋友,你用萌动的微绿,用一种温润的情绪浸润着我的希冀。春天里的每一个日子,我都会麦苗般依偎在你煦暖的怀里,让储蓄了一个冬的思念,在拔节分孽的阵痛中,一天天感受我所宠爱的春天。其实由于环境的因素,我自小有恋父情节,孩童记事时,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乡间,长年不回家,平时的日子里,周围都是女性(母亲与两个姐姐)。我大多沉浸于女性的关爱中,身旁没有成年男性,所以自小就想拥有一个慈父般的关爱,而且这个愿望与希冀来得很强烈。到了中年,这种希望得到慈父般关爱的梦想,也没得到丝毫的释放与缓解,而且这种模糊的父爱贯穿在我的骨子里,成了一种无法治愈而永久的伤痛。
    说来,我与白发老头在篆塘公园相遇攀谈之后,彼此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白发老头姓何,人们都叫他老亮,是昆钢退休的员工,那时老头六十有三,看上去有精有神,有模有样,正是我心目中标准的慈父样本。
    叫老亮的白发老头看来也挺喜欢我,老头当天就把我带到工人新村小区的家,而且我就从宾馆搬到老头家住了。老头的妻儿老小住在昆明郊区,工人新村的房子平日就闲散着没人住,同老头相识后,老头给了我一把小区住房的钥匙,那儿就此成了我上昆明的一个温馨小站,而且还有一个慈父一般的老头关爱,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意外。作为一个喜欢以文为家有点小名的诗人,我也认为这是一篇温馨小说的开头,而非现实中的真实。
    是老头把我从一桩不幸的婚姻中摆脱出来,让我认识了人性中一种温润的父爱,感受了一种别样的温暖。记得某一年的春节前,我安顿好家里的老人,就独自一人上了昆明,就住在老头工人新村小区闲着的房子。就在春节那天晚上十点多钟,独自一人过春晚的我突然心绪不宁,莫名地有一种想寻死的感觉,绝望中给老头打了个电话。从电话中我知道老头在那边好象慌了,叫我不要离开家,他一会儿就从昆明郊区的家里赶来。
    那时公交车的末班车好象都没了,老头从数公里外徒步勿勿赶来感觉没用多少时间,一进门老头看到我躺在沙发上悲泣的样子,老头过来抱住我就哭了。我看老头哭了,自己一下子却坚强起来,心里的悲泣让老头的哭泣给抹平了。后来老头告诉我,他知道我当时的悲苦,他也曾遇到过此类的事。老头是上门女婿,也是在某一年的春节,与家里的岳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后,悲观绝望之际,还吃了老鼠药,后来抢救及时才捡了一条老命。
    有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感受到了血缘之外的一种切肤的亲情。那是某一年的春节后,我上昆明游玩,去之前我告诉了老头,老头说一定到终点车站接我。
    可下车一个多小时,也没见老头来接,就独自一人到了老头工人新村小区的住房,也没见到老头。到了下午六点多,才见老头来了,看上去气乎乎的,脸色很难看。见老头的心情平息了些,问了之后才知同家里吵架,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吃饭。知道情况后,我约老头到外面吃饭,老头心里难受却什么也吃不下。
    回到家后,我注意到老头脸色苍白,又听到老头说浑身发冷,叫我抱一抱他,我很诧异,就摸了摸老头的额头,发觉真的好凉。就那么一瞬间,我看到老头全身发起抖来,一下子就摔倒在沙发上。我急忙把老头背到床上。一会儿之间,只见老头上吐下泻,而且眼睛翻白,这把我急傻了,不知怎么办。情急之下,我跑到小区的大门口求救。看大门的老头儿见我急得傻乎乎的,问过之后反而笑一笑说:“你打120嘛,急救车一会儿就来了,我老妈子前久就是120救的。”
    看大门老爷子的话提醒了我,我急忙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果然二十几分钟后,急救车就来了,车上的主治医生检查了一会后,问我是不是病人的家属,若不是亲属,要给病人家属打个电话,有可能会签病危通知书。在120急救车送病人到医院途中,我给老头的家里人打了电话,老头送到工人医院后,老头的家里人也到了。老头这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猜可能是急火攻心之类罢了。没几天老头就出院了,此次事件之后,我与老头的关系好象又拉近了些,增加了些亲情之类的东东吧。
    有时候,总有些事情会让我们产生一些依赖,仿佛呼吸,若关闭了必须的通道,就会缺氧。我揪着过往的时光掐算了半天,觉得拥有真诚的朋友是一种幸福,忘年之交更是一种难得的情谊,时光如流水,日子像小溪。这是我与老头忘年之交的第一个故事。


乡村笔记
老 鱼
坚硬的温柔
    我两次去一个乡镇上课,都是住在一间别人住过但现在又空闲的宿舍里。第一次是在去年的七月,第二次是在今年的二月。这间房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尽管我没见到这个人,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大体说来,他是一个在财会上有研究的人,这间房子里有他考研究生之前的一些资料。他挺用功,这从他的复习计划里能看出来。他的复习计划贴在墙上,上面把他的每一天的时间分割了许多块,外语、数学、专业课程,罗列了不少,睡觉的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这个计划让我似乎能看到他彻夜苦读的影子还贴在墙壁上。在乡村,有这样一个刻苦读书的人,并且已经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腾出一间房子让我做临时的旅馆,这让我想一起一句话,知识可以改变人的命运。
    这个人酷爱体育。在他没有收拾完的读物中,直到现在还有几本《体育明星周刊》。他把周刊上的一张拳王泰森的彩照贴在他的复习计划的旁边,以便能每日看到他。
    这张照片在乡村昏暗的灯光下却让我看得非常清楚,它让我非常的惊奇。
    黑皮肤的泰森是一座山。他的肌肉石头一样的坚硬。照片上的泰森确实实就是在擂台上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为之尖啸的拳王,他的小平头依然显示了一个拳王的坚毅与刚烈,他的胳膊依然可以晃动一匹烈马。他养过老虎,这让许多人不解。但这正是一个拳王的风采。不过贴在这间小屋里的泰森却在显示他的另一面。泰森正在亲吻一个婴儿。婴儿是一枚柔软的青果,他躺在泰森的怀里,小眼睛睁着,天真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眼前山一样的泰森。泰森的厚唇此时成了他身上的一片温柔。泰森在用对婴儿的深吻,消解着他在公众面前的坚硬的形象。他的柔情在向一个孩子渗漏。我真的佩服摄影师,他竟能捕捉到如此具有人性深度的精神瞬间。
    这张照片是主人喜爱的。不然,他不会把它贴在他的复习计划的旁边。我也喜爱这张照片,在孤独的夜里,这张照片让我陷入因巨大的反差而带来的审美愉悦里。而且,我也会因这张照片,与这位我不曾见过的朋友产生心灵之间的交流。
    想想奇怪,许多你见过寒暄过多次的人,或许你记不住,有时见了形同路人;而有些人,只要你在某种特殊的空间里感受过他,他就以一种精神的方式占据了你的记忆。这一间房的主人,见了我还是不认识,因为确实未尝谋过一面。但他还是让我难忘,为他在贫困中的拼搏以及对坚硬的温柔的欣赏。
在唐河
    王玉林是一个农民。他要摆弄庄稼,那些庄稼在他的手下春种秋收,在岁月的轮回中绿了黄了,有42年了。算起来,我比他齿长几岁,我也曾经是个农民,我在葛套手扶犁把走在那片东北地的时候,他应该小学还没毕业。 2004年2月15日,黄玲君、侯四明约我去大王家,那是王玉林的村庄。其实王玉林不在大王家住了。大王家北边有一条河,唐河。王玉林在唐河岸上建造了三间平房,他住在唐河边。因此,确切地说,我们是去唐河边。
    我只是听宿州文学圈的人说起王玉林,说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宿州的桃花笔会就在王玉林的唐河岸边举行。说王玉林的桃花怎么灿烂,说王玉林种庄稼、养鱼、读书、写作。说王玉林42岁了,还守望着孤独着对爱情带有理想主义的苛求。我就突然间觉得他有些陶渊明的味道。可是,现在,哪儿有陶渊明的竹篱茅舍老酒残菊的风光呢?
    我们在唐河岸边下车。王玉林就在车站等候。骑辆摩托,个头不算高,但给人一种壮实的感觉。王玉林是一个能骑摩托的人王玉林就与陶渊明有了距离。我们一行跟在摩托后面,唐河里就有了我们的影子。
    唐河的水清。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唐代开挖的。河流两岸种植着桃树,蔬菜,小麦。一派农家风光。那些农舍,就靠着河岸,农舍里养鸡鸭和孩子。王玉林的寓所就在岸上。我们顺着唐河就走到那三间农舍。他的房子孤独的站在岸边。王玉林是个有精神的人,他固然骑摩托,但他有精神。他选择在这样一片地方建造房舍,我以为他的精神就辐射了这片地方,当然,这片地方也滋养了他的精神。
    三间房,一张床,一桌一椅,后窗临水,躺在床上随时会听到水声。他与水竟然那么近,这样一个被水滋养的人,会清洁。前窗能看到河堤,河堤上的桃树,远处的几棵杨和柳,还有白天的太阳与夜晚的星光、月光。这些,对那些在都市的红尘里为欲望而匆匆的人而言,真是一个好去处。我刚刚从宿州来,我全身都有宿州的疲惫和纷扰。我能想象得到王玉林在一天的劳作以后,枕一河细波,听窗外月亮在深兰色的夜空滑行,听一曲古箫或者阿丙的丝竹之韵,内心该有怎样的惬意。我们常常说学会诗意地栖居,我们好像离开诗意越来越远,王玉林却在这唐河岸边找到了他的一片桃林、清波、风和月了。
    在唐河,我们沿河岸走了10华里的路程。王玉林给我们讲九孔桥,这是—座古桥,建于清康熙年间,据说当年白玉栏杆,雕花古雅,而我们看到的时候,只在桥墩上还有石雕龙头的残留,一切精致的豪华都成了过去。九孔桥的一侧,是架在唐河上的现代钢筋水泥铁路桥,列车不时地飞驰而过,那些从北京、上海或者西安、兰州来的列车漠视九孔桥的存在,转眼就消失在远方。就象那些曾经的时间。王玉林说他会把这座桥修一下,我信。
    我们去寻找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故居遗址。东林草堂,这个只是沉睡在《宿州志》的建筑,早就焚毁于战火和人世的沧海桑田,唐河东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引河,我们这里距离符离只有10里路光景,当年白居易就在这里筑起草堂。引河岸边,有一年已古稀老者,正在用一把铁锨刨树根。我们问他,附近还有没有姓白的,老者抬起头来,说找不清,说他小时候也没听有年纪的人说起过。白居易的后人在1000多年的时间里,早已经风流云散,这位老者都没有听说过,我们怎能寻到白居易的一丁点儿的踪影呢?可白居易确实在这儿住过,王玉林指着引河对岸的一片坡地,说那儿就是东林草堂遗址。我们举目望去,但见一片衰草,在初春的风里摇曳。我突然想到离离原上草的诗句,这诗句离我们竟然如此之近。那些草真是枯了,白居易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草的这种状态,有一种朴素的准确。可是,春风吹又生啊,我们在今天吹的风,不是白居易那时的春风,是我们的春风,春风吹在我们身上,我好像能听到血液在春天的苏醒与喧哗,那些草该又是一年绿色了。白居易的诗歌给它们安排了生命的程序,它们给白居易的诗歌安排了永恒。那些简单朴素明了的诗歌,因为直抵了生命的永恒的本真而获得了永恒。东林草堂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歌在。那些诗歌的灵魂还在,大约就漂浮在我们走动的唐河与引河之间。王玉林被这些诗歌的精灵包围着,被一片桃林、杨柳、翠竹包围着,王玉林是诗歌啊。
    我们吃饭。中午12点40分,我们吃饭。烧一条鱼,炒几盘素菜,喝两杯老酒,谈论着文学和关于未来的计划,我们觉得充实。吃完,我们往回走,坐12路公交车,唐河和王玉林就留在记忆里。
    唐河的水声在记忆里很婉约,很诗意。


知青岁月
陆兴鹤

陆兴鹤,原无锡惠山区委宣传部副部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作品集三部。

  我是1967届高中毕业生,因“文革”的原因,拖至19688月才“正式毕业”,拿到一张红彤彤的毕业证书。其实,早在1966年底,红卫兵乘车大串联结束,我们就回到老家参加了生产队劳动,当起了回乡知青,投入了社会大熔炉。
  忆往昔,那知青岁月令我终生难忘,简直就是一种劳役。那时正值战天斗地的学大寨年代,队里粮田面积多,农业机械程度差,绝大部分农活靠人工操作,靠拼体力。回乡后的第一场考验就是罱河泥。那时正值寒冬,滴水成冰,凌晨三点多钟顶着星星就得上船出行,两人一只船。那时我虽年近二十,但人长得瘦小,又没罱泥技术,一网下去河泥拉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涨得满脸通红,人家一天罱4船很轻松,我和我的搭档2船还很勉强。由于用力不当,使劲过猛,10只手指甲一星期后都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最后全部掉光,痛得直钻心。河泥罱满了船,还得用大勺子一把把往岸上掀,这活儿我又是外行,用了很大劲总是不凑效。每当此时,总是由我堂兄来帮忙完成的。夏天,得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弯着九十度的腰板割麦、捆麦,然后一担担将其挑到场上脱粒;麦子收完后,扛着十几斤重的铁耙坌地、翻土,双手磨得全是血泡,痛得火烧火燎;接着又要挑着一二百斤重的担子开灰运肥(即把灰潭里的河泥运到地里均匀撒开)。那时还种双季稻,大伏酷暑,顶着三十八九度的烈日收割栽秧,“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从“鸟叫”做到“鬼叫”,时间得十四五个小时。吃过中饭下地插秧,地里的水都烫脚,水温有四五十度,真是闷热难熬。天热活累每天要湿几身衣,要吃五顿饭,到天黑收工的时候,浑身象散了骨架似的,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直喘气。草草吃了些晚饭,稍作洗刷就上床睡觉了。
  1967年仲夏,队里种了140多亩双季稻,最缺的就是肥料。一天中午,有人告诉队长:无锡城里九派六派在武斗,粪坑已经无人管理,我们是否也去抢几只搞些大粪?队长于是带人迅速出击,冒着枪林弹雨占领了学前街、中山路上的三只公共厕所,能保证每天有一船大粪摇到队里。那年月城里人几乎家家都用马桶,每天都需要上厕所倒马桶。那时我也算是小伙子了,回到队里我就加入了抢粪者队伍,虽然工作辛苦,每天能挣到1.5个工分,合九毛钱,那时的九毛钱算是高工资了。从家里摇船到无锡城里,单趟要3个多小时,30多里水路,每船3个人,我弄船是外行,每次来回只得在岸上拉纤,当纤夫。盛夏酷暑,骄阳当空,背上晒得火辣辣地痛,热得汗水直冒,又累又渴,到家后还要将船里的大粪挑到稻田里,出清船舱又匆匆进城。我的双肩挑得又红又肿好难受,有几次我想打退堂鼓,只因面子上下不去,还是咬着牙坚持了。吃晚饭一般都在回城的船上,船上有一只“泥灶”,带些米和菜及柴草,边开边烧,那时运河水清澈见底,基本没污染,打上来就能喝。但也有例外,有次吃饭时发现饭锅里多了一只黑赤赤的“山芋”,细看方知是一段大便,大家恶心死了,一锅饭全部倒了重烧,几十年过去了“山芋饭”的故事至今还在村里流传。
  那时队里条件差,进城住宿没有经费报销,我们每晚住在学前街口的无锡浴室屋檐下,忍着蚊虫的叮咬,不远处茂新面粉厂屋顶上的探照灯还来回扫射,时而响起“哒、哒、哒”的机枪声。我们蜷缩在屋檐下,夜里不敢随便出去,另外还要防备自己的“阵地”被他人“侵占”。我们公社的抢粪大军里有一个“龙头老大”,谁来侵占我们的阵地,只要这位“老大”一来,“侵略者”就会乖乖撤退。有次夜里突然下起了阵雨,电闪雷鸣,屋檐下不能躺了,我们就到对面省锡师旁的女厕所里躺在坐马坑上,半夜突然有个女人来上厕所,被吓得“哇哇”直叫,以为碰上了“鬼”,我们也被吵得一夜未合眼,雨一停,马上撤回原地——无锡浴室屋檐下。
  每天天一亮,我们就“上岗”工作:人人挑一担粪桶,到学前街、人民路、中山路转悠,见有人拎着马桶出来上厕所,就上前“抢”下来,把粪倒到自己的粪桶里,倒满后就挑到船舱里。那时农船停在古运河边的茂新面粉厂旁,从中山路、人民路挑着一担大粪走到船上,至少三里地,需20分钟,从6月到9月,几乎天天如此,那时全然不顾自己小伙子的脸面,穿着破旧衣衫,脚蹬黄跑鞋,戴着宽边草帽,走在繁华大街上,眼睛只盯着拎马桶的妇人,只想早些装满船,早些开回家。那年,肥多苗壮,粮食喜获大丰收,亩产创造了1800斤的历史纪录。


永远的相思树
阿 薇

阿薇,真名陈大威。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第二届中国煤矿文学研究会副主席,中国煤矿文联和作协理事,吉林省作协会员。发表作品近千篇,出版多部散文和诗歌著作,有作品收入多种读本,获过多种各级奖励。

    在中蒙交界的哈拉哈河畔,有一座三角山边防哨所。在这个戍守边关的哨所前,有一棵被官兵们称作“相思树”的柳丁树。30年了,30年她在寒风中挺立,在阳光下妩媚;30年,这棵树早已经长高长大、枝繁叶茂;30年,30年她日复一日地向人们述说着一个并不遥远却撼人肺腑的故事。
    中蒙边境,阿尔山地区,山脉起伏,地旷人稀。特别是到了冬季,零下40多度的极寒气温加上没膝厚的冰封雪裹,让巡逻戍边的官兵平添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诸多艰辛,甚至是生与死的严峻考验。
    李相安,边防某团一连的老连长。1984年5月,边关的冰雪正在迟来的春风中融化,一场突降的暴雨让哈拉哈河水陡然猛涨。正在带队执行巡逻任务的李连长,为了保证战友们的安全,率先骑马过河试探险情,不想被激流瞬间冲走。部队官兵和当地群众流着泪,在冰水中连续打捞了四天四夜,也没找到一连长的下落。李相安的妻子郭凤荣,闻讯从江西南昌赶来,抱着两岁的儿子在哨所前苦守了三天三夜,也没等到丈夫的消息。但她始终坚信,那么爱她和爱哨所的丈夫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他一定会活着、带着微笑回来。
    第二年的春天,郭凤荣再次来到哨所,在这里栽下了一棵柳丁树。清晨,她给小树浇水,再到哈拉哈河边,对着河水轻声呼唤;夜晚,她一个人站在哨所前,向着那棵树默默絮语:相安,快回来吧,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
    26年不肯改嫁,因为她的心早已永远属于丈夫,属于英雄相安;26年风风雨雨,她心中的希望始终未曾泯灭,同那棵树一起默默守候,一起在山头闪亮;26年,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她终于可以将心里的话倾述给儿子听,因为儿子的身上流淌着丈夫的血,印着军人的魂。
    2010年秋季,身患绝症的郭凤荣和衰落的季节一样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临终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一定要将自己的骨灰撒在三角山哨所前的那条哈拉哈河里,她要在那里找寻自己的丈夫,回归他久别的怀抱,和朝思暮想的相安形影相随、朝夕相处,再也不分离。
    老连长走了,他的妻子走了,30年来驻守哨所的边防战士也不知换了多少张面孔,但那棵被官兵们称作“相思树”的柳丁依然在哨所前高高挺立,站立成一个永远的故事。日月更迭,斗转星移,战士们依然如故,顶着酷暑严寒,风雪不误地循着老连长的足迹执勤巡逻。他们说,他们的老连长没有死,他就站在哨所旁,看着他们成长,同他们一起戍守边疆,为祖国站岗放哨。
    春风又起。草原上的冰雪尽管还没有融化,但绵延的阿尔山已经感受到了春的萌动。三角山哨所前那棵缀满了雪花的相思树,正在抖落冰霜,焕发新姿。月亮之下,她像一位新娘,依偎在亲人边防军人身旁;阳光中,她像一位身着绿色军装的战士,永远目视前方,俯瞰着那片正在由白变绿、充满生机的肥美草原,还有那日夜流淌、将唯美爱情不停演绎传唱的中蒙界河——哈拉哈河……


米糖的回忆
张 梅

    经过糖坊的时候,香甜的气息扑面,如果有风,微微地吹散开,至少半条街都能闻到这种好闻的气味。
    摊子上用大塑料袋灌得鼓囊囊的一包包米糖齐人高,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还有白花花蓬松松的炒米,黄澄澄的脆硬的鸡蛋馓子,看到它们,希望有一口好牙,可是我满口的牙,幼时吃多了糖的缘故,早早地孔洞迭出,好的滋味不能贪恋,贪这个念头,贪吃贪睡贪财贪色均不可取。
    现在的孩子,更多是对薯片果冻汉堡感兴趣,买回的米糖是不受待见的,如被打进了冷宫,劝了,才勉强吃一两块。八十年代正值童年的我们,年末做了米糖,一直吃上一个春天,是一年中有甜为伴能自在吃零食的日子。
    米糖被放在齐人高的大圆铁桶里,因为糖受潮易化,桶盖子摁下去担心漏气,会用力拍几下,结果揭盖子时特别费力,用双手把住两边,憋足了劲,往往徒劳,只好怯怯地去叫父母帮忙,声音不敢高,小孩子的吃哪有那么重要?等父母忙了手边的活,腾出空拔开了盖子,掏出米糖,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两桶糖,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吃着,最后的碎糖块炒米屑也分几次舀出,兑上热水,凑合着作为早餐。郑板桥所说的: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虽然不以此待客,但是冲泡炒米和糖屑,也和暖老温贫的意味一致吧。
    在如今的年末,人们不再隆重地去糖坊做糖,这些在小镇保留了多年的习俗被省略,甚至遗忘。询问了一下,这些摊上的米糖的买主也多是四乡八镇的赶集的人,为了应节,称上一些,初一的时候,堆在果盘里,呈现富足之意。乡下,是民俗最后的所在了吧。去年,我就没摆果品盒了,和我同辈的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用一条复制的短信相互拜年,米糖瓜子的摆放,显得多余了。
    做米糖的师傅姓杨,生意极好,哪天要做,得事先预约。即使预约了,还得在家早早吃了午饭去排队,或者把自己家的竹匾靠墙挨顺儿靠着,当作排序。记忆里,小镇上做米糖的店家不止一个,大家认同了这家,邻近乡镇的也赶过来,似乎这家店成了不需挂牌的老字号。当时这条街,是手工作坊的集合地,铁匠铺、豆腐店、土杂店、裁缝店、竹器铺子、油坊、酱坊、糕点铺子,一家家排过去,杂乱但喜庆。中间有家老虎灶,也叫开水炉子,整天嘟噜噜着腾起热气,一毛钱能打五瓶,炉膛里烧的是大糠。年末,打开水也得排队,一般孩子是挤不进去的,家中的壮年的人一手拎两三个瓶,提着瓶等着。这两瓶刚灌满,后面的早挤前一步,将瓶放在结水口下,等水的人又退让到一边,熙熙攘攘的,胳膊若伸得不够长,自家的瓶都不易取到。因为年,人们忙里忙外,恨不得多长一双手。
    米糖自然和米有关,米是阴米,将糯米煮熟,推开散热,在阴处吹干,然后再晒上几个太阳,变成近乎透明的玉粒状。这糯米平时极少蒸着吃,每每蒸糯米后,母亲会给我们盛上一碗,撒上白糖,吃起来糯软绵甜。阴米炒后变得蓬松,称之为炒米。炒米最普通的吃法,自然是干吃,或加水泡,主要用来做糖。到做糖的时候,粘稠黄软的糖稀在锅里熬着,杨师傅用铲子挑起,就知道糖稀是否熬得火候恰好,做出的糖不至于生硬,熬得太嫩则会黏牙。
    做花生糖芝麻糖都是同法,先熬糖稀,将炒米或花生炒热,与糖稀充分搅和,旁边比门板还大的案台早就搭放好,将盛出的软糯的米糖倒上去,用木框定型,压实,刀切,厚薄不一,做糖的人家便在一旁打下手,将半热的糖块捋进事先准备好的匾子,等基本凉透了,再灌进袋子里,孩子们也帮着忙,边灌边吃几块,糖块崩脆崩脆的,很是甜脆可口。
    年末的这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似乎不被时光冲淡,这些米糖带来的甜蜜,是大大方方、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甜,是岁月的温馨所在。


   

    人的一生,品味多少味道呢?
    我闻到过夜间大海的味道。星星排布在幽深的天幕上,如珍珠般闪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拥挤着,有的不小心掉进了海面上,可是并没有被湮灭,依然微笑着闪亮。细细看来,那些是沿海城市和乡村的灯光。大海就那么哗哗地翻涌,波浪在黑暗中追逐。腥腥咸咸的无边味道涌进鼻底,涌进每一棵海边的树影里,涌进细微战栗的草丛中,涌进自然的每一个细胞里。那是宁静悠远的味道。时光的味道。
    我闻过秋日午后阳光的味道。山坡上青草香,熏蒸了近处的树,远处的花。蝴蝶和蜜蜂为这一年四季最后的温柔,举行酒会。它们忙碌着,欢愉着,从这些花的酒杯上,雀跃到另一些花的酒杯上。阳光暖暖地笑着,在我的手上抚摸,如一行古老而神秘的文字,刻进我的心儿。微风从远山走来,走过我的脸颊和头发,走向更远处优雅洁白的云朵,把那些云儿捏成自己喜欢的形状。阳光的味道——欢乐的味道。
    我闻过乡村炊烟的味道。夕阳在山,牛儿甩着尾巴回家。后面戴着斗笠的赶牛人,抗着犁铧,悠悠地走着。村里密布的山庄,烟囱里渐次升起炊烟,袅袅如云,淡入天空。我坐在院落中杏树的秋千上,仰望炊烟入神。那炊烟里含有蒿草好闻的味道,那蒿草里有山菊花的姿影,有酸甜甜的凝浆,有苹果枝的坚硬,有高粱秸的柔软。我沉浸在整个村庄炊烟在山风的混合里异样的温情,难以自拔。炊烟的味道啊,我家乡的味道。
    我闻过母亲亲手做的面汤的味道。一瓢地下岩层渗出纯净的井水,一口黑色的铁锅,一碗粗糙的小麦面粉,一棵刚从院落中拔起的在木头墩子做的菜板上有节奏剁碎的葱花,被灶下旺盛燃烧的蒿草烧得滚烫地融合在一起,被母亲黝黑双手小心地端到额头烧得滚烫的我的面前,被吆喝着强迫着大口喝完,出了一头汗,面孔红润如桃,渐渐睡进比被窝更深处的梦境。病魔,就这么被一次次击退。击退他的,是母亲面汤的味道。那何尝不是母亲的味道?
    我闻过另一个人的味道。初初相遇,那份味道如此陌生,带给我的是惶恐,是不安,是迷茫。如梦如幻。我总想逃。可是那份味道将我挽留。那里有淡淡烟草味,有默默的力量,有着一份父兄身上的味道。渐渐,那份味道就存留在我的心底。不用嗅觉,凭着心灵就能熟知那份味道。我依恋。我喜欢。我兴奋。徜徉在这份味道里,我是那寻春的蝶,我是欢快的鸟儿,我是一只温柔的猫咪,我是那只灵动的狐。我是女人。而那个拥有这份我熟悉我喜欢我迷恋味道的人,是男人。我的男人,我爱的人。我的爱人。这种味道,就是爱人的味道。
    人的一生,要闻到多种味道——夜海之味,孕育着时间的飞浪;阳光之味,抚摸快乐的诗行;炊烟之味,来自对生活的热爱;母亲之味,来自生命的传承;爱人之味,来自心灵的相依。这些都是浸入骨髓的爱的味道啊!


红红火火的年灯
孙可歆

    现在过年似乎很热闹,而且可以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怎么就怎么玩,可是过年的那种年味却一年不如一年了,除夕夜,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种孩子打着自家扎制的各式纸灯笼追逐嬉戏的情景了。偶尔看见一两个,也都是些微光余火,不用走近便知那是工业流程的成果,全部是红色,全部由塑料制成,死气呆呆的没有半点生气。
    记得小时候过年,那时候生活不象现在这样富裕,因此大人怕过年,孩子盼过年,但是每一年整整一年好象这一天准备的,从夏天开始,母亲就把粮食本的油一点点攒起来,平时多吃一些咸菜,到了过年,就会多出一些油来,炸些果子、油条、土豆片等吃食。平时家里不来客人是吃不到肉的,但过年却可以吃上好几天肉,这对于象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最向往的,另一个值得向往的就是,那时粮食不够吃,乡下有个亲戚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乡下的亲戚每到要过年时,总能上门送一点小米、腊肉、粘豆包,这可是城里人不能经常吃到的东西。有了这些,年三十的餐桌上才能丰富一些。那时,经常给我们家送吃的,是一个牛姓的本家舅舅,他在乡下一个生产小队当队长,掌管着一片鱼塘。每年送来豆包、小米之外,总要送一两条大草鱼,也许当时我年纪太小,到现在我都觉得那鱼出奇的大,记得有一次我们吃完鱼后,鱼剌被我和弟弟们留下来,当成玩耍的小刀。那时过年,看着大人们从腊月忙一起,一直忙到年三十,刚入腊月,父亲就会经常带回一些东西,母亲就会买些布或者是把大人穿的过衣服拆了,重新给我们兄弟几人,每人做一件新衣服,那时从早到晚,只要妈妈休班在家,缝纫机的声音就响个不停,甚至我深夜醒来,妈妈还在灯下做着针线。看着妈妈的忙碌,心底下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妈妈做衣做鞋,一直忙到小年,然后就忙着打扫庭堂,制作过年的吃食。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就要围着妈妈,在锅台旁拢成一小圈,等着妈妈蒸的白面馒头早早出锅,或者闻一闻从大锅的锅盖底下溢出的肉香。那时的我们真的很馋,很馋年。虽然看着妈妈做好了吃食,但还是吃不到,因为必竟当时采办的年货不多,一定要等到三十初一这样的正日子才可以吃。因此当看着妈妈把猪肘子煮好,捞出锅时,我们就一口一口的咽着口水。有时妈妈实在看不过了,就撕下一小块给我们兄弟几个分,而到了每个嘴里的肉,也只能咋巴一下滋味,根本不够嚼上一两口的。这就更加勾起了我们的馋劲,便使劲盼着年快点到来。
    过了腊八,爸爸就会找来一些竹坯铁丝,开始扎灯笼,爸爸要给我们哥几个每人扎一个灯笼,这个工程也不算小工程,白天父亲要上班,扎灯完全是在晚上进行,因此整整一个腊月父亲都在忙这一件事。临近年根,妈妈会买来一些透明的彩纸,这时就说明爸爸已把灯扎好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开始了糊灯笼的工作,这项工作显得琐碎而又磨叽,但却其乐无穷,因为我们可以按着自己的想象糊自己的灯笼,因此乐此不彼。想当年那灯笼是各家赶制出来的,只要一提在手上或高高地竖在灯杆上,那年味就出来了。
    现在我还记着当年每到过年的时候,妈妈总是买回好多的彩纸,那彩纸两面一色薄薄的有些透明,极似纱,又似宣纸,质地绵软且有韧性。现在这种纸也已很少见了,大概是再也没有谁糊灯笼的缘故吧。买好纸后父亲便找来一些铁条竹皮扎制灯笼骨架,这时我们兄弟几个便给他老人家提建议,这个要八角灯,那个要鱼灯,有的还要转灯。转灯也叫走马灯,是最难做的,要里外两层骨架,里边那层要用一个轴撑着,骨架还要轻,这样糊好纸后,风一吹里边的才能转动。父亲只管制灯,从来不理会我们的意见,现在想来,可能他老人家也陶醉其中,自得其乐了。而每每父亲自做主张做好灯后,兄弟们就都说好,都抢着要。其实父亲最下力做的是那盏要悬挂在灯杆上的灯,那是各家过年时的标志,象旗帜一样,多少有些象征的意味。而多半各家也在暗暗比手下的活计,灯杆也是一家比一家竖得高,灯悬上去就有些威扬之气,远远望去,红红绿绿一片灯海,那情景大概连现在的霓虹灯也比不上吧。那时的灯笼点的全是烛火,风一吹,烛火在里边闪烁跳动,好似灯笼也添了许多的灵气,看上去实在活泼喜庆。若是哪家的灯被风吹着了,谁见了都要喊一声“红火喽”,切不可说烧了着了,这是过年很避讳的字眼。
    除夕夜,家家都恪守着古老的传承,吃过年夜饭,大人孩子都万不可去睡,一定要守岁的。孩子们倒捞到个快活,要鞭炮的余韵中都打着灯笼鱼贯而出,这时大街小巷就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映衬着多彩的夜空飘移游动,那晚好多好多稚气的笑声把大年夜搅动得抑制不住的兴奋。清苦了一年的大人也似乎憋足了劲要红火一把,街上大秧歌扭得很疯,锣鼓敲得很勇,唢呐吹得很猛很猛,而每一个人手中都执一盏自制的纸灯,灯上的彩纸上写满了吉庆的话语,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大年因不一样的灯笼而热闹红火,因不一样的工艺而年味十足。现在再也看不到那种情景了,虽然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却太多了一点被现代生活浸染了的功利,一切都是那种工业化的省事和方便,只要愿意尽可以在大年夜连饺子也不用包了,买些机制的来煮。今天人们甚至孩子都不愿意动脑筋动手做一盏自己的灯笼,任凭千篇一律销蚀我们的温馨的个性,现在的年好乏味。
  
风 景
乐祥涛

乐祥涛,河南商城人,有多篇作品分别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天津文学》《文苑·经典美文》等报刊发表。出版有诗集《那人·那泉·那月》散文集《走笔豫南》《打开心灵让风吹》等。 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一些铭心的事,像蒲公英开过花后的种子,经岁月的风一吹,就能缤纷和飘逸,落进土壤里的会长成别人的故事,落进心灵深处的会摇曳成一抹美好的记忆,每当想起它们的时候,那些事就能芬芳起来。
    而我是一个不太喜欢怀旧的人,更是一个不愿较真的人。虽然旧时或是儿时的一些事,也在心底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曾激起过波澜或是火花,但我仍然不愿过多的去回忆。我知道沉缅于往事之中是一种走向老化的表现,同时也是对现实的逃避和拒绝。我还认为过于较真,是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它不光会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通常我愿去找一个平衡点,寻一些闪光的东西或是值得恒久回味的东西,来填满情感上的留白和空间上的缝隙。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理解我的行为,总是拿外星人的眼光来看待我,他们看我的目光很物质,甚至是用金钱来权衡我说出话的分量。往往我总是淡然一笑,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好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你解释什么呢?是你的主张、你的行为,还是你的生存方式?
    有时我也在想,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每一件事它都具有双面性和多重性,关键是看你怎样去认识和理解。要是你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如果尝试着用一颗感动的心去看待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你获得的除了赏心以外,就该是悦目了。这个想法的出现,是我在沐浴着初冬太阳的光芒以后所形成的。
    那天,我就坐在位于第九层楼自家套房的阳台上晒着太阳,这个时候日光可以用很多温婉的语言来描述,比如暖和、温馨、舒适和惬意等等。那一刻,会让人产生许多忘却,能忘却纷乱的尘世,淡去一切烦恼。就连我身边的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小桥、流水、高楼、河柳和穿梭如蚁一样的小车,在这个现代文明的城市里所构筑的和谐与美好,都在我的情感深处贮存成一个固定的模式。我不去理睬,也不去想象,然后闭上眼睛,随阳光尽情地播洒,让思想处于单一和宁静。之后,再把生活中的某一个细节放在思想的交锋处,进行揣摩和拷问。
    阳光并没有因为我的思考而停下片刻的普照,依旧洒下源源不断地热情,我仍然是用一种姿势或是一种状态去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让人想到回归,甚至是可以回归到原始状态下的本质。这时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小人的嘴脸,有的是简单和平静,这样就可以想一些朴素的事情,或者是最受感动的事情,就像丽日的海面上,微风推出的那些星点浪花。
    父亲住院了,消息如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脑海。因为父亲已经年迈,因为父亲是被人撞倒的,这无疑是让我的那根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我赶到时,父亲已被送到病房,初次检查的结果是颅内颅外出血,当时的那种危险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接下来就是陪护、焦急和等待,这事让我们兄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说实话那种等待是揪心的、是难耐的,它不像友情、爱情之间的那种等待会充满着希望与美好的基调,也不像开会前的等待散发着好奇和神秘的色彩,而这种等待着实让人产生茫然。
    不过我觉得这种等待的过程,也是亲情和爱的一次集中展示的过程。在这期间,我们兄妹都在医院里轮流值班、轮流看护,结果,尽孝、尽职、尽责都在医院里完成。
    几天几夜的紧张过后,父亲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我们也如释重负,最重要的是思想上放松了下来,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思想上不背包袱的涵义。
    记得是已确定父亲没有了危险的那天早上,我在医院里陪护了一夜父亲后,就准备直接去单位上班。走在清晨的大街上,心情格外地畅快与爽朗,我承认当时有天气晴好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没有了精神上的负担。
    这个时候,时间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忙碌的身影只是那些开店的人们。可能是好心情的缘故,竟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与协调,一切都是那么的有序和自然,接着我就情不自禁的边走边仔细地欣赏起来。
    开早店的生意正是火红,不说那流动的人了,就连那四散的蒸气和飘荡的香味,就使人都忍不住向那里张望。最让人可敬的该是那些身着黄色服装的清洁工们,她们把每一片树叶和每一张纸屑以及灰尘都扫进垃圾桶里,然后用车拉走,在她们的身后,是一直保持着洁净与舒畅的马路和大道。
    要说晨练的人们,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身穿统一着装的男女,在那整齐划一地练着不紧不慢的拳路,丰富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想象,也有我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
    很招眼和让人感动的,则是那位渐渐向我走来并在晨练的残疾人。我所看到的是他的左脚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但是没有看到他用双拐作为支撑,有的是他艰难行走的样子。让人难忘的是他那种行走的方式,他用一根绳子套在左脚上,用双手拉着左脚一步一步地在挪。我不知道他生活中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原因如何,更没有想窥视他隐私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行为非常地特别。
    当他走过我的眼前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有着坚强和沉稳的步子。看他走了过来,我就退到一边,然后静静地看他远去的背影。我想,或许他是在做着康复训练、或许他是在与生命抗争、或许……但我只能说,在这样一个清晨,我看到了一位残疾人走过的不平人生。
    那幅背影淡出我的视线之际,我就陷入深深地沉思,结果那种行走的方式,一直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以至于在我的思想深处构成了一个情结。
    打那以后,这个景象就装进了我的脑海,那里面有的不仅仅是一种姿势,还有的则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
    可在残疾人的行列里,让我觉得最无助的该是盲人,他们不光看不到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也看不到太阳所折射出的光环,那些如花朵般的美好,只能靠想象去完成。至于暗送秋波和两情相悦的事也只有用直白来表达,一点也没有了柔情和蜜意的意思,这些感受的形成,都来源于我邻家的那位盲人大哥。
    我搬到这个小巷子居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盲人大哥和搀扶他做向导的女子,他们每天都是那个方式,每天都是那个时间在巷子中走过。盲人大哥总是用左手搭在女子的肩上,紧跟在女子的身后行走,他们走过巷子时像运转的机器一样准时。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说话,就连盲人大哥去公厕时都不用说,只是女子走到公厕门口时停了下来,盲人大哥自己进入男厕,随后两人又向街上走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在意,后来我发现每一次在那个时间点里都能遇上他们。有一天,我去一个单位办事,正好与他们同行,结果就看到了他们的秘密。原来,他们来到横穿城市的一条小河边,就站在桥头下,女子让盲人大哥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可能是想让盲人大哥呼吸新鲜空气,也可能是想让他听听河水、听听流动在桥上的行人和车辆,以及感受一下在河岸公园边做锻炼的人们。
    后来经打听才知道,盲人大哥和那女子是俩兄妹,两人父母去世的早,只有俩兄妹相依为命。前些年,有人给盲人大哥提过亲,但见面以后都没了下文。也有人给女子介绍过对象,可当对方知道女子唯一的条件就是带上盲人大哥时,所有的男子都退步了。结果两人都一直单着,曾经盲人大哥想到过轻身,但妹妹的语言和泪水让他打消了念头,从那以后兄妹俩就过着像钟摆一样的生活。
    可是好事不仅没有眷顾他们兄妹,还把厄运带给了他们。那天他们兄妹刚走到桥头的转弯处,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车撞向了他们,在危险来临之际,弱小的妹妹用所有的力气推开了哥哥,自己却倒在了车轮下。
    当这个世界上亲情和爱情都远离盲人大哥以后,他却坚强地活了下来。所不同的是,他独自一人用手杖敲打着不平的路面和未知的事物,依旧沿着妹妹送他的那条路上行走。然后他来到桥头,就站在那里,用心去感受流动的河水、奔驰的车辆以及行走的人们。
    或许这是一种生存的方式,也或许是一种表达的方式。不过我想,这种方式不仅在告知着世人,也在告慰着九泉下的亲人。
    崇尚朴素的情感,尤其是那些感人至深的情愫,是我一贯的主张。这不仅仅是针对故人,更多的时候是对待现实中的人们,因为由亲情、爱情、友情等组成的情感,可以给予我们许多的动力和源泉,也能给予我们温暖与支撑,让我们享受其中。但有些时候的情感没有成本、没有理由,有的是解不开的情怀,这是那天论坛的一次活动,给予我的又一个启示。
    那次,和论坛上的网友们一起去了樱桃沟,想在那里看看风情万种的樱桃花开。到那以后,我们看到了春天的调色板上,大自然在樱桃沟这个地方浓浓地抹上了一笔,结果一条沟下来漫山遍野都是花的海洋,我们这些人像蜂、像蝶一样趋之若鹜,欣喜若狂,个个都成了花的粉丝。
    更有细心的人,还邀请了老年艺术团的演员们来参与。戏台就搭在花树的边缘,不仅省去了美工和舞台布置,而且显得更加的和谐,看上去戏里戏外是融为一体的。不知是演的投入,还是看的高兴,一时间我们都忘却了自我。
    我特意站在离戏台最边远的位置,一边看着花开,一边看着戏台上穿着粉红色戏装的演员们在演戏。此刻,我承认我没有留意她们演出的故事和情节,但我敢确定她们的一招一式,以及如在水上般的行走和如蝴蝶一样煽着翅膀的舞扇,都让看戏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时村里的人们都来看戏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不过最多的还是些妇幼和老人,他们步子很缓慢,但都面带桃花。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好奇,说这是做什么呢?当知道是演戏时,大家都很乐意地过来看演出。
    我不断地腾出位子,想让村民们尽量往前站一站,那样他们会看得更清楚一些。有时我也会和他们聊上几句,慢慢地彼此之间都没了陌生感。
    就在我不经意间,一回头我看到了很受感动的一幕。一双年迈的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行走在樱桃花掩映和一塘春水陪衬下的塘埂上。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妇人,走在后面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男子,最有趣的是老妇人用一根竹棍拉着那位男子行走,他们不是搀扶着,也不是手拉着手,而是用一根半米多长的竹棍拉着对方,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好奇。于是,我就问起了和我聊得上来的那位村民。
    村民说,那是老两口,不过他们很有意思。从前那男子还是大队的干部呢!妇人比他小好几岁,但不知那男子为什么,在年轻的时候对那妇人一点也不好,整天几乎不落家,家里就靠妇人一人操持着,也有人问起过那妇人,为何那样让着男子呢?妇人说等他累了就不折腾了。可真正不折腾的时候,那男子得了小脑萎缩病,这不,这老妇人又成了他的拐杖和牵手了,不过现在老妇人走在哪里都把男子拉到哪里,没想到今天又把他拉来看戏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位老人,没能从他们身上看出多么深奥的道理,只看到了他们拉手的形式。我在想,或许这是相濡以沫,也或许是生活中的无奈,我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评论,因为我不知道个中的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拉手形式,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
    当两位老人走近我时,我不仅自己靠在一边,还主动地为他们分开通道,让他们尽量走到戏台的前面,好更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人们在演戏。
    “叮咛、叮咛、叮咛……”是我手机的铃声把我叫醒。唉!我只能说,现代生活的水准,已经无法让你回到原来的平静。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7
蒙童三题
■    钱国丹
钱国丹,浙江乐清人。曾任台州市文联常务副主席、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散文集16部,获各种文学作品奖三十余次。十余部中篇小说入选《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和小说年选本,数十篇散文入选各种丛书和初、高中语文衔接教程。获中国作协“庄重文文学奖”,浙江省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建国五十周年浙江文坛五十杰”称号。

字纸儿

我娘家那个村子叫“泮垟”,这个“泮”字,跟村里的姓氏无关。古代学堂门前有半月形的水池,曰“泮”,童子上学则叫“入泮”;“垟”,是家乡人对田畈、田野的总称。泮垟,顾名思义,就是学校和土地,也包含躬耕勤读的意思。
祖祖辈辈的泮垟人大都以种田为生,却总有些人喜欢办学堂。在父亲的记忆中,泮垟先是有一位叫卓西的穷秀才,屡试不第,又无别的谋生本领,就借了人家的房子,开了两个教室,自己就干起教书匠的营生来。他不会教别的,单教语文一门课。有句老话叫“七讨饭,八教书”,教书就是穷途末路知识分子的最后一招。卓西先生教书一年,向每个学生收“学谷”一斗,先生一家就靠这个糊口。后来,又冒出一位叫灵享的人,他在法兰西做小买卖发了点财,回到家乡也办学堂。他的条件就好多了,有自己的房子,有办学资金,还引进西洋的办学经验。但他自己却不怎么识字,就请了两位从洋学堂毕业的青年来教书。再后来,一位富家少爷离家出走了,扔下他的女人独守一座大房子。也许是聊慰孤寂吧,也许是自己无后,倒希望别人的孩子更聪明吧,她也尝试着办起了学堂。她也没读过多少书,请的也是外面的先生们。有了这么多热爱教学的人,泮垟的学习氛围不错。哪怕是半饥半饱的人家,都尽力把孩子送到学堂里来。
恐怕全世界的小学生都是先用铅笔学习写字的,可是我们的先生说:字好头碗菜。铅笔是画画儿的,圆珠笔钢笔呢,则是大文化人挣饭的工具;只有用毛笔写的字才叫字。
上学伊始,家长们都得給孩子准备两支毛笔,一支写大楷,一支写小楷。小楷笔用得最多,练生字,抄书,造句,连做算术题也非它不可;因为用毛笔,还得配备砚台和块墨(我们家乡从来不用成瓶的墨汁)。每当先生授完课要求学生写作业時,教室里便响起一片研墨声,如轻涛如急雨,庄严肃穆。
刚刚入学的蒙童们要先练“抲笔”。先生拿着支毛笔做示范:“食指和中指在前,大拇指在后,将笔捉住;无名指的指背轻轻一靠,将笔扶稳了。手指和手指之间要拉开些距离,不能像包粽子一样捏成一把。”
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五六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按先生的要求拿起笔来,对着面前的簿册,抖抖索索地不敢下笔。硬着头皮下去了,不是让墨汁污了本子,就是把字儿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虫子爬。先生看看不行,就过来“把笔”,先生的大手“把”住孩子的小手,嘴里叨叨着:横、竖、撇、捺……先生从这个桌位跑到那个桌位,“把”了这孩子的笔又去“把”那孩子的笔,一堂课下来,常常累得满头大汗。
每个下午,都有20分钟的大字课。先练描红,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依样画葫芦。练了一年,就可以弃了描红簿子,用印了方格的毛边纸练字了。先生还建议家长买些字帖来临摹,一两年下来,聪明好学的学生就能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泮垟人对写过的字纸都很珍惜,说那是孔圣人的衣襟,全是文化。仔细的家长会一张张地收藏起来。写坏了的废纸不能随地乱扔,更不能用来擦屁股。学堂里不设垃圾桶,却专设字纸篓。老人们说,用字纸儿擦屁股罪孽大了,下辈子要瞎眼睛的。废字纸多了,先生就找一块空地,点火化了,学童们站在一旁看着,大家都很虔诚,好像给先人焚烧冥币似的。
有一种白得发亮的纸,先生叫它“光帘纸”。一动,会哗哗作响,韧性也非常好。比较富裕的人家用它来糊窗子,把屋子也糊得亮堂了。学堂里也用它给孩子们写大字,一笔一划黑漆漆的很是蓄墨。辛弃疾在一首《清平乐》里写道:“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我想稼轩先生用的就是光帘纸。若是毛边纸,宣纸,绵绵软软的,哪里能在“窗间自语”呢?
每当学期结束时,先生会发给学生几张8开光帘纸,让好好写字,作为这学期的习字成绩。这时候,大家都格外认真地研墨。研墨时,用水都很有讲究,水多了,会四处飞溅,把书啊本啊弄得一塌糊涂,还把自己的小脸弄成个小花猫;磨成的墨汁也淡,写出来的字苍白无力;水少了墨太稠,写字不爽,有时不够了,还得再研一次墨,前后墨色不匀了。有句话叫“红袖添香夜读书”,我的感觉却是“红袖磨墨夜写字”。那场景是读书郎坐在案前,美眉立在身旁,捋起红袖露出玉腕,翘着兰花指细细地研墨呢。
磨好墨后,孩子们一个个铆足劲去写字。那时候写的是直行,且一行行从右向左写的,手腕啊,衣袖啊,很容易就把写好的字刮擦了,光帘纸又不吸墨,一点一捺都像一个小小的黑色湖泊,你得小心翼翼地提着手腕,否则将前功尽弃。
待字迹干了,先生将它们收了去。批改作业不打分数,只是在漂亮的字上画红圈圈,更好的画两个红圈圈,特别优秀的可以画上三个连环圈圈。黑得闪闪发亮的字儿,红得鲜花绽放般的圈圈,错落有致,非常美丽。然后发还给孩子们。逢年过节时,家长们就用这种字纸儿糊自家的窗棂,既挡风,又艺术。一个个窗口,一张张字纸儿,简直是书法展览。来了客人,主人就指着窗户说,这是我家孩子的字。客人就夸,主人就觉得体面,有了成就感,觉得这一斗谷的学费花得不冤。
我的外公、父母、叔叔、婶婶、舅舅、舅妈们都是小学教师,年复一年,我们家的窗户都是好学生的字纸儿糊的。我坐在窗下,感觉很温馨,很安宁,觉得它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窗纸儿。

磨墨儿
磨墨就是研墨。小时候我们拿着一支墨在砚台里转啊转的,墨汁就一圈圈地漾开,浓浓的,酽酽的,像刚从磨盘里吐出的黑芝麻糊。
我们天天磨墨,每节课都磨墨,用大大小小的毛笔写大字,写小楷,答卷子,做算术题。
墨是普通的烟墨,方方扁扁的,有三四寸长,上面用金字烫着“文章一石”四个字,什么叫“文章一石”?我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只记得那墨是5分钱一支。
从前的学堂门前有水池,供学童们洗笔砚用的。王羲之洗砚成墨池已是千古佳话,各地的读书人群起而效之,中国许多地方都有墨池,至今还有“墨池坊”“墨池桥”“墨池轩”“墨池阁”等芳名。
鲁迅小时候曾听父亲说,有一种墨猴,才拇指大,爱躲在笔筒里睡大觉。但是一听到磨墨声,它就会兴奋地跳将出来,等在砚边,待主人写好了字,它就舔干净砚台上的剩墨,然后仍跳进笔筒里睡觉去了。
鲁迅得不到这神奇的墨猴,却从一只猫的口中救下一只隐鼠。后来这小小的隐鼠成了他的朋友,它不惧人,在饭桌上走来走去,捡饭粒菜渣吃;鲁迅写字的时候,它也在书桌上跑来跑去,也吃砚台里的墨汁。
我想,全中国的孩子都盼望能得到这样一只隐鼠。隐鼠虽然好玩,可当年的我们却不敢养,因为我们都“惜墨如金”。农家能供养孩子上学已很不容易,哪舍得让隐鼠把墨汁吃掉?我们学堂附近也有一口水池,但从来没人去洗笔砚。我们都有一个金属笔套,写完了字,就将笔套套上,这笔套保湿功能极好,第二天摘下它,那毛笔新鲜如昨。我们常常是手端着带有墨汁的砚台,在上学回家的路上来来往往。
怀音是我儿时的玩伴。那时候她爸开了间杂货店,卖酱油老酒荔枝桂圆木耳黄花,也卖纸张笔墨和作业本子。杂货店里的墨分三六九等,“真墨”很细腻,韧性和刚性都好,使劲弯它也不会断,磨起来的墨汁油光闪闪,香喷喷的,怪不得鲁迅家的隐鼠那么热衷于吃。还有一种“炭墨”是最差的,粗粗糙糙,磨起来沙沙沙的像磨砻糠。而小学生们大多用5分钱一支的“文章一石”。
我九岁那年的暑假,家里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我的墨用得只剩指甲那么一截了,怎么拿也拿不住,假期作业也没法完成。
怀音家的屋叫“九间”,前头一字儿排开的正屋就有九间,且双进双退、大院小院东轩西轩,还有两边的披屋,多得让我到现在还数不过来。杂货店就开在她家的台门屋内。台门屋很大,成群结队的孩子在那里滚铜钱、跳房子、拍皮球、踢毽子。那阵子,我们姐弟和怀音玩得最好。
杂货店的柜台很长,北端搁了个玻璃小橱,里面陈列着各种毛笔和墨。我问了问价钱,得知一种徽墨要卖二块钱一支,而“炭墨”则只需一分钱。怀音爸从柜台里探出个脑袋问:钱国丹,你想买哪种墨?我摸摸空空的口袋,慌忙摇了摇头,退开了。
记不得是当天下午还是第二天的上午,我和怀音们正玩着,她爸不知什么事情出去了,怀音极机灵的左右睃了两眼,悄悄地说:我给你们偷墨去!
她迅速攀上了柜台,然后像小狗那样,向北端那个玻璃橱窗爬去。她撅起的小屁股圆圆的,看起来很生动。
她打开了玻璃橱子,拿起一支“文章一石”,想了想,放回去,又拿起一支炭墨,塞进口袋里,然后溜到地上。她掏出炭墨,很利索地一折两段,分别送给我和弟弟,并嘱咐说,千万别告诉我爸啊!
我的心狂跳着,毕竟是拿了赃物啊,我飞快地向家里跑去。为了不辜负怀音的一片热忱,我立马动手做功课。我在砚台里加了点水,就开始研墨。可是那炭墨太差劲了,还没等我磨上几圈,就泻掉了小半截,磨成的墨汁沙沙拉拉的,笔一蘸,黏糊糊的。写出来的字灰灰的,还夹着一颗颗的炭粒子。
我泄气了。心里不无遗憾地想,怀音为什么不偷支“文章一石”给我们呢?
我擦干净了砚台,重新捡起我那点“文章一石”。可是它太短了,根本拿不住。我想了想,让它躺倒在砚台里,然后用食指尖戳着它,一圈圈地磨着,居然也磨出浓浓的墨汁来。然后我把它推到砚台的一角,就写作业了。
第二天,那干了的墨片儿紧紧地粘在砚台上,任我怎么挖也挖不下来。我急了,拿来把菜刀,让锋利的刀刃来对付它。我左手按住砚台,扁下刀,像拉锯一样来回拉着,拍的一声,墨头被锯下来了,可刀口却劈进了我的手指,不是一个手指,而是一排儿三个,鲜血混着墨汁,汩汩流淌。过了些日子,伤口愈合了,三个指头皮下的墨迹分明,像纹身过一样。
好墨是可以吃的。我们写字的时候,笔不好使,就用舌头舔舔,弄得嘴唇乌乌的;男孩子嘴馋了,把墨当糖一样吮吮,从来不会出什么问题。有一回一个同学流鼻血了,老师就赶紧研了墨,把墨汁一滴一滴地弄到他的鼻孔里,一会儿就把血止住了。好墨还能消炎败火,女人们煮猪食,熬猪油,一不小心把手烫出了泡,火辣辣的疼。她们就拿了针线,在先生的砚台里浸了浸,然后把这墨汁淋漓的针线从一个个燎泡里穿过,泡破了,涂满墨汁的伤口就不怕糜烂化脓了。
有一回,隔壁的老五婆咯血了,她又咳又喘,背勾得像一只虾公。中医阿申先生找了块上好的徽墨磨着磨着,磨出一酒盅酽酽的墨汁。她喝了下去,不再气喘也不再咯血,安安静静地躺了下去。
冬天,砚台里的水都结了冰,硬绷绷的磨不成墨了。我们的先生跑到怀音爸的店里,倒了些坛底的“酒脚”来,一教室的孩子分着用。黄酒一下去,冰即刻化了,我们用黄酒磨墨,磨得满屋生香。

砚台儿
我们小时候用的砚台,大都是橡皮砚,因为橡皮砚轻巧,放在书包里不觉什么;不像石砚,很快就将土布书包坠出些洞洞来。再说,橡皮砚也安全,小学生免不了磕磕碰碰,橡皮砚是磕不坏的。有一回两个男孩打架,输的一方急了,抓起自己的砚台就扔了过去;除了洒对方一头一脸的墨汁,人和砚都安然无恙。
我们用的橡皮砚都是一个模样:三寸宽,四寸长,前面有一指宽的墨槽(也有叫墨海的)。这墨槽不储墨汁,而是储水的。写字前,我们拿着墨,在墨槽里蘸点水,放在砚堂上磨啊磨,磨成酽酽的墨汁,才可以写字。
老师总是教导我们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们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总觉得不对劲:农村的孩子都节俭,一根铁杵可以做千千万万的针,都磨成了铁屑才得到一根针,未免太浪费了吧?再说把偌大的铁杵磨成小小的绣花针,得磨到猴年马月啊?怪不得老太婆拿在手里的还是铁杵,她恐怕是在童年时代就开始磨针了,而且得子子孙孙磨下去。所以我们绝对不去磨那不着边际的铁杵,而是认认真真地在橡皮砚里磨墨。
一次,有一越剧团到我们村演《西厢记》,那张生一出场就唱:游艺中原,脚跟无线如蓬转,铁砚磨穿,才高难遂男儿愿。我问坐在我身后的二叔公,砚台有铁做的吗?二叔公说,有,还有铜砚、玉砚、陶砚和漆砚呢。
我吃惊地直吐舌头,在心里检讨自己的无知。至于张君瑞有没有真的把铁砚磨穿,就不是我辈所知晓的了。他既然能唱出这样的台词来,想必学问是十分了得的。
可橡皮砚是很容易磨穿的,因为砚堂中央有个肚脐,这肚脐是它的软肋。我们天天磨墨,砚堂就渐渐洼了下去,一两年之后,那肚脐肯定要掉的,圆溜溜的肚脐掉下之后,砚台的中间就有个圆溜溜的眼儿,我们拿泥土去补,捏面团去补,都无济于事,只好扔掉破砚重买新的了。
我们的高小是在一个叫“荷盛”的地方读的,从我家到那里,得在田间小路上穿行三四里路。我每天走在绿油油的庄稼里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也绿油油的特别明净。
在荷盛小学,年龄较大的同学已经改用石砚了。那种石砚小小巧巧,四寸见方。上面的盖子,反过来就是研墨的墨堂;下面的那块外方内圆,凹下去的就是墨海,这墨海可储许多水。一角有一只眼状的通透孔,水就从这孔倒入墨堂的。
我很羡慕这种可开可关的石砚,可母亲不给我买,她说我毛手毛脚,石砚到了我手里,不出三天就粉身碎骨了。
那阵子我们班风气不好,大同学老爱藏小同学的东西,让人急得要命,急得掉眼泪了才肯拿出来。有一节作文课后,我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的作文草稿不见了。母亲给我定的规矩是:作文本交给老师,而草稿纸必须带回家。我转着眼珠,在教室四处寻找我的作文草稿。转过几张桌,我一眼看见那张纸压在一只石砚下面。我不由分说扑了上去,一把抽过那纸。可我的动作过火了,被草稿纸带动的砚台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两爿。
我吓坏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石砚的主人叫喜凤,她比我大三四岁。看着地上的破砚,她的脸胀得像被偷了蛋的母鸡,她朝我一通乱嚷,嚷得我两眼直冒金星。好久,我才还过魂来,咕噜说,你干嘛拿我的作文草稿呢?她说,谁拿你的草稿了?这废纸是从地上捡的,我正准备包砚台呀。
我知道自己错了,说,我赔你一个砚台。
回到家,我却不敢提这天发生的事。那些年母亲心情不好,倘若知道我闯了祸,她非要揍我一顿不可。想了想,我就在屋里到处乱翻,却让我翻出三个这种形状的石砚。糟糕的是,它们一个比一个庞大。无奈,我挑了个最小的——可它比喜凤那个还大三倍。第二天我把这个砚台放到了喜凤的课桌上。喜凤一见,脸又喷红了,她生气地把砚台一推,说,谁稀罕这么大的劳什子,你想坠死我啊?
我无法赔喜凤一个小巧玲珑的石砚,喜凤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过我。我成了负债之人,天天接受债主的催讨谩骂。从那以后,上学的一路不再翠绿,身边的空气也不再新鲜。我硬着头皮在泥泞的田间小路上继续蹒跚,直到小学毕业也还不上喜凤的债。


海的组章
许一青
许一青,江阴市青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文学创作心理学》等多部个人作品集。

海岸颂
你握着一个海。
海有多大,你有多大。
你是海的骨骼、海的钢筋、海的形状、海的身材……
你围着一个地。
地有多大,你有多大。
你是地的金边、地的框架、地的外围、地的延伸……
你锋锋快快地切割着水,你曲曲拐拐地穿透着水,你威威凛凛地遮挡着水,你勇勇武武地围困着水……你把水剪裁成一个透透明明的海。
你穿越丛林,你穿越大漠,你穿越山岩,你穿越赤壁,你穿越风雨,你穿越雷鸣,你穿越空间,你穿越时间……你织造出一个无极无涯的海。
你用你赤诚的袒露,你用你尖瘦的背脊,你用你高耸的胸骨,你用你细长的臂膊,围裹着一个光怪陆离的海。
你长长的躯体,裹掖着太平洋上的每一座岛屿,卫拱着每一个临海的国度,护拥着广阔万里的大地,穿透着地球上每一条经线和纬线……你把陆地和海洋作了壁垒分明的切割?海洋因你而轰动,陆地因你而尊严。
你是力士,用你强大无敌的铁肩,扛举着一个海。你是卫士,用你钢筋铁骨的长堤,守护着一个海。你是勇士,顶着风,披着雨,刺破雷,保卫着一个海。你是斗士,撑起天,劈开地,推去山,壮阔着一个海。
海起海落,海涨海退,你陪伴着海;
潮升潮落,潮飞潮降,你守望着海。
日里,你丈量着海域,拍击着海波,伴奏着海舞,观赏着海画;
夜里,你抚摸着海水,倾听着海歌,捕捉着海魂,放飞着海梦……
你是海的警卫,你又是地的警卫。你勇武地耸立在海的边沿,你巍峨地挺拔在地的边沿。海风首先从你的身上拂过,吹向大地;海云首先从你的身上飞过,飘向远山;海雨首先从你的身上刷过,洒向戈壁。你向大地默默地推送着海的流,海的动,海的潮,海的笑……任海浪大大胆胆地冲击你,任海潮肆无忌惮地淹没你,你敞胸暴出哗哗的豪笑。因为你看见,海风推着海雨飞向大山,大山放出汹涌的河流,殷殷的血脉描画出金色的成熟;因为你看见,海风推着海云飞向戈壁,戈壁接受甘露的滋泽,赤地翻开崭新的一页;因为你看见,海笑带着海歌飞遍人间,茫茫人世谱写灵秀的曲律……因为你是海的卫士呀,海的伟大有着你默默的支撑!于是你忍痛将自己肢解成一处一处的断裂,让陆地上所有的大江大河从你的断裂处喧哗着流过,汇入大海,成就海青春永存的磅礴!
你永远大于海。
因了你坚韧的支撑,海成为永恒,地成为久远。于是海与陆地作着不息的交流:海以柔柔的湿吻浸陆地,绿色在大地上浓郁,生命在滋生竞进,大地幻变彩色的憧憬,灵魂向着天堂飞升……于是地青春永在,风韵长存!
地把自己的血液注入海……
你永远大于地。
宇宙的目光穿越你,俯瞰着浊流横隘的海;人间的目光穿越你,注视着虚无缥缈的海;人类的目光穿越你,遥望着大智大圣的海;尘世的目光穿越你,静观着佛光普照的海……海波拉出自由自在的曲线;海风呼啸浩浩荡荡的雄壮;海浪拍起撕裂宇宙的壮观;海涛飞腾排山倒海的激越……海上驰掠灵魂的轨迹;人间飞升海神创造的奇迹……所有的颂歌都高唱着海;所有的诗篇都吟咏着海,所有的器乐都轻奏着海;所有的舞姿都蹁跹着海……唯有你被遗忘在荒凉的海滩,任咸涩的珠泪淌满你粗犷的记忆……你年年月月陪伴着海,你日日夜夜谛视着海,你时时刻刻倾听着海,你分分秒秒捕捉着海……因为你知道,是海成就了你,是你成就了海;没有海,就没有你,没有你,就没有海,海是你的一半;你是海的一半;是你和滔滔无疆的海水,珠联璧合成一个天衣无缝的海。于是你将自己深深地忘却,一任汪洋伸展蓝色的羽翼携着你扑向深邃的天庭……
海万古不朽,你也万古不朽。纵然是沧海隐退,大洋搬迁,你也会以你突兀的身姿与风化的骨节,展露你风起云涌的往昔,叠印你波涛汹涌的缄默,呼喊你大起大落的身世,铭刻你惊浪拍岸的传说……一湾新的海岸,又在烟波茫茫的尽头升起……
你大于海。
你大于地。
你曲曲弯弯地串起地球。
你汗湿淋淋地扛起整幅世界……

海 滩
海与地在这里拼搏——
海潮起时,海成为这里的主宰;海潮落时,地成为这里的主宰……
海与地在这里亲吻——
海以长长的水浪之舌一下一下地吻咂地;地以袒露的胸脯温热着海的抚摸。
这里是海的延伸;这里是地的延伸。
这里是海的裙边;这里是地的裙边。
时而,这里是海;时而,这里是陆地。
海与地常常赤裸裸地在这里交叠,铺展我一片动荡的波澜……太古的生物从这里浮上陆地,蔓延成十亿年后形形色色的生命……
啊!生命的源头,灵魂的滥觞,文明的发祥——海!
海滩,你的一半属于海,你的一半属于地。人们亲昵地叫你一声——海滩!
……海滩……海滩……海滩……
赤裸的人们,坐在这里观海,躺在这里望海,爬在这里听海,站在这里唱海……海在他们的血液里溢动……生命之声、广博之音、蔚蓝之色布满他们灵气的魂魄……
海滩,为自然画一幅灵光闪闪的人体风景线……

赶 潮
趁着海潮,我们出海——
在海潮飞升时出海,使我们领略海的磅礴与伟岸。海在刹时间膨胀、增高、扩大,向四面八方拓展。巨涛向着海岸飞涌;海波向着苍空扑击;大浪向着宇宙轰爆。千军万马的呐喊在飞速跳跃的平面上呼啸。海潮不停地飞升,浪声嘶嘶,巨涛滚滚,海张开翅膀向远方飞翔……在海潮飞升时出海,使我们的视空辽远,生命张开强劲的风帆——
在海潮涌涨时出海,使我们承受海的搏击与摇撼。我们被海涛轰击,我们被海涛扑打,我们被海风撕扯,我们被海流旋转。我们被海推上浪峰,我们被海卷进低谷;我们被海疯狂颠簸,我们被海急剧摇荡。海向我们挑战;我们向海宣战。我们的航船在浪涛飞涌的海面上奋进……在海潮涌涨时出海,使我们勇敢和强悍!
在海潮奔腾时出海,使我们捕获更多海的秘密与奉献。海潮奔腾,使海敞开自己的心扉,把海底的蕴蓄全部卷出海面。珊瑚和珍珠在海波上浮沉,飞鲨和巨鲸在海面上游穿。我们捕获着海丰硕的结晶,也收获我们生命的勇敢和心灵的智慧。在海潮奔腾时出海,使我们富足和成熟……
趁着海潮,快出海——
弄海儿
祖先是海。
如今去观海。
观海,是为了寻根。为了寻找祖先。为了追溯生命的来由。为了捕捉生存之脉理。
于是一头扎进海——
源远流长的生命之源头啊……
海是温顺的,沐浴着他;海是多情的,摇摆着他;海是凶猛的,砸击着他;海是暴烈的,抛掷着他……
他在海的腹部穿游;他在海的深层追寻;他在海的浪上窜跳;他在海的波谷飞渡……
啊,海!伟大的母亲,万物的始祖!
他和海,合壁成一部生动的地球30亿年的历史。
弄海儿,摆动着,向深邃的宇宙飞翔!
海滩,一枚贝壳
海滩上,躺着一枚贝壳。
是滚滚的海潮把它从深海卷来,又把它遗弃在海滩。
贝壳把海浪的跳跃、海涛的起伏、海啸的奔腾,凝缩成自己身体流线型的纹理。
贝壳,如海的形状,精雕细琢了一个海。
贝壳的色彩,鲜艳着太阳的光波;贝壳体表的花纹,镌刻着一条一条的银河与一座一座的星系。
海贝,升华了海,结晶了宇宙。
海,渊阔无极,洋洋洒洒,它没有需索,没有要求,自生自灭、自长自消着千态百姿的水族和形形色色的生命——但它也时时承受太阳光束的渗透和宇宙伟力的抚摸……
海,又以自己柔柔的风和绵绵的湿谱写陆地上生的歌和死的曲……
海,以不息的躁动扬弃衰朽与死亡;又以欢乐的翻滚诞生蓬勃与完善。
深海里,有一批全新的水族悄悄降生……
远海,又将有海潮卷来。
海上渔歌
是对海的呼唤么,还是对海的颂扬?
是对海的赞美么,还是对海的激励?
渔歌一声,唱出了一个汪洋恣姿的海;
一声渔歌,唱出了一个怒涛澎湃的海。
生命,以一个渺小的动荡为支点,摇动着一个海。
人生,穿梭于波峰与浪谷间,驾驭着一个海。
把网撒开,捕捞一个海;
把网收起,收获一个海。
渔歌,交融了生命的风与大海的风,协奏着人生的曲与大海的曲,合唱起灵魂的歌与大海的歌。
海的儿女——人,站在海的身上,分分秒秒地抚弄着海,时时刻刻地谛视着海,日日夜夜地寻根着海,年年月月地收获着海……
渔歌一声,唱起了一个怒浪拍天的海;
一声渔歌,唱醉了一个波浪滔滔的海……
是对海的呼唤,也是对海的颂扬……
是对海的赞美,也是对海的激励……

水手魂
命运把你交给了海。
海风吹黑你的皮肤,海浪跳跃你的眼波,海涛雕琢你的灵感,礁石镌刻你的皱纹……
你一整个的属于海。
你不寄希望于港湾,虽然,港湾是你的归依,港湾是你夜梦的寄托,你寄希望于远海——
你以飞驶的海轮切割着海。你以锐利的目光扫瞄着海。你以激荡的魂魄冲击着海。你在海上与特大风暴搏斗;你以海轮作一个支点,大幅度地摇荡海;你把海摇得精疲力竭,最后使海恢复宁静,你读着海,从海面读到海底,再读到海下的地心……你掌握了海,你延伸海上的灯塔,你是一个骑手,驾驭着海轮,在滔滔海波上纵横交错地飞翔!
——海一整个的属于你。
命运把海交给了你。


晓月马蹄
张凌云

张凌云,  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  。江苏省作协会员。

“晨起摇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这是唐人温庭筠的一首名作《商山早行》。之所以有名,在于它被视为晚唐气象的经典代表,“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两句,向来脍炙人口。鸡鸣,月照,木桥,白霜,早起的旅人,踽踽独行在异乡的清晨路上,此情此景,萧瑟意气,寂冷苍凉,的确令人唏嘘不已。
而我却不以为然,常会想到另一幅场景。所有的愁苦,孤寂,幽愤,悲凉统统隐匿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畏艰险,昂扬向上的进取姿态。这种场景或气象,我把它概括为四个字——
晓月马蹄。
赏这种姿态,向往这种姿态。我醉心于一个人,一骑马,无论披星戴月,还是餐风饮露,无论霜冷长河,还是雷电交加,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目标理想,纵有遍地荆棘,甚至万丈悬崖也无所畏惧,一路勇往直前。
古人爱马,国人爱马。马在中国文化里有着丰富而独特的语境。马作为战略资源,很多时候与征伐、与戍边连在了一起,马作为交通工具,也经常与羁旅、与风雅相系于一身。在种种有关马的背景里,我为雄奇豪迈而赞叹,为慷慨悲壮而击节,总之,为各种英雄史诗般的感人故事和光辉业绩而景仰瞻拜。不过,那些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峥嵘岁月毕竟已离我们远去,融进古典诗词的意境,化入浩浩历史的背影,我还是喜欢一个人,一骑马,迎着晓月晨风,踏着清脆的马蹄,绝响而去。
“半床秋月一声鸡,万里行人费马蹄。”这是胡曾的一首《早发潜水驿谒郎中员外》,轻轻撩开尘封的面纱,这样的古人诗句相当常见。再看。
“马上续残梦,马嘶时复惊。心孤多所虞,僮仆近我行。栖禽未分散,落月照孤城。莫羡居者闲,溪边人已耕。”无疑,许多时候旅行是现实的,冷酷的,它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浪漫,路途的艰辛,环境的恶劣,鞍马的劳顿,时间的漫长,还有内心的孤寂,都不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那种简单。天涯游子,倦客期还,累月经年,瘴疬丛生,人生就在不停的旅程往返中消磨了青春,消逝了年华,甚至由此身染沉疴,抱撼离世。这首同样出自晚唐,刘驾所作的《早行》,典型地反映出彷徨伤感的心境。
这种感伤,不仅出于文弱如书生之笔,坚韧如武官将士亦不能排他。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是何等气概,但看他的《早》,“晓笛别乡泪,秋冰鸣马蹄,一身虏云外,万里胡天西”,在同样的壮丽背景下,难以掩盖的是落寞和悲凉。
这都是人之常情。纵有万丈豪情,千载壮志,对出旅的感伤感怀也是难免的。倘若没有这种深沉的悲情感,那么,不是嘻哈游戏的纨绔子弟,就是失去正常心智的偏执狂。关键在于,不让这种感伤占据主流,却能及时去化解,去排遣,是一个坚定的旅行者应有的精神。
的确如此。“莫羡居者闲,溪边人已耕。”一介书生刘驾,《早行》以此联收尾,他的愁苦哀怨,想必已在目睹了农人的辛劳后得到了慰藉,豪迈如岑参者,再来看他的《送费子归武昌》:“剑锋可惜虚用尽,马蹄无事今已穿”,作别自己的友人,寄托的是何等的雄心壮志。执子之手,依依惜别,眼前浮现的不是折柳垂泪,满目遥青,却是金戈铁马,山河岁月!
以中立的眼光,其实这种亦喜亦忧,悲欣交集的心境于旅人颇为常见。典型如杜荀鹤的《早发》。“落叶铺霜马蹄滑,寒猿啸月人心孤。……青云快活一未见,争得安闲钓五湖。”首联亦如刘驾《早行》,其境凄冷孤清,而尾联之豁达开朗,则远非刘驾可比,畅目山水,心驰湖天,虽神仙不过如是。
也许,我之所以如此钟情晓月马蹄这个意象,骨子里隐隐有着对侠士高风的那种仰慕。
“帆力劈开沧海浪,马蹄踏破乱山青。浮名浮利过于酒,醉得人心死不醒。”很难想像,这首壮怀激烈的诗作,竟出自一位道人之手。杜光庭,目睹了唐末五代的纷乱,以《伤时》表达了他的复杂心态。但人们若是熟悉那部《虬髯客传》,就会知道,虽遁入空门,却心系尘世,虽身临仙家,而侠骨义胆,他的一腔愤懑与郁积,在那位豪侠之士虬髯客身上得到了释放。
溯追古风,在愈发清晰的视野里,晓月马蹄却能与剑胆琴心,那个令人神往的文化语境紧密相联。
我们曾经是个尚武的民族。历史的烽烟不能遮掩辉煌的过去。剑胆琴心的理想,在唐以前的中国甚为寻常。春秋的游侠,秦汉的政客,盛唐的诗人,乃至魏晋的学者,都无不辉映着金属般的铮亮光芒。而在铮亮的光芒之下,时可觅见马蹄的影子。
且看曹植的《白马篇》。“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许多人不会想到,写过优雅的《洛神赋》,悲情的《七步诗》,以翩翩君子形象著称的曹植,还会展示另一番阳刚的风采,“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又名《游侠篇》的《白马篇》,通篇慷慨激越,其风骨竟丝毫不逊于“幽燕老将、气韵沉雄”的乃父曹操。
再看唐人李颀有名的《古意》:“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再看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争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包括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此等等,从四杰到高岑再到李杜,大唐的豪情与气度,无需赘言,我这里只想说的是,刀光剑影之下,是马不停蹄的从容,是马踏飞燕的气魄,是马革裹尸的壮烈。
离晓月马蹄的意象,离笔者寄托的初衷也许有点远了。其实,我并没有走远。唐宋以降,马蹄更多演绎成一种歌舞升平,一种闺怨闲愁,离战场,离边塞,离建功立业,离壮志豪情渐行渐远,马蹄更多地消融为日常生活的普通注解。而这在这种理想主义褪色的黄昏里,矗立着一座高峰。一座绵延起伏,蔚为大观的高峰。
那是陆游。
与“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辛弃疾相比,陆游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文人。惟其是纯粹的文人,也才更有代表性,更具寓义性。
“猿叫铺前雪欲作,鬼门关前路正恶。泥深三尺马蹄弱,霜厚一寸客衣薄。” 一首《书驿壁》,真实地描写了处境的险绝困厄。驿路艰难,天寒地冻,诗人作为一位书生,即景生情,几多感慨,与普通的旅人并无二致。
但陆游毕竟是陆游。这位一生写诗九千多首,冠绝华夏的大诗人,在他八十多载的漫长生命里,凡提到马,提到马蹄,更多却是另一番姿态。
“旗脚倚风时弄影,马蹄经雨不沾尘。属橐缚裤毋多恨,久矣儒冠误此身”。一首《成都大阅》,几多欣喜,又几多愤懑!年已半百的陆游,任鬓染华发,抒发的仍是一腔炽热的爱国情怀,一种不变的进取精神。
“扶衰忍冷君勿笑,报国寸心坚似铁。渔阳上谷要一行,马蹄蹴踏河冰裂。”这是陆游的《大雪歌》,马,以及马蹄,到了放翁的笔下,早与轻车肥马、车水马龙这些闲情逸致乃至纵情享乐绝缘,陆游的慷慨激昂,超越了史上任何一位前人,“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样的诗句,在他的笔下比比皆是,而他博大深沉的情怀,更超越了前人对侠义、对功业、对风雅的狭义理解或追求,而完全上升到一种摒弃形式主义包装,展开现实主义内核的至真境界,这种对祖国、对民族、对人生的磅礴恢宏的关爱,指引着他生生不息,死而后已,作着不懈的长途跋涉。
晓月马蹄,在陆游的笔下如此丰盈。《梦中赋早行》:“夜分秉炬治装贲,千里霜风入马蹄。”即使在梦中,马蹄也会告别温情脉脉或悲凉愁苦,而有着钢铁一般的坚定朝向。
亘古男儿一放翁。向陆游致敬,向永不停歇的马蹄致敬,向不变的理想主义精神致敬。

眼前出现另外两幅画面。与既往的历史背景迥然不同的画面。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人们熟知的毛泽东诗词。毛泽东以敢叫日月换新颜的伟大气概,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自然,他的诗词也有了焕然一新的意境。这首《清平乐•会昌》,假若隐去战场的背景,还原为一幅生活卷轴,同样有着非凡的感染力。“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无论乘马,还是步行,展示在人们面前都是一幅朝日初生、万千气象的画面,所有的颓废、彷徨,感慨、无奈,都了无踪迹,浑身却充溢着沛然元气和蓬勃朝气。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忆秦娥•娄山关》)。毛泽东的笔下,竟也有与晓月马蹄如此契合的意象。那么,这样的晓月马蹄,又有怎样的内涵意旨,颇是值得体味的。
“雄关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一往无前的英勇气概,告诉了我们答案。人们带着对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无限崇敬,为他震古烁金的词句而激赏,为他换了人间的豪迈而赞叹。
我常为此陷入沉思,为什么毛泽东诗词能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抛开不同的阶级背景和意识形态,无论东方西方,无论高下尊卑,人们对毛泽东诗词的评价并无太大差异。惨淡愁云或重雾烟霾一扫而光,竟而能使人热血沸腾,获得从未有过的自信达观。这种感觉,特别是对长期浸染中国文化的我们来说,的确是传统经典难以企及的。
答案只有一个,是信仰。是信仰给人以无穷的力量,这是一种鲜明、宏大的信仰,它有着更高远的目标和更广泛的基础,更关键的是,它用群体取代了个人,从而已然转化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共同追求。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俱往矣,社会在不断地向前发展。在历史的大开大阖之间,在风云的际会变迁之间,我还是最愿意将苏轼的《沁园春》作为晓月马蹄的定格。喜欢苏轼的豁达乐观,喜欢苏轼的平凡真实,喜欢苏轼也会悲时伤怀,也会低徊沉吟,却在沧桑浮沉的人生路上能够始终处变不惊的淡定从容。这,是作为一个平凡人,在一个平凡的世界里最可汲取的精神营养。
硝烟弥漫的战场离我们远去,风雷激荡的时代也离我们远去,在这个思想解放,意识多元的现实空间,在这个物质财富已达到高度繁荣的缤纷世界,自由包容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但也钝化了我们的心灵追求。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里,我们不仅需要单纯锋利的革命信仰,更需要一种持久坚韧的精神理想,我们需要让某个地方永远闪耀着一颗驿动的心,让一个人在看不见前方的人生旅途上,迎着清亮的晓月,踏响哒哒的马蹄。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7
散文的独有性和它的力量
——读北岛散文集《青灯》《蓝房子》《午夜门》
■ 张颂炫

张颂炫,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社科联秘书长,《江南论坛》杂志社副总编。

散文创作是要以真切的感受,深刻、独特的体验和从中感悟到的思想为基础的。它是一种对经历、阅历有着很高要求的文体。不管是有人把它捧上天,还是有人把它贬到地,散文都会以它不可替代的个性与特点,长江大河般地流淌在文学这片广袤而深厚的土地上,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受到感动,得到启发,从而感受到散文的力量。这,就是我读北岛最近出版的三本散文集《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时的体会。
北岛是“朦胧诗”的领军人物,享有大名。可是留在我记忆中的《北岛诗选》,除了激赏那句格言式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外,其它的,就是一头雾水了。迫于北岛名气的压力,表面也承认过,或许是自己欣赏水平低,但是心里是不服气的,不至于低到那种程度吧。这一回,北岛在《蓝房子》的篇章中,自己承认,他和美国大诗人艾伦·金斯堡交流时,艾伦·金斯堡坦白承认,自己看不懂北岛写的诗,北岛也坦诚表示,他也看不懂艾伦·金斯堡的诗。对此,作家李陀在《蓝房子》的序言中调侃道:“这真让我吃了一惊。如果他们俩彼此都看不懂对方的诗,那他们的诗,又是写给谁看的呢?”读到这样的文字,我有些得意。看来,一个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盲从。但是,北岛在《蓝房子》写艾伦·金斯堡的两篇散文,却极为出色。作为“跨掉一代”的代表诗人,艾伦·金斯堡的影响是划时代的。北岛有这样的一位朋友,足够自豪。然而,北岛着墨时,没有现今司空见惯的谄媚之词或借此抬高自己的企图。冷静、客观,松弛中带点幽默,写得很到位。“在六十到七十年代席卷美国的反越战抗议浪潮和左翼造反运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这半个世纪的美国历史就像一本缺页的书,难以卒读”。这是艾伦·金斯堡的历史地位。日常生活中的艾伦·金斯堡呢?是个同性恋者。跟北岛见面时,自我介绍的方式是这样的:“看,这件西服五块钱,皮鞋三块,衬衣两块,领带一块。都是二手货。只有我的诗一手货”。有一回,北岛请艾伦·金斯堡帮助他组织一次诗歌节的活动。艾伦·金斯堡拉来了一位赞助商。“纽约的袜子大王—一个肥胖而傲慢的老女人,动作迟缓,但挺有派头的。据说,艾伦的很多活动经费都是她从袜子里变出来的。艾伦总是亦步亦趋,点头哈腰地跟在老太太的身后,像个贴身仆人,不时朝我挤挤眼“。见惯了描写大人物那种”道貌岸然,正襟危坐,作思想状,严肃状“的尊容,读到这样的文字,我很感动。
收在《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里的文章,大都是人物速写和随笔。有中国的同道,国外的友人,也有日常生活中所碰到的凡人小事。这跟北岛漂泊在外,接触到很多的人有关吧?还是因为诗人在这些过程中有很多的感受需要形诸于文字;来关注于人的命运有关呢?收在《蓝房子》里的《彭刚》,篇幅不长,倾注了北岛内心涌动着的热情,把一个富有才华,曾经叛逆,最终为生活所困的海外游子,写得神情毕肖。彭刚,一个年轻时行为不羁,生活放荡,有着诡谲多变画风的艺术家。这类人,自然难以融入到体制中去。选择出国,是必然的命运。居然能够就读于匹茨堡大学,而且获得的是数学博士。又转到到伯克利著名的量子物理实验室做研究。再改行搞电脑,找了份不错的差使。这确实是一位聪明人。有一天,北岛打电话,要他别忘了承诺过的要为一九七八年年底办的那份杂志写文章时,这位老兄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太太刚生了孩子,我除了上班,又开了公司,老实说,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嗨,过日子,得还清房子贷款,得给儿子攒学费。以后吧……以后,这位朋友就在那样的压力下,自杀了。有本事,有才情的人,本就不多。属于本就不多中的彭刚,外出闯世界,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最后,还是这样的遭遇。可见,这个世界,无论是人民币,还是美金,都不是好赚的。
北岛在国外多年,仍然和一般的中国人一样,无法忘情于中国的这块土地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这是中国人永远的中国情结。这就要讲到《青灯》中的《听风楼记》。这是一篇写作者在一个特定历史环境下与翻译家、散文作家冯亦代的一段交往。这篇文章,我先在《雨花》杂志的文摘栏里读到过,很感动,复了一份,作为珍藏。待到在《青灯》中再度读到,才知道,《雨花》上的,有删节。文章开头,选择了“四人帮”被抓,社会上还未公开,北岛知晓后,去告诉冯亦代这样一个情节来展开。“他对拉着毛巾擦背,留下红印。正当他洗得酣畅,我突然说:‘四人帮’被抓起来了。只见他身体僵住,背部一阵抽动。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我,问‘真的’?我点点头。‘什么时候?’‘就前二天’。他相信了我的话,把毛巾扔进脸盆,和我一起到客厅。我们话不多,语言,似乎变得并不重要。他若有所思,嘴张开,但并非笑容”。读到这样的文字,我很庆幸,庆幸有北岛这样的大手笔,来叙写这样的场面,确实是用文字传神而深刻地定格了一个历史画面。因为,我也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能感受到这段文字的力量。这篇文章,叙述的跨度很大,所写的事情却很紧凑,用“力透纸背,感人之深”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中,这样的文章,不止一篇。当然,三本散文集中涉及的面是很广的,限于篇幅,不可能一一道及。我还要强调的是,北岛在三本散文集的文章中,运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段,应该引起我们对当下散文创作中在语言的粗糙化方面的注意。散文对语言的要求是很高的,修辞手段的应用,是散文创作中的重要元素。这,历史上,已有朱自清的名篇《荷塘月色》作了充分的证明。现今报纸副刊上的散文,越来越注重叙事性,而忽视了描写、抒情和议论,这是应该注意的。请看北岛在《艾伦·金斯堡》中对诗人狂放的描写:“他就像疯狂的火车头吼叫着,向疯狂的听众奔去……”。再看《诗人之死》的结尾:“诗人之死,并没有为这大地增加或减少什么,虽然他的墓碑有碍观瞻,虽然他的书构成污染,虽然他的精神沙砾暗中影响那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这中间有思想的内涵、有修辞手段的应用,两者有机地统一在一起,就有了文学的韵味。我想,这,就叫散文吧。

今夜,梦在淮安
——读赵日超先生散文《梦里依稀看淮安》
■ 叶小燕


叶小燕,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东方旅游文化网副主编,2000年加入江西省作家协会。 98年在地方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在《星火》《江西日报》《江南都市报》《创作评谭》《金盾》《教师博览》《江西旅游》《淮安区报》等发表多篇短篇小说和散文。现在江西省庐山中学任教。

我是个极少外出旅游的懒人,却又在心里无时无刻神往着远方。偶尔外出,到了我心仪的地方,近在咫尺的切肤的存在,依然无法抵消我深深思念着的另一个不在场的远方风景。所以,更多时候我喜欢通过阅读文字完成一次远游,去认识一个地方,认识一个或是一群可爱的人。
今夜,我将又一次梦在他乡——赵日超先生散文《梦里依稀看淮安》中的淮安。
东方旅游文化网站主编赵日超先生,除了仅有几次他告诉发表我小文的电话,听过他略带乡音的普通话,知道他的工作,心领他对我文字的喜爱,其他不很清楚。赵先生的简历中有诸多冠名,我甚钦佩,但真正令我信服的还是他的文章,赵先生确是极有才情的一名旅游文学健将,我在读到《梦里依稀看淮安》时,深有此感。
《梦里依稀看淮安》是一篇俊美、坚实的旅游文化散文。我自己也曾写过一些旅游文字,写游记容易,但要写出一个地方独特的文化品性,不容易。赵先生文字里的淮安已经自成一个世界。我并不曾亲身经历,只是凭着阅读他神秀的文字,追寻着他笔下一本书、一府衙、一古刹、一座桥、一条街、一棵树,我一样为淮安深深折服,为淮安心潮起伏。
很显然,这六个小小的“一”,是赵先生的精心剪辑,也为我喜爱和佩服。淮安于我虽是个未知的远方,妄自揣度,可能也和我所在的庐山风景区一样,许多东西都被大家写了又写,再去一一陈述,没有多大意思,也很难超越一些大家的作品。赵先生是非常聪明的,尽管六个“一”不可能涵盖淮安的全部,但一经作者有情有味有思的笔墨点染,变成一个一个独特细微而斑斓的点,点点星光,异样迷人。
我们看到了,淮安历史的天空有最现实的中国官僚衙府,也有失意文人吴承恩的神话空间——有趣的是“一生与官无缘的吴承恩,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八品的他会因他的《西游记》而名扬天下,能让他居住的小镇光芒四射”。中国的文化中,庙堂文化太多,留给妖魔鬼神的空间太少。没有神话的世界是乏味的,没有神话的心灵也一定是世俗的。我爱蒲松龄《聊斋志异》多一些,是因为蒲松龄的文字为我们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女性形象。但《西游记》的孙悟空一形象同样为我喜爱。在今天,《西游记》依然是少年儿童必读经典之一,吴承恩和他的《西游记》依然是淮安的骄傲,孙悟空的灵魂是否会对环境构成精神的图像?我不敢说。“纵观古今,八戒这一形象无处不在。官场上有几个像孙悟空那样敢“闹天宫”、“摘仙桃”、“砸玉帝”的父母官。”我们很可怜,大概只有在孩童,或是成人后喝酒失之癫狂的时候,一群今天的猴子才会拥有片刻的自由自在,才会念想起《西游记》中一只猴子的英勇吧。
当读到运河的帆影黯然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千年古刹一夜之间成瓦砾片,像上演一出荒诞闹剧一般变成腌菜厂,我能感受到赵先生手中的笔是沉重的,艰涩的,请允许我大段引用原文话语:
“运河的帆影远离古镇而去,漕运、榷关、码头、渡口、水工都定格在那个远去的时代。因水而生的空前繁荣变得越来越飘渺,只留下四大寺庙的遗址,一段时期,除了散发出酱醋特有的气味和老卤大头菜的咸味外,很难再找到一点历史的痕迹。再后来,我们看到了一座座高楼大厦的崛起,却有了运河干枯的童年缺憾,有了运河浑浊的河水,这个憾事是非常残酷的,它剥夺了一代人甚至后代人最可宝贵的童年欢乐。没有历史的陈迹和倚靠在古寺庙红墙上晒太阳的乐趣,没有了晨钟暮鼓的回荡,没有焚香叩拜的记忆,一个人的童年里缺少的东西太多了,这样的童年是完整的吗?!这样的缺憾往往会影响着一个人全部的人生。”????? 没有一味欢呼,更不是冷嘲热讽,作家只是一字一句沉重地传达一种悲悯和苍凉。我们因此读到了风景背后,文字底层的作家个人的良知和他的思想锋芒。这是一个作家的自省精神,就像血脉一样贯穿于他的整个作品之中,赵先生是诚恳的,动情的,当这种忧愤推动着作家,他无法使劲微笑着去维持一种宽容,他开始连用?!,他无法回避,他无法不面红耳赤,言辞咄咄了!因为,他为那片土地而写作。????? 2005年,这座千年古刹,在沉寂300多年后,终于修得正果。遥想高僧济平法师驻足闻恩寺山门前,手中松松地持着念珠,一心事佛的情景——身在闹市一隅的赵先生是否在那一天,看见了佛的微笑?
我还对赵先生笔下的“那一条街”很感兴趣。一处地方文化不仅凝固在一些代表性的建筑中,还活化在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中。那么街巷,是最集中地呈现这种文化特质的,那里有他们祖先曾经以独有的方式享有过和创造过的生活留下的痕迹,或是背影。令人担忧的是,许多风景区的街道,都几乎是统一翻版出来的楼房店铺,车来人往,旅游纪念品以致土特产也似乎全国统一生产出来的。数百年数千年的风雅与富有浓缩在一张张明信片、扑克牌中廉价出售,我们今天的生活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在一声一声的吆喝中,文化被推得很远。曾因漕运及盐商聚居而富甲一方的淮安石板街,在今天,是否能在滚滚红尘之外,富有、风流如昔呢?赵先生这样说:
“走进这条街道,就如同走进华夏的历史,却很难触摸到他们曾经的过去?远方苍茫,远方已远。除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祖先们的荣誉、骄傲,祖先们的功名、利禄,都已零落成泥,化作尘埃。祖先们带给自己的那份自豪和优越,早已让位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与日子……”
“那些随处可见的楹联,那些随便搁放的农具、石磨,还有那些在一杆烟斗下饱经沧桑的脸庞,还有那个旁若无人正在浣衣的少妇……都在真实地告诉你,昔日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最真实的,唯有对生活、日子以及一份精神的守护和演绎。”
淮安到底是幸运的,雨打风吹过后,繁华褪去,还有一份宁静的淡泊,一份精神的守护。这样的文字不像是在街道的入口,几块赫然入目的石碑和四大名人的头像给予的灵感,而是来自街巷深深处,隐藏着一个侧门让给文化的探访者进入。赵先生对了,他找到了这个侧门。
天色微明。我的梦游淮安之程在赵先生“最后把伞合拢”时依依惜别。美丽的淮安写在书上,写在图片上、写在建筑上……不朽的魔力却写在角落,写在大地深处,写在某种不明确的行走和寻找的远方……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9
       煤油灯
                                                   张亚宁
张亚宁, 1983年12月生,陕西子长人。拿着大学文凭而奔波在城市街头的农民工。2007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北方作家》、《华夏散文》、《西部散文家》、《检察文学》、《中国散文家》、《陕西日报》、《民族日报》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陕北唢呐》、《米酒》、《河井的变迁》、《煤油灯》等作品先后荣获省、市奖,部分作品多次入选多种选本、典藏版等,个人入选《延安人物大辞典》、《延安草根名人录》等。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黎明前的黑暗》、散文集《一粒米》等。现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一孔漆黑的窑洞里,母亲照旧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那盏陈旧的煤油灯。在这个寂静的小山村,我们家的灯亮的最迟,熄灭的最晚。
煤油灯,是没电村子人家的命根。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农田回来第一项工作就是点燃煤油灯,然后忙碌地做家  务活。
  在我们老家,通电比较晚,直到前后村都通电了,我们村的人才周转着自费买电线、电杆,家家户户出人力拉了电。没电的日子,只要上了十岁的孩子,不分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做煤油灯。心灵手巧的一些孩子,稍微让父母指点一下,七八岁就开始制作了,只是有的做的粗糙,有的做的细致。一盏简陋的煤油灯的灯身是一个墨水瓶或者用过的胶水瓶子,在煤油灯身上安装的盖子是啤酒瓶子上的废旧盖子,上面钻一个小窟窿,然后用薄铁皮卷一根细长的圆柱体,一团团棉花揉成一根毛线绳子插进卷好的铁皮筒成为灯芯,最后在瓶子里倒满柴油,就是一盏煤油灯,农村人的宝。
  夜幕降临在一个边远的小山村,顿时寂静的山沟里像是点缀的金子在闪闪放光。比不上电灯的明亮,但农人借着微微光点,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大山的儿女在煤油灯下,不知耕耘了多少走向未来的麦苗,不知流下多少滴奋斗的汗水。这时,也是村子最安静的,鸡鸭陆续上架,牛羊入圈。
  我家那盏自制的煤油灯伴随我走过了童年、少年。每当我走在大都市的街头看见千姿百态的灯,拉起家里的电灯时,总会想起那盏陪伴我写作业,帮助母亲做针线的煤油灯。它微弱的光点照明了一条通向远方的路,我借着灯光走出了弯弯的山路。
  儿时,家境在村子里是最贫穷的,除过我们兄弟三个写作业,几乎很少点煤油灯。从学校回来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忙家务,山上一阵子,沟里一阵子,忙完家务便在院子里写作业。夜幕降临,院子里的光线无法写作业,又开始忙着把院子里的家禽安顿好。母亲从农田归来点着煤油灯,我们又接着写未写完的作业,母亲忙完家务,利用我们写作业的时间,又赶着做针线,我们的作业写完后开始睡觉,母亲在屋子里黑灯瞎火地扣玉米,剥豆子,从来舍不得点燃煤油灯。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煤油灯掉在地上摔坏了,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墨水瓶子。我开始在学校的垃圾洼上翻腾着找墨水瓶,同学们看见笑我是一个拾垃圾的料子,结果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瓶子。在老师的办公室看到一个空墨水瓶子,瓶子里面的墨水显然干涸了,瓶底翘起的墨汁像是干涸的河床里卷起零碎的泥皮。于是我每天都假装着去老师办公室喝一次水,专门关注空着的墨水瓶子是否丢弃。老师丢掉以后,我偷偷地捡回并藏在书包背回家,当天下午就做了一盏精致的煤油灯煤油灯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是一件至高无上的宝物,它默默无闻地陪伴我们。
  后来,村里挂上了明亮的电灯泡。通电的当天晚上,村里人请来了戏班子歌颂当下的好政策,我却悄悄地收藏起那盏破损的煤油灯。在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都要彻底清扫一次屋子和院落。小孩子们也忙着跑前跑后帮大人的忙,屋子和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过大年。有钱人家买来石灰把屋子刷的白白亮亮,家境一般的只好把屋子和院落清扫干净。过上一个“新”的年,意味着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节节高。每年春节大清扫屋子的时候,我都会亲自擦亮我收藏的煤油灯。看着它,有一种自信、向上的动力澎湃在胸口。
  母亲看见我爱不释手地擦破旧的煤油灯耽误了正常的生活,批评了我好几次,我都舍不得让它脏着身子过年。一次,母亲看见我又擦早已不用的煤油灯,她一把夺过去,大声指责:“一个破烂的煤油灯擦来擦去,能擦出金子来,还是能让你不吃饭。”说罢要摔在地上,我拼命地夺过母亲手中的煤油灯给她做保证:“我做生活,不擦了,不擦了。”
  可惜,在一次搬迁过程中,还是丢失了珍藏了多年的煤油灯,我难过了好几天。虽然是好生活让我告别了煤油灯,但是煤油灯在我心中,不仅仅丢失的是一盏普通的煤油灯,而是失去一个踏实的伴侣,一个值得感恩的伴侣。在我最艰苦的时间里,煤油灯照亮了我脚下坎坷且泥泞的道路,直到我蹒跚地走出困惑。可我疏忽大意,走在光明的大道上,忽略了它遗失了它,我深感歉意。
  虽然我在茫茫的城市里,窝栖地生活着,但是是那盏不起眼的煤油灯照亮了我脚下出行的路,一步步地走出了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在日日忙碌而劳累的时候,我会想起陪伴我走出小山沟的煤油灯,自己脚下的路很长,已经走出了一大步子,应该坚持走完。于是,以煤油灯为动力,踏踏实实地走着。
  煤油灯,在人们视线里渐渐消失了,而煤油灯给我的那抹记忆永远在心底,那股无形的动力永远鼓励着我。

                         在乡风中成长
                                     刘永福
刘永福,江苏兴化人,江苏省兴化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尤其钟爱散文,有散文在报刊发表。
  我的家乡在苏北里下河的兴化,这里湖汊纵横河网密布,有“锅底洼”之称,是我常常引以为豪的“鱼米之乡”。语言上,属北方方言中的江淮方言。太多的河流阻隔,造成了这里“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也阻断了少年的我走出乡间的脚步。我二十岁的时候,参加高考体检,才第一次跟随老师和同学,乘坐家乡的班船来到离家六十里的县城。我亦步亦趋地追随着老师和同学,唯恐迷失在城市狭长而交错的街道里。
我是整整二十年未曾离开过生我养我的乡村。二十年,足以让河水改道,城乡异变,沙滩变成绿洲,小树长成巨木。我在乡风的沐浴中长大,二十年的乡村生活,使我的内心浸染着乡村的风物、风情、乡音、乡俗。乡村的一切,早已根植于我的骨髓,溶化到我的血液。
  前时偶遇二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姨表姐,她曾是我儿时的玩伴和保护伞,她的和善贴己,她的活泼大度,曾经如家乡的月亮照亮着我的童年。二十年后的重见,还是让我感受到她的随和、她的亲切,一点也没有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变得生分。叙过旧之后,她笑着说:“永福,你除了两鬓上有些白发,真的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的走路动作,还是那样的说话腔调。这样好!这样好!”听着她意味深长的话语,我倒有些庆幸自己的没变。其实,倒不是我不想变,我相信,一个人总有许多改变自己的机会,只是我们有意无意地把它推脱。常常不变的是性格,改变的是生活和命运。生活就是在变与不变中迤逦前行。
二十几年前,如在昨日,乡音无改鬓毛衰,岁月染白了我的鬓角,时光却没能抹去家乡留给我的烙印。
我的两只胳膊,总是弯曲着。我知道,那是小时候长时间活动于田塍河畔的缘故。上高中时,体育老师喊“前排两手直平举,后排两手前平举”,我就总是举不直。腿也是如此,不在一条直线上。就像乡村里田头屋后栽种的树木,在时间的长河里,被乡风塑造得弯弯曲曲。我离开农村后也曾尝试改变,但想到乡里人有个说法,说野人和长毛子腿子才是直直的。明知这一说法有些怪诞,却也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改变的欲望,就成了现在这个“拘谨”形态,平时就总喜欢将两手插在裤袋里,摆出一点洒脱的模样。“泥腿子”曾是乡下人的代名词,“伸不直”似乎就是最典型的乡下人的体态特征。后来看到垛上人和渔民多有弓腰驼背的,我就十分同情他们,同情别人也是在怜悯自己。
  这么多年,我的住处离地面越来越远,而我的心却向往着大地,向往着万物生长的地方。家乡的一切常浮现在我的梦里,父母的教诲常萦绕在我的耳际,儿时的生活习惯许许多多还被我保留着。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嘴大、鼻大有福相,在女子则是旺夫相,是有福分、寿命长的印证。因为母亲一直告诉我们,鼻大,嘴大就有饭吃。“秀才不怕衣服破,就怕肚里没得货”父亲常把这句话放在嘴边,我就知道他是要我用功读书,做个有文化的人,父母也常用这些俗语品评世事,臧否人物。
小时候,父母就教导我们,不要从扁担和扫帚上跨过,要绕着走,说是扁担上有神灵。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条扁担也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家当,踩坏了就是不小的经济损失。这是从小孩的安全考虑,也是出于对劳动的尊重。母亲还说过:晚上不作兴照镜子。我知道,过去晚上灯光昏暗,小孩晚上照镜子,容易被镜子中自己模糊的影像吓着,睡觉会做噩梦。
  我习惯在漆黑的夜晚走夜路时偶尔咳嗽两声,这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提醒过路人,不要相互吓着,尤其到了拐角还要吐痰。小时候就听过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宋定伯的一口痰,将鬼变成了一只羊,卖了一千五百文。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我也遇上这样的好事,实际上我从小就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我父亲说过,什么鬼不鬼的,他在世时我就不怕他,死了还怕他干嘛?所以父亲即使在无月星稀的夜晚也敢在萤火绰绰的乱坟地自在行走。我就相信,人是万物之灵,用自己的胆量和智慧一定能战胜一切妖魔鬼怪。
  虽然,妻子曾帮助我纠正了许多不讲卫生的小毛病,但她还是乐于接受我对许多生活细节的合理做法,这些做法都来自于我生活过的农村。我们习惯于出门时将拖鞋鞋尖朝向室内,而睡觉时将拖鞋鞋尖朝外。我们特别注意将刀和针放在里手或高处,刀、针,利器也。偶尔牙疼,就在大小便时咬紧牙根,既能健齿也能减轻疼痛。我们平时只说“装饭”,不许讲“盛饭”,“盛饭”与“沉翻”谐音,含着“沉船翻船”的意思,在靠船为生的水乡是不合适的,类似的“口禁”自然还有许多。我们很早就将淘米水浇花或浸泡有农药的蔬菜,不是出于什么时尚的理念,因为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母亲就是用草木灰的过滤水洗被单。
  我习惯于将碗底的饭粒吃得干干净净,绝不浪费掉一个米粒。我的母亲就说过,七尺之上有神灵,菩萨看到浪费的米粒有磙子大,会让浪费的人来世做个饿鬼。
  小时候,家里人从不用有字的纸张方便,有了报纸之类,总是贴在墙上或者压在枕头底下。父亲说“字是佳禾书是田”,就是要我们好好写字好好读书。我就知道,对纸张的敬畏来自于对知识的敬畏,对文化的敬畏,通过敬惜字纸维护纸张和笔墨的尊严,尊重文化也尊重自己。
  我还会唱许多家乡的民歌,我的母亲和大姨都曾经是唱民歌的好嗓子。在栽秧的田间、在乘凉的桥头,她们的歌声曾无数次将我带入如痴如醉如诗如画的境地。都说岁月如歌,我的岁月应该是一首民间的歌、乡村的歌。
曾经,我最想改变的是我的一口浓重的方言。
  离开家乡之前,我没有接受过一丁点普通话训练。高考也考汉语拼音,我像对待英语那样对付它,我的法宝就是死记硬背。
  记得初到扬州上学的第一天,一个江阴的新同学来寻找他的老乡。他的方言应该是吴语,他的普通话讲得很好,而我的外公和舅舅就在江阴谋生,我于是主动和他搭腔,我跟他讲了几分钟,也许时间更长,直至他的笑容僵持在脸上,我才停止了絮叨,他却只说了一句:“你刚才讲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我茫然失措,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讲—得—太—快了!”我尴尬地退出了和他的交流,表面平静,内心却陷入巨大的恐慌,我知道,不是我讲得太快,而是我根本不会普通话,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丑陋”。
  这一次的交谈,使得我以后很少主动与陌生人交流。我当时就两个字“木讷”,主动“木讷”,彻底“木讷”,宁做行动的巨人,不做语言的矮子。这也使我失去训练自己普通话的最佳途径。我的一位姓朱的文艺理论老师上课带着很重的吴方言,我得坐在教室的前排,细心聆听,才只能听懂大半,许多学生或自行看书或睡觉打瞌睡,我就对朱老师有点惺惺惜惺惺之感。
  我曾决心做出努力。我从图书馆借出普通话训练教材,全面系统地自学了普通话的发音,并常常找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如体育场的一角,练习朗读。但仅限于此。我觉得我用普通话与人交流很不自在,拿腔拿调的,好像说话的不是我自己,我被操控了一般。在与人交流时,方言仍然主宰着我,我的舌头直直的,翘不起来,更谈不上伸卷自如,“巧舌如簧”。再遇上吴语区的同学,我尽量放慢说话的节奏,小心翼翼地应付。到大学毕业时,我的普通话就有点像广西人唱京剧——南腔北调。所幸现代汉语普通话口语测试的女老师,她的爱人就是兴化人,我一张口“嗯哪”,她就说:“你是兴化人?”结果是我尴尬地完成了测试,侥幸地得了个过关分数。
实习,几乎是我职业生涯最“黑暗”最难捱的时光,我不知道将一份教案在无人的教室对着空气练习过多少次,上了讲台还是难免招来学生的鹦鹉学舌,闹了不少笑话。后来回到家乡教书,算是把我从普通话中解放了出来。我已能用“兴化普通话”有板有眼地讲课了。这一“混”就是二十几年。
  人说,方言是一枚标签,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出卖一个人的故乡和出身。而方言于我却有着更深的意义。方言中的俗语、谚语、歇后语是乡村集体智慧的结晶,这些我都能娴熟地使用,就像自如地运转自己的左右手。是方言造就了我的机智幽默、我的爽朗活泼,我觉得只有生活在自己方言的环境中,我的身心才是踏实的、自由的、快乐的,我才能如鱼得水。普通话曾多次将我带入尴尬境地,方言却让我更加自知,更加自信,让我保持着质朴清亮的本色。

                                  我的童工日子
                                                徐家骏
徐家骏,1964年生人,浙江台州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台州少儿文苑》编辑。曾在《文学报》《辽宁散文》《深圳晚报》《温州晚报》《台州日报》上发表散文多篇。
  那天,我开车经过解放南路,不经意间一瞥,看见凤凰公园和它背后的凤凰山,便情不自禁地把车拐进了公园。看着公园周围的高楼以及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是那样的陌生,一时间思绪万千,少年的记忆,顿时被唤醒了。
  从凤凰公园至凤凰山麓一带是原台州化肥厂的旧址。这座厂以生产碳酸氢氨、氨水为主,所以厂的周围,河的两旁,总充斥着刺鼻的氨水味道。眼前的这条解放南路,原来是一条河。以前交通不方便,船便成了运货、代脚的主要交通工具,经常有载客的、运煤的、拉化肥的船在河里穿梭。船夫的吆喝声、客人的呼唤声、唠叨声不绝于耳。码头上则有那吹糖人的、卖糖炒栗子的、卖芝麻糖、姜糖以及黄岩蜜橘的,那些商贩们扯着嗓子那么一喊,孩子们的魂儿就被勾走了。儿时的我就常常停在那儿,迈不开脚步。
  那一年,我正上高一(当时的学制是小学5 年,初、高中各2年)。我的身高虽然蹿到了一米七,但我的实际年龄还未满15岁。我下面有两个弟弟,小弟比我小十岁,正在上幼儿园。因为家里穷,趁着放暑假的机会,我准备去化肥厂打零工,好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我被安排去煤球车间拉煤。车间主任是个姓陈的中年人,总爱板着个脸,像是谁欠了他钱没还似的。我们的班长叫陈四,是车间主任的侄子,他其实就是一个痞子,特爱狐假虎威,动辄就责骂、呵斥人,有时还动手打人。
所谓的煤球车间,就是专门生产煤球的。我们一个班有七八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年纪数我最小。班里给每人配备一辆翻斗车,一把铲煤的锹。那翻斗车和现在的工程翻斗车相似,只不过小得多,且是人力操作的。翻斗车装满煤,大概有三四百斤重,我们要将它推到搅拌机边,把车往铁板一靠,我一只脚蹬着车架子,两手抓住车把,整个人悬了空,用尽全力一拗,把煤扣在铁板上,然后攥着车把后退几步,把车把往上一举,翻斗车就复原了。
  有人专门负责往煤块里加泥块,然后往搅拌机里铲,搅拌后的煤泥被送到粉碎机里,粉碎机飞速旋转着,声音震耳欲聋。车间里煤尘弥漫,我们的眉毛上、鼻孔里,全是黑乎乎的煤粉。粉碎了的煤粉输送到煤球机上,压成一个个蛋形煤球,再送到烤炉上烤干,就成了成品煤球。
那个暑假似乎比往常更闷热。烈日炙烤下的大地是一个大烤炉,而我们的煤球车间则是一个大蒸笼。车间旁的几棵树上的知了仿佛已喊哑了嗓子,再也叫不出声来了。树叶也像是被烤焦了,加上沾满了煤灰,全都耷拉下来,显得毫无生气。
  我每天在大太阳底下铲煤,再拉到制造煤球的车间去。那时候我身子骨还嫩,拉着几百斤重的翻斗车,感觉像拉一座山般的沉重,没走几步,胸口上就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但我还是拼着吃奶的力气,把车子拉上去。我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露,汗水就像雨点般直往下掉,砸在铁板上吭吭有声,搭在脖子上擦汗的毛巾,都可以拧出水来。
  因为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暴晒,身上就晒出许多燎泡,一搓就破,疼得我龇牙咧嘴的。没多久,我的脸上,后脖上,胳膊上,都被晒得脱了一层皮,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慢慢地油光发亮起来。我每天至少要喝十几斤的水。偶尔场部也会送些冰镇酸梅汤来。那滋味,怎一个爽字了得。
  记得有一次,因为加班,我连熬了几个通宵,累得都快趴下了。接着又是个下半夜班。那个夜里,我只觉得眼皮沉重,哈欠连天。我把翻斗车铲满了煤,便把煤锹往两条车把上一搭,我一屁股坐在锹把上,打起盹来。谁知锹把一滑,我连人带锹一起滑进煤堆里去了。依偎着煤块,我竟感觉特别的舒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昏睡起来。那会儿,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懒得起来。朦胧中我被人狠狠地踹了几脚,疼得彻骨。我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只听那陈四在跳脚咆哮:他妈的你是来拉煤的,还是来睡觉的?我揉着腿,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拉煤,头发上,脖子里的煤粒子哗哗往下掉。
  我昏头昏脑的,原本应把煤倒在铁板上的,我却直接把煤往搅拌机里倒去,又因为刚刚被踢过的腿脚吃不住力,一个踉跄,差点连人带车一起下到搅拌机里去了。幸亏两旁负责铲泥的人眼疾手快,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车把,才把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避免了一场惨祸的发生。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消,拉着空车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揉着腿伤,无声地抽泣起来……
  暑假结束了,我拿到了四十多块工钱,特别的开心。我哼着歌跑回了家。当我把钱交到父母手里,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能为家里分担困难了。这时候,一切的劳累、委屈和危险都忘了。
时光飞逝,如今再也看不到化肥厂的影子了,再也闻不到那刺鼻的氨水味了。追忆往事,青葱岁月的磨难竟成了绵长岁月中一杯隽永的醇酒。

                       乡村记忆
                                    韩 娟
韩娟,女,安徽灵璧人。出版有作品集《爱的自语》。现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宿州市政协二三届委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协理事。

小时候,随母亲下放,我5岁,记忆中的童年全部是在那个小村庄渡过。若干年后,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对于乡村的种种风情,对于那段乡村记忆,至今还有着一份说不出的留恋。
  坐在车里,一路空着脑子望向窗外。路两旁是玉米地、路边、地头的荒草肆意长着,绿黄参差的玉米叶,顶着酱黄色穗樱,紫葡萄色的玉米须挂在玉米棒上,点缀着整片玉米地,向人们展示着秋天的果实。从城里到乡再往村走,这一路光景乍看今若两重天,可细细观察,还是依稀看到以前的影子。记得小时候,这个季节,小姐妹们会背着粪箕把地边、田头的草割得精光。大人们会把玉米叶打掉,让玉米棒吸收更多的营养。
从这些端倪中,我波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胸腔里开始一口一口呼吸乡土的味道。
  去往魏庄,刚踏下车门的那一刻,40 多岁的我还是有点激动。路比以前宽多了,约二百米长的水泥路过后,变成了路心有石子碎子路,路两边的土道平坦,而又有弹性,让我这个久别乡土的人倍感亲切。
走进村庄,村子空荡荡地寂静,没碰见一个年轻人,村头树下有一帮老头在闲聊,一群孩子在村口场上玩耍,土  坯或砖砌的房子鸟鸟炊烟,农家小院里传出的鸡鸣和狗吠,透着隐约的熟悉。
  当我再次站在当年我家下放时住的三间屋前,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我曾住了十年的屋子。屋顶是用草麦盖的,墙是用土坯垒的,房门是双扇的,但现在门柜也已歪斜。记得那时家门口,种有桃树、杏树、葡萄树,那棵杏树,到了麦子成熟的时候就挂满黄黄的、圆圆的杏子,叫“麦黄杏”又甜又面,非常好吃。这里的一切将是我永远的念想,因为它收藏了我太多有关乡村岁月的回忆。
  记忆中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地忙碌着,父亲在一个偏远的中学教书。勤劳能干的母亲带我们种瓜种豆。果然到了夏天架子上爬满了豆角和丝瓜,长长的、青青的藤蔓不仅使我们家的周围充满了盎然生机,同时也给我们提供了随摘随吃的新鲜蔬菜。我们家的门西边,还有一片菜园地。我们学着乡邻把土地平整耙耘以后,就撒上白菜籽、萝卜籽、栽上番茄、茄子和辣椒秧等。看见菜园里冒出一片片绿芽芽的嫩芽,看见自己亲手撇下的菜籽,竟长出了一棵棵大白菜、大萝卜,结出了一串串的红辣椒,真是感到非常的兴奋。家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杂草从生,河里游动着大小不一的鱼以及青蛙……村里人都在河里淘粮食、洗衣服、洗菜。一到夏天,会游泳的老老少少都在河里游泳嬉戏。我也曾学过游泳,但最终因为我怕蚂蟥还是没有学会。各家各户吃水都到村头那口大井里去担。记得那时生活很艰苦,父亲每到星期天才能回家,哥哥和我还有妹妹都在上学,参加生产队劳动只有母亲一个人干,放学后我们才能帮母亲干一些。每次生产队分白芋,我和哥哥会起早贪黑去推切白芋干。爸爸每月三十斤的粮票就是我们家唯一的“细粮”。因此白干面饼,玉米面窝头就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那时乡村没有电,一到晚上,四周俱黑,一家人点着一盏煤油罩子灯,哥哥会把煤油灯拉得很大,然后,就借着这点灯光,哥哥画画,妈妈修补衣服,妹妹做作业,我则在写日记。今天看来,当时的日记写得很幼稚,但它却是弥足珍贵的,绝对是引导我走上写作道路的一个起点。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也跟着小伙伴们去拾柴。我们先在村子周围拾,后来又跑到远处拾,我们在垡地里搂荒草,在麦茬地里拾麦茬,在小树林里捡枯枝扫落叶,在河畔路边砍野苟拔野蒿。每次出去我都能背着一大捆柴回家。我拾的柴草在家门口堆了好大一个垛。村里人都称赞说:城里下放来的孩子却这么能干。放暑假的时候,我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野外割草,然后再到生产队喂牛那里去称,等到秋后算工分。今天看来拾柴割草也许是很苦的劳动,可在当时,我的确不觉得苦。有时边割草,边玩耍,捉蜻蜓,逮蝈蝈,和小伙伴们做游戏,捉迷藏,掉龙尾,真有意思。
  多少年来,我像一粒尘埃生活在城里,但是我常常在梦中回到这里,梦见无边无际的麦田,在阳光下,宛如一条条金色沙龙;梦见豆荚开门、玉米吐穗、棉桃盛开的笑脸;梦见树头那棵又大又粗的大槐树,潜藏在树叶下的鸟儿突然飞起来,欢叫着。在村庄的上空飘来飘去。
  我在村子里边走边看,儿时的印象历历在目,某些蛛丝马迹的历史遗留,使我的记忆突然又被激活,而已逝的时间再一次栩栩如生。
  突然,一个身穿大红袄的老妇人冒了出来,吓得我惊呼一声。定眼一看,这位老妇人头发蓬乱,脸蛋抹得红红的,手里一根棍上挑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广告纸,往西院跑去,我好奇地跟着她。只见她跪在院子里一个大树下,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纸烧了,嘴里还喊着:“狗儿回来!狗儿回来!”这时从东边走来一位中年男子,细细打量是儿时一起上学的魏生产(小名团结)。
“团结”
“哎呀,是玲玲,记得小时候,你扎着两条羊角辫,现在变了,变得越来越漂亮了,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了。”
寒暄中得知,他现在已经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真看不出来,你小的时候,老实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竟当上了村长,这位老人怎么了,她是谁?”
“你还记得狗子吗?”
“怎么不记的他,一口浓鼻打着牙,其实狗子的心眼才好唻”。
“她就是狗子娘,狗子的父亲得癌症死好几年了。他家也够倒霉的,去年狗子也被炸死了。其实狗子才能唻,在城里收破烂、搬砖头、扛大包,什么都干,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你看,这院子里的二层楼就是狗子盖的。去年他收破烂时,收到一个废气大油罐,他用电悍枪割的,一下子割炸了,连尸首都没有。那不憨吗,氧气见气油不爆炸吗?唉!狗子要能多读几年书,也不会怎么冒失呀。刚才敬老院打电话来,狗子娘又跑出来了,我猜她肯定是跑回家又给狗子招魂了”。
  望着老人跪在地上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生一股悲凉。一行泪水便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怎么也不相信,她就是三十年前那个喳喳唬唬的妇女队长。这时又引起我儿时的一些事情……
记得下放后的第二年我就上学了,小学坐落在村子东边,狗子(大名魏先进)大我五岁,高我半身,他家住在我家西边。计划(大名魏东方)住我家东边,大我二岁。我们三人同在一个班读书,计划很坏,总是欺负我,骂我是“外来户”不许我从他家门口走,说他家门口的路是他家的。我绕到西边从家后走,放学他拦住我说,他家家后的地也是他家的,不许我走。我难过急了,蹲在路边哭,这时跟上来的狗子拉着我的手说:“走,跟我一起走,别理他。”并一把把上来找事的计划推倒在地,为此狗子还被他父亲打了一顿。从此以后计划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印象中下雨的时候路很难走。遇到有水的地方,狗子总会手提着鞋背我过去……
  初中我们都要到十多里外的中学去上学,并开始有了早、晚自习。狗子因家境贫寒辍学参加生产队干活。但每天下晚自习,他总会在学校门口等我,陪我一起回家……
  后来,我家落实政策回了城,我也被转到城里上学。以后,毕业、工作、嫁人、为人母,因许多烦事,从未有机会回来过,再也没有见到过狗子。
如今农村的条件是好了,村子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瓦房、平房、楼房。土坯砌的房子已很少了,但是农村的文化的确还是落后的,虽然农民们外出打工能挣一些钱,那是要流血流汗的。在家千日好,出门顿时难,甚至有的连命都没有了。
  其实乡村的日子有苦也有乐,即使生活曾经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过重厄,如今想起来,这些苦已经不再是苦,而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我跟着母亲从城里到乡村,一步步走到了生活的最底层,切身感受着乡村人群的生活状态,近距离地接触他们,了解他们,并与他们融为一体,打成一片,这难道不是今生不再的人生体验吗?不是一种难得的机缘吗?
  在我的记忆中,那些有关乡村岁月的回忆中始终燃烧着一种欢快的激情,一种如梦的深刻记忆。
走出村庄,我还不时地回头张望,村子离我越来越远了,时间像个魔方,改变着世间的一切。岁月的风雨已洗刷掉了灰暗的东西,留下的尽是些美好的记忆。那当年住着茅草屋,点着煤油灯,半夜闻犬吠,清晨听鸡鸣。吃面要推磨,做饭要拉风箱的乡村生活,已经像童话一样定格在我记忆的深处。

                                   母亲的手
                                                   田登康
田登康,昭阳区洒渔人,1979年出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当过教师,现供职于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文联。在《中国散文家》《边疆文学》《昭通日报》等报刊发表过作品多篇。


  在一个周末,我回家看望父母。刚到门口的小路上,母亲挑着粪水和我不期而遇。她老人家一见到我,就把粪桶放到路边,像招呼客人,又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激动,一直把我领到家里对我问长问短。
  这时,我看到了母亲的手,那是一双瘦弱得只剩下一层皮子包着骨头的手,手掌却又布满老茧,手指也开着大大小小的裂子。小时候,我总喜欢躺在母亲的怀抱中,让母亲为我抠背。母亲就是用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的摩娑。我感到无比的舒服,一次一次在她的怀中入睡。光阴似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一天天长大,母亲却一天天变老,现已满头银发。但是母亲为我搓背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我想要帮着母亲做点什么,她不让。从小到大,母亲从不让我做饭,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会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把家里的碗洗净。其余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会用那双包揽一切家务的手为我做好饭菜。我读书时如此,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早早起来为我做好早饭,现在依然如此。
  吃完饭后,母亲、父亲和我一起去挑点粪水浇苹果树。先是母亲用锄头刨塘,我和父亲挑;后来母亲抢下我挑着的木桶,叫我休息一会儿,我不让,母亲就生气了。我只得把桶让给她,心里却有种痛的感觉……
不一会儿,母亲挑着桶回来了。我见了,赶忙迎过去想从她肩上把它接过来。母亲严厉地对我说:"你坐下歇一会儿,好久没挑了,不要把肩膀磨破!"母亲对我说话,从来不让我反对,这是我清楚的。我只能跟在母亲身后,再次感悟她老人家心痛的声音--这是一种伟大的母亲对子女心痛的声音。这声音使我心情有些沉重。
  母亲挑着木桶,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前走。我看着她老人家佝偻的背部和那木桶里有些发干的大粪--只有半挑,大概四五十斤左右,却如泰山压顶,压在母亲的背上,又像是压在我的心里,让我窒息。母亲的青春,白白地浪费在时光里,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一切。母亲年青时,正逢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期,为了苦工分养育姐姐们,后来又为了让我完成学业,成年累月在田地里劳作,不论黑夜和白天,不分天阴下雨,也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母亲早已疲劳成疾,曾经连续两年得过重病住院,做过一次手术,再加上多年的风湿病,时好时坏,有时空手走路都很吃力,现在又是到了七十多岁,她怎么能挑得起一担大粪?但她挑不起一挑还挑着半挑。没有人想得通,七十多岁的人了,还为了啥。也许这个问题全世界的人只有我知道,但我说不出口。我也曾无数次劝过母亲,不要再种地了,也该闲下来享享清福。她说,现在还动得起,不能给你增加负担,你要节约点钱把房子买起,等到哪天我和你爹老了,只能靠你了。其实她和我的父亲都已经很老,只是一直放心不下我的事情,先是因为我工作的地方太远,现在我总算是调到了城里,她们又焦虑我没有房子。
  他们对我总有操不完的心,不知何时是个头。
  我默默地注视着母亲挑着半挑粪水的背影,心像是被钢针恨恨地扎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把我的心从腹腔里给掏了出来,整个身体都成了一具空壳,连大脑都像是失去了知觉。
  母亲把粪水倒在地里,喘息未定又准备去挑。我抓住扁担说:“妈,你歇一会儿,我去挑两挑。”母亲仍然固执地想要从我手里夺过扁担。我不放,她瘦弱的手怎抢得过我。她老人家就用手来想要把我紧紧抓住扁担的手扯开,母亲像挫子一样的手捏着我的手背。那种刺粼粼的感觉,钻进我心里。
很久很久,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09
阅读一只狗
吕娅南

    当一只狗进入生活里,才发现这是一本书,字字句句都鲜活而别有洞天。
    那时它还小,是在春天。午后的阳光灿烂,那棵站在两座楼夹缝里的木槿树,正枝茂荫浓,它的根部被花花绿绿的碎纸片、塑料袋之类的杂物覆盖,一些翠绿的小草零零落落地挤出地面。我看见,背上有大片酱黄色,脸和胸腹部呈奶油色,耙着大耳朵,滚圆的肚子蹭着地面的小狗正对着几步远的大白狗发出汪汪的警告,它怕阵地被侵占了。稍倾,对方离去,小花狗低着头,用鼻子在地上嗅着,认真搜寻属于自己的东西。显然,这种侦察的本领是天赋,它一寸寸前行,精力集中,我不禁想起《地雷战》影片里的日本兵进村时查探地雷的模样。其实,在很多时候,狗与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轻轻抚摩它的小脑袋,它很享受地坐在地上,微低着头,然后伸出小小的红舌头轻舔我的手背。“交流!”它有意通过这个动作表述它的友好和情感。这是一只狗与生俱来的本能吗?此时,它与我初次相逢,透过它清纯的杏仁眼,我心里泛起了感知一只狗内心的希求。
    在这个世界,人和动物是分不开的,而狗,是人类最忠心的朋友,与人类有着相似的情义。我们经常听到发生在狗身上的故事。洪水泛滥的时候,狗妈妈为了狗孩子一天数次泅渡浊浪滔滔的长江;在滚滚车流的马路上,小黄狗守着因车祸丧生的同伴哀号;大黑狗在落日夕阳下为残疾的主人奋力拉着一辆装着货物的板车;至于义犬救主的故事古今中外屡见不鲜。我似乎能感受到拍击浊浪的辛苦,失去朋友的悲伤,听到车轮在路上滚动的声音以及用力时的呼呼喘息声,迎面会有拂面的徐徐清风,吹干潮湿的鼻头,生命的情感有很多是相同的,如快乐、喜悦、忧伤、焦急、愤怒,甚至还有感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走过身边的每一只狗都很关注,无论是黑白黄或是穿着花衣的,无论是名门望族高贵血统还是出身乡村陋巷的大狗小狗,它们的目光与我对视的时候,有一种新奇开始在心里弥漫。可以肯定,每一只狗都有每一只狗的故事,就像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人生。
    喜爱狗的人不一定养狗,不喜爱狗的人不一定不养狗,各有各的理由,无论对狗是喜爱,还是惧怕,或者反感,那些狗和我们都在同一片大地上生存。对于狗的感知,更多地来自于它们对生活的参与。一只狗在生命的流程里,往往有充裕的时光被理解,它对人表达情感直接而简要,或摇头摆尾,或怒不可遏的狂吠。在人世间,狗忠诚、信义、聪明,善解人意,狗是可交的,而某些人则不可交。
    后来,这只小狗变得健壮、结实、温顺、友好,白色的毛与乳黄色的毛相间,大头、四肢短,身躯浑圆,跑起来一副奔驰的白色小骏马模样,我叫它“花宝宝”。它看家、散步、逛街、玩耍、撒娇,吃喝拉撒睡,和人一样过日子。如果主人只顾自己吃喝而忘记给它食物,或者因为它犯错而训斥了它,那它就会生气郁闷地在自己的“床上”抗议,下巴着地斜眼昵视周围,对一声声呼唤置之不理。有一次,我带它到桃花园散步,是春天,斑驳古旧的城墙铺挂着青藤,桃花柳叶红红绿绿,湖面上和风徐徐,突想起一句古词:“淡烟流水画屏幽”,“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这人家也有一只守望的小狗吗?那时的“烟里丝丝弄碧”这里很难看到,只是人家还有,要相隔一条宽宽的马路。当对面出现了一只穿着红衣服的白色小狗时,花宝宝像离弦的箭似的横穿过去,同时,一辆银灰色汽车疾驶而来,从我的视角看过去,几乎迎头碰上,刹那,我的心跳停了似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几辆车开过去了,花宝宝正对着小白狗摇着尾巴示好呢。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马路对面,让它实实在在享受了一顿巴掌,它默默地看着我,我突然发现它的好看的杏仁眼满含泪水,我心里涌起歉意,赶紧抱起它,温和地告诉它:“不能过马路”。然后拍拍头,摸摸脸,捋捋身上的毛,它才摇头摆尾地和我一起上路。我把人的意志强加在一只狗的身上,它会高兴吗?我潜意识里没有当过狗的记忆,我不知道一只狗会怎么想,在与花宝宝相处的时光里,彼此观察对方的生活,它永远不会用语言表述对我的看法,但它温顺、善解人意,像个贴心的仆人,让我这个从未有过驾驭别人经验只是一个被驾驭的弱者深深体会精神的愉悦,人的天性之一就是居权势者希望他人对自己的顺从,这是人性的弱点还是优势呢?
    花宝宝有一大嗜好,就是乘坐我的自行车,在车篓里以站或坐的姿势,昂着大大的白白的毛茸茸的脑袋威风凛凛地招摇过市,见到大黑、小白、阿黄之类的伙伴或低沉怒吼表示敌视;或以一声“汪”打打招呼;或视而不见以示轻蔑,它用极丰富的肢体外加声音“语言”进行交流,它暗自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对热情招呼的用双爪站立摇头摆尾呼应;对置之不理的还以置之不理;对欺负呵斥的报以激越的如哨音的吠叫表示态度,然后暗中默记,再相逢时故伎重演。若在路上相遇敌手,它先在嗓子眼儿里拉响呜呜的警报,然后逃到附近的汽车底下狂叫几声,以表不甘示弱,或者站起扑到主人身上躲避风险,它是否用心思索这些对策呢?它有自己积累的经验,也明白世上的很多事情,还略知兵法,“敌强我弱,走为上”,它实践得到位。
    我经常带它散步,津津有味地看它细细寻宝似的深嗅衰黄或青绿的草丛,秋日里飘然而下的翩翩落叶,梧桐树下的黄土,或水泥路面的一滩水渍,我慢慢地把很多事忘记了,只不由自主地去读这本有趣的书。在这个世上,每个生命有每个生命的事情,每个生命都在寻找或创造自己的快乐。不是吗?
    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内心很难,进入一只狗的内心也很难,但狗是不会耍弄阴谋的。花宝宝可以在两小时的时间里站在车篓里忠心耿耿地看车,不允许别人靠近,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干着卫士的事情。它一定觉得等待是个枯燥的过程,听到命令,它没有声音,全身颤抖地看着我,意思是不满吧。看到我离开了,它即刻如常地默默观望研究走过面前的陌生人。其实,在很多时候,可能一只狗想的,和人想的差不多,人和狗一样,都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为活着做一些相同的事,比如为肌体提供能量,自由地追求愉悦,狗给人看家护院、导盲,干一些人不能干的事情,人给狗吃饭喝水,彼此不再孤独寂寞,在游戏里相互快乐。曾经看到一幅画:一个落魄、沧桑,满头白发穿着破旧的老人坐在闹市的街头,双手搂着一只黄色的小狗,从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上读出人生的冬天,那小狗就是寒冷里的温暖啊。
    花宝宝在我家寄住过一段日子。那时,每天早晨带它到绿树成荫烟波淼淼的湖边散步,它舞动着小短腿,跨着八字步一扭一扭地奔跑,嚓嚓嚓……过了拐弯路口,它必会回头等我,它想什么呢?在绿草地上撒欢儿,在每一棵大树或者小树甚至电线杆上留下滴滴溺痕,兴冲冲地在灌木丛里挤挤蹭蹭,简单纯粹的快乐令我羡慕。平时,世事纷争,生活烦恼,社会压力让我忘记了早年在明朗的月光下有过的梦想,有时候,我很糊涂,分不清是做一个人幸福还是做一只狗更幸福?狗活得简单纯粹,洒脱自如,不介入喧嚣人世的争斗,它率真地过日子。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人对狗有那么大的成见呢?翻开《汉语成语词典》,有关狗的词句几乎清一色的贬义,诸如“狗急跳墙”、“狗皮膏药”、“狗尾续貂”、“人模狗样”等等,狗一定得罪了祖先中的文化人,以至于代代相传地把丑恶与狗联系起来。其实,狗做的坏事哪有人做得多呢?狗不记仇,它们依然喜欢亲近人,把人当成朋友,狗简单、包容,所以快乐。我想,一只狗在一生中,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吃,能让它幸福美满。花宝宝好吃,它可以敏锐地抓住房间里任何与食物相关的声音和气味,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它有一个专用的淡绿色托盘,一个蓝花碗,听到吃饭的号令,它总是嚓嚓嚓目光炯炯地小跑过来,第一个报到,然后专注地看着,然后风卷残云般地第一个吃得干干净净。我在心里把它当成了一个孩子,当作家里的一个客人,一个可爱的客人。
    一辈子,与人相识是缘分,与狗相遇也是缘分。当戴着红头巾的花宝宝坐在我的面前,歪着脑袋,用大大的杏仁眼专注地打量我时,它的嘴角滑稽地歪着,像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它是否想起前生或许与我相识?在这一点上,一个人知道得不会比一只狗知道得更多,重要的是快乐就好。我轻轻地抚摩它,让心的热度,在这个冬日里传导。有时候,我想,人和狗,如果一同衰老了,走在落叶纷纷的残阳里,也是一首诗吧。
    一只狗,一个人,一段岁月,在一条路上,共有明月艳阳和晨雾夜雨,想一想,挺有意思。


窗台有鸟声
何小龙

    这是母亲家的窗台。
    母亲住在三楼。一天中午,我去母亲家吃饭的时候,又看到那两只“咕咕”鸟栖息在北窗的窗台上,显得十分安闲,好像这就是它的家。
    这是一种比鸽子稍小一点的鸟,麻灰色,发出“咕咕”的叫声,听起来比鸽子的叫声更为透亮、辽远。
    以前,我到郊外散步时,经常看到这种鸟,它们没有像麻雀一样成群聚在一起,喜欢单飞,除非有了配偶,才会成双成对比翼齐飞。
    因此,这种鸟给人的感觉是孤独的。特别是在落雨的日子或暮色四合的黄昏,它们的叫声听起来显得特别凄清。
    听母亲说,去年冬季的一天上午,她无意中发现一只“咕咕”鸟栖落在窗台上。她想,鸟原是在野外生活的,一定是田野没有吃的东西,才跑到城里来了。于是,她没有惊动那只鸟,让鸟休息了一会,等它飞走的时候,便拉开玻璃窗,在窗台上放了一些米粒,等鸟儿再来的时候吃。
    至于那只鸟飞去了哪里,找没找到食物,母亲就不得而知。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母亲和父亲在他们卧室正下跳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咕咕”声,她对父亲说,那只鸟又飞来了。然后,她脚步很轻地走出卧室,果然看到客厅北面的窗户外面,有一只麻灰色的鸟,正在津津有味地啄吃她放的米粒呢。看它迫切的吃相,肯定已经很饿了。
    从此,那只鸟经常来,吃完母亲备好的食物后,它就静静地卧在窗台上逗留一会,眺望着眼前的楼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是天降大雪,鸟儿一整天会呆在窗台上。
    没过多久,这只“咕咕”鸟又领来一只长得相似的鸟,可能是它结识的配偶吧。母亲高兴地说,“咕咕”鸟找到伴了。自然,母亲给鸟儿准备食物时,便多增加了一份,还找来一个大点的瓶盖,盛上凉开水,让鸟儿喝。两只鸟吃饱喝足后,就旁若无人地偎依在一起交颈嬉戏,相互“咕咕”地诉说着什么。其实,我们在客厅都看到它们的活动。我对母亲说,那是一幅天然的双鸟嬉戏画,正好由玻璃窗做了框。
    在城市,这一处窗台是一个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地方,但它的暖意,来自母亲爱的暖意,却让两只流浪的鸟儿顺利地度过了冬天。
    我曾采访过一位喜欢养鸟的老人,他告诉了我八哥之所以会学人说话的奥秘。我原以为,八哥学人说话,是天生就具有的模仿能力。没想到,听这位老人说,他养的八哥刚买的时候并不会学人说话,还得另外掏些费用,卖鸟的人才会采取技术的手段让鸟说话,这就是:他用手指头沾点炉灰,然后拽出八哥的舌头,轻轻地研揉,使鸟舌脱掉一层硬皮变得柔软,再由人慢慢地调教,它就能模仿人说话了。
    我想,八哥纤细的舌头在鸟贩子的指头上被反复研揉——惨遭如此“酷刑”的时候,它该有多么疼痛啊!而人类采取如此的手段,驯化鸟儿学他说话,向他唱悠扬的歌,这固然会让他获得被讨好的满足感,但对鸟儿来说,它发出叫声,未必就是在表达喜悦的心情,很可能是在控诉自己被囚禁的忧愤、人类的残酷呢!
    相比之下,母亲窗台上“咕咕”鸟发出的叫声,绝对比从那些鸟笼里传来的啼鸣动听。因为这叫声与强迫无关。
    现在,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一对“咕咕”鸟会重新回到田野的怀抱。
    但愿它们在那个同样潜藏着各种危险的世界,能够生儿育女,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台州“绿寇”
周春梅

    台州在唐时就已成名,其成名在于台州属一个荒僻的海隅边郡。在长安人看来,台州肯定是个瘴气逼人之地,就连大诗人杜甫对台州的印象也不过如此,“台州地阔海溟溟,云水长和岛屿青”,“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因此,台州作为谪官处所,自然就成为大唐政府的理想选择。
    于是,从唐朝高宗始,著名宰相来济,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广文博士郑虔,给事中沈亻全期终于陆续来到台州。他们带上沮丧,他们带上疲惫,他们带上恐惧,蹒跚着踏进这块陌生的土地。
    本地先贤王士性在《广志绎》中称“浙中惟台一郡连山,围在海外,另一乾坤,”故“海滨之民,餐风宿水,百死一生”。可见,当时台州生存环境之险恶。环境与人其实是一个相互取舍的统一,险恶环境舍去人的软弱,并淘汰软弱的人;险恶环境培养人的坚强,并崇尚坚强的人。人只能顺应环境,因此不同的环境才孕育不同的人文特征。在餐风宿水百死一生的环境中,台州人还有什么不敢为的呢。对这种敢作敢为的台州人文品格,台州人自称为“硬头颈”。历史往往有许多说不清的妙合,既然明知台州是“硬头颈”群体所在,唐朝廷又偏偏贬谪因耿直而犯上的官吏到台州,这实在是有点幽默。

    鲁迅先生曾对台州人文作过终极性的定论:即“台州式硬气”。照理说,鲁迅这样的大家,不因为一个台州人柔石的人格评价而对整个台州下定论。不然,不是明摆着犯了以偏概全的逻辑错误?在鲁迅的所有著作中,对一个人,一个政治集团或一种世风倒有精到的评判,但很少见到对于一个区域人文的定论。作为台州人,不了解其历史背景和人文背景是一大尴尬。
    台州因天台山得名。她的北面被四明阻隔,西及西南因括苍挡道,东及东南面临苍茫大海,整个区域呈半圈形状态。山,给予台州人刚正不阿的硬气;海,给予台州人视死如归的坦荡。
    终于有一天,我攥着几分尴尬,小心翼翼地阅读台州的史料,面对浩瀚历史,像阅读一位饱经世事的老者。拉茬的胡子上挂满了朝代更迭的故事,写意的皱纹里深藏了苍凉坎坷的人生。
    这老者有耕耘于荒蛮的野性,这老者有搏击于天灾的耐力,这老者有驰骋于人祸的张狂。
    隋朝,是一个富有成就的王朝,同时又是一个残暴的王朝。这个王朝有两件大事值得关注:一件是倾其国力开拓了京杭大运河,一件是实行均田制。开皇十年(590),仙居的陈道人自称大都督,首先揭竿而起反对均田制带给他的贫穷,史称“陈之故境,大抵皆乱”。隋王朝立即采取相应的措施,撤消台州郡的政区建置。同时,赶紧在天台山建国清寺,以宗教固囿台州民众的反叛心理,期望“寺若成,国即清”。然而,宗教到底还是约束不了台州人为生存而表现出的倔强,宗教到底还是挽救不了隋朝短暂的一生。
    台州人寄希望于唐朝,但是泱泱大唐还是没有给台州以喘息。玄宗以后,台州发生了七次民众暴动,到乾宁四年(897)钱鏐攻占台州止,唐王朝在台州的统治再也没有“小楼昨夜又东风”了。
    宋朝,到底还是给台州带来一份滋润。但是台州人敢摆不平的秉性还是把整个宋朝搅腾起阵阵咆哮。以吕师囊为首策应方腊的暴动和以陈仁玉为首的接应文天祥的抗元斗争,掀开两宋台州农民起义的波澜。据载,两宋期间共发生民变二十多次,死伤号称十万计。两宋期间平均每十五年有一次够得上史料记载的民众暴动,造成台州人口骤减,从嘉定十五年(1222)到元初年,台州人口从二十六万户,降至二十万户,净减六万户。
    我不忍再看到我们的先民们在自相残杀和官兵的刀枪下哀哉死去。但凿凿史料要我正视惨烈的台州。“海啸上平陆二三十里”,“春大饥,人相食”,“民宁杀子而抗税”,寥寥数语,竟然要多少鲜活的生命去铺写!
    我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连眨一眨眼都显得那么沉重,眼前浮现出一幅凄惨的图画:海啸涌来,山洪直泻,万顷粮田倾刻间变成一片汪洋,水上漂浮起散了架的屋料;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汹涌的海浪里奄奄一息,时沉时浮。天黑了,再也分不清汪洋里浮动着的是人还是木头。潮,渐渐后退,台州大地一片海涂,先民们一年的希望随潮而去,湿亮的海涂上零落地倒映着眼睛发黑骨瘦如柴的台州人。此时,官吏来了,他们本该带上政府的安抚,但是,官吏的一声吆喝,使灾民们失望了,失望得一如狼藉的村野。官吏也有官吏的难处,连年灾害,连年战乱,国库入不敷出,你台州虽逢灾难,但人口税不能不缴。据载:灾民每丁须纳绢三尺五寸,纳钱七十一文。于是,绝境中的台州人干脆杀子以逃避赋税,又有一批在海啸中幸存的台州儿女,用性命换得三尺绢帛、七十一文铜钱。台州社会怎不哗变!
    我终于没有勇气阅读元明清时的台州惨状。元朝民族歧视,明朝倭寇抢掠,清朝内忧外患,在台州均得到直接的体现。元末明初的方国珍造反和清末金满起义,其呐喊震撼了整个中国历史。当时黄岩有一个寨王留下的一首打油诗,概括了台州这一时期的社会乱象和民众心态。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
    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对于台州历史林林总总的造反斗争,是义是匪很难评判,也无需评判。他们被灾难逼出来,他们被官府逼出来,他们几乎没有清晰的政治目的,但有一个目的是清楚的,那就是要过个好日子。所以,一拨拨队伍明火执仗干起了冲官府、杀官兵、劫粮仓、抢富户的勾当。咸丰元年,有一批海上叛民劫持了由台州、温州运往天津的皇粮,其船外壳均涂上绿色以示标记。于是,一份份关于绿壳船队抢劫皇粮的急报,雪片似的飞向朝廷,飞往各个关卡,传遍江南各地。于是“绿壳”就成了台州人的代称,我想,这个称谓,其实就是书面语“绿寇”的方言别音。时任宁绍台道的段光清在笔记中写道:“台州百姓最为强悍,尤不敢轻进。”

    这明显不公平。“绿寇”的称呼显然有太多的贬味,而贬味里能嚼出一份粗犷;“绿寇”的本质显然有太多的悖意,而悖意中能悟出一丝骨气。
    我赶紧寻找台州历史文气氤氲的一面。粗粗梳理,细细计算,在几千年的人文历史里,台州出现过三个相对安定的时期,即北宋初有八十二年,南宋中叶有一百一十年,明朝有一百九十年。台州幸亏有了三个难得的安生年代,才不至于成了文化沙漠,史称,“民风渐淳,人才蔚起,台州籍在外为官者数千”。南宋下叶,整个王朝的军政重任几乎全在台州人手中。
    以我看,数以千计的台州籍致仕群体,应该是一群谦谦雅士,举手投足之间都传达出台州文明的信息。然而,由台州水土养育的雅士们,当他们以独特地域品格跻身仕林,进入官场时,中国历史发出了不绝于耳的不同人格之间相互牛氐牾的音响,其旋律如此激昂又如此雄壮。
    这部乐章的起音应该在宋朝,并且一开始就发出不同的凡响。北宋靖康元年(1126),时任左司谏的临海人陈公辅力劾权倾一时的左仆射蔡京,并使蔡京远戌岭南才息手。南宋绍兴年间,仙居人吴芾因忍不住同朝奸相秦桧卖国专权,拍案而起,摔官帽以示斗志。革职还乡前,他跟皇上说,没有斗倒秦桧我虽活犹死。
    离吴芾去世二百年后,“靖难”之役发生,燕王朱棣攻入南京篡夺了皇位,朱棣当然想到时称“一代大儒”的台州人方孝孺起草诏书,以粉饰其篡权的暴行。这应当算得上是一件美事,在一般人看来,这是皇上给予的恩赐,我想,连朱棣自己也会如此认为。但是,朱棣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登基前的第一件事就被砸得沸沸扬扬。因为身为台州人的方孝孺坦言,宁灭十族也不愿起草愧对先王的诏书。朱棣显然想不到这个台州人,这个方孝孺,竟然把话讲到完全没有弹性的地步,居然将封建祖宗们用于整治人的杀手锏——诛连九族,又加了一码。没有退路的朱棣当然操起了篡位杀人后血渍未干的屠刀,砍向伸直脖子的方孝孺。据载,因此案诛连致死的有八百七十三人,近千人流放边关。在整个明代,还有吴时来斗严嵩等一批台州籍为官者留下了许多正不压邪的凄惨故事。
    我的尊敬的先贤呵!你们怎么啦?故里乡亲是难以承受你们一个个受屈的沉重消息,你们干吗要与“大师级”的奸臣们作对呢!我真的不想再往清朝看,倒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不忍心见到一个个先贤挺直的躯体倒在邪恶之下。
    三百年大清帝国给台州人带来什么,灾难,幸福,凄楚,灿烂?我带着各种的猜测跨进了清代门槛。当我用力推开深宫大院的沉重大门时,正门高悬着顺治十八年的诏书,上面赫然写着:台州停试三科。这个顺治爷真成不了大气,上任不久就贸然对一个小小的台州棒喝有加。无非是在他登基三年了,台州还在作乱抗清,故对台州有“山僻之民多犷悍,水乡之民多浮滑”的评价。另一件事是,临海庠生赵氏兄弟,因积欠白榜银一两,台州知府打死其中一人,导致众庠生公忿,以退学相抗议,史称“两庠退学案”。故又对台州有“风俗浇漓,人怀不逞”,“诸生近海,谋且叵测”定论。看来,“两庠退学案”是顺治爷颁诏的直接原因。
    台州承受不了这一连串的“大帽子”,“戴帽”后的台州一时读书种子俱尽,师资断绝,临海进士近百年绝榜。
    这是一场严重的文化浩劫,其危害远远大于“海啸上平陆二三十里”的程度。在一个靠科举入仕的社会里,多少人十年寒窗期待试场一搏,无论为国为家为已都值得称赞。台州被取消了这种资格。资格居然重要,但对台州人来说,导致取消这种资格的深层意义更重要。
    一两白银整整葬送几乎整个清代台州学人的前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方程式,它的答案永远不能用等号连接。试想,这件事如果不是发生在台州,可能有另外的答案,要么借钱缴付,要么任你赵氏与官府较劲,众庠生照样应试。但是,台州人天生不知回避两字,台州人的傲骨和台州人的悲剧人生都能从这些事件中找到说法。难怪,在洋洋清史里,整个清朝被追谥的人数以百计,但台州只有两人,而两人的谥号分别为“勤勇”和“壮勇”。同时期的绍兴府,得谥号者十四人,而带勇字谥号的仅一人。台州文气几乎死绝。
    我时时感受到生活在台州这块土地上,总有一种力量使人激动。悲壮苦难的台州历史,强悍不屈的台州先民,常常使我泪流满面,骄傲不已。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的尊严受到发难时,当一个社会、一个群体、一种关系的公正原则受到挑战时,是苟且偷生还是直面抗争,是山村野夫、翩翩学士、官宦显赫,都必须作出选择。这种选择与其说是一种态度的选择,倒不如说是一种生命的选择,在这只有二项选题的考试面前,台州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毅然选择抗争。尽管抗争要付出代价,尽管偷生会带来幸福。
    一阵椒江微风吹来,又把合上的史书打开,一行显眼的文字映入我的眼帘:“临海陈荩民是第一个冲进军阀曹宅,痛打卖国贼章宗祥的。”你看看,什么时候了,又冒出一位台州人。


雾中的村庄
苏作成

    我好想到城市近郊去看看冬季状态下的村庄。
    尽管天气微寒,但天空的那一枚太阳,还是给了我温暖。吃过早点,我就开始了我的“短程旅行”。然而,还没有从城东走出城市,太阳就淡成了一片圆形的白纸。继而闪一下,便和天空融成了一块。从而,我就确定了这边起了浓雾。
    走入郊外的村庄,雾还真的来得气派。在一处废墟附近,我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恐惧。骤然像进入了童年,甚至有了一种像回到了母亲子宫的那种感觉。我是在梦中吗?我蹲了下来,路边的几棵狗尾草却站在陌生的季节静悄悄地摇动它们的身子。几声虫鸣和移动的影子似的鸟啼,显然也无力撑开这种来得奇异的浓雾。一棵树,挂了些枯叶,面对压抑,脱去了生动,只留下梦一样的剪影。
    我知道,如果不是城里的汽车声穿透了村庄,我真不会相信不是在梦中。然而,整个城外的村庄,乃至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孤独的我。这让我无可理喻。附近的田野,只有几畦白菜,在尽力地往我的目光和感知中伸出它们的存在,我脚边的一种野草,静静地匍匐,仿佛领受了上级的潜伏命令,一种粉红的米粒大小的花,成了它们警惕的耳朵。在野草的附近,一些开着黄花的菜,全身披挂从深夜走来的露水,也安静着,计划着。一种植物已枯掉了叶子和身子,却依然开出一种像细丝棉似的花球,带着寒冬的眼泪,为丢失的时光伤感。就在左边附近,一个台阶举起的小小寺庙,淡成了一帧历史照片,也在静听尘世的声响。紧挨着它的一棵棕榈树,执拗地让干渴的绿色在暗色中坚守。在东边的雾中突然有了一枚银币闪动,就像某个官吏蛮横的眼神,那是太阳,瞬息它又被雾推开和融化了。雾不让我看到太阳的挣扎,我也听不到太阳挣扎的声音。
    然而,我很快喜欢了这雾。雾淹没了城市,淹没了村庄,淹没了我,淹没了无数的思绪、野心和贪婪。雾真是一个高明的艺术家,雾精简了这个世界,雾精简了这个村庄。这个世界,这个村庄在此时此刻成了精品:仅仅留下了一段道路,一些忘记了季节仍然开着花的无名野草,一些菜园,一些废墟,一个寺庙,一个空间,几个被季节抹黑的菜棚的木架,两三个农家院子的轮廓,几个交流的人的声音,几声顽皮孩童的哭叫,几个脚步的声响,和孤独的我的躯壳和思考。
    寺庙的男人成了一个影子,在寺庙附近的杂屋边,另一个影子发出了女人的声音,这给静立在雾中倾听的寺庙带来了几许人间烟火的气息,然而,那声音很快就干枯了,失去了颜色,也躲进了黑白影片的胶卷之中。
    显然,被虚化了的城市仍在闹着。一阵音乐从那边传来,几缕鞭炮声也在试探天空的高度,一个“好消息……”的广告,经过一个女人的喉咙,显得有些慌张,肯定也在寻找一些随着挂历而去的市场。
    在道路的北边,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涨成了一个人形。
    那一个白纸的圆在村庄的一处又闪了一下。我疑心它是另一个世界不怀好意的使者,它更像是我所在世界的一个威力无比的漏洞。我开始欣喜的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力量来堵塞这个漏洞?
    我感到我的躯体开始变热。我返身朝东边看了一下,那圆的白纸,在雾中已然光亮起来了。很快,越发亮起来的太阳光线,让城市这一面的雾开始后退,那雾竟然闪出一种好看的蓝光。有一座楼房的几排窗口,光鲜地露出了脸。我知道城市很急切地想将雾中的村庄纳入它的视野和地盘。鞭炮声,车子的喇叭声,街道的嗡嗡声,成了城市的帮手。我明白我很快又会被城市逮住,成为一个城市人。河边的一棵树,挺立着,似乎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准备。然而村庄仍然懒在雾中,没有完全起身,我知道村庄的心事,我也同情村庄的心事。
    不久,城市露出了贴近村庄的更多的建筑,在散开了的雾中,清瘦着,精神着。
    有了几个农民在田野走动,一个还扬起了锄头,然而我明白,他再怎么努力往下挖着,也无法再将那渐行渐远的世界留下,挖一锄,挖二锄,挖三锄,乃至挖一千锄,也只是枉然。
    然而,我真心祈祷,雾中村庄的灵魂,能够变成城市的音符。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10
油灯以外的光亮
杨菊三


    杨菊三,1953年10月生于浙江临安。历任《临安日报》总编辑、临安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调研员。著有散文集《山水情韵》《山高水长》《岗上的风景》《语言的花朵》等。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作家协会理事,临安市作家协会主席。

    油灯下那一米昏暗的光亮是闪烁不出诗情来的,但可以就着它读一些闲书,或者是伴着它将小学课本中的习题慢慢做完。
    三年困难时期的日月也是困难的,苦命的日子不是在田水里漾着,就是在山尖中的树上挂着,每一天都是饥饿,都是叹息。而到了晚上,那一星昏黄的灯光也难以拨亮日子的兴旺,为了节省那么几滴煤油,山民都会牺牲一切的娱乐,早早地吹灭灯盏,在黑暗中构筑一个个不着边际的美梦。
    我们在担待着贫穷的时候,也在向往着明亮的灯盏。春夏的夜晚是好捱的,有时一个囫囵觉就可以睡出霞光四射的早晨,可秋冬的晚上就难耐寂寞了,迢迢长夜,总不能吃罢晚饭就钻进被窝里消磨时日呀。灯盏里的油耗不起,就没有其它办法照亮长夜的幽暗了吗?我们就在毛竹剖下来的黄篾入手,将它一层一层地劈得薄薄的,再在阳光下晒得燥燥的,一到夜晚,就可以当灯照了。这种“亮皮火把”好是好,亮也亮,就是要有专人持弄,捏在手里放不开,一离手,就散了骨架,而且炭灰还滴答滴答往下掉,弄得不好衣裤都会被烧破。看来这“亮皮火把”只能在野外行路里派点用场。在那个年代,我们还将葵花杆来个“废物利用”。葵花收获后,杆子就成了累赘,因它烧火不会燃,搭棚腰骨软,扎篱笆和垫猪栏都一无用处,就将其往山塘边水沟里乱扔,一两个月后烂成了一堆稀泥。有人嫌脏,用锄头将它耙耙掉,一耙,发现葵花杆的“骨头”倒是硬翘翘的,就将它扒在一边,其余的或耙进塘里或推到沟中随水漂流去了。不想几个太阳下来,那被搁浅的葵花“骨头”竟然傲气十足,变成了新一种“亮皮火把”!我们试着用火一点,火苗就嗖嗖地往上蹿。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们照明的“有效燃料”,只可惜它的毛病与竹篾火把一模一样,虽则温柔许多明亮许多,但总归从动不从静,不能像油灯那样的可就地放置,照明。
    最最让人推崇的,应该是松明子了,我们都叫它为“油柴”。说白了,它就是松树的副产品,也就是松树烂掉后剩下的“骨头”。1958 年大炼钢铁那阵子,山上的松呀,栎呀,枫呀、青冈树呀,统统都被炼钢炉的血盆大口吃了个精光。几年过去了,有的树桩上萌发了新枝,有的则成了一滩烂泥,而松树桩经过艰难的涅槃,就像蛹化成蝶般地有了一个让人刮目的新我。这一秘密我是在一次上山拾柴时破解的。那一日我到前山上去拾柴,不小心一脚溜空,那脚落在了一个树洞中,脚掌硌得有些痛,一看,一洞黑漆漆的烂泥,想这里又没有石头,何来硌脚的东西?就用钩刀头去打探一番,一钩两钩,钩上来的是一个连着根的柴蔀头。满身黑漆漆的,我也不知是何物,就用钩刀削下一层皮看看。这一削不要紧,里面居然是腌火腿一般的“精头肉”,一闻,松香味极浓,我就知道是遇着“油柴”了。如获至宝的我将它裹在柴中,带回家用火一点,噼噼啪啪地燃得很是红火,竟也点亮了我那颗略显灰暗的心。以后上山,我就留意起一个个黑洞来,见着它们时,总是用钩刀头这里挖挖,那里捣捣,每有所获,弄回家后就一小块一小块地将其分解开来,然后搁在灶洞中,生怕它受潮。为了能在晚上让它有效发挥,我还找来一段铁丝,做了一个碗口般大小的漏斗,再用一根铁丝长长地拴在火塘中央的吊钩上,晚上就让煤油灯歇着,只用松明子照亮全家的生活。我的妈妈和姐姐,就着这盏“灯”纳鞋底做针线活,父亲则在这盏比寻常油灯亮几倍的灯下读他喜欢的小说,我与弟弟先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然后津津有味地看白天向人家借来的小人书。一家六七口人,在“松明灯”的添添漏漏中,各就各位地将漫漫长夜铺展成一个个平和的日月。
    山村的夜晚是平静的,随和的,也是空寂的,无聊的。我的青涩童年就是在这种明明灭灭、闪闪烁烁的煤油灯里或者说是亮皮火和松明子的映照中度过的。我们不怀疑当时物质生活的贫困溃乏,我们不满足今朝电力电器的五花八门。记住了那段艰辛的岁月,能够咀嚼出今日的甜蜜,这就不枉那一代人的那种奔波,那种求索,那种积极向上的傲慢之气!


旧月光
江 兰

    江兰,1977年生,湖北孝感人。教师。湖北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青年文摘》《孝感晚报》等报刊杂志。《知心姐姐》杂志专栏作者,著有散文集《雪语碧影》。

    在一个城市呆久了,会遇到一些旧人。
    去年,遇到了娟子。二十年过去了,娟子似乎老了许多,风姿却还如以前的娇媚。那眼依然是丹凤,那腰依然是小蛮,那浅笑,依然迷人。女人过了三十岁,还是有衰老的痕迹的,无关乎脸,或身材或别的什么,那岁月的忧伤与苍茫,会“刷刷刷”地刻画在周身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问及她的一些情况,她却闪烁不安,眼神开始游移到别处。陆陆续续地,我曾听说过,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她的家,她的孩子,似乎都让她十分地操劳。我应该不要问起的,出于关心或者,本身我是个无心无肺的人。
    为自己的鲁莽和无知沉默着。她看出了我的尴尬,“扑哧”一下笑了。这笑,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她,依然是淘气可爱。
  “你呢?你过的好吗?说说你自己吧。”她调过话头。我?年过三十,女人的难处我亦然了解和正在了解着。我能跟她说,我过的并不那么如意,我……面对多年不见的朋友,曾经如此亲热的朋友,我能对她说出一个中年人的难处和不安么。那情形会不会如同琼遥阿姨的电视剧:女主角对着镜头深情地说,这些年,你过的好么?镜头该如何回答。多半是不好的。这样的问法,无非是客气礼貌,或者有着别的小小阴谋。
    我没有阴谋,所以我继续为自己开始的问候而内疚。“我很好。”她说。“我也很好。”我说。
    她说,我说,中间隔着二十年的时空。那时候的女孩子们真幸福。没有课外题,没有舞蹈班,没有人对你说:挺胸,抬头!四合院。两个女孩子,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她们喜欢晚上在树下晒月亮。对啊,晒月亮。“太阳是用来崇拜的,月亮是用来赏的。”这句话是某位作家说的。我亦赞同,并在小时候开始实践了。记得,每次是她来找我,说:作业完了吗?我说,完了。或者,还没呢。说没呢。她要在天井里等一小会。一会儿,我就出来了。月光是有清辉的,朦胧的清辉。我看见她身上,脸上都有着皎洁的光,月光。
    我们就这样,坐在大人们白天晒太阳的晒台上,发着呆。晒台在天井的东边,比中间的地势高出了一点,所以成为台。白天里,大人们晒着太阳,聊着家常。小孩子是不能插嘴的,大人会说,走开,小孩子家,不要听大人谈话。
    他们留给我们的只有晚上,还有几把斑驳的小凳子。
    晒台上种着许多的植物,是我那喜欢画水墨的大堂哥亲手撒花籽种的。或许是先有了花,再有了画,或许是先有了画,再去寻的花,我不记得了。
    四季果,那种小果子,一会是青色,一会又是黄色,最后又是红色。
    鸡冠花,紫红色的,一簇。下面有大的叶子托着,直直地挺立着冠子。
    金钱树,并无金钱,只是厚的深绿的小圆叶子。
    它们四季都在那,特别是晚上,它们还在那。在月光里,散发出淡然的,清晰的,植物的味道。
    兰子,你知道吗?我喜欢晚上,晚上的天空特别美。晚上的空气特别香。
    我抬了抬头,天空乌黑一片,并无太多美感,只是,那几颗淡黄的星星,时而闪烁那么一下,吐露出神秘感。
    我闻了闻空气,似乎真的很香,是从我们背后的花台上散发过来的。
    我们去给花浇浇水吧。
    好啊。
    水壶只有一把,在堂哥的房里。
    那水壶,是专门用来浇花的。是一只小猫(或者小兔),前端有一个喷洒口,细细的许多均匀的小洞。
    堂哥比我大多少,我忘记了,或许是20 岁,30 岁,也说不定。我的记忆里,他很老了。
    老了的人会很怪,特别是还单身着的。平日里,他是不会让我们进入他的书房兼卧室的。
    我们是偷偷进去的,他不在。我们拿了小小的,绿色的喷洒壶,踮着脚跟走了出来。
    我们偷偷在天井的水缸里罐满了一壶水。
    水壶里的水均匀地浇灌在植物上,细细的水珠被月光蒙上了神秘的外衣,那么诱人。
    长大了,我要做一株美丽的鸡冠花。她说。
    我要做一颗金色的金钱树,一摇,金子就哗啦哗啦地掉下来。我说。
    哈哈哈哈,她咯咯地笑了。我愣了愣,也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二十年的时空,我认真地,反复地看了看她。依然有天真的笑容。女子的执著,原来如植物般顽强。笑容里,有沧桑的岁月痕迹,有说不出口的无奈。唯一残留的美好,是旧时的月光。纯洁,皎皎。


阳光下的亚麻
吴安臣


    吴安臣,笔名虞子、吴啸等,龙源期刊网签约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曾在《读者乡村版》《青年文摘》《特别关注》《天涯》《青年文学》《中华散文》《华夏散文》《散文百家》杂志报刊发表过文章600余篇。著有散文集《草从对岸来》。

    冬日的阳光虽然已经迈入了岁尾,但是仍然在内里裹挟着刺,那刺和亚麻上的细刺糅合在一起,隐忍中有点刻毒的味道。
    阳光下一群妇女在劳作,扣去饭钱她们一天挣8块钱。我说为8块钱苦一天值得吗?一个妇女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娃等着要钱呢!每个星期回去手一伸,假如我摸遍口袋拿不出一分钱,觉得怪对不起孩子。反正农活已经忙完了,田里的蚕豆有老天照顾着!能收多少似乎成定局了,草也薅完了,老牛丢给它捆稻草也够嚼一天的,没啥事,这时村子里的小伴(朋友)来约绑亚麻,所以就来了。说着她褪下手套,阳光下那手上的裂口尤其显眼,像她那双张着嘴的鞋子,几颗血珠已经凝结,她的手指似乎还在隐隐地抖动着。这应该是一双经常在水里浸泡的手,做过缝补;做过可口的饭菜;有时帮孩子挑出过一根藏在肉里的刺,充满温暖和柔情,但现在这双手用来绑亚麻。
    亚麻上有很细的刺,密密的,像藏着的暗箭,在你靠近时,它首先来侵犯你。当你明白怎么回事时它撤退了,所以我不想去招惹亚麻,作为一种植物我只会远远的望它,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而我眼前的十多位妇女每天都要从仓库里搬出很多的亚麻,那些亚麻由于装了太长的时间而散发着霉味,所以妇女们的草帽上还沾着很多似乎已经死去的霉菌,这些霉菌随着妇女的搬动来到空气里,有的趁机钻去她们的鼻腔里,阳光下她们剧烈的咳嗽,像哮喘病人。但是咳完她们仍然要进去搬,没人替代她们,她们知道老板催得很紧,老板原先说让她们回厂吃饭,但距离远,所以把她们安排在仓库后面的钉子厂吃饭,这样的话,每天要从她们很少的工资里拿出7 块钱来,好几个农妇都说她们怎么能吃掉7 块的饭菜,于是她们强烈要求自己煮吃,听到这些老板很气愤的样子,因为他无法从饭钱里获利了,但是工钱却没加上来多少。
    我见到的第一个妇女来我们这大院的时候,她说自己是来绑亚麻的,那时天已经要黑了,她把行李丢在地上,用手把草帽摘去,不安地抹她很零乱的头发。我说晚上不能绑吧?她说老板说叫她来这先守着,但没说叫她住哪!她接下来嗫嚅着问我,意思是能不能帮她打给老板一个电话。我按她说的号码打了一个电话,那边老板好像很不耐烦地说,睡觉这么点小事还来烦我,没等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骂,这狗娘养的,这么对待职工啊?!那妇女似乎听到了我说什么,我赶忙说,没什么,你们老板懒得管你们,或者说他觉得这不叫什么事,也许他叫你去住发霉的仓库吧!惨淡的夜色里妇女说着感谢的话,无助而瑟索。老板不管,看来我们得管,妻子和我不约而同的想到我们楼上一间那个堆杂物的房间。里面虽然装着杂物,但是比她去露宿要好得多。我们这儿白天虽然很热,但晚上冷得像在风里裹挟着刀子。
    把她领到房子里她显得局促,拘禁。我说今晚你住这吧!老板不管你们,我们看不下去!照例又是感激的话,我说免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都会碰到难处的。亚麻,我突然恨起这玩意来了,为了它,有个妇女连个睡处都没有,总不能把行李放在亚麻上吧?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带着残忍意味的植物,虽然有人说亚麻深加工后可以用来做宇航员的太空服,派得上大用场,于是照这样看来“神六”上天,亚麻也有一份功劳。但对它的好感从今夜就莫名其妙的坏了起来。“麻”让我想到与麻有关的葬礼,特别在河南时丧葬上披麻戴孝的人群,让我感觉自己在逐步地踱入到一种悲凉之中,冥冥中脑际浮现出一首名为《蚕妇》的古诗,诗中写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捆绑亚麻的农妇们有谁有钱去购买一件她曾经经手的亚麻制衣呢?不过,带着细刺的亚麻带来的不公平似乎在这之前就存在了,我似乎没理由责怪这一种长细刺的植物,虽然它本身带有伤害性。
    阳光下农妇们把那些亚麻放在一个中间有凹槽的铁制架子上开始捆亚麻,亚麻像一个又一个的席筒铺展在她们周围,不久她们就被无数的席筒淹没了,间或还能见到她们偶尔从亚麻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用破旧的搪磁缸到水龙头上接冷水喝,对于她们来说,也许在亚热带贼毒的太阳下,在劳苦当中冷水是最可亲近的。喝完后农妇用手理理腮边的乱发,抹一把沾着亚麻碎屑的汗水,继续工作。她们很卖力的干。间或也说几句笑话,拉点家长里短,但都是匆匆忙忙的,没人有机会闲下来真正的摆龙门阵,尽管难得找到一伙人聚在一起的机会。特别是那开着小车的老板手叉在腰上望着她们的时候,她们中间没人想失去工作,真的!没人想失去,冬日里没工作了,回去干啥呢?这个死结,我想会一直困扰着她们,她们似乎没理由挣脱了,到外面去看看花花世界。她们的心里只有孩子和男人。男人在深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打工,有时也寄回钱来,那钱在信里已经做了详细的安排,不过即使男人不安排女人也不会去动的,钱属于孩子和男人。属于孩子的衣服和学习用具;属于男人的烟和酒以及各种应酬。农妇是最精打细算的,所以此刻她们只注视亚麻。虽然那些抚去霉菌的亚麻闪着刺目的光,并向外迸射着轻而冷的刺。她们于是生活在一种锋芒里。其实她们的整个人生都是这样,生活在一种芒里,没法逃避,她们只会忍了再忍,往往会对自己说,谁叫自己是农家婆呢?达观里潜含着一种无奈,就像对待亚麻,尽管它带着刺,自己的手上还裂着口子,虽然也戴着手套,但碰到什么就钻心的疼,但是她们还是选择亚麻。
    没法逃避阳光的亚麻,没法逃避亚麻的农妇,我站在远处,心里忍着痛,还是那句话,我很不喜欢这种植物——这种带着倒刺的植物,尽管有人说它很有用。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11
我跪在大地的中央
陈亚珍

    陈亚珍,女,山西昔阳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晋中市作协副主席,《乡土文学》副主编,国家二级编剧。著有长篇小说《碎片儿》《神灯》《十七条皱纹》,长篇纪实文学《陈荣桂与陈永贵》,散文集《玫瑰,撒下一地殷红》等。著有《苦情》《路情》《唢呐魂》《地委书记》等五部电视剧。并多次获得省、部级奖。

    进入了午夜,我再一次凝视2010年3月28日,山西王家岭透水事故救助遇难者的那些照片,我被这些场面一次次地刺痛,一次次地揪扯。每一次被揪扯都渴望诉说,而在自己的心语中却时时出现战栗,由于感情过于强烈无法及时动笔,因我理不清思绪,道不明心语,滔滔不绝的激流已经洗去了涌来荡去的话语。词汇如碎屑般飞得无踪无影,于是我只能顺着我的直觉写一封信,没有地址,沒有规定的里程,只有遥远的投递,投给远方的心灵,寄去我的叩问,捎上我的创痛和焦虑……
    因为地处“煤乡”,对于煤矿失事已是屡听不鲜,瓦斯爆炸、回采坍塌、井下透水……谁都知道矿工是一份高风险的职业,绝对安全也是不可能的,就连美国这个号称先进国家也难免矿难。所以每一次听到失事,都只是一时震惊,过后也就不想了。可王家岭的3.28事故之所以引起我无尽的纠结,因为这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故。事后,我应邀前去采访救助队,此次救援也许比想象的死亡率要少,153个人,8天后生还115人,都说这是一个奇迹。可毕竟还死亡38人啊!38条命摞起来怕也有一墙高吧。
    不要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从血缘上讲我们彼此没有关系,可从类分上说我们都是人啊!对于那些救援的功臣确实该得到歌赞,因为被困者的险情是不自觉的,救援者却是明知山有虎而偏向虎山行!虽然有行政命令,但他们沒一个退缩,他们随时都准备以命换命,这就是舍身精神。然而,当我看到功臣们巡回演讲时,从上而下只沉浸在救援的庆功气氛中,却忘却了对逝者的悲伤,只字不提出事的祸端,无法让倾听者从中吸取教训,却只能让他们仿效再次出事时谱写英雄篇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总之,我们不能因为有核武器就不怕战争,不能因为有先进快捷的救援方式就不怕失事,不能因为有舍身精神就做这样的英雄。我们应该知道科学发展是让人类生活的更合理、更安全、更幸福啊!
    工友们说我们应该感恩政府全力以赴实施救助。是的,从“人本思想”的倡导,这是一种进步。孔圣人曰:“君爱臣,臣忠君”啊!政府和人民的关系是鱼水关系,家中出事了,全力以赴救助是人道的表现,我们应该高兴。“大爱无疆”,是既无边界也无等价的,爱是不求感恩戴德的,反之就是在自动构筑居高临下的“权本”等差。政府倡导的是“人本”!所以大爱无疆应是全民,而非是特殊情况的特殊指向。
    据知这次责任事故,事前井下已多次报急险情,可井上负责人麻木不仁,不仅沒有引起重视,还置之不理。透水事故发生后,王家岭矿长听到消息抱头逃跑,难道一个人的命比153个人的命更重要吗?
    当我看到功臣们从深深的井水中打捞上来的遇难者,身体如一块黑木炭,肌肤破絮般地丝丝缕缕垂挂下来,应该有鲜红的血吧?可是沒有,是因为寒冷凝滞了还是被煤面一并覆盖堵死了毛细血孔?抑或是已经流干抽尽了?我不知道!我只觉我的心被搁在了尖尖的麦芒上,是那种刺腑的疼痛。他面无表情,微垂着头颅,他在想什么?他觉得这是这份艰险工作必须付出的代价吗?他是人,他不应该是工具……
    被救上来的一位生者,身体几乎裸露得一丝不挂,只有褴褛的布片遮蔽着羞处,但还是捉襟见肘,完全无法实现他的愿望。他躺在担架上,升井后他突然半撑起身体,企图伸手护羞……这使我想起亚当和夏娃初始赤身裸体,吃了禁果后,突然知道人应该知道羞耻,而羞耻也便成为人类自律的标尺。而他,在黑水泛滥的八天八夜有幸得到重生,即便他已精力不支,即便他的身体皮层大面积脱落,但他的第一个感觉仍是羞耻!这使我尤为感动!赤身露体是不雅,可他被黑水浸泡,被异质刮涮得只剩下了赤裸的身体,应该羞耻的不是他,是那些嗜金的心肠,贪婪的罪恶,把工程进度当做论功行赏的条件,把生命当做登高爬升的工具。他们心里只知道权力、地位、名号会给他们制做精美的包装,却不懂得他人生命的珍贵,这种卑陋的灵魂才真正应该感到羞耻。可是,亲爱的工友啊,你们这些为世界提供热能的英雄,给人民带来光明的使者,即便你的身体被摧残得丑陋不堪,在我看来也是美的,你们才是真正的“赤子”!
    如果沒有你们,夜晚便是一片黑暗,如果沒有你们冬天将失去了温暖,夏天的炎热将无处躲避,你们是社会的秩序,人类生活运行的链条。是地下实在的根基,如天上闪烁的星辰!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热情抚慰你受伤的身体,愿以我的泪水洗净你身上的煤渣,你们是亚当,夏娃们一定会终生去爱!
    另一个受难者,我看不到他的容颜,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被厚厚的军用被遮盖的严严实实,他躺在担架上,被救援者抬往救护车,我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还有温度,我也不知道他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你还有救吗?
    如果你的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你一定让它强壮起来,;如果你的眼睛还能睁开,你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因为这世上还有你的亲人在等待!
    我看到一个大妈歇斯底里地嚎啕!我还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两眼盈满期盼的泪水,那会不会就是你的女儿、母亲或是妻子呢?有更多的妇女拖儿带女,大花布做就的背篓里,装着尚未站立的婴儿,他们个个睁着眼睛四处张望……
    另一帧照片上,是一个救援者被两个人架着,额头上流着的不知是汗痕还是血痕,好象还有动感,但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在说,不要管我,快去救援……
    救援者也受伤了吗?很有可能,或者他累垮了,据说井下作业非常困难,几吨,几十吨重的器材都需人力运送,且路途泥泞遥远……
    我迅速屏蔽,如同受惊的羔羊,那么不知所措地逃离“现场”,但我仿佛感到了妻子的凄怆,听到了母亲的哭泣,看到了孩子孤独的身影……如此,一声声的倾诉汇进来,深入我不安的心灵,泪水雾一样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无法继续写下去了……
    做为一个写作者,书写这样的文字是心痛的,这些粗糙的文字远远无法彻底表达我的心声。但我知道,贪婪与奉献始终是人间相形并随的两大阵容。麻木、冷漠、贪婪、不负责任、无视于生命的痛痒,好大喜功,始终是遭成人为灾难的罪魁祸首。而这种恶果又必须由另一些生命透支更大的精力来收拾惨局。我们的矿工怎能因为工作而丧失生命,又怎能因为人为造成的祸端,鼓励他们一再去当这样的英雄呢?大爱无疆是可贵的,这是救援过程中赋予勇士们的光荣,可这“大爱”应在和平时期的生命中充分发挥“无疆”啊!
    我们必须正视黑暗,因它是光明的背景。
    所以,我要以普通公民的身份,长跪在大地的中央,仰望苍天,请求上帝你不要熟睡,把潘多拉魔匣尽快收起,把撒旦捉拿归案,让邪恶为善者让路通行,让 “劳心者”为“劳力者”多一些对生命的关爱,让“大爱”不要在生命受到威协时才让另一些生命付诸“大爱”。让爱渗入平常,化解一切可能发生的人为灾难!
    我也请求我们的社会:科学就是严谨的态度,科学的终极既然是以人为本。那么“高效”和“速度”只能催化那些好大喜功之徒以普泛的生命作出代价,为他们论功行赏把珍贵的生命推上祭坛。不要以救援的成功掩盖了背后罪恶的心肠。153条生命需要救援,可更多的救援工作者的生命也充满了侥幸,充满了险情。一个27岁的孩子,参加工作三年,他也是此次救援者,他说他还从来沒有面对过生死之战,而此次透水事故,他感受到了前辈们在生死关头的舍身精神,这对他的心灵是一次洗礼。可是我亲爱的孩子,不要为救援立功授奖而心满意足,低下头来,做为晚辈应该想想,怎样在你们这一代人的身上,防止不要有生命再在这样的悲剧中逝去。减少破碎的家庭,为妻子留下丈夫,为父母留下儿子,为子女留下父亲……
    事发后,无论救援布置的怎样合理科学,援救者的奉献都是为罪恶赎罪,这样的奉献充满了无奈!
    最后,我要对救援者致以崇高的敬礼!对获救者说一声时刻珍惜自己的生命,过好每一天!我要对遇难的同胞长久地默哀,并真诚地祈祷,在通向天堂的路上平安走好,如果可以再生,一定比今生过得安全幸福!一介书生,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一声微弱的呼吁,请原谅!我沒有能力为你们做任何贡献……

校对:王天峰  李友华


远方的禅房
柏青

    柏青,原名张柏青,内蒙古突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兼职内蒙古作协副秘书长。现供职于内蒙古国家税务局处级调研员。著有短篇小说集《杜鹃湖畔的木屋》《绿太阳》《柏青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韬晦太后冯妤》,散文集《等待起飞》《孤旅》《生命的姿态》,诗集《丰盈的雨雾》等。获第八届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奖、草原文学奖等。

    小时候心中的远方就是南山以外的南山。听爸爸说,过了南山的南山,过了南山的南山的南山,就是洮南府了,过了洮南府就是四平,过了四平,才是北京、天津……在我看来,世界太大了,远方是个充满神秘的、遥不可及的地方!那儿,是块乐土,是个乐园,远方要什么有什么。远方极具魅力和诱惑,它构成了我一生追求的原动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为了到达远方才开始不懈的辛苦奋斗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才知道远方是一个不确切的地方,它与说话人的方位、阅历有关。远方有一种不确定的各种美丽,有一种随想象而无穷变化的美丽。那里也许有蓝天和海风,蔚蓝的天空中大雁在飞翔,斜斜的夕阳铺满温柔的大地,淡淡的月光照在山岗上;也许有辽远的天展着翅膀,背起行囊的人在田野中拣拾古老的忧伤,在雨季守着越冬的麦田,柔软的月光泼上了冰凉的水……因而,总想去远方看一看我没有看见过的天空和大地。
    小时候的我,经常在干涸的河滩里,一边踢一块鹅卵石,一边想象着远方的模样,总是没什么结果和头绪。其不知,那个远方早已经在下游等着我了,等了相当漫长的日子,当然我并不知晓。在不知不觉中我邂逅远方的一个期待,它岿然不动蹲在我必经的路旁,仅为望我一眼,它已经等白了眉头。当我真正弄明白是它在等候我的时候,我惊诧它的苦心,为它感动而落泪。现在我已经步入当初认定的远方,而远方再次退向遥远。有山遮挡我的视线,我便产生爬山的念头,爬上山我才知道,山后面还是层层叠叠的山。远方还在远方考验我的耐力,地平线一如既往放任我的视野,任心境驰骋。入夜,远方那盏灯火指引我启程,总以为远方有我的梦,有我想要的生活。深情的凝望远方,仿佛是一首夜曲,软软的,逐着蝶儿的翅膀,飘过耳旁。走啊,走啊,朝远方一直走去,竟不曾想到要回头,不曾想到身后有什么值得留恋或牵挂的东西。仿佛,远方的远方,才有自己今生最为渴盼的愿望,以及可以与之相思相守永世不了的情缘。
    每一个人几乎都在马不停步地行走在远方的路上。尽管在远方日久漂泊,心思有些迷茫,有些失落,但只要还可以行走,就仍会义无返顾地往远方继续前行。无数个日夜里,都在远方繁忙而又喧嚣的都市中穿梭奔波。远方的尘土到处飞扬,光怪陆离,景象斑斓。于是,远方越走越远。
    屈指算来,这些年也走遍了大陆的二十八个省市,还有机会去了美国。那么多好的景观很难记清,有时将这里和那里混淆得一塌糊涂,眼、身、心都弄得很麻木,加之近两年身体有恙,对这种形式的远行已索然无味了。但是,回想这些远方的故事时,远方的一处处诱惑依然不减。不知是在福建五夷山的天成禅院,还是峨眉山的灵岩寺的仙界山水,不知是泉声和尚还是慧远禅师施法显灵,让我着迷于禅房境地,经常在梦中云里雾里的重温那清幽禅房景致,奇花异草、别有洞天。
    磳崚岩下,禅院缀于半壁,上覆危崖,下临绝壁,林木掩映,涧水环流。夜宿寺中,抬头可窥星月,倾耳可闻水声,置身星月上,濯魄水云中。殿宇一排,佛像尊尊,山环水绕,溪流有声,岩壑林泉,溪瀑交会,撞击大石,发出巨响,浪花飞溅,激起阵阵薄雾,阳光下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虹影。
    走出山门,满山的苍翠,满坡的红花白花相映成趣。红的桃花是最后留在这个季节与迟到的梨花相挽相携的,而满树洁白花絮的是一种叫杜梨的树,正盛开着、释放着素雅洁净的心情。桃花不情愿地抖落了一地的粉红,钻天的白杨挺拔着与青山试比高。路旁的梧桐、洋槐一朵朵、一簇簇,甜蜜芬芳。山坡上的梅树风韵犹存,虽说过了开花的季节,但还保持着倔强,抖出一身青叶孤傲着。沟渠里,清澈的泉水极富诗意地亲近着花草们,静静地温馨地流淌,小心地欢快地生怕打破了这禅房的沉静。
    清新宜人的空气立即弥漫了你整个身心,你立刻体会到什么叫静,什么叫清新,什么叫原生态,什么叫世外桃源。青山绿水环绕的禅房,在淡淡的雾水里显得虚幻飘渺,是那么含蓄,那么幽静的美。而那和煦的风、醉人的雨、美丽的花儿、繁茂的树全成了意识里的冥想,绿色的植被青翠得直叫人心生爱怜。而内心里则担心那些喧嚣、浮躁与世俗的东西很快地冲进来,占有这如花似锦,如梦如幻的洁净之地。
    灵岩寺遗址地处峨眉山的后山麓,相传为印度僧人宝掌结庐处,明代时灵岩寺殿宇四十八重,规模宏大,香火极旺,但历经数年战乱及年久失修,已全部毁坏。踏着千年的瓦砾,拾起古寺的屑石,不由得就会想起那位盛名的禅师——慧远。据说慧远十三岁就在药师院出家,在成都学习经纶后,又到峨眉灵岩寺拜徽禅为师。刚进寺门,见徽禅师饭后在庭间闲步,便问:“文珠为七佛之师,未审何人为文殊之师?”徽禅师即答:“金沙滩畔马郎妇。”据记载,慧远在灵岩寺住了两年,觉得在佛理上未有所得,十分苦脑。一日正在静坐,忽听一僧自语道:“假四大以盖覆,缘六尘而生心。忽遇六尘顿息,唤甚么作心?”慧远闻之,顿有省悟。宋孝宗年间,皇帝屡诏不去,慧远告诉门人:“师当以正月十五日迁化”。到期,果见他房门紧闭,生前所养的一只黑猿手持一纸立于床前,众破门而入,禅师已经园寂。黑猿手中的纸上写着辞世颂:“钩折秤锤,掀翻露而。突出机先,鸥飞不度。”
    一切都化为历史的烟云,只有碎屑的木石在记忆和诉说。它们穿越历史的天空静卧在风雨之中,默默地与我们进行一次旷古弥新的心灵交流。透过风尘雨雾,想象得到,这个明代的产物,在鼎盛时期是多么的繁华,香火旺盛。那虔诚的香客把一颗颗信佛的心丢在此地,把一缕缕忘忧的魂寄托与佛菩萨,挟走一缕清风,带走一句禅机。在古老的残碑断垣前,我们思索着,唏嘘着,空气里仿佛含了无数的思想颗粒。是谁挟走了岁月的风尘与沧桑?又是谁引领着虔诚的魂灵在此朝拜?当你仅仅作为一个浅薄的旅游者在红尘中观赏它经年的沧桑时,你还不能看出它真正意义上的繁华昌盛,只有静卧雨中的瓦砾与古木知道,只有坚实恢弘的四十八重大殿基址清楚。千年古木挺拔在今朝的秋雨里,千年的碎石见证了岁月的沧桑演变,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灵魂,守望着曾经的岁月,独守着这份寂寞。
    透过历史尘埃,这散发着历史沉香的遗迹,忽而让人获得了心灵深处的妥贴与宁静。沉静在岁月的皱褶里,凝视着那些黑得发亮的残梁断椽,是一种敬畏,也是一种怀念,怀念它作为树时的繁枝叶茂。同样是一种生命,在被古人伐倒的同时又以另一种存在换取了自身的价值,它以不言而永寿,经历了几个朝代,它仍在我们面前诉说,诉说着那个时代的幸与不幸。依稀间,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尘封千年的梵音偈语:本有今无,本无今有。愣神间,一不小心,我踩碎了一片千年瓦砾,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宁静,一切又淹没在淅沥的雨中。
    此刻徜徉在悠悠的青山绿水中,细品着寺院禅房的静美,如幻如禅的意境,一种返朴归真,回归自然的心情油然而生。禅房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透着生命的和谐。空气是清新的、宜人的;泉水是清澈的、灵动的。置身禅房,天为帐,地为床,分不清是人在仙境里,还是仙境在人间。禅房是上苍遗落在人间的美丽画卷。意犹未尽地走出禅房,禅房的一切已深深地印入脑海。
    至今未曾遗忘,那斑驳的梦境止不住的念想,那淡青的夜月之下,窗格前常拈起佛的因缘,喟然长叹,低眉伸指探触古幽,抬眼收心看透尘世。人生活在喧嚣繁杂的社会,有人升迁,有人沉浮,七情六欲,大喜大悲。人们清俭简朴的少了,奢华浮躁的多了,深沉思考的少了,夸夸其谈的多了,真情实意的少了,酒斛交杯的多了。没完没了交际和交道交易,让人身心交瘁,心灵没有一个归宿的地方。
    我想再去一次那记忆中的禅房,不追求大彻大悟的成佛的境界,只想让自己的心有一个自由放松的憩息地,可以舒展,可以思索,可以沉淀。
    我想拥有一间远方的禅房,一间修心休憩的禅房。每天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那里有一盏桔黄色的吊灯,一桌一椅,抛弃一切尘浮之事,在灯下看书,在书桌上写字,更多的是坐在硬板椅子上和那个禅师一样微闭着眼睛,想好多好多问题。了凡人生,实在是一件轻松的事。生活的磨历让我知道我原是草本生的,自生自灭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走进禅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让自己的心放平了休息,放缓了跳动,找一个正确的坐姿思考自己。禅门生活,不计岁月,默守宁静,淡然物外,可以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无言禅坐,平静如水,享受孤独之美。岁月如水,悄无声息,曾经年少的我,也曾经爱得山盟海誓,轰轰烈烈,然而,故事永远的留在了记忆中,并且早已开始模糊,现在想起来,犹如别人的故事。有一天,当我跨入了远方的禅房,生活开始温暖,心不再纠缠,静听禅房的木鱼,推开静寂的小窗,一抹灿烂的夕阳燃烧在天边,世界融入了高山、大河,也融入了更大的爱。在禅房春深的季节,把望杯中之茗,浅品一缕幽情,像一只无人追逐的鸟,在陶然中敛翅踅伏,回想漫天飞翔的痕迹。
校对:王天峰  李友华
源:水云间
史红山
    史红山,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我一直相信,旷世之中,有云的地方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而水云间,注定是不尽的盛衰荣枯,万象变迁。现在,我置身一汪泱泱秋水,这被喻为家乡三角洲的所在,此种感觉更是油然中生,如云水萦怀。
    这片景致的诞生是天工与人艺的浑然结合。烟波浩淼,水天一色,鱼翔浅底,雁声逶迤。幽远,静美。巨大的澄明,空灵。云在天上飘忽,游走。我想,它能清晰地看见沱河汴水的不期而遇,浪漫出一大片波光粼粼,能真切地看见水中一个风华不再的男人的倒影。倒影在盛满金子般夕照的流水里闪晃,婆娑,依稀他那临池的眼神。现在他坐定下来,一块青石上,感觉似有了着落。宛如几经颠沛流离而后安顿下来的旅人,深深吁了口气。想诗兴大发,长嗟短叹,可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这就是我啊。一个钟情于云水的人。赋诗吟唱的书生草民。面对眼前簇新而稔熟的流水,胸中似有陈年的酒酿暗自涌动。谁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归去,来兮!
    是的,一个人生临何时何地,身不由己;目之所及有没有名山大川、高峡平湖,亦只能听天由命。龙年正月初一,雪花飘飘,我出生在淮北平原一个叫蒿沟的村庄。顾名思义,这里有长着蓬茸蒿草的沟壑。新汴河,在村南头不停地流。它是一条声势浩大的人工河,和我一样年轻。至今无法想象,它是怎样在饱暖不济的父老乡亲们迸发的原始力量中破土而出,驯良地润泽我们身后的土地,尔后默默地一路远去。彷若诗人艾青,我也是喝着一条有特殊养分的河水长大的。毋庸置疑,这是我生命启程的源点。像一尾悠然的鱼,多少回忘情泅渡,又几番溺水再生,除了敬畏和感恩,我始终难以触及它的宽度和深度。啊!故乡,故乡的汴水,汴水一样至纯上善的亲人,你们让我雪花般单薄的影姿,悄悄融入了那片沉郁而灵动的流云,让我蒿草般纤弱的根须,深深植入了那块贫瘠而厚重的土地。这是祖先的嘱愿。难违的天意。冥冥之中,我似乎已经感知,一条龙的宿命即将由此出发,百折千回,周而复始。
    第一个本命年的冬天,我离开了家乡,飘向江南。如稚子断哺,泪潸满襟。我想我的啜泣已把新汴河的流水都噙落到西子湖了。断桥,孤山。苏堤春晓平湖秋月,吴侬软语潮落潮起。我在人间天堂漫步,操学陌生而香软的语调,成熟,拔高。这里的“土著”总是把我称作“北方人”,这让我觉得自己就如一只苦蝉,生于北土,蜕于南枝。茁长的心奔突中守候着孤独和惆怅。情窦初开,若小瀛洲映日的新荷随风摇曳,仿佛触摸到徐志摩陆小曼、郁达夫王映霞泛着旧痕的风花雪月了。可是欢愉和宁馨,之于我依然那么遥远和稀缺。哦,我那祖母温暖的怀抱呢?我那青梅竹马的伙伴呢?我那耳熟能详、直入心脾的乡音呢?……淅淅沥沥的黄梅雨里,西子湖畔如梦如幻的水云间,我常常自忖:这就是青涩少年强说的愁吗?不得而知。我只晓得,西子是美的,江南是好的,可她终究是异乡的画舫,他们的天堂。而惟有淮北平原那缕绵长的记忆属于我,如影随形,渐行渐远。这般情思,是一个离窠的人对故土的眷恋和顾盼啊,恰如孤山不孤,断桥不断。自叹卿本多情,只是江南温煦润湿的云水,催生了懵懂少年更多的悱恻和幽怨罢了。
    终于在一个春上,我回到了故乡。那年我十八岁,刚完成人生的跨越。转业的父亲把儿女们全都带了回来。其实父亲的故土情结更甚(我应该感谢这与生俱来的遗传基因)。祖父已经逝去,长眠在他开挖的新汴河边。我日夜思念的祖母健在,发如雪白。她拉着我的手,微笑着,没有一点眼泪(若干年后,她与海峡那边归来的儿子相见时也是这样)。哦,祖母!我感觉到了您的幸福。您也一定感觉到了孙儿的幸福,对吧?如鱼入水,我找到了快慰的甘泉,找到了可以自由呼吸的渊源。我是多么渴望与您长相守啊。可惜天违人愿,不久我毕业到了省城,再度孤单飘零。是不是属龙的人必须持有一颗流云的内心?这种疑惑让惯于多愁善感的我,瞻前顾后,忧虑重重。枳生淮南,情何以堪?春去春来,逍遥津始终不能予我逍遥,雨花塘的涟漪像晕眩的怪圈,即便流连的爱情也让我自感是过隙的客旅,无根的浮萍。难道只有蜷缩在那片土地的襁褓中才能安然吗?难道必须找到缠绕的归属感才能得以慰藉和超脱吗?我为何无法拥有浪迹天涯、云卷四海的剑侠之心呢?我知道,其实我完全知道,那村庄,那村头的汴水,那汴水边相依为命的人们,早已把我化育成一棵落地生根,矢情不移的蒿草了。同历省城的学友,后来大多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而我却清唱着一曲《故乡的云》,行囊空空,在一个月明之夜早早地转身。是的,这种寻求安身立命的方式及过程,在世人看来,像是染害了不癒的相思,必定蕴含悲悯,伴生怆痛,且作着无边无际的延伸……。
    如今,当我身沐清秋的一抹斜阳,静坐在一块莫名石上,端详故乡一泓汴水凝出的明镜,蓦然发现,自己真的垂垂向老了。三角洲,故乡的三角洲,多么奇妙圣洁的泊心之地!我的手微微颤动。想抚摩一下水中的云朵,莲花一般的云朵。妻儿没有前来。他们随时可以的,只要心里愿意。我们的家就在这水之湄,咫尺千米。我想要祖母来,还有父亲。可他们不能来了。他们陪同祖父在一起。他们走完了该走的路程,呼应着重新会聚,共拥一块早已熟悉的土地,谛听新汴河水漾漾的回声。魂归初处,我想他们应该没有什么悔怨吧。我终究也会去的,去循那永久的黑暗和光亮。对此,我时时准备着,已经没有更多的惶恐。尘寰中,辗转反侧之间,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我确信自己抓住了最结实可靠的手柄;心跳,步履,淡定而有力。是的,我是一个凡俗的人,墨守杳远旧梦的人,可又是如此的幸运!数十年匆匆,回首过往,恍然一梦。乡近情怯,将知天命,我别无他求。亲人啊,在我余留不多的时光,请护佑这颗痴真的灵魂吧,让它像一粒莹透的沙砾,在故乡茫茫的云水间踽行,舞蹈,飞升,直至溅落生命轮回的源头,溅落这金碧万顷,芸芸普渡的河洲……。
    魂兮,归来!吾生甚幸,此地甚好。

                                         2010年秋于宿州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11
                           牛朋友  杨正权
    杨正权,1967年生,云南楚雄武定人。彝族,博士,教授,曾在昆明理工大学等四所大学执教,担任过大学处级干部、禄丰县县长,现任中共楚雄州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在国内外公开发行刊物发表过论文一百多篇,发表过文学作品数百篇,出版过学术著作五部。
    我的牛朋友小花,因为它周身长满了黑白相间的斑马似的美丽的牛毛,故名小花。
    小花是我刚刚告别那用泥巴和木枪于打仗的童语并进入小学殿门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出生的。我听到这个对我来说是最兴奋的消息后,高兴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妈妈趁机在我屁股后面加了一巴掌,说我把早上换的新衣服给弄脏了。其实从妈妈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任何责备的表情,她的愉悦的眼神早已告诉我:她也在为我们家的院子里添了一位新成员而高兴。我对妈妈说:“小花的妈妈真行,为我们家带来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妈妈说:“小花就像你一样调皮,以后小花就交给你了,你可别娇生惯养了它哟。”我冲着妈妈,怒起小嘴开玩笑道:“我才不会呢?有其母必有其子嘛!我一定会像妈妈教育我一样地教育小花的。”妈妈听后,不禁抿着嘴笑了。
    有了小花后,放学我不再去沟边路边玩泥巴玩打仗了,牵着小花到外边,在田地里找最鲜嫩的草给小花吃成了我课余生活的主要部分。小花从小就充满生机活力,生下还不到三日就披着它那件花白的绒纱,凭着一股极强烈的对周围世界的好奇心,竖起两只小耳朵,鼓起炯炯有神的两只小眼,活蹦乱跳于蓄满阳光的院子里,不时与鸡猪犬鸭等畜禽们嬉戏。
我的初小几乎所有要诵读的课文都是小花伴着我背的。课余我常和小花一起,在沟边田头先是捉迷藏,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到地里弄来足够的草抱到小花面前,然后我俩各行其是,它吃它的草,我靠在小花背上大声诵书,夏日里的我拿着书本扑在小花的背上睡着的事是经常的。
    小花的背经常成为我的写字台,我有时用手指在上面练书法,有时用一本书垫在上面,然后直接在上面写日记。小学时代的第一篇作文《小花与我的一天》就是在小花的背上写出的。有一次,我未征得小花同意,武断地用红笔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写在小花的背的两侧的白衣裳上。这一来,引起乡里人的议论纷纷,他们围着小花和我热嘲冷讽,我由于逆反心理,坚决不把字擦掉,可我不知这样会伤害小花的自尊心,小花由于自尊心受伤害而几天不理我。最后我主动找了好多好多青草,洒上盐水,让小花吃,小花见着我就决意不吃,我找来了铁刷子,抓抓它的耳根,理顺它身上的毛,顺便向它道歉。小花可不是心地狭小者,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便走到青草前大口咀嚼起来,我望着小花高兴得眼角滚下热泪。
    我八岁那年,小花也有一岁半了。新春佳节到来了,母亲给我们发了压岁钱,唯不发小花的。我几次向母亲为小花鸣不平,最后妈妈把小花的那一份加给我,我乐坏了,顿时跑向小花报喜,小花也为我们的胜利在院子里喜悦地跳起舞来。我把我的钱大多数购买小人书,余下的加上小花的买了一朵大红花和水果糖。除夕早上,为了也让小花乐乐,我将大红花系在小花头上,把糖一颗接一颗地送进小花嘴里。看得出小花比任何人都高兴。
    有一次,我在火塘里烧玉米粒吃,玉米劈劈啪啪地开花,溅起许多小火星,一颗火星正好落在火塘边的四岁的妹妹身上,烫得妹妹发出揪人的尖叫。我还来不及道歉,坐在火塘边一个劲地抽着旱烟的父亲,伸出他因日夜操劳而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我被打得眼冒金星,趔趔趄趄。我神智清醒后一声不响地挎上书包,低着头,牵着小花,便走出大门。刚走出门外,一肚子的委屈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小花,也只可能有小花猜出我受伤的心,它抬起脖子,让我把书包挂在上面,我沉默不语,把书包挂上后,扶着小花的背,边走边哭,小花边走边抬头望我,分明是在鼓励我把那不愉快的事忘掉,可我的眼睛总不争气,只顾把泪珠儿往外撒。我们毫无目的地走着,但最后还是来到我们平时最喜欢去的青蛙潭草坪。我拿下书包躺在草坪上,两脚伸进清澈见底的水潭里,胡乱地摆弄着水。小花不吃草也不喝水,走到我身边,站着不动,用尾巴帮我赶蚊蝇,用舌头舔去我额上的汗和两颊上的泪珠,用脖子抚摩我的身体。此刻我深深感到,大千世界知我心者唯小花也。我心里又开始出现春意融融、百花吐蕊的春天。我拍拍小花壮实的大腿,忘了痛苦忘了忧愁,开始了我们一天充满乐趣的生活。我先和小花在草坪上玩抓小兔的游戏,小花演小兔,我去抓。游戏一直玩到我俩都大汗如雨为止,两方都以不输不赢告终。接下去,我剥光了衣服,来了个鱼跃,潜入青蛙潭里,几分钟之后抓出一根肥嫩的水草送给小花,小花高兴得在我的耳根重重地舔了一下。后来我又回到潭里抓青蛙,小花站在潭边边吃草边看我表演,我因为旁边有一个最要好的忠实观众,自己很快进入了角色。不知过了我久,只见日头偏西了,我才从潭里出来,拎着一串有三十多只的青蛙,小花也为我的满载而归惬意地点点头。我上岸整装后也就晚归时分了,于是我把书包和青蛙挂在小花的脖上,踏着晚路上夕阳的金辉,操着课本摇头晃脑地读起来。突然,“青蛙是益虫”几个字又出现眼前,我旋即想到今天可糊里糊涂地做了一件坏事。我抓抓腮帮想想:带着这么多只青蛙回去,今晚保准挨揍,再说小蝌蚪们晚上找不到妈妈是会睡不着觉。于是我拿下青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潭边,全部放入潭内,才哼着牧歌蹦蹦跳跳地和小花一起回家去了。
    我和小花之间最令我想不通的一件事是,为啥小花总是长得比我快?越提此问题越使我不服气。可现实毕竟是现实,我不得不服输。
    我十岁生日时,小花已快四岁了。这时小花集青春雄性的美于一身,它膀大腰圆,膘肥体壮,肩头还长起一座气势雄伟的山峰——肩包,浑圆的脑袋上长出两只锋利的角,大腿与背上凸起的肌肉块足以显示出小花的青春雄性魅力。在维纳斯的诱惑下,小花开始约束不住自己的行为;可由于我在身边,小花总是循规蹈矩,从无越轨举动。可以毫不掩饰的断定,在众多的维纳斯眼中,小花定是英俊潇洒、极富吸引力的好“小伙”。虽然我眼中的小花永远是楚楚诱人活脱脱的“小孩”,但小花无论哪方面来说都可以称作我的“大哥”,可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孩。我在想,小花的的确确成为一个能自食其力的“大孩子”了,可我为什么不能呢?我比它大六岁呀!
    小花第一次参加劳动时就干得很出色。我和哥哥将其套在耙套中,让它和邻居家的小青一起拉着一棵松枝,在田里学耙地。我坐在松枝上,哥哥赶着它俩。小花的步伐坚定沉稳,第一次学拉犁,技巧远不亚于有七八年拉犁经验的老牛。从此,小花就迈入了脚踏实地自食其力的生活。邻居家的堂弟骑在小青的背上,可我从来没有骑过小花一次,尤其是小花参加劳动之后。因此我连书包也不让小花背了,相反找草却更勤快了。虽然小花因我不给书包背而闹了好几次情绪。小花大了,但它仍然是我的好朋友,它仍然需要照顾,所以我从来没有削弱过对小花的关怀和体贴。
    那年夏天的一下午,小花过完四岁生日不久,我就陪着它到黑水箐中那块丰美可人的草地上去了。到了草地,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拍着小花的肩包,一边看着我的小人书,小花尽情地品尝着酥香的嫩油油的草,显得特别的悠闲自在。小花站在绿色的草坪上,在四周空旷无边的原野的映衬下,更显雄壮魁梧、英俊潇洒、充满阳刚之美,将其称之为“花牛王子”是一点都不过分。我能与“花牛王子”做知心朋友也感到无比的荣光。
    我早已把自己的存在与否彻底忘在九霄云外了,整个身心陶醉在由小花、绿草、蓝天和白云构成的绚丽画卷中。不知什么时候起,邻居家非常好斗的小青与另外两家的小黄、小红“呼、呼、呼”地跑到了小花所在的草坪上,它们来得突然,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三条雄性十足的公牛团团围住我和小花,眼中冒着凶光,似乎是要报生死之仇似的,也不知道我和小花什么时候得罪了它们。看来,一场生死角斗不可避免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身边的皮鞭,直逼小花。小花猝不及防,被三条牛撂到在地。小花拼命挣扎着站立起来,然后径直地往前跑,三条牛紧追不合,直至把小花逼在草坪南侧一里开外的悬崖峭壁上。小花的生命危在旦夕。说时迟,那时快,小青用锋利的角直抵小花,小花迅速避让,小青由于用力过猛,重心不稳掉进了悬崖,小黄又纵身跃起直抵小花,也被小花让开,小黄也掉进了悬崖。小花想转身跑向我,正在这时,小红从身后袭击而来,小花猝让不及,与小红一同坠入悬崖。一幕人世间最为惨烈的悲剧就这样在我眼前上演了。当看到我心爱的小花掉进悬崖壮烈牺牲时,我悲愤至极,当场昏死过去了。
我是在父老乡亲呼天喊地的叫声中渐渐醒过来的。等我醒来时,我已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周围的草坪上几乎站满了全村的人,我在母亲的怀抱中瑟瑟发抖,宛如生了一场大病,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凄惨。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彻底病倒了,一直发高烧,昏迷不醒。等我病愈后,妈妈说,我在睡梦中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的小花,我的小花。”
    在我的强烈请求下,我和爸爸妈妈为小花捡回了尸骨,在村对面的山头上为小花垒起一座小坟,以祭奠这位我生命中刻骨铭心的朋友。时至今日,每年我都会到小花的坟前献上一把鲜嫩的青草。
安息吧,小花,我生命中永远的小花。
校对  姚柏森王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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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玲秀
  蒋玲秀,女,湖南卲阳人。现居北京。中国散文家网管理员。

                              【壹】
    十二路公交,转二十二路,起点是我租来的落脚点,终点是心愿数码培训。
这是大学毕业的第二十五个月,我放弃了待遇还不错的教师工作,毅然选择在这个所有人走路都在想怎么赚钱的城市参加了动漫培训。
我说不出为什么这样选择的理由,也许是因为时常有鲜有个性的动漫人物在我的梦里出现并且诱惑着我的思想,或者我本身就是一个疯子。
每天,我赶在阳光之前起床,在周转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来到还没有开门的培训中心,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会边吃着早餐边欣赏着这个年轻而有朝气的城市。
如果有可能,真想就待在这里长久的生活着。我告诉安然。
这儿消费水平高,房价贵,有什么值得你暗恋。安然泼冷水说。
你就嫉妒吧,你知道这里什么最美吗。
你的生活。      
我开始发现自己喜欢跟年轻的东西打交道,年轻有着比古老更值得研究的东西。因为它总是在朝着前走,而不是追忆过去。
培训室在很高的楼上,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大海。在描动画累了的时候,我会看看外面的风景,然后想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总是告诫着自己: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动漫、家教、关注这座城市
                                  【贰】
    与十二路车相反的方向,是由一百一十二路车连接的居民小区。
每周的星期六、星期天。我的休息时间被几个孩子占用着。代课,是我参加培训外的工作,我总是觉得学生生涯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只是这种时光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
安然曾经在毕业聚餐上说过:我是她见过最冷血的人了。我笑而不答,在以前我想我也会哭的泣不成声,然后说出所有的人的好以及给他们满满的祝福。而在那次聚会我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记得《士兵突击》里有过这样一句话 :人总是要分的,而且还会越分越远,见不着面,摸不着人,想得你抓心挠肝的。可是咱也在长啊,个越来越高,能耐越来越大,到时候想见谁就见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尽管这话是从剧本里捡来的,听起来像谎言,可我还是觉得它有温暖的价值。
我总是耐心的辅导着这些孩子,教他们一小步一小步的使用数学丈量仪,做最简单的方程式。让我觉得可爱的不仅是孩子的天真,还有自己正在与梦想打着交道。
每个星期天回住处,我会选择步行。在经过一个很大的广场时,总是有一个乐队在调着他们的乐器,弹奏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歌。我偶尔也会驻足听听那音乐,对于没有音乐细胞的我来说,也许我听不出什么深奥的东西,但我总觉得那些歌里有着我熟悉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在回我的住地的路上,我也会给家里打个电话,爸妈总是问我工作可好。我告诉他们我生活的很好,然后听他们一个劲的唠叨。只是这种唠叨对于在异乡的我来说变成了需求。
而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对他们说:其实我已经辞去工作好几个月了。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生活还好,又或者是现在的生活不够好。

【叁】
    时间刚刚滑过了凌晨。城市的灯光还在热闹着,不知疲倦。
我整理好桌面上大堆的素材,又仔细地看看了MAYA上的东西,突然有点惊奇的发现,它越来越像自己梦里时常梦见的那个人物了。我对着电脑说了一句晚安,走到窗前给了这城市一个微笑。
在临睡觉前,诺诺给了我一个电话,说她这个五一就要结婚了。
狠狠的扯了一番。然后我想到回忆,却再也记不起什么东西。那段关于我和那个他的感情由现实的终止变成了脑海的消失。
可能是我不顾一切,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我的梦想。也因为这样,我行走在这条漫长的路上,乐此不疲。
到今天,参加动画培训已经正好三个月了,我也渐渐的习惯并且爱上了这种生活。
在路上。我坚定地行走着,不管下一站是否是幸福。正如汪国真 《嫁给幸福》中所说:有一个未来的目标,总能让我们欢欣鼓舞。就像飞向火光的灰蛾,甘愿做烈焰的俘虏,摆动着的是你不停的脚步,飞旋着的是你不停的流苏。美丽,在一往情深的日子里,有谁说得清,什么是甜,什么是苦。只知道,确定了就义无反顾。要输就输给追求,要嫁就嫁给幸福。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12
南方,2008那场冰雪
黄建林

(一)

    二零零八年一月底,我和镇长黄卫兵到株洲出差,事情办得差不多了。28日那天清早,从宾馆出来,我们绕道去北师大附中接了孩子,车子在市委旁边的坡道上缓缓爬行,爬到大半的样子,车子突然打横,方向盘不听使唤,幸亏司机是个老江湖,有二十多年的开车经验,在车轮将要触碰到街道右边的街沿石的关头,平稳的刹住了车闸,车子安全地停住了。司机出了一身冷汗,车上的人都虚惊了一场。司机看了看路面,又前后察看了街道,感慨的说:“路面结冰了,车轮打滑,幸好街上没有车子来往,要不然今天就要出大祸了。”
    我们看了看车窗外面的街道,细雨霏霏之下的街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冰垢,在昏暗的晨光中泛着青幽幽的光亮。昨夜一夜的寒雨冰冻,把株洲的街道冻住了。司机不敢继续爬坡,只好缓慢倒车,掉转方向往回开,从原路绕回天元路,过株洲大桥,进东城区,改变原来的计划,匆匆返回县里。
    因为天气预报说过,湘东南地区的冰冻仍在继续加强,尚无休止的迹象。我们得尽快赶回县里去,不能被冰雪封锁在株洲——镇机关的干部们还在等待我们回去核算年终考核工资,等着我们回去决定春节放假的通知。
我们回到县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到晚上,便陆续听到一些消息,说是320国道封路了,车子不能通行;醴潭高速也封路了,禁止车辆通行。县里的一些车子被堵在株洲,不能返回。我便暗自庆幸,我们的决断是英明的,抢在了冰雪封路的前夕,回到了县里。
    老天并不容忍们乐观。第二天,一大早,镇里就打来电话,说双山村的电线断了,村里停电了。我们便赶紧驱车奔向镇政府,找到镇供电所的段春华所长,一同奔进双山。
    双山村是我们水口镇最偏远的三个大山村庄之一。它由两座相对的大山组成,一条十多公里长的峡谷纵贯两山之间。绝大多数村民则居住在大山的山腰和山顶的山坳里。晴天丽日的时候,我们去下乡,不停顿地行走,一天只能走过半个村的村民小组。记得那回我和镇长去甜水垄组查看他们的组道和退耕还林情况,村里特意找了一台三轮农用车,把我们接到山上村道再不能行进车子的路头。我们下车步行,在羊肠小道上蜿蜒攀行,仍然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甜水垄组的组长家里。这回冰冻,要爬到那些大山的山顶上去,自不是轻松的事。
    我们沿着水下公路往山谷里行进,仔细查看路旁的高压电线和电杆的状况。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包裹上了一层明丽的冰衣,近处的通明透亮,远处的则白花花犹如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素毡。电线上也已经包裹上冰凌了,比拇指还粗大的三根乌心水晶棒,高高的被水泥电杆挺举着,在无规则的山林间整齐地横空而过,电杆四周的树木像无数白盔白甲的武士,电线则像晶莹剔透的玉带,倘若不是灾害,眼前倒不失为一幅壮丽的冰雪图画。我们行进了五六公里,高压线暂时还是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分线进组的低压线上。供电所段所长只好先把变压器旁的电闸拉下来,然后再分派工作人员顺着线路上山,分头勘察。
    山区的冰冻有个特点,山脚下冰雪无痕,而山顶上弄不好早已经冰雪如盖了。我们勘察了高压线路,这是在两山的峡谷之中,在山脚下,眼下都已经是冰雪皑皑,重负在肩了,那么那些进组入户的低压线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它们曲折穿行在山头峰巅,大部分还是老旧的木头杆子,迎风斗雪,裹玉驼盐,如何坚挺得住!何况还有那些被冰雪压抑得枝折茎断的树木横空倾扑下来,那些已经是老弱病残的低压电线和电杆,岂有不倾倒断裂的道理!
    供电所段所长分派好工作人员后,要求我和镇长返回镇政府等他们的情况汇报。再说,还有十九个村的情况如何呢?我得赶紧回去安排干部们下去调查。
    回到镇政府大院把干部职工们召集拢来开会布置勘灾,有人建议要赶快采购蜡烛。我们派财政所的同志先在镇集市上收罗,结果买回来不到两百支。于是,叫他们赶快去县城采买,至少要买足两千支。傍晚,他们回来,县城的蜡烛已经涨到四角钱一支了,比平时贵了一倍!因为买蜡烛的人今天突然多得让那些店铺的老板措手不及了。
    这些蜡烛,我们送到了双山村。

(二)

    晚上突然停电了。我打电话给供电所,说是电网出了问题,全镇都无法供电,镇区范围内的电站纷纷来电话,说发电上不了网——肯定是主网电线倒杆断线了。我问,晚上可以去查吗?段所长回答说,我们已经派人上山巡线去了。我说,冰天雪地的,一定要交代他们注意安全,一是线路不能带电,必须拉下闸来;二是上山要注意,不能摔伤人,不能被树木压着人。
    零点左右,供电所段所长的电话又打进了我的手机。他报告说,水口至县城11万伏的主线在大风垅靠木湾处倒了两根杆子,电线斜驼到了公路上,已经作了应急处理,不会影响车辆过往;策源方向进入水口变电站的干线也倒了,沿线的电站发的电无法进入变电站,只好让他们压负荷或者停机不发电。镇区的供电,我们明天再复查一下线路,争取尽快恢复供电,保证照明用电。
    第二天一早,我和镇长黄卫兵、镇人大主席张庭建放下碗筷就赶到了镇供电所。供电所的职工正在往皮卡车上装工具,也准备出发去搞检修。段所长把他的检修方案告诉我们:由于11万伏干线已断,一时难以修复,县网的电是指望不上的。我们只有在自己镇区的电站上打主意,水策线也断了,策源那些电站的电已经上不了网了,只有看浆村电站那条专线的情况,如果没有倒杆断线,就把它的上网线掉个头,直接供镇区和附近几个村使用,先保住大家能够点亮电灯,能够碾米。
    这是一个临时的应急方案,我觉得段所长和他的职工们动了脑筋,便同意了他们的方案,并且决定陪他们一同上浆村坳去查看线路。
    车子爬到半山腰便不能行进了。一根水桶粗的水泥电杆横卧在公路上,电杆上部被雨水飘湿的地方已经结上了一层透明的冰凌。电杆的尾端三根小指粗的电线被冰凌包裹得都有锄把那么粗大,晶莹剔透,象三条透明洁净的玻璃大肥肠。每根大肥肠一侧都结着一排指头粗的小冰条,极象三把水晶做的长梳子横卧在被冰雪压得俯伏在地的一片荆棘茅草上面。电杆在离地面十厘米左右折断,还有钢筋牵扯着裂口,很有藕断丝连的味道。这藕断丝连的钢筋,却给供电所的工人带来了麻烦,他们花了十几分钟才把钢筋剪断。然后,他们把电杆尾端电线上的冰凌敲碎,铰开固定电线的铁丝,放开电线,再抬起电杆的尾梢,把电杆推移到与公路平行的一侧,于是,我们的车子又可以继续前进了。
    山上的冰雪越积越厚,往常比我们的车子高出一大节的茅草,都俯卧到了地面上,比我们还要矮半个身段。晴天丽日下青黛苍翠的杉树大多拦腰折断,举着一尺或者半尺白惨惨的断茎,负荷着几枝白晃晃的枝杈站立在茫茫的雪原上,显得那么无助,那么无奈,那么凄凉。平日并不惹人注意的那些电线,这时却异常打眼,一根根如粗壮的白索横空而过,有些雄浑,又有些孤傲,象谁画在雪山上的五线谱,却又被倾倒的杆线斜拉出几段交错的不协调来。
    浆村坳上的杆线倒伏情况查清楚了,浆村电站的输出线基本完好,只是有几处有折断的树枝搭在电线上需要清理。段所长让我们镇政府的几个人先下山,他要我们放心,他保证天黑前一定把线路改接好,保证实现他们的临时供电计划。
    清理结着厚冰的电线上的树枝,在冰雪皑皑的山梁上作业,不是一件轻松的活,一则天寒地冻,手脚容易冻僵,不便做事;再则电线本身已经不堪重负了,稍不小心,增加了电杆的负重,反倒会把杆线拉断,不但事与愿违,工作人员的安全也很难保障。我真为他们捏着一把冷汗。便反复交代他们一定注意安全,切切不可巴蛮。
我们下山的时候,发现一个怪现象,在浆村坳上看水口镇墟市所在的盆地,四周的山峰上冰雪苍茫,山脚盆地上却难见雪痕。难怪今天早晨县城有人打电话说昨夜下大雪了,我却几乎没有感觉,误以为仅仅是一场寒潮刮来的冰冻。现在看山上的积雪和冰凌,就相信昨晚确实下过一场大雪。
    但是,水口这个小盆地怎么就不见积雪呢?是没有落下来呢,还是雪花落下来就融化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天,我又得到西垄、盐池两个村的消息:电杆倒了,电线断了,没电照明,没电碾米,有的人家快要断炊了!西垄、盐池会遭冰冻灾害,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这两个村比双山的海拔还高,比双山还要偏远。到这两个村去下乡,走近路,要翻过一座大山,须走五个多小时;坐车去,则要绕道反转县城,再经过三河、鹿原、船形三个乡镇,从船形乡的黄洞村穿过,进入东河村,再分道上坡,转折进入水垄村,到达杨梅崎,才算进入了西垄的地界。而盐池村又在西垄村进去,再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到达。
    这一天,我们还得到消息:白源村的高压电杆全倒了,全村陷入一片漆黑;联坑村新圳组的电杆倒了,电线断了;木湾村茶圆组也倒杆停电了;官仓下村的铁坑组、下垄村的牛返组都倒杆停电了!真的是灾情接二连三而至,让我们一时措手不及。
    我们又安排财政所的人员去采购蜡烛,安排民政办的民政专干去预订两千斤大米。大米在水口米厂就解决了,但是,蜡烛却满县城都没有买到——连祭祀用品商店的竹竿高烛都没货了,几个小摊摆出来的小蜡烛则要价到了两元一支,是平常价钱的十倍!
    财政所的人空手而归。我们只好立即采报信息给县政府,要求紧急调运蜡烛,以解决受灾群众的照明困难。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水口镇区的供电,如段所长的预计,在傍晚时分准时恢复了。

(三)

    到了一月三十一日,农历二零零七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是过小年的日子。按照炎陵的乡俗和历年的习惯,这天我们是该放假的时候了。但是,灾情就是命令,就是到了大年三十,面对如此严峻的冰雪灾害,我们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我们安排驻村联络员继续与各村联系,了解各村的受灾情况。我和镇长则带上供电所段所长长,驱车去了白源村。
    车子出了水口镇区,驶入浆村地界,道路上就看见了厚厚的积雪和冰凌,司机小心翼翼地驾着车顺着两道车辙,缓缓地往前移行着。车子拐进白源村的村道,这条冰雪沙土村路,早被上下进出的车子碾压得泥泞不堪,时不时让我们的车子磨着底盘,或者车轮打滑。而路坎上的树枝和竹子,被冰雪压得垂悬在路中央,让我们在一道道的冰雪拱门中拂扫而过,满耳都是冰凌划过车篷的哗哗啦啦的响声。
    我原以为白源村的海拔并不很高,又是一个独居一隅的山里小盆地,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冰冻。现在看见一路上一个接一个的冰雪竹树拱门不停地“欢迎”我们的行进,我估计白源村的灾情比我的想象还要严重。
    进入白源村,在公路上远远地就可以看见空旷的稻田间,那排高压电杆斜卧在白茫茫的冰雪之上。年过半百的村支书在村口的路旁迎候我们,看见我们下车,就象小孩子看见久别的母亲回家一样,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孟支书带着我们去看变压器。变压器的两根水泥电杆都折断倾倒了,一根还压在变压器上,使得变压器变形歪倒在粗大的水泥杆下。电杆尾端的高压电线上包裹着厚硬的冰凌,浑壮如王老吉罐头瓶。顺着电线看两端,电线俯卧在田地上,有的电杆在接近地面处拦腰折断,有的则撬裂田坎,被连根拔出。而连接在输出线杆上的低压线和电杆也被同时拉断、倒伏。
    孟支书说:村里大部分村民过年的米都还没有碾好,电一停,不要说过年,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我问供电所段所长:有没有办法尽快解决白源村的碾米问题?
    段所长问孟支书:村里有没有可以搬动的碾米机?
    孟支书说:我们的碾米机都是用地脚螺丝固定的,可以搬动。
    那好,你跟我到上面那个电站去,我跟电站说一下,你们搬一台碾米机过去,我派人过来按表接电,特供你们碾米过年。不过,碾米机怎么稳定下来,要是浇水泥底座,没有半个月,那是开不了机的。哦,用木头再打地桩固定,这是一个办法,那我可以保证两天内你们可以碾米——怪不得有人说,天才都沤死在田坎下呢!段所长一边说,一边带着孟支书向村庄旁边小河上游的那个电站走去。
    碾米的问题解决了,但是,照明的问题眼下却没办法解决。因为要换电杆,要重新拉线,不到冰消雪融,天气晴朗,是不能作业的。何况一时要采购、运送、树立这么多的高低压电杆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白源村七百多人的照明问题成为了我和镇长头疼的事情。而且还有西垄,还有盐池,还有双山,还有茶园,还有新圳,还有……
    离开白源村的路上,我和镇长在车上便着手商量救灾办法。首先是解决吃饭的问题,不能让老百姓过年没有米下锅,哪怕推迟发一个月的工资,也要尽快把大米买好,送到各受灾村去。第二是照明的问题,到附近的资兴、桂东、遂川去采购蜡烛?不行,他们的灾情也不会小于我们,何况道路尚且不能通行——据说,县公安局都派出紧急抢险队,到106国道耕树岭紧急救援去了,看来只有向县政府报告求援了。
    回到镇政府,我们便召开全体干部职工会议,把救灾工作布置下去:财政所和民政办负责核对各受灾村组的户数,并且按照每户一袋大米(三十斤)的标准,把三千斤大米采购分配好。全体干部以受灾严重的村的驻村联络员为副组长,分成七个救灾小组,七个班子成员分别担任组长,两天内要把大米送到受灾的农户家里。
散了会,大家伙便分头行动了起来……
    可是,这天晚上,镇区的电又停了,政府大院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四)

    第二天一早,段所长就打电话来报告,说昨天晚上停电的原因是浆村电站的上网专线也倒杆断线了,险些把电站的发电机组损坏了。他们已经踏勘了另一条线路,从刚刚建成正在试发电的牛湖电站改线接电,这个电站装机有一千五百千瓦,按现时的河水流量发电,足够水口范围的照明用电,可以确保镇区和附近九个可以供电的村群众的春节用电。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欣慰。我要求段所长尽可能扩大供电面,那几个只有个别村民小组倒杆的村,把线路整理一下,也把电供上去,但要坚守一条:安全第一。段所长回答说,一定照办!
下午,镇区又恢复了供电,我们遭受冰灾的最新情况迅速传真到了县政府。
    镇政府的干部除留下值班的人员以外,全部下乡到受灾严重的村组送大米去了。我也带着一个小组去了双山村。大米送到山下公路进各组的岔道口,村里便安排劳力来挑上山去了。因为昨天晚上驻村联络员已经跟村支书联系安排好了。所以我们的劳动强度并不十分大,只是上车下车那两个环节费了不少劲。接大米的时候,有村民问到能不能联系煤油卖给他们,这几天烧葵花杆太不方便了。这倒是个新题目,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煤油呢?
    回到水口墟,我立即派人去寻找煤油。结果出乎我的预料,偌大一个水口镇,一百多家个体工商户,竟然没有一家有煤油卖!而且,连供销社改制保留下来的商店,也有好几年没卖过煤油了。我的老天,对卖煤油这个事,我简直是坐在瓦缸里面——一点情况都不清楚!煤油已经很多年没有什么市场了,一是我们全县的小水电发展很快,连边远山村都在几年前用上了电灯照明;二呢,即使偶然停电,时间也不会很长,最多不过一两天,到商店买几支蜡烛,又方便又干净,没点完的还好保存。所以,煤油的市场便无形之中被挤掉了。但是,眼下面对这场冰雪灾害,电线杆连片倾倒,估计一时半会不能恢复供电,过去点习惯了煤油的山里人,又想起了煤油。因为煤油相对来说更节省一些,一斤煤油在山里人家大概可以点上一个月,而同样价钱的蜡烛,几天功夫点完了,一支蜡烛,过去可以点上四个多小时,现在一支蜡烛却只能点两个来小时,因为现在的蜡烛实在太秀气了,食指那么粗,四寸那么长,价钱不少,火焰不大,光亮不强,寿命不长,与点煤油比起来真的不合算。
    有人提醒我们,买煤油要到石油公司去。我便开车到水口加油站去问讯,回答说也是要到县石油公司去,而且要先报计划。
    我回到镇政府,让联络员们联系那几个暂时不能恢复供电的村,摸一下需要煤油的农户的底子,结果需要煤油的并不很多。我还是决定报十公斤的计划上去,留几公斤的应急空间,怕万一有农户找上门来要煤油。
    县石油公司通知我们煤油调回来了,可以提货了的时候,县商务局也来了通知,说县政府统一调购的蜡烛也到货了,各乡镇尽快到县城万家福超市仓库去提货。这天是二零零八年二月二日,农历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我们镇分配了五千支蜡烛。
    我便赶紧招呼四个干部驱车奔赴县城。车子出了大风垅,106国道上的积雪还有两三寸厚,这又引起我对水口小盆地的独特气象征候的一番感慨。
    蜡烛和煤油拖回来了,新一轮的送光明下乡救灾工作,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到二月四日,已经是农历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冰雪已经停下来了,灾情没有继续扩大,过年的节日气氛越来越浓重。镇机关的干部们按照镇党委政府的部署,该做的救灾工作都已经完成了任务,很多人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家里。再说,按照乡里人的习俗,叫花子都有个年(春节)过。安排好值班人员后,我们终于放假了,大家可以回家过年了。

(五)

    二月六日,农历大年三十。正好我值班。我开车去镇政府大院,天气已经转晴了,一路上看见公路两旁的山坡上,冰消雪融之后,树木被齐刷刷地折断,显露出一片白晃晃的树桩裂茬,真正的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桃岭、木湾一带成片的楠竹林则横七竖八折裂俯倒在山腰上,能够依然挺立迎接阳光的抚慰的,所剩已经不足三分之一。林业的损失,恐怕不会低于电业的损失,大部分林农的杉树林,几乎被摧残迨尽。
    进入镇政府大院,我和值班干部们一同值班。从年三十到正月初一,几乎是平安无事,除了拜年的问候电话,没有别的电话打进值班室。以后直到我们假期结束,恢复上班,才陆续有村组长和村支书到院子里来,既是拜年,又是要求尽快恢复他们村(组)里的电线,尽快解决他们的照明、碾米困难。
    我和卫兵镇长专程到镇供电所给职工们“一打鼓二拜年”,让段所长以最快的速度摸清全镇所有倒杆断电的村组的情况,并且作出抢修计划和资金预算。
    一个星期以后,倒杆断电村组的底子摸出来了,恢复电网的预算也出来了——需要一百二十多万元的投入!虽然我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看见具体的投入数据,我还是感到压力特大。这笔资金从哪里来呢?而且,马上就要投入使用。
    我们征求村组干部们的意见,一方面组织村民投工投劳,预借供电公司的电杆电线边动手救急;一方面由镇政府出面,向县政府提出请示报告,争取上级援助。
    双山村是最心急的,村支书当即表示,他们村每天保证二十个劳力到工地参加打孔、抬杆,自己带饭,不要工钱,条件是首先要帮他们村恢复电网,尽早供电。其他村也表示愿意投工投劳,但要回去做工作,确定好人员再来确定施工时间。
    我们让供电所从双山开始,然后再按照难易程度,由易到难排好顺序,逐村逐组进行抢修。时间一直排到了4月底。
    但是,我和卫兵镇长到县委参加抗冰救灾紧急会议,县委政府要求我们所有受灾乡镇必须在3月底以前完成抢险救灾恢复供电的任务。
    我们回到镇里,立即召开会议,落实县委政府的会议精神,要求供电所修改抢修计划,把技术人员分组进村,镇村干部进村动员村民投工投劳,每天至少做到三个组平行推进,供电所和镇机关取消星期天的休息,把原来计划两个月的任务,一个月内全面完成。
    第二天上午,我到双山村去督查抢修情况,在水下公路马颈桥桥头,看见二十多个汉子正在往公路路坎上面的山梁上拖吊一根水泥电杆,上面一组人用绳索拖,下面一组人用棍棒推,大伙一声喊,电杆上去一尺,那场面真让人感动。感动之际,我想到可以用起吊机吊电杆,便问在现场指挥施工的段所长:怎么不用起吊机?段所长说,我也想用那玩意,可是,公司里只有两台,都用到县网十一万伏的线路上去了,用最原始最老土的办法,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理解了他的无奈,只好嘱咐他一定要注意施工安全,绝对不能出现意外。
    我们镇最艰难的抢险救灾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但是,西垄、盐池两个村的受灾情况究竟如何呢?我们只是听到电话报告,现场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因为这两个村是从中村乡接线供电的,水口供电所没有作他们的计划,我们得赶紧上去摸清情况,尽快与中村供电所取得联系,争取尽早恢复供电。

(六)

    去西垄村和盐池村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从联坑村的新圳组岔小路翻过黄茅墩那座高山,进入西垄的车堆下组,再绕山道到西垄坑村部,至少要走四个钟头。眼下被冰雪压断的树木几乎把道路封拦住了,车堆下的村民下山来水口办事,从断柯残木间爬过来,花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时间,还因为路熟,才没有迷路走岔。这条路我们是无法走的。另一条是从中村乡的九潭村绕道先进盐池村,再到西垄村。走山路的时间不会少于五个小时,路上如果被雪压断的树木没被清理开,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第三条路就是从水口返回县城,往西经过三河、鹿原和船形三个乡镇,在鲁坑岔进船形乡的黄洞村、东河村,再岔入水垄村,到杨梅崎,到达西垄村界,再循林道进入西垄坑,到达西垄,再转折翻过袁树埂那座高山,进入盐池村。这条路线有林道可通汽车,虽然绕道很远,时间也要四到五个小时,一半以上的林道坎坷不平,十分颠簸,但是相比之下人要轻松一些。而且,村里有人骑摩托下山,一路上冰雪压断的、倒伏的树木基本上清理开了,可以通车。于是,我们到县发电公司借了一台猎豹越野车,带上二十袋大米和一千支蜡烛,书记、镇长、人大主席和联村干部一行六个人拥拥挤挤浩荡进山了。
    从东河村岔上进水垄村的林道,满眼的山林就显出一派惨败的景象,整片整片的杉树林、松树林、阔叶杂木林和毛竹林都被冰雪摧残得一片狼籍:有的整棵树翻蔸倒伏下去,露出虬曲如蛇的树根支棱在阳光下;有的拦腰折断,半截树桩举着惨白兮兮的裂口立在山坡上,一桩一桩紧密相挨着,就象满山坡裹着绷带的伤兵集结在山谷两边等候太阳的检阅。毛竹们则弯腰俯伏在地,离地面三四尺高处弯折破裂开来,残破的躯干仍然供养着竹梢青青的竹叶……
    行走在这样的山林之间,我们的心就象被冰雪的利爪撕扯着一般疼痛。初七那天,我们在双山村支书家,爬到他家后山看被雪压损的山林,他指着半坡残毁的杉树林说:去年我特意留着,计划今年批下砍伐指标再砍,哪个料想一场冰雪,我的两三万块钱的银行就倒闭了!想着那半坡树木,再看眼前的山谷景象,这损失几乎无可估量。
    我们到达杨梅崎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钟了,西垄村的支部书记和村会计老早就在那里等候我们。因为三天前我们让驻村联络员托了口信上来,要他们把损毁的山林面积、倒伏的电杆数目和线路情况摸一个底子,我们将进山来查看灾情和对受灾村民表示慰问。留下一半的大米和蜡烛,听完他们的灾情报告,收下全村电网的损失报表,交代他们约定好投工投劳的劳力,等候镇政府的抢修电网的通知,我们坚辞不在西垄吃饭,继续往山深处挺进——因为我们与盐池村约定了在林支书家吃中饭。车子盘旋绕上袁树埂,路壁土坎下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象凌乱的白棉被胡乱丢在路荫处一样。天气已经转晴半个月了,山里的积雪尚未化尽,让我们感慨唏嘘不已。
    翻过袁树埂,进入盐池村地界,循山腰而下,林道旁边水桶般粗细的松树都被拦腰折断在路边,村民们还来不及清理它们,仅仅是把它们从路中间推移开了一些,辟出一条可以过车子的通道。两个月前,砦脑组一家农户发生火灾,烧了房子,孩子要失学,我曾和镇民政办的助理员来送慰问金和棉被,在这树林间行走,感觉十分幽雅清净,这回再来,我则感觉这树林变得十分凄凉悲壮了。
    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我肩膀上的压力也在一层层加重……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三月底以前恢复电网,让老百姓点亮电灯——这是县委下的死命令,我们得无条件执行。
    一切正如我们的预想进行着。我们贷了款,我们借了债,我们还欠着县供电公司的材料钱。但是,西垄、盐池两个村的抢修电网工作却不得已推迟进行——因为我们得让中村供电所先完成中村乡的抢修任务,再过来抢修我们镇这两个村的电网。所以,到四月底,西垄、盐池才恢复供电。我一直觉得我们亏欠了这两个最偏远山村的村民。虽然无奈,却怎么也抹不掉心底的那分歉疚。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13
庭 院
梁俪千

春  水

     最早看到春水这个词,是小时候的一本画册,名叫《一江春水向东流》。上师范时,自学一首日本歌曲《春水弯弯》,后又读冰心诗集《繁星春水》……所有这些,都从字面上给人留下了湿润和生机,还有无尽的遐思。因此,当看到春水这个地名时,心中封存多年的那池春水,暖风骤起,清波荡漾。
    九月,和爱人一起去南阳,途中要路过春水!我在车上兴奋得像一只鸟。
    爱人兜一瓢冷水泼过来:有什么可高兴的,穷山恶水!爱人的这瓢冷水并没有浇灭我的好奇心。不是吗?山明水秀的地方未必富有,繁华的城市未必秀色可餐。真正的好景致往往远离人群。
    终于看到春水的地标了。平平常常的村庄,并没有看到水,的确很失望。我们的车往右拐,向早已扑入眼帘的远山驶去。
    山倒是很有特点。不高,山体全是灰黄色的石头,上面象征性地长着一些低矮植物。让人不由得产生错觉,可能是上帝小时候把玩的泥巴丢弃在这里,时间长了,上面生出了一层淡淡的苔藓。
    山势很美,缓缓的,像是一位温柔女子的手笔画出来的。女子的另一只手里,似乎还应该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使女子的手法格外轻盈宁静,甚至不敢轻轻地颤抖一下,惟恐惊醒了那熟睡中的小婴儿。
    低矮的植物大多是耐旱的松树。这样的山,这样的树,在清晨和黄昏里,应该是一道很不错的风景,也应该是人们喜爱的运动场所——里面藏不住狼。孩子可以半躺在巨大而平坦的山石上,微闭着眼睛欣赏落日。石头旁边,落日的余辉里,还应该有稀疏的白草穗在晚风里摇晃。
    但现在是初秋的上午,夏天的余威还没有散尽。太阳刚刚攀上低矮的山冈正神气活现地向上跳跃,灰黄的山石在强烈的阳光下白花花地晃眼。在这种情景下,真希望我们的车能够淹没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可是,我们的车此时只能是路上一个最显眼的目标。说句玩笑话,倘若天上有敌机,我们肯定在劫难逃。
    平缓的坡地里,有一两个农民在忙活。他们的平房就散落在路边。也许他们对这里的树木有些失望,散落的平房前,很少有树的阴凉。房子显得枯燥寂寞,没有孩子的欢笑,没有小狗的嬉闹,甚至没有一棵树的影子来做伴。房子在强烈的阳光下无精打采地睡着,做着孤独的梦。不知房子有没有在自己的梦里看到未来和希望。偶尔,房子也会被走过的一辆牛车惊醒,和老相识交换一下目光,打声无言的招呼,接着仍是孤独无奈的梦。
    终于看到了一湾碧水,静如处子,藏在山坡缓缓的臂弯里。清清的,纯纯的!终究没有下车去亲自尝一尝,应该也是甜甜的吧。但与我心中的那一湾春水相比,毕竟相去甚远。与春水的地名相比,也一定相去甚远,也许地名里藏着一个远古的秘密,而我看到的只是现代的一个瞬间。
    归途时,我又一次路过春水,感觉很坦然了。当春水远远地被抛到车后,心中似乎破碎了一个梦,又似乎在心的悠远处升起一个沧桑的问号和感叹号,曾经的春水到底怎样?曾经的春水决不是这样!
    黄昏里,第一支雁队由北向南,朝春水方向飞去,不知今晚,它们可愿意选择春水作为歇脚的地方。
入  画

    有一个早上,外甥女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诗经》这本书,说是老师让背几首。我想起上一年在地摊上买的《四书五经》,里面就有《诗经》这部分,又担心盗版书错误多。便找出珍藏本《孟子》和《四书五经》上相对照。结果区区百字短文,就有五六处错误。
    看来,外甥女的忙是帮不上了。这样一想,思维就开了小差,拐进珍藏本插图里去了。这真是个好去处,花鸟、人物、山水,百看不厌,流连忘返。
    最喜欢呆在有房舍、小桥、小人儿的山水画里。房舍让人感到温馨,小桥把水变得温柔又灵透,小人儿身上有故事。而且这故事不是《清明上河图》上满街的拥挤,而是融在山水之中的一件事,两件事。再多些也没关系,有那山高水长的空阔稀释着,再稠密的事也变疏淡了。水里沉一件,山石缝里藏一件,放在小风里吹走一件,举到云彩上飘走一件,既不空虚又不烦心,那叫惬意。
    有一幅插图是陡峭的山石缝中有几株梅树,花蕾点点。山石遮挡处,露出房舍的三分之二。一人临窗而坐,案几上的一本书正打开着。但那人的目光不是落在书上,而是望着窗外,就好像他有第六感觉,知道你在看他,而且荒山野岭的,确实冷清寂寞,就转过脸来想和你打招呼。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罢了,那人十有八九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说不定正望着梅树和飘舞的雪花酝酿一首好诗呢。
    最让我迷恋的是这一幅插图——远山若隐若现,山前有一个大院落,梯田样的四层,相邻两层以五级台阶相通。除最上层座落着几所房屋外,其余三层皆无建筑物。
    院落的最大特点是植物众多,绝对符合现代人追求的绿色环境。上层有肥芭蕉瘦竹散种在房前屋后。第二层以芭蕉为主,第三层的树木特别高大,连最上层的房屋都遮挡住了,想是怕那蕉竹的遮阳效果不好吧。二三两层的植物都依着边缘栏杆而种,树下青草丛丛,偶有假山石做点缀,真是错落有致。
    最下层是湖。本来没看见水,但见湖边荷叶点点,又有一座独木桥连通着第三层和大门口的陆地,便知道有水了。不是眼神儿太差,只怪无风,水上一个皱纹也没有,只是一片留白。水边有山石突出来,和第三层相连,形成一个小半岛。半岛上长着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有石凳。石凳向水的一端,一只白鹤立在上面望着水面发呆……
    庭院虽然高低分层,由于植物的合理搭配,从空间来看,整个庄园四平八稳,没有一点突兀的感觉。主人真会规划自己的庭院,是个治家理事的人。
    第三层对着台阶的地方,两个小人儿正站在大树下说话。想必是友人来访,主人刚从屋里送出来,走着走着到一个阴凉处又忍不住叙起来。也可能是初夏季节,主人正在午睡,两个书童偷偷地溜出来玩耍也未可知。人太小,看不清楚。
    院落和远山之间,是一片密密的树林,林间飘着一缕淡淡的雾岚,把山林衬托得虚无飘渺,整座庭院也宛若仙境,更增加了神秘感,让人向往。谁若能住到这样的一座庭院里,不是神仙也胜过神仙了。
    有些插图里虽没有山水,但也很有趣。例如,有一幅是室内画。左边是门,右边是案几的一部分。几上有花瓶、杯子和书籍。门和案几之间有两个人,一大一小,好象是主仆关系。大人有四十岁左右,留着优雅的山羊胡,面容饱满,没有皱纹,头发全部都扎到头巾里去了。他穿着广袖长袍,坐在一个奇形怪状的根雕椅子上,就着高脚油灯看书。忽然房门顿开,一股秋风卷着落叶呼地吹进来。蚕豆大的灯火剧烈摇晃,他赶忙用两只大袖子护住油灯,并扭头对那个散着短发、坐在门边鼓形花瓷凳上打瞌睡的小家伙说:快关门!快关门!小家伙一激灵就醒了,抢步上前。但风太大了,小家伙还不及门的一半高,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关不住。画面就此定格。大人的衣袖永远举到那儿护着灯,小孩儿永远弯腰翘臀、双手用力推着那两扇半开的门。两片落叶在屋里打旋儿,好象两只怕黑的蝴蝶……
    把这样精美的图插在书里,对我这样的读者来说实在是有喧宾夺主的作用。我从这幅图串到那幅图,与不知不觉中反反复复。结果,到十二点多才把所有的插图看完,消磨了整整一个上午。连电视上的《子午书简》也给忘了。
    吃过晚饭,又坐灯下,找出十几年前买的那本《芥子园画传》仔细翻阅。结果,好多幅插图都找到了出处。果然是从《芥子园画传》里选来的。难怪眼熟呢。
    这一比对,又发现了问题:插图画精致,淡远,就像已褪色的历史。而《画传》里的画粗糙,厚重,像是画家刚刚画出来,墨还未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也许是印刷者的目的不同,也许是技术不同。两本书的出版毕竟相差十几年。
    有些画淡一些浓一些也无所谓,但有些画的浓淡程度却直接影响到了艺术效果。比如,有一幅插图上画的是一湾清水,水上突出一块很有艺术感的大石头,蜿蜒曲折与岸边的山石相连。伸到水中的那一端——也就是画面的中央,有一个人就势靠在石头上打瞌睡(或是晒太阳)。一棵小个子松树顶着稀疏的叶针懒洋洋地立在岸边的石缝里。画面洁净,明朗。虽没出现太阳的轮廓,但能感觉到一片暖融融的春日阳光。再看《画传》里的这幅,由于墨重,很多地方成了黑块而不是线条,小松树的叶子一簇一簇,浓绿欲滴。河对面的大石块也地震了一般往这边逼近了许多。原本空白的地方蒙上了一层小黑点,似乎飘着稠密的小雨。整个画面色彩凝重,感觉阴冷阴冷的。在这样的天气里,画面正中的那个人还稳稳当当地半躺在河中央的大石头上,不是疯子便是傻子……
    当困意袭来,准备整理东西休息时,猛然发现书桌一边的《四书五经》,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它何时跑出来的,又为什么躺在这里。愣了半天神儿,才明白,废纸篓才是它呆的地方。
樱桃季节

    樱桃熟透了,由轻佻艳红变成了沉稳的深红。正是吃樱桃的好季节,然而我却身体不适,不能爬树。偏又起了大风,刮得地动山摇。坐在办公室里听着风声一阵比一阵紧,我的心也揪得一阵比一阵厉害。
    傍晚回来,果不其然,树下红腾腾的一地,无处下脚。捡起一个光亮饱满的,一股汁液顺着指缝流到了手背。这是樱桃的泪吧,委屈的泪。我拿着笤帚郁郁清扫,不忍扫到外面去,就堆在树旁。扫过的地面留着樱桃的滴滴泪痕,像是罗列着我的点点罪状。
    植物与我心有灵犀,它们知道我爱它们非同寻常,也就敞开了心回报。几年前石榴树刚刚栽下还没有我的腿高,就趔趔趄趄地捧出了一个石榴果,让人又心疼又忍俊不禁。去年梨树感情失控,把满身的花朵都从风雨中保留下来,变成了果实。梨子刚开始生长就压弯了枝条。二楼嫂子忙从窗口扔下一包芝麻饼,说:看你们家梨树!把这肥料埋在根边给它补充点儿营养吧。我望着满树的幼梨既高兴又担心,发愁它们都长大了,那枝条如何承受得了。还是顺其自然吧,说不定会自然夭折一些呢。
    人有旦夕祸福,更不用说树了。梨树叶子上突然间生了好多毒虫。我不知所措。喜欢植物却又害怕虫子,这是不能宽恕的矛盾。说是工作忙,没有时间打听哪里卖虫药,其实主要是担心药买回来也没人往上喷洒。我怕虫子突然受惊跳落到我身上。就这么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梨子终于停止了生长。比拳头还大的品种梨,只长到核桃大小就定格了——它们没有营养来源,叶子最终被虫子吃光了。要是人娃娃,早就饿死了,好在树木不娇贵,停止生长的小梨尴尬地挂在树上,像一群无奈的孩子……
    今年的梨树一朵花也没开。按理说是去年累得太狠了,可我认为梨树是在伤心生气,因为我把它的果实全倒在了它的身旁化为自己的肥料。尽管那果实也已变甜能吃,我却没有耐心吃完那一篮子没有长成的梨。再说,一群丑小鸭般的侏儒梨也无法送人。
    樱桃是确确实实地长成了,眼神里满是奉献的热望。我总不能再伤了樱桃的心吧。我给近处的外甥打电话,希望他能来帮助摘樱桃,但没打通。就给爱人打电话:如果今夜大风不停的话,树上的樱桃就保不住了。就是我们不吃,别人还得吃呢!
    我真得走不开,明天吧!
    这是我预料中的答复,但明知道他回不来也得通知他,要不就对不起樱桃树。我又给爱人发信息,详细地列了一个“樱桃礼单”——楼上几户邻居的、咱妈的、大姐的……
    相信这份礼单带给爱人的是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不再是一棵左右晃动的树的印象。
    爱人健忘。第二天中午我又打电话:咱们回家吧。另一端的爱人想起了什么,迟缓着说:……好吧。他终于放下了他的机器,奔向了另一方的红樱桃。这大概是樱桃的可爱唤醒了他——我原本是人的队伍中的一员,不是一个机器零件。
    面条在盆里散完最后一点热气,菜也有些凉,我还是没有把爱人从树上唤下来。外面没有一只鸟,从一回来就很安静。这几天都这样,不像先前那么喧闹。也许此时的鸟儿正在巢里搂着儿女们打饱嗝,旁边还有储备粮。这是鸟儿一年当中的第一个丰收季节。住在附近的鸟儿是幸运的,我不会因无人看管就把樱桃树全部用纱蒙起来提防它们。我还会把每一棵果树的果实故意不摘完,留给它们一些。它们是我的另一群小儿女。
    爱人在树上摘,不时地有樱桃从树上掉下来。看着一个个樱桃摔破在水泥地上,心中产生了诸多的不满。后悔自己不该把院子打成水泥。如果摔在泥土上,该是完好的,用水一冲还能吃。又怪爱人不会小心行事,总是手忙脚乱。但这怎么能怪他呢?他今天已经迟到了。又怨樱桃,你为什么不能像西瓜那样从容,这边吃着果,那边开着花,多给人一些时间?你为什么不能像石榴那样坚韧,就是鸟儿掏得只剩了空壳也决不离开枝头?你这急性子的,娇娇嫩嫩的小樱桃啊……
    爱人花了两个中午采摘樱桃,我如期地按“礼单”发放。结果超出了计划。这多出来的自然有亲友的亲友,还有家里没人时,一群小学生上午来帮忙,一群中学生下午来帮忙。皆大欢喜,大家各得一份。我们一家三口,吃的最多不超过五十个,但已到极限。
我想,樱桃树今年的愿望实现了,明年会更卖力气地开花结果。在旁边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梨树也会宽恕我的,因为石榴树已经受到感染,它的花蕾竟比邻家的稠密,满树火红。

用散文丰厚自己的日子
丁 一
    梁俪千是一位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年轻母亲。21世纪初开始最自由最深心最修为的业余创作,一篇一篇把自己历史的活的生命化石素描在日记里,一如她娟秀而淡定的眉眼,一如春天里的片片嫩叶,鹅黄新绿,目灵心慧,随意拾取,把日子孕育成美丽的童话。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年,直至2006年发表文学作品,至今时间跨度虽不长,在散文领域却产生不小的影响,行云流水般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华夏散文》、《中国散文家》、《太湖》等有着广泛知誉度的刊物发表她的文章,并在不经意中多次获文学大奖。2008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她的文学作品集《两棵树》,散文《人水之间》前不久还被《语文报》中考“名篇赏读”栏目转载,与朱自清、罗兰、季羡林、舒婷、赵丽宏、梁晓声以及台湾的琼瑶、郭枫、龙应台、余光中等名家排在一起,作为语文的经典范文向学生推荐。许多散文作家追求了一辈子没有实现的梦想,在梁俪千的创作生涯里发生了,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不能不为她的幸运可喜可贺。数年前她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当选中国散文家协会和中华当代文学学会理事,并从教师岗位抽调至河南省舞钢市文联,迈进文学圈子的梁俪千跨出了扎扎实实的一步。
    她说:“很庆幸有这样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很庆幸在随意写下自己喜欢的文字之后(且不管它是否能称作散文),大体上还没有偏离主流,虽然像过日子那样琐碎,很多时候不够优美不够大气不够深厚,自己也不满意。但是,就这样慢慢走下去吧,只要真诚就行。”她的话说得很平静,很谦和,很低调,却很乖巧,很鲜活,很人性。其实她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于是梁俪千的日子便在她一篇篇的散文里丰厚了起来;于是《樱桃季节》、《入画》、《春水》、《山花》、《白云生处有人家》、《从一棵草开始》等等文笔清丽的篇什,便如山涧溪流从她的笔下潺潺流向人心……
  
   (丁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中外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协会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双月刊常务副总编、《华夏散文》月刊副主编。太湖文史研究员,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编审。)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28
病二种
李存刚

截 瘫
炎夏的阳光剪破病室淡蓝色的玻璃窗,停落在病床上,停落在他大汗淋漓、煤渣满布的脸上。他的妻子不停地从床边的红色塑盆里拿起湿漉漉的毛巾,擦拭着他的脸。她的脸看上去是那么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就像此刻正一寸寸移动到她脸上的阳光——几秒钟前,她还在阳光未及的阴影里,现在,她的脸和她瘦小的身子就都笼罩在这个初夏炽热的阳光里了——她依然那么平静地拿起毛巾,先是他的脸,然后是他肌肉丰满的身子,她的动作轻松而缓慢,看上去更像是在清理一见珍贵而易碎的家什。可他脸上和身上不断冒出的汗珠使得她细心的擦拭,变得很是潦草而慌乱。可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手里的毛巾,脸盆里原本清澈的水,早已沾满煤渣的颜色了。
  见到是我,他拿手挡开了她又一次伸过去的毛巾,顺势揩了一把脸上尚未洗净的煤渣和不断冒出来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汗珠,嘿嘿一笑:“我不知道自己放尿了。”她抬起头,赶紧从床头拿起尚未开封的烟盒,费了老大的劲才抽了一根出来:“来,医生,又要麻烦你了。”她抽出烟,和我说话时的表情,就像她脸上正一颗颗无声滑落的汗珠,安静,看不出是痛苦还是忧伤。
  我依稀记起两年前的情景。也是这个季节,他大汗淋漓、煤渣满布的脸,她从烟盒里抽出烟来的样子,甚至,他和我说话时的神情……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但有一些事,比如溪流边的顽石,比如黑糊糊的煤渣,任时光变换,怎么也不会改变。事情就是这样:两年前他下井采煤伤了腰;两年后他还是下井采煤,又伤了腰。黑戚戚的矿井似乎是有意要和他的腰过不去。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想放尿。”我记得他那时也是笑着和我说的,但我一样没在他的笑里读出丝毫的幽默成分。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我不止一次见到过。我老家有位远方亲戚就是,不同的是他采的是铅锌矿,几年前,他被一块突然从高处滚下的矿石砸断了腿,在我这样住了近三个月的院。痊愈以后,他就又去了他所在的矿山。没过多久,不幸便再次发生了,这次是一大堆矿石,他被淹埋了两天两夜,人们找到他的时候,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他们不是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在他们眼中,下井的人是“埋了没有死”的,开汽车的人是“死了没有埋”的,可除了种地,他们还要供孩子读书,还有父母要供养,还想让自己手里宽裕一些,他们不是不知道矿难和车祸,但除此而外,他们再没有别的可干的活计,不干这些,他们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对于自己、对于未来,他们总是心存侥幸:那么多的人下井,并不是都每个人被真的埋了;那么多的人开汽车,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出车祸。正是基于这样的人生哲学,意外便不时地发生了。
  两年前的那次腰伤已然痊愈,但这次,上苍再没饶过他的腰——他不知道放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他截瘫了。
  “瘫了?”她问。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满是突如其来的恐慌。
  “截瘫?”他猛一下转过头。我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在怀疑我的判断,他只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说完,他就缓缓地扭过自己的头,双眼就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接着,他就把自己的双手伸到半空中,仿佛头上的天花板正向他猛压下来,他要撑住它似的,不知他是否将它想象成了黑戚戚的矿井里突然跨塌下来的煤荒。
  我能想见出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我甚至想过,是否该把一切都如实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真相,对他们而言,无疑于当头一棒;但隐瞒事实,更是一种大不道德。我的职业准则和人生观不约而同地提醒我,要我决定选择了前者。就像他冒着再次的受伤的危险去下井,这样的抉择,其实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而对于他再次受伤的腰,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尽管艰难,但是必须。接下来的事,将终他们一生:他将一直与轮椅为伴,再不用冒着风险下到黑戚戚的矿井里去;她将一个人,撑起他们的家,供他们的孩子上学,供养他们的老人,再也不用为他提心吊胆——唯一问题是,她是否愿意,一个人,撑起他们的家,供他们的孩子上学,供养他们的老人。在住院部,我曾见过一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女子,因为丈夫断了大腿,有人对她说肯定残废,没过多久她就撇下卧病在床的丈夫,跟着对她说她丈夫肯定残废的那个男人,跑了。
  我丝毫不怀疑她对他的爱。可毕竟,他和她,他们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和我一样,他们都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因为他再次降临的腰伤,他们的家,从此变得倾斜和不完整了,我甚至可以想见,此后的日子,她将面对怎样的艰辛和风雨。
  接着便是治疗——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我这里,为的就是这个,上次他很快就好了,这次尽管很难,难到几乎没有机会,但我必须尽我的所能。要么开刀,要么不开刀。一段长长的交谈过后,在我给出的可供他们选择的两条路中,他们决定选择了前面的一条。事实上,两条路,无论哪一条,结果都是无法更改——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我也尽了我最大的努力让他们知道这一点——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粉碎的腰椎,有好些块大大小小的碎块一道,占据了原本属于脊髓的位置,原本畅通无阻的椎管被阻断了,而脊髓偏偏又个奇特的家伙,一旦受伤,几乎不可能再复原,好比一页被撕开的纸张,任你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再将它恢复先前的模样,更何况和纸张比起来,脊髓更脆弱,只不过它有坚强的脊椎骨作为庇护罢了。可给他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我暗地里却发明在切切地希望他们选择前面一条路,我甚至建议过他们,到省城那家最权威的医院去医治(他们放弃了),我实在是想为他们选定的那条路增加些微渺的希望的筹码——事实上,我和他们一样,对他的腰伤心存侥幸。
  但再美好的愿望也总归只是愿望。在他们的坚持下,他后来就留了下来,手术也成功了,他粉碎的腰椎也接上了,堵塞的脊椎管道也畅通了,可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放尿,双腿依然无法动弹。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依然如此,依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让我惊奇的是她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样的平静曾被短暂地打破,但很快就又回到了她的脸上。但我能够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平静,就像一泓看上去波澜不兴的湖水,波澜不兴的下面其实激流暗涌,只不过她怕被他瞧见,她把一切都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了。她每天依然细心地擦洗身子,最先是他看不出表情的脸,然后是前胸,肚皮,下身,大腿,然后是脖子,后背,屁股。她的动作很是麻利,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潦草和敷衍。她喂他吃喝,为他接大小便,为他洗脸穿衣,这时候便可以看到她难得一见的笑容。就说她喂他吃的时候吧,她总是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小勺子,每舀一勺,她总是先放到自己嘴边吹两口,然后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就将勺子放进他为微微张开的嘴里。有时候他不张嘴,她就又伏下身,笑着,继续在他的耳边嘀咕。
  其余的时间,她总是沉默着。就连他们出院的时候也是——她推着轮椅,他坐在轮椅上,走过长长的过道。两年前,那条过道他们曾一起并肩走过,那时候,她靠在他臂腕里,一手揽着他的腰,天真得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而现在,他坐在轮椅上,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轮椅扶手,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走出过道,拐过我办公室外的那个弯,上车离开。
  我站在他们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在我的视线里变小,然后模糊,然后消失。已经是入秋了,一片片金黄的落叶在他们身后的树枝上滑落下来,猛一下,晃痛了我的眼……

梅 毒
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苏珊·桑塔格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对面就是老人的孩子——另外一位年近七旬、足可以做我父亲的老人——他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目光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和安详,仿佛我们即将谈论的事情与他毫无关联,或者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来承受一切的意外和可能,包括我们即将开始谈话,包括他90高龄的母亲的伤病。我事先想好要说的话,设计好的程序,恍若风中的烟尘,那一刻陡然消失,无影无踪,一片空白。
办公桌上摊开的病历夹,像两扇对开的金属闸门,在我打开又合上的瞬间,一股微凉的风扑面而来,然后在我的体内迅疾流转,左冲右突,波涛汹涌。病历夹里躺着的,便是关于老人到目前为止呈现在我眼前的一切:长期医嘱、临时医嘱、既往史、家族史、过敏史、现病史、病程记录、同意书、化验单……老人的过去和现在,以及作为医生的我对此做出的应对措施。经过这么些年,所有这些,我早已稔熟于心,驾轻就熟,包括如何治愈老人断掉的大腿,包括我和她的孩子已然开始的谈话。
同样的场景,几天前曾在这里上演过一次。那是老人刚刚被送来这里的当天,她的孩子也像现在一样坐在我对面;不同的是,我们的谈论几乎没有曲折和波澜,原因可能在于我们谈论的是她断掉的大腿——有X线片的帮助,她大腿部的骨折一目了然,因此我们的谈论也就直接和明晰起来。
老人所以住院,就是因为她断掉的大腿。几天前,她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扭了一下,跌倒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人一老,骨头也跟着老啦,经不起折腾,我去查房的时候,老人告诉我。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老人一只断掉的腿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让我在面对她的孩子时突然失语——而是两张刚刚送到的化验单。那两张化验单,其中的一张本来两天前就该送来的,但化验室的同事对那个结果有些拿不准,就又重新给化验了一次,结果和上次一模一样,结果一张便变成了两张。
现在,那两张化验单就摆在面前,上面写着:梅毒(+)性。一位90高龄的老人,一个梅毒患者,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两者有机地联系起来。括弧里面那个红色的“+”字(阳性)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我的喉咙,我张开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我所知道的医学知识告诉我,作为一种病,梅毒的来源不外乎三种:自己的母亲、别人的血液或者某次不洁的性生活。老人说,她的母亲和老伴都早已不在人世,别人的血液她压根就不可能接触,因为她从来没住过院,没输过血。三条路径,老人彻底地否定了其中的两条,剩下的一条,作为最可能的途径,在医学课本里曾被反复强调。但面对这样一位90高龄的老人,在她足可以做我父亲的孩子面前,我又如何能够轻松自如地谈及她曾经的最隐秘的私人生活呢。
在老人之前,我曾遇到过同样的一位患者:也是断掉了腿,在手术前例行的检查中又被发现患上了梅毒。连续复查了三次,化验单上的结果依然是:梅毒(+)性。在被发现之前和发现之后很长的时间,他都矢口否认。后来因为腿部的手术十分成功,他同意和妻子一起再次接受复查。结果叫人惊心,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妻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村女性,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外做工挣钱的丈夫和她以外的女性发生过关系(后来他自己承认了),她更不知道自己也是个梅毒患者,即便后来和自己的丈夫一起接受了长时间的治疗。他告诉她也要进行治疗的时候我也在场,他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就同意了。直到长时间规律的治疗结束,我一直没听她问过自己是什么“病”。我相信她是不知道,或者她是知道真相,却绝口不提。在她总是滔滔不绝的丈夫面前,我宁愿相信是前者——她不知道,所以沉默。
——谁都知道,梅毒这两个字在人们心目中的特殊意味。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里说:“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一个人,如果真的染上了梅毒,可怕的不是梅毒本身,而是它作为一种标签,标明了你的与众不同,同时,也便意味着你的声名狼藉,随时随地。我想,这也便是苏珊·桑塔格她所谓的麻烦。
办公室的灯光依然那么柔柔地铺洒着,我的脸和他的脸,在办公室柔柔的灯光下,像两尊未及修饰的雕像,静默,无声无息。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老人的孩子依然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从我叫他进来坐下,他一直这样,他一如既往的静默像鞭子。我的心一阵一阵地发紧。
老人的孩子是在离开不到十分钟以后回到我的办公室,提出出院要求的。在那之前的后来,在他离开我的办公室以前,我看到了老人的心电图纸。我就是从那张纸上说起,然后说到那两张化验单的——看到那两张图纸,我立即通过电话请教了一位心血管医生朋友。不排除梅毒性心脏病的可能,电话里,心血管医生朋友生告诉我。像一个迷路者,那一刻,我突然找到了走出迷途的方向。接下来,我就从那张标满曲线的图纸谈到老人的心脏。人只能活一次,因为人只有一颗心脏。除了断掉的大腿骨,除了那个红色的“+”号,老人的身体里还存在着她未感觉到的故障,而且这故障偏偏又出在她工作了近90年的心脏上。说不定,这故障与那张红色的加号之间还有排除不了的关系。端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双手按着冰凉的病历夹,五指交叉,我的话语便和我预先想象的一样,变得十分的清晰和流畅,尽管程序和方式已不是事先想好的模样。
老人的孩子,那位年近七旬、足可以做我父亲的老人,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仿佛一个入了迷的观众,面对我的举动和话语,他的沉默超过了我所有的想象。但他越睁越大的眼睛告诉了我,他的内心其实正涌动着滚滚波浪。终于,我说完了我想说的话,我还记得最后一句是这样:“老人家的病就是这样,你看接下来改怎样?”我心里清楚,尽管老人都已经90高龄了,但我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我所有的举动都必须征得老人和她的孩子的同意——我不过是名医生,治病才是我不二的本行。
老人的孩子,那位年近七旬、足可以做的父亲的老人听完我的话,说,我们考虑一下。然后就离开了,再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过了不到十分钟时间,他就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告诉了我他们考虑的结果——出院。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依然是那么的平静和安详。
我于是有些后悔。如果我不说出老人身体里躲藏的梅毒螺旋体,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若干时日之后的一天,阳光明媚,天空晴朗。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远远就看到了老人的孩子,他的身边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在即将与我相见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但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瞥,他就停下了的脚步,狠劲地拽着小姑娘的手,改变了继续前进的方向。我本来想问问他,老人家离开医院后的景象,但我的话未及出口,就被他和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死死地堵在了心坎上。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28
一个人和他的十二座山岗
作者:祁连山下的老孟
一个人和他的十二座山岗

也许是神谕。母亲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一只粉红色的鸱枭落在了门前的白杨树上,它凄厉地叫了三声,飞进了祁连山,有人清楚地看见它飞过了十二座山岗,然后消失在茫茫的云雾之中……
多年以后,母亲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中依旧充满了一种迷离恍惚的恐慌和神秘。那只鸱枭的哀鸣,仿佛是一枚深秋的树叶,带着霜寒落进了她的心灵,给她留下了难以言说的伤感。在我的故乡,人们历来把鸱枭当成不吉利的象征。跟乌鸦相比,鸱枭的鸣叫更有一种鬼魅般的邪恶与恐怖。据说叫声荒寒惨烈的鸟可以带走人的灵魂,使他一生都不能走出心灵的黑暗。或者童年夭亡,或者中年遭遇不测,生命就像一颗露珠,随时都会被无常的妖风卷入另一个世界。
按照乡村巫神的说法,我是个短命鬼,来到人世转一圈便迅速离去,只把更大的悲伤和痛苦留给父母。当然,这种灾殃也可以避免,那就是向山神禳灾祷告,祈求神灵保佑,他们会在高高的山顶,在白雪飘摇的地方为我驱逐鸱枭幽魂,保佑我长生不老。
童年的梦云遮雾绕。梦中浮现的一直是巫神的影子,那个黑衣黑裤的中年女子,歪歪斜斜地走进我家的院子,坐下来,有时唇吻歙合,念念有词,有时挥舞一把生锈的铜剑,东砍西劈。她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绿幽幽的雾气,目光从我的身上扫来扫去,带着飕飕的冷风。在我的故乡,有关巫神的传说充满神秘色彩,有一种说法是,她能够闭上眼走进幽冥地狱,把人间的信息传递给那些孤独的亡灵。还能把阴间的亡灵找回人间,跟他的亲人团圆。但我看到的她却是另一个样子,譬如不擅言谈,终日沉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还譬如不知羞耻,只要碰见墙角旮旯,就旁如无人地解开裤带,翘着屁股撒尿。总之,那个神乎其神的巫婆,不过是一个冷漠邋遢的乡村老婆子。
父母亲没有理由不相信巫神,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山之中,完全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那里的清泉溪流、草木鸟兽,真心地膜拜深山幽谷中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相信那白云栖息、山风猎猎的岗峦上就居住着万能的山神。几乎是每年的端阳节前后,父亲都要依照巫神的吩咐,怀揣一张画有鸱枭的符裱,带我去祭祀山神。
十二座山岗,十二个名字:莲花峰、银洞坡、旗杆顶、龙王岭、腊台子、边瓦房……那些山岗是祁连山系的余脉,峰峦上已没有嶙峋嵯峨的气势,阴坡上长着鬼柳,、牛筋刺之类的低矮灌木,偶尔能看到几棵云杉和柏树。阳坡则分外开阔,随处可见旱獭和狐狸的洞穴,洞穴前荒草纷披,野花烂漫。
到了山岗脚下,父亲便让我跪下来,然后取出面桃、瓜果之类的供品,恭恭敬敬地献在石头上,他磕头,我也跟着磕头。他说,山神爷,保佑我儿子吧。我也说,山神爷,保佑我儿子吧。父亲就呵呵地笑,摸着我的脑袋说,你小子还聪明呀,屁大点人就想要儿子呢。我知道说错了,也咧着嘴嘿嘿笑。那时候,父子俩不象是来祭祀山神,倒象是玩什么游戏。我想的是,山神就住在白云缭绕、山岚飘摇的地方,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只蝴蝶。是白色的那种,翅膀像重叠着两个半圆的花瓣,上面印着黑色的斑点。它绕着一朵金露梅飞了一圈,然后就落下去,静悄悄地伏在花蕊上,翅膀向上收拢,再慢慢展开……
仅仅就是一瞬间,我幼小的灵魂发生了微微震颤。也就是那一瞬,我恍惚看见了山神,她原来是一个蝴蝶般美丽的女孩,从远方,从白云深处,扇动着洁白的翅膀,向我飞来。

几场毛毛细雨落下来,十二座山岗变成了黛青色的剪影,在蓝幽幽的雾岚中时隐时现。小溪从岩石的罅隙边姑姑地涌出来,汇成小河,慢慢地流向远处的荒野。湿漉漉的苔藓上生出一些零星的野花,跟着呼呼的山风摇曳。
那一年,我的一位小伙伴溺水身亡了。他是在那个几米深的水潭中游泳时淹死的,里面的水草和淤泥绊住了他的腿脚,下去后就再没有上来,等大人们赶到时,他的尸首已经在水里浸泡了一天一夜。小伙伴被一个放羊的老汉捞了出来,像死鱼般晾晒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肚子膨胀得又大又亮,仿佛是一个气球。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黑亮的瞳孔还闪现着隐隐的光芒,鼻孔中粘着几瓣绛红的野山茶花。四肢蜷曲,做出努力像上游动的动作。我抚摸着他冰冷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茫。
一连几天,十二座山岗之间都回荡着小伙伴母亲凄惨痛苦的哭声。每日黄昏,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就抱着一件破旧的衬衫,从这个山谷走到那个山坡,一边又一边地嘶哑者嗓子喊:娃呀,回家吧,娃呀,睡觉吧。喊魂的哭叫声惊起了石崖栖息的鸱枭,它们拍击着翅膀,呼啦啦地飞向苍蓝的天空。
巫婆又开始在山脚的古庙里做起了道场。树枝上挂满了红布条儿,到处都飞舞着冥币燃烧后留下的黑色灰烬。巫婆不停地向人们唠叨着有关水鬼的事情。她说,鸱枭在午夜鸣叫,水鬼从深潭中爬上岸,等待孩子的到来。水鬼长着绿色的眼睛,绿色的皮肤,就连舌头和指甲也是绿色的……
小伙伴意外的死亡给我们家带来了不祥的预兆。我的父亲和母亲整天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是水鬼的魔爪已经逼近了我的身体,饕餮般的大嘴正觊觎着我那些鲜嫩无比的肉和骨头。可恶的鸱枭还在鸣叫,他们害怕自己的儿子成了水鬼的第二顿美味佳肴,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出门上山,而一年一度祭祀山神的事情也有父亲一人承担,他独往独来,虔诚地为我做着祈祷。
然而,我还是常常溜出家门,在十二座山岗的沟沟壑壑中嬉戏玩耍。那个水潭边已没了我伙伴的影子,潭水幽幽碧碧,风吹过来,漾开细碎的涟漪。但看不见水鬼,水面上只有墨绿的草叶,轻轻地飘来飘去。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松鼠,在水边的草丛里跳跃,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安静,神秘,恬淡,平和,在我童年的心灵中,十二座山岗的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每一潭水,每一缕山岚,都氤氲着灵气,有着诗和童话般的情愫。
更多的时候,我去钻那些幽暗深邃的山洞。听父亲说,很早的年代,十二座山岗上都有埋藏银子的地方,人们为了找到宝藏,就在山腰间开挖了许多岩洞。我走进去,里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自己“咚咚,咚咚”的脚步声。黑暗中,好像隐隐约约现出一个光斑,但到了跟前光斑很快又消失了,接着是更加粘稠的黑暗。在洞穴里行走,感觉到黑暗也带着响声,宛若潮湿的空气,飘进眼睛,又缓缓渗入骨髓。
有一回,刚刚到了一个山洞前,探头望里看,竟然发现靠近石坎的地方,有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紧紧抱在一起,都赤裸着身子,像两条蛇互相交缠、蠕动,不停地滚来滚去。我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印象中,那女人围着一块红色的头巾,因为光线暗淡,那头巾就显得分外艳丽,犹如一团火苗,在我的眼睛里燃烧。
我最终选择了逃跑,几乎是一口气跑上了那个叫龙王坡的山岗。坐下来后,心还在嘭嘭地跳,头上的汗流下来,顺着脖子流进了脊背,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全湿透了。那团火还在我眼中升腾,飘荡,肆虐,恍惚间,我感到自己就变成了一缕烟,被火苗带上了天空。
一生中,那两个人第一次影响了我生命和情感的轨迹。男女的偶然媾和,使我窥见了隐藏在人性深处的秘密,还有生命的真相和本原。那是发生在我少年时代的重大事件,仿佛在水潭中扔进了一个石头,从此后,我平静的心灵里就有了水花和波浪。
而最初,这一切并没有转化成罪恶的情欲,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便了,比如喜欢无端地流泪,即使看见一朵花被风吹落,也要轻轻地叹息一番。甚至躺在山岗的阳坡上,无来由地哼唱一支颇为忧伤的民歌小调。
我站在那条小河边。我的影子被河水摇碎,复原,再拉长,成为一片孤独的叶子。水中的倒影很清晰,我看见了自己胳膊上的肉腱,脖子里的喉结,还有嘴唇边毛茸茸的胡须。
山不转水转,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雄性勃发的男人。
做梦。奇奇怪怪的梦。梦中的十二座山岗被白雪覆盖了,我从山顶一直往下滑落,宛若一片羽毛,轻悠悠地飘进深深的山谷。有时候还梦见那个清冽的水潭,里面的像黑色的斑点,一棵又一棵水草疯狂地往上游弋,蛇一般吐着暗绿的信子……
青春期的骚动和迷茫像没有星光的夜晚,笼罩着我的肉体和灵魂。
上高二的那一年,我从同学那里偷偷借了一本书,没有封面,中间的纸页被人沾着唾液翻过了,留下了肮脏的痕迹。只有第三页的插图还在,是彩色的,画有男女生殖器官。女性的器官是一个剖面,深红或玫瑰紫,像极了一串成熟的葡萄。到了晚上,当父亲和母亲睡熟以后,我就从枕头下抽出那本书,对着昏暗的煤油灯看,看得如醉如痴。每当合起书本,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个女人,面容模糊,没有真切的形象,很快就幻化成一朵花,在我心慌意乱的凝视中消逝,再睁开眼睛仔细看,跟前便只有十二座山岗的背影了,刮着风,下着雨,一片朦胧。
没有谁向我讲述男女之间的隐私秘密。也就是那一年,我的一位堂嫂结婚了,蜜月刚刚开始,她就跑回了娘家。那些日子,父母亲总是背着我悄悄嘀咕着什么,隐隐约约,好像是说,堂哥患了一种叫阳痿的病。阳痿是感冒头痛吗?是腹泻拉稀吗?我不知道。我只晓得那种病很神秘,永远不能告诉外人。家族里依旧请来了巫婆,让她写好符咒,焚香,祷告,然后把那个纠缠堂哥的“鬼”装进瓷罐,由我的父亲把他送到十二座山岗脚下,摔碎,用石头砸成粉末,抛入碧绿幽深的水潭。巫婆拿了钱和供品走了,堂哥德病依然没有好,反而是脸越来越黄,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一支随时被风吹走的枯树枝。
十二座山岗上生长着许多种药材。有黄连、黄柏、大黄、秦艽、柴胡、党参……每年七月,放暑假后,我就跟着菊香姐去山里挖草药。她是我的邻居,没有上过学,但人聪明伶俐,长得也漂亮,苹果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被秋天的露珠浸过一样。挖草药是一件很累的活计,干一会儿就感到腰酸腿软,到了歇晌十分,我和她简单地吃一点干粮,便开始在云杉树荫下睡觉,一直到了太阳偏西,再起来干活。
那一天,她睡了,我去山谷里打水,回来后,就悄悄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观察一只在树丫里做窝孵蛋的山雀子。正午的风悠悠地吹过来,当我的目光落到菊香姐身上的时候,心突然跳了起来。我看见风把她的花格衬衫卷了起来,她没有戴肚兜,两个浑圆饱满的乳房露了出来,乳晕是褐紫色的,有着水一般的波纹。乳头很挺,圆圆的,宛如两颗草莓。不知什么时候,从远处飞来了两只蓝色的蝴蝶,款款地落在了她乳峰之间,翅膀忽悠忽悠地抖动着,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撒下了星星点点的银粉……那一刻,我觉得身上的血开始哗哗地流动,顺着脸,顺着耳朵脖子,恰似刚刚从冰雪里钻出来的小河,向着春天的某一个神秘的地方汇聚、迸涌……
我心里的那只手慢慢地伸过去,伸过去,我感觉到了菊香柔软、滑腻的肌肤,甚至触摸到了她那草莓般鲜嫩的乳头。但也就在这时,山谷里猛然传来了几声鸱枭的鸣叫,菊香姐一骨碌坐了起来,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只是冲我笑笑,很自然地掩住了衣襟。
我后来一直在想象那个场景。寂静的山谷。流水。树荫。花朵。蝴蝶。雪白的肌体。花蕾似的乳房……所有的事物都被十二座山岗的影子遮蔽,闪着幽光,虚幻而模糊,只有菊香的脸是真切地显现在阳光之下,像金露梅的花瓣。
我是一个很坦诚的人,从不隐瞒什么。直到结婚,在洞房之夜,当面对妻子胴体的时候,我把埋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往事告诉了她,我说,我曾在山谷里看见过一个女人的乳房,那个正午,心慌得厉害,我没有其它的邪念,只是想轻轻地抚摸一下,就像那只蝴蝶,用柔软的触手,轻轻亲吻她的乳头。

哥哥从山上捡来了一只狐狸。是小狐狸,个头还没有我家的猫壮实。可能是失去了父母,它显得孤独而忧伤。我把它放到院子里,拿来一些食物和水,但它不吃不喝,蓝莹莹的眸子里闪着泪光,充满了对人类的恐惧和不信任。它就那样可怜兮兮地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第五天,才勉强喝一些羊奶,但依然怕人,当我们走到它跟前时,它立马畏缩成一团,浑身簌簌地抖动着。
十二座山岗的峡谷中,原来生活着许多动物,有白唇鹿、黄羊、狼等,狐狸就是其中的一种。每年冬天,是狐狸皮毛最值钱的季节,村里的猎人就用铁夹和钢丝扣子,疯狂地捕捉狐狸。他们把抓到的狐狸吊起来,拿刀刺破喉咙,血流如注,喷洒出桃花般的雨雾,漫天都是红光。待狐狸毙命,然后就像脱衣服一样扒掉皮,把肉随意扔在山坡上,而到了黄昏,就有一群黑压压的鸱枭飞来,啄食狐狸的血肉。
我们最终把那只小狐狸送进了山谷。记得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把它装入蛇皮袋,背在身上,费好大劲才来到那个叫烟洞谷的地方,那里是狐狸的家园,每一处岩壁上都有或深或浅的洞穴。小狐狸被我放出来以后,就颠着梅花碎步跑,还不停地朝我张望,一直消失于茫茫的灌木丛中。
我知道这是一件不值得叙述的小事,但就是这件事同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好多年过去了,对于故乡的十二座山岗,能进入我梦乡的也只有菊香姐和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他们同时构成了我生命历程中的两个隐喻和象征。
我离开故乡的第二年,那个巫婆也死了。她的死,意味着缠绕了我几十年的谶语云一样飘逝在远方,从此后,当我拿起笔来记述十二座山岗的时候,就少了一种黑夜似的恐怖和惊悸,我的笔下,更多是蓝色的小河,缥缈的山岚,还有美丽的金露梅山茶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29
遥远的歌声  刘军

这是一个离我已经十分遥远的冬季。这个冬季是淡蓝色的。一些歌声曾经飘扬在这个冬季的上空。当然,歌声也已经十分遥远了。那时,我是一名学生,一无所有。那时,我喜欢唱一些忧伤的歌曲。躲在角落里,仔细品味着没有人欣赏的歌声那略带苦涩的味道。在歌声中混杂着我对一位名叫柳永的词人不可名状的怀想。多年以后,当激情一点点消失,我依然能够听到当年飘扬在学校上空那些散乱而无序的歌声。它们就像周围那些平凡而寂寞的杨树,在风中生长,又在风中凋谢。叶子落在地里,腐败,然后消失。多年以后,那里长起一片灰突突的植物,名字叫回忆。
那时我在校园是一名孤独的歌手,孤独使我像一株沉默的爬山虎,触角布满整个漫长的夏季和冬季。冬季的某些时候,我们就像一群农闲时节的农人,蜷缩在大礼堂温暖的舞台上,懒散地敲打着面前的打击乐器,与些乐器高亢但不尖利。大礼堂的屋檐上有长久以来积攒下的一些雪片,被乐声震动着簌簌落下,惊飞了旁边觅食的几只麻雀,它们振翅飞向冬日遥远的天空,飞向柳永的唱词飘来的方向。
我们的演唱在淡蓝色的冬季季日复一日的进行。像一场永远不能停歇的劳作。我们的歌声七高八低,极不和谐。乱哄哄的声音和窗外萧瑟的风声夹杂在一起,如同一面覆盖着厚重尘土的镜子,使我们看不清事物的真相和自己的本来面目。我的同伴向着门外不时走过的女孩子们打着响亮的口哨,那些口哨仿佛长了翅膀,一直飞到宿舍旁边的林子里。在响亮的口哨声里,我看到一位女孩子安静地走过门前。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上衣,在冬季行走的人群中那么不合时宜,就像在南宋追求自由的柳永那么不合时宜。她没有回头,一直那样走下去,不知走回了宿舍,还是走到了别的地方。在银白的冬季,浅色的阳光透过耀眼的窗户斜射进来,这是遥远的北方一所落寞的礼堂,我的眼前闪过一团冷绿色的光茫。这团绿色后来成为我记忆的画框,我知道,没有这个画框,我所有的记忆终究是一块褪色的画布。那时候,大量的寒冷和雪花总是遍布冬季。在银白色的往事中,我是一茎枯黄的野草,或是一首三流的诗歌。
我看过一个人的文学概论课本。课本里在讲到竹林七贤的那一页上画着一个没有翅膀的天使。我不知道画这幅画的那个人是用怎样纤细的笔画勾勒出这些淡淡的墨迹的。这些没有翅膀的天使们通过画画之人纤细而瘦长的手指有了生命,有了安居之所,在冬季白色的寒冷中安静地和竹林七贤待在一起。
在这所校园,只有我用远距离眺望的姿势看到过一次这个绿色的身影。我不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冬季实际上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悲剧。而把我和这个悲剧联系在一起的,就是那些没有翅膀的天使。那天看着那团冷绿色走过大礼堂的门前时,我就像一棵枝条上落满飞雪的树,沉默不语,落在了众人的口哨声和那个一闪而过的女孩子后面。当时,我正出神地猜想,多年以前的柳永和那些新鲜的歌妓们,大概也是以这样一种沉默的姿势,悄悄地落在了历史的身后吧。
不知多少个冬日静静地从城市的喧嚣中慢慢澄清,并且融化时,我们的演唱还在继续进行,这真像一场老也停不下来的茫茫大雪。有一天,我从喧闹的大礼堂走出来,在我穿过教学楼的丛林时,我看到她了,穿绿色衣服的她。她向我微笑。然后向我招手。当时的场景是白色的。远处的山脉太远了,成为一些斑点,在晴朗的冬日泛着幽蓝的光。我想像之中的场景应该是在春季和夏季,那些纤弱的柳树吐了芽,远处的田野上洁白的荞麦花也开了,这样朴素的场景中,我们的相遇才显得合乎情理。但现在是冬季,白色笼罩了一切,也覆盖了荞麦开花的可能。我走近她身旁,听到她很熟悉的叫出我的名字,就像叫出旁边一棵树的名字。她说刘军。
我又想起我的兄弟柳永。在一个忧伤的雨夜,柳永和一位熟识的歌妓牵着一匹瘦弱的老马,由远而近。马脖子上的铃声震碎了驿站旁边浓重的夜色,细密的雨点打湿了柳永行囊里的羊毫。远处的舞榭亭台上隐约有乐声传来,在如此浓厚的夜色中,分离让人觉得激动和伤心。
时间过去很久,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当时说了些什么。我回答了什么。我回答没有。我的记忆在此处出现断层,这成为我记忆深处的悲哀。我们以音乐的名义进行着一场遥远而漫长的聚会。人们借故而遗忘,并非真正的遗忘。记忆会出现断层,那是记忆触礁了,船沉没了。但碎片依旧在,记忆仍旧闪着光茫。我们的歌声仍在继续,像柳永清瘦而绵长的忧郁。我的朋友柳永曾经被人预言,终将要一个人要孤独地死去。那时他年轻气盛、风流倜傥,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一笑,随手摆弄着身边一位歌妓的环佩,死就死吧,管他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这句随口而说的话,最终成为千古浩叹,最终成为不可阻挡的事实,就像雪终究覆盖不了现实,融化之后就露出布满悲哀的大地。柳永高举起案上轻薄而华丽的杯子,一饮而尽,一滴眼泪滴在宋瓷烧制的杯中,激起一圈青色的涟漪。这是宋朝的南方。黑色的瓦片和白色的山墙遍布了整个南方。还有弯曲的河流,沉默而温顺地流过城市,把宋朝的垃圾、歌妓们的脂粉水、丢弃的罗帕、富家公子们随意抛掷的承诺以及真实的泪水,一起冲刷到遥远的地方。我的朋友柳永就坐在河岸边一间亭台的椅子上,望着流淌而过的河水,想着心事。他有一首刚刚想好的歌词在心里发芽,这首词和雨水有关,和分别有关,有忧愁有关,他准备把这首词交给身旁的歌妓们去演唱,让它能随风走到更远的地方。除此之外,我的朋友柳永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来搏取一点来之不易的快乐。南方没有真正的冬季。没有雪在飞,也没有风在奔走,更没有漠外粗砺的严寒和烧刀子一样割人的伤痛。但南方也有南方的伤痛,像是一碗在晚风中凝固的花雕或女儿红,凄冷、哀婉,郁结在心中久不散去。
多年以后,我在一个偶然的时刻听说,我所在的学校曾经有一位女孩子跳楼自尽。女生宿舍离我们唱歌的大礼堂仅有十来米。那个女孩子就在那里一跃而下。这个事件。人们并对它的内幕并不知情。几年以后,人们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孩子因为腿有些微跛,被一些人耻笑不已,所以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传说,那个女孩子穿着不合时宜的绿色上衣,跳下来以后,就静静地躺在一片绿色的松林旁边,一动也不动。我记忆断层的地方也由此被弥补完整。当时,那个女孩叫出了我的名字,并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带着略微惊讶的神情,正要说话,远处我的同伴已经在叫我了。我向她点点头,然后就很快走开。从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她。那天下午的歌声一直延续了很久,我几次抬头望向窗外,但是窗外什么也没。没有人再坐在那里听歌。一些干硬的松枝随风落下,被风吹着,走向了尘埃深处。
在一个忙碌的白天,这段很久以前的记忆突然袭来,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我仿佛被一颗流弹击中。我再次闻到记忆中尘埃的味道,由鲜红变成褐色。陈旧的记忆,衣袂飘飞。而我知道,我的朋友柳永总是穿着褐色的长衫,向人们昭示他不同于人的身份,一时之间,在整个宋朝成为一种时尚。在我的想象中,礼堂旁边那片松林的边上,曾经腾起一阵细碎的尘埃,这些尘埃在空中悄悄的飞腾很久,然后悄没声息地重新回到地上,地面无声而柔顺地接纳了它。除此之外,那里什么也没,只有一片孤独的树木,顶上挂着几片孤零零的叶子。在深冬面前,它们仿佛一群怕冷而拘谨的来客。那个传说中在这里跳楼的女孩子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她起程的深冬时节,大雪落下来,覆盖了所有的声音。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30
偶然的刻度
李天斌
车箱内的转身

她朝我走来。她不断重复:因为结冰,高速路已经封路。只能走老路,这是最晚一班了……像是背诵台词,她不单向我说,她向每一个行色匆匆经过贵G3588客车旁的路人说。这是一种氛围,在这个夜色渐浓的车站,她必须营造好它,就像一些刻意的细节,不可忽略。不断落下来的雪花,落在她披肩的长发上。她抬起头,她已经位于我的面前,她再次说,高速路已经封路,这已经是走老路的最后一班了……她突然停住。她看清了我。她开始口吃。她说,你,你……你不是雪么?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这样的发型----我没想到我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叫出她的名字,甚至还能想起她的发型。我显然有些激动----现在是10多年后,18年,或者是17年,也有可能是16年,地点是另一个城市,时间是一个落雪的黄昏,就像无数经典的镜头----生命必需的巧合,我在这里遭遇一个古老的故事……我说,想不到我们竟然在这里相遇,这个时候……
还是先上车吧。外面雪大。她说,然后是沉默。她没有说出我的名字。我想她也许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我坐在12号座位上。这其实并不是我的座位,我的车票标明是21座,但雪说,那只是打票的需要,一种形式,旅客们从来就没有按号数坐过,你可以随便乱坐。她再次离去,我突然闭上眼睛,头部紧贴后座,用力---我开始在她走向车外的背影里回忆。像蒙太奇的画面,更像一些细小但却锋利的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肉体。疼痛?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疼痛呢?我与雪,究竟有什么关系?当年的相聚,后来的别离,后来彼此的不通音讯,现在的相遇---必然或者偶然的转身,它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逻辑?比如现在,我坐在座位上想自己的事情,她站在车门处继续背诵她的台词,我们彼此并不相关,但又分明有着某种联系……
这么多年,你都在哪里?做些哪样?---我突然睁开眼睛。我能清晰地看见她嘴上涂抹口红的印痕,甚至嗅到她的体香。她现在就站在车箱的过道上,在我的座位旁。她看着我,问起我的从前---她说,混得还好吗?我说,几经辗转,四处换岗---我想说这也一如飘泊,身心的疲倦与生命灵魂的茫然。但我没有说出。我来不及说出。她来不及听我说出。她也许也不需要我说出---我的经历,她的经历,仅是此时的一个道具,多年后重逢的一种形式,并无实在的需要……就像现在,她的问话,我的回答,似乎可有可无。她在还没得到答案的时候就已从我身边走过。我在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再次闭上眼睛---我们再一次转身,在同一个车箱内,我们再次擦肩而过,她继续背诵她的台词,我继续我的遐想---18年前,17年前,或者是16年前,一袭的披肩长发,一双明净如水的眸子……18年后,17年后,或者是16年后,时间,皱纹,发生的或者不曾发生的故事,我们的穿越岁月的影子……一个偶然的事件,如雪,在窗外,漫过远山、高楼和水泥路,就要模糊了我的视线。
就要模糊了,我所乘坐的她的最晚的贵G3588,以及我们都已经陌生了的老路。

平安夜的对话
她说,你猜我是谁?她在电话里说。会是谁呢?我在心里说。但我还是说,请等一等---我想亲口说出她的名字。我不想让她说出。说出,此时,它与记忆有关,与友情或者其它有关,甚至与时间有关---我对自己说,一定要亲自说出,隔着这块叫做手机的薄片,她的名字,会因此而生动。我会因此而生动。她也会因此而生动。
但我终究没有说出---沉默,挟裹着心跳,时间制造的障碍,时间酝酿的感动,让我无法辨别那声音---在时间的流动里,她已经很沉静,及至练达,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显露。我却无法平静。我在心里说,她会是谁呢?她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一个偶然的问候,抑或因为一份不能忘却的记忆?我站立,静止不动,我嘴里接着说,我猜不出,你会是谁呢?
梅。梅---你现在哪?我想问。迫不急待地问。你现在就在我居住的小城么?我在期待一个熟悉而又老套的故事来临吗?但我始终没有说出。说出,我在心里说,此刻,我竟然被这个词语所俘虏……你吃惊了?---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又怎么会给你打电话?……梅说,你现在是不是想问?难道你不想问吗?梅说---梅没有接着,梅是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现在的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烟花不断闪烁、升腾……对了,平安夜,圣善夜……圣诞的赞美诗充满了夜的旋律……今天是12月24日。对了,平安夜,梅---我其实想说祝你平安,但我没有说出,我变得拘谨而又木讷。梅也没有说出。对了,平安夜---梅说,我现在是在很远的城市给你打电话,我现在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沉默---短暂的沉默,梅说,在平安夜,给你打个电话……
我搁下手机。我静止,站立,遥对夜空。远方很远。城市很远。远处是时间,时间里有我,有她,还有我们的过去……于是我拿起手机,按动功能键,按出通话记录,按出已接来电---找出刚刚搁下的电话,回拨---远方不远,城市不远---我就知道你还会按响这个号码,梅说。我说,平安夜,给你打个电话……沉默。断线。再次搁下手机。我知道,在明年的平安夜前,我不会再按响这个号码,一如她不会按响我的号码一样。平安夜之外,我们还是我们。正如她在短信里说的---
记住,或者忘却,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2008.1.22日)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31
□张中飞

高 原 风

  是一块无形的流动的雕塑吗?狂烈与温柔,混浊与清丽,活脱脱涂抹出了高原的印迹。不信吗?跟我走一趟,到鄂尔多斯高原。
  翻开这一页古老的土地,你便能读到它那深沉的还带着野味的色彩。那是一个深冬的傍晚,残阳吐出了最后的一缕光丝,紧紧搂抱着高原起伏的山峦,斑斑驳驳,忽明忽暗。我和父亲在这空旷深沉的高原景致里,赶着一群羊儿向家走去。我翘首向冬阳降落的地方望去。蓦地,黄黄的浓浓的一堵墙一般的雕塑结结实实屹立在西方的天边。残阳顿时没有了一丝光亮,凝聚着像蛋黄般的暗黄,在倾斜,在移动,在翻腾……
  “高原风!高原风来了!”父亲大声喊道。我的心猛地一颤,血液一下子放射到全身,耳鼓里传来了隐隐低沉而充满雄浑的音韵。注满了威风,仿佛将要把天空震开一个窟窿,要把山峦撕破八瓣。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怵然地注视着这一片茫茫的昏暗。
  父亲大声呼喊着我,慌忙赶着羊儿向沟底靠拢。他表现出了超常的耐力,左一鞭,右一铲,不停地飞跑,不停地大声吆喝着。羊儿在奔跑,天空在颤抖。还没等我完全明白过来,那堵黄色的墙已向我们涌了过来。尖厉的嚎叫声充斥于整个高原,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心一下沉到了黑洞洞的深渊。父亲的吼声淹没了,天与地没有了界线。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昏黄,高原也失去了原有的模样。羊儿不知跑向何方,父亲不知忙碌何处?我直觉得头发像被恶棍疯了般揪扯着,脸像被泼妇抓起大把大把的沙子打来一般疼,眼睛已显得多余,整个身躯晃晃荡荡,犹如长起一双翅膀。此刻,心中除了恐怖和阴森什么也没有。
  猛地,我像被一根铁棒击中,重重摔倒在地。还想挣扎起来的时候,背上已像驮了一座山。那微弱的又如同闷雷般的喊声惊醒了我:“不要动!趴着!”是父亲的躯体,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我。于是,我的额头、鼻子、眼睛都紧紧地挨着高原的厚土。
  待到高原风停息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光秃秃的山峦,单调苍老。父亲举目眺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而此刻的我,才从心底涌起阵阵悲哀。
  这是我十岁那年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此,我对这穷凶极恶的高原风怀有刻骨仇恨。父亲却对我说:“高原风是一条硬汉。”它吞噬了庄稼,它倾折了树苗,它卷走了羊儿,它使熟悉的山峦变得荒芜。如此可恶的高原风,有哪一点值得称颂?父亲冷冷笑道:“你不了解它的脾气。”我一时茫然,不知怎样对答,深深的思索萦绕心际……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再看到那可怕的阴森的高原风,心里仿佛倒像失去了一点什么。今年夏天,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满眼弥望的,是一片片墨绿的牧草,灰绿的柠条,深绿的树冠。绿流进了我的心田,染绿了我的眼睛。尽管高原风曾经是那样猖獗,可它终究没有把高原吞没,也没有把高原人逼走他乡。相反,倒是它的肆虐,激起了高原人的抗争。我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高原风脾气。它是用它力的羽翼召唤着绿色。我站在高原上,极目四望:蓝的天,白的云,绿的原野,在阳光的辉射下,荡起我心灵的激越——那难忘的高原风,高原人的精灵……一缕缕一丝丝高原风平缓地吹来,抚摸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面颊,一股惬意涌上心头。

冬 雪

  鄂尔多斯的冬雪是珍贵的,然而我对这特有的感悟与理解却源于那个干燥的冬季。那年,枯黄的山野、笨重的棉衣早已让人触到了隆冬的气息。然而却不见冬雪,满世界的干燥令人浑身不畅。偶尔出门走走,扑面而来的也是冷嗖嗖、干巴巴的寒风。于是烦燥的心就渴望一场大大的冬雪降临。
  大雪似乎与我无缘。天天翘首以待,她却迟迟不肯到来。走向空旷的山野,试图寻求到一丝安慰。然而,这高原的景致也因缺少了冬雪而显得没有生机、没有活力,有的只是死气沉沉的冷漠和枯萎的荒凉。远处起伏的山峦,灰朦朦的,早没有了往日的伟岸,像死去的骆驼;偶尔从天空中掠过的山鸡,也没有了七彩的艳丽,有的却是挣扎般的苍黄;旷野里偶尔窜出的野兔,则更为狼狈,鬼鬼祟祟又无精打采。身边的马路也异常冰冷,路灯是渴睡的病人的眼……所有这些凝聚了鄂尔多斯高原冬日少有的苍凉与冷漠。正是这满是干燥,满是冰冷的一切让我的期盼变为一种渴望——苍天早早地惠赠一场白皑皑的大雪,改变一切僵死的现状。
  终于,等来了那场令我激动不已的冬雪。
  那是腊月的一个早晨。我像无聊的平常,推窗透透整夜的郁闷,但屋外已不见了往日的曙光。不知什么时候,浓厚的云层已将太阳堵在了天的那一边。满世界的阴沉,严严实实,不见光明,仿佛一个混沌的宇宙。然而,我久久压抑的心却豁然开朗。我知道,这是大雪前最高境界的酝酿,一场大雪用不了多久就会降临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就会润泽一切干渴的心灵。
  就像大战前的沉寂,整个天空除了阴沉,再没有任何的色彩。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令人激动、令人向往、令人感叹的绚美热烈的氛围。我的心凝固了。我看到了天空的苍白和凄凉:为了孕育那洁白晶莹的雪花,她承受了多少让人看不见的痛苦折磨,又承受了多少使人难以感受到的寂寞与忧伤。苍天的这份情感,就如母亲为了儿女,忍受了多少令人垂泪的炼狱般的苦难与艰辛,用自己甘甜的乳汁哺育着她们心中的希望。那无所顾忌、初衷不改的品格,令我们能不肃然起敬吗?
  终于,天空中荡漾开来丝丝湿气。这湿气在整个天空弥漫,呼入鼻孔是那样的清新、那样的甜美。那渴望的冬雪就要潇潇洒洒飞来了!果然,仰头一望,天空中已是缤纷的美丽,无数朵雪花轻盈盈地飘落下来,落在睫毛上、停在脸颊间,湿润像触电般传递,顷刻间爽心的感觉涌遍了全身。
  这场雪来得好大啊!一袋烟的工夫,已是满眼皆白。铅色的天空越发朦胧,似幕布更加掩映出雪花的顽皮与淘气,二片,三片,甚至几片簇拥着漫天飞舞。飞累了,便一股脑儿跳落在地上,织出一块冰晶玉洁的地毯。踩一踩,软绵绵、咯咯响,移开脚,一个羊脂玉的足迹便深深地镌刻在毯面了。长长地吸一口清冽湿润的空气,哦!这迟到的大雪终于让我久渴的心田得到了深深的慰藉。
  雪花越飘越大,天地浑然一体。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到傍晚时分,银色的大地已与深邃的太空结结实实融为一体,但天际边那晶亮的雪山轮廓却把浑浊的天挡在了另一边,仿佛这个大地原本就是这样和谐而亮丽。大雪在黑夜中熟睡了。仿佛经过一天的劳动,疲乏至极,静静地躺在夜中,享受着甜美的梦。我同样也感到了满足,和雪携手进入梦乡。夜里我睡得是如此踏实。
  当东方第一缕曙光射入我的窗户时,满屋已有了熠熠的光辉。我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切都是那样清新、那样朴素、那样耀眼、那样晶莹剔透!
  屋顶白了,白得像镀了一层光。微风掠来,掀起团团雪屑,轻盈地飞舞,似乎在炫耀着自己的美艳。然后,轻轻一跳,沿着那灰色的墙壁慢慢滑落下来,隆起小小的雪堆,竟然是那样的夺人心魄。院内皆白,没有一点瑕色,偶尔看见两行脚印,也似白纸上打的钢印,凸现出了一种音符般的美韵。街道两旁的垂柳,像白衣卫士,静静伫立。裹满了雪茸的枝条一棒棒垂下来,像燃放的喜庆礼花,给人无尽的向往。远处的大山,顶起厚厚的雪冠,蜿蜒曲折,此起彼伏,一直通向无垠的天边。雪的辉映下,整座山,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清丽,那样的高远,那样的雄浑博大。
  看着这一切,我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一冬的不畅似乎已荡然无存。

北 方 榆

  在突兀的山岗上飘动着一面旗帜。在风的鸣叫中,展示她的伟岸与辉煌。夕阳西下,暮色沉沉,静穆的山岗上,仍可升起大片大片黑色希望。
  啊!北方榆,高原最为值得称赞的精灵。
  如若一位杰出的诗人与你站在同一山岗上,他的灵感,他的激情会顿然陡升,无数赞美的言词,会情不自禁显示在你那令我感动的身躯上。同时,他会虔诚地跪拜于你的脚下,双手作揖,然后仰望你的颜容,聆听你的心声,他只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因为你写在这突兀的山岗上的诗,他是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描绘不出的呀。
  黑暗把你裹了起来,看不清你的身躯,看不清你的叶片,甚至看不到你的轮廓。但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我,已把你深深地镌刻于我的眼窝。北方榆的壮美,在夜晚已显现得是那样令人充满悠远的遐想。于是,我就想到了,北方有哪一树种,能与你媲美?杨树在山岗上显得是那样弱不禁风,柳树在山岗上显得苍老萎靡,唯有你显出的是气魄,豪迈与威风凛凛的风度。
  这,我想,都是源于你刚强的筋骨!
  在突兀的山岗上飘动着一面旗帜。在太阳潮的涌动中,泛起绿波绿光。于是山巅摇起颤动的桨划开鱼鳞沟的雾霭,燃烧起帆的翅膀,张开永不熄灭的火炬。
  啊!北方榆,高原最为动人的绿色天使。
  早春来临,你轻轻一抖严冬的灰尘。你那粗糙的主干皮肤,似乎没有绿色,看不到青春的象征。但是,你那柔嫩的枝条,浅红中透出亮丽的翠绿,叫人不能不感到春的气息,春的温暖。北方的老农,始终把你作为春的使者,春的风筝。
  其实,你在春潮中,最为壮美的一幕,便是孕育出那金黄色的榆钱钱。满枝满枝的,丰盈夺目,把你打扮得犹如美丽的村姑,花枝招展,楚楚动人。山风吹来,你扭一扭身姿,那姿态,那风韵,实叫大山嫉妒。你是流动的一道风景啊!这道风景能延续好长好长时间,使寂静空旷的山,有了动人的绿云绿彩。在阳光与风雨的抚柔下,你把晶莹而盈实的硕果,轻轻地轻轻地抛落在大地上,于是大地上便铺满了金黄色,铺满了生机,铺满了希望,铺满延绵不绝的力量。
  我常常想,你那薄薄的种粒,为何有着那样顽强的生命力。不论是山洼,还是高坡,只要能接触到的地方,一场春雨过后,总能看到你小巧的身影,有时能连成一片,茂茂密密,好不使人惊羡。就是这些小巧的身形,风雨吹打不死,严寒封冻不死,酷暑暴晒不死,反而却能高高耸起,成为北方的树雄。
  这,我想,都是源于你那胸中澎湃的激情。
  在突兀的山岗上飘动着一面旗帜。鼓满力的雄健,召唤高原人挺起钢铁般的身躯,挥动古铜色的双臂,在高原上雕塑不毁的形像,描绘树的坚韧和绚丽。
  啊!北方榆,高原最为壮烈的骄傲!
  站在山岗上是英雄,躺下了,同样是好汉。生命已经终结,但留下的仍然是坚贞不屈的形象。老牛拉的犁扶手,锄田的锄杆,掀土的锹把,甚至割田的镰刀把,哪一样都离不开你的身躯、枝干。你的生命,就在这寂寞中,又一次得到升华,死得其所,死得有为,这就是你的品行,你的壮烈!
  我常常会站在北方榆下沉思。依偎着她就想到我靠的是一座雄浑的大山。因为在突兀的山岗上,难道还能找到比北方榆更好的依靠吗?我想到的,我感觉到的,融入我的心潮,每每就难抑我那狂跳的脉搏。我实在想不出,在北方还有哪一种树种的风貌,能与北方榆一比高低。看着北方榆的精神姿貌,再想想北方的农夫,我不知不觉就会由衷地大喊一声:高贵的树种,伟大的群体。或许正是北方榆的精神,感召震撼了北方的农夫,他们始终固守着这方土地,写出了一篇又一篇璀璨厚重的诗章,描绘出一幅又一幅优美凝重的画卷。才使北方与南方一样,同样显得生机盎然,同样有着美感灵气,同样有着令人难忘的色彩。
  北方榆,北方永远永远飘动的一面旗帜!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6:33
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散文)
刘  志  成
阴沉沉的天空如墨汁漫过,云层最浑凝的地方几缕鱼肚白似的光束灼然射了出来,挤开了巴掌大块黄沙沙的地方,转眼儿,那突破口上便火爆爆闪出一道银色的闪电,照得天地间刹那亮了一亮,又复归了阴霭。紧跟着炸响了几声闷雷后,雨点儿如鼓点,劈啪,劈啪地落下,地面上漫起一股酥酥的怄意的郁郁土香。
此时,你绝对想象不来,那平日里几乎要干涸的,昏昏沉沉,懒得发声吐气的陕北窟野河,会浩浩荡荡成怎样的一种咄咄逼人、粗犷凝重的交响呵。
那么,朋友,我告诉你吧,这时候,那河才有了真正的生命。它会在刹那间急剧地澎涨,汇集成一支巨大的洪流,如奔驰的千军万马,骄横无度地挥杀着,翻卷着,放肆地撕毁了河岸无数的灌木,大树,和裸露地面的炭块,轰隆,轰隆地席卷着奔啸而下,让你紧张、颤栗得透不过气来。
窟野河就是由此而得名的。河的上下游,生活条件差别很大。上游拥有煤山,拥有无数的乔灌木,而下游山区却为这些东西发愁,做饭取暖,须到百里外的上游,靠牛车运取。当地有民谣曰:一冬半春为炭忙,年三十拉炭在半路上水如油,炭似金,要娶婆姨攒三冬。 所以,  他们只好把希望寄托于这河的发洪季节。  
那一年,正在舅家做客的我,有幸目睹了这一悲壮的场面。河边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正急切而紧张地站在滂沱大雨中,渴盼着那渗透着幸运与悲酸,胆量与技艺的冷峻时刻到来。女人们的长发已被雨水淋得淌起水来,衣服也陷下去了,乳部凸起来了,有了一道道美丽的曲线条。这些并没引起男人们的注意,他们神情专注地望着河中, 只是不时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甩到地下。浑压压的浪头像山峰铺天盖地地终于压过来了。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柴草杂物。富有捞河财经验的舅舅告诉我,头水猛,二水稳,赶上三水不落空,这头水,只是摧枯拉朽的前锋,一般是没有炭的,即使有,也因水过狂,下去不保被哪一个浪头打翻。
焦急的乡民们都已开始做下河前的最后准备了。为减少洪水的冲击力,不致被卷翻,男人们一律裸露了宽阔而结实的胸膛,浑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女人们也并没有做新娘子那阵子的娇羞,为营造火热的生活,她们也豁豁达达地脱下湿淋淋的衣裳。她们的身上只是比男人们多了条裤衩,身子一动,那两个嫩白嫩白的奶子也跟着美丽地颤摆。但此刻谁也<IMG title="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刘  志  成" alt="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刘  志  成" width=45 height=28>没有儇佻的邪念,有的只是一股无名的亢奋。我清楚用生命和生活对话的他们,从浊浪里饮下了日子的困顿, 从浊浪里咀嚼了火光的温暖。也许正因地域的封闭和物质生活的滞后,  他们才为我们的民族守护住了这份有土地气息的憨朴,坦荡,凝重的走到我身边,使我不得不在新观念与现代意识的坚硬里,全方位的重新审视人生,反省自我的自私、浅薄、虚荣。我好像看清了自己灵魂的颜色。我深信面前的这一群捞炭人,置身这种古老而深层的纯朴里,比置身钢筋水泥筑就的蜂巢里的我要充实的多。尽管他们面对贫困而我们面对繁华。
就在这样的思绪中,我突然看见又有一片浪头伴着浑沉的吼声匆匆涌来了,像头马领着一大队不见尾的马群,浩浩奔腾。这时的水面已有大量的炭块混着泥沙打着旋儿向前赶。人们一窝蜂似的涌入了滔滔洪水中,水性好的男人奋不顾身,直捣中流,扑大块,老弱妇童在河边用筐子等工具捞小块。至今还记得一入水的刹那,重重叠叠的浪涛像残棱的碎石子往我身上撞,划得生疼,还有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阴冷        地刮着骨头,以未遭任何工业喧嚣的原生走进了我的细胞,唤起了我对原初生命力最基本的感应和臆断。从此,我生命中再也无河,即便有,也抓不住我的激情,进不了我的骨髓和血液. . . . . .
抢在最前头的是舅舅,他已在中流稳稳地接住块大炭,顺水势向岸边扶过来,迅速地推上岸,又忙奔下水去了。如此两三次,妗子和我才捞满一筐,我们两人抬着紧走几步,倒在舅舅刚才放下的炭堆上,正准备下水,恰遇上舅舅捞了一块几百斤的大炭,扶到岸边运不上来,喊我的名字呢。我们忙过去帮忙,舅舅便喊起了高亢而雄浑的号子:
一  ──二  ──上  ──
一  ──二  ──上  ──
听着号子,我热血沸腾,浑身劲。舅舅涂满浊泥的肌肉腱子也鼓得一圪瘩一圪瘩的,像拳击手蓄满了劲。随着号子声,我们一齐用力,掀着大炭滚着上了岸后,我才感到有点冷。舅舅拧开带来的烧酒瓶盖子,仰着脖子灌了几口后递给我,又下了河,龙口夺宝去了。这时,正好势如狂飙<IMG title="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刘  志  成" alt="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刘  志  成" width=43 height=32>旋卷的洪涛中流,有一座十多间房子大的炭山漂下来了。舅舅便和四五个冒气腾腾的后生,急抢过去堵接。舅舅水性好,划在前头,就在他接住炭山的刹那,却给那股激流冲得仰了几仰,要不是身后一个青皮后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几乎给冲倒了呢。刚才的一幕,令河边的我,心悬在了嗓眼上, 唬得浑身软作一团,  只是心里一股劲念着菩萨不已,直至舅舅和后生仔们稳稳接住了炭山,踩着大浪,向岸边浮着过来了,我还咚咚咚的心跳着呢。我清楚看到了什么。
像这样的炭山,妗子说,只要你搭上一只手,便有一份子。
又一片像有水蟒狂滥搅动似的浪头远远地涌来,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仿佛将几百个世纪的呐喊凝聚在一起,澎涨得再也容纳不下,再也承受不住,疯狂而野蛮地迸发出沉闷的咆哮,震得人脑仁嗡嗡作响。正在河中捞炭的人们闻声抬头,见那可是耆门名鹫岭,岩山尧 陡起浙江潮的惊天动地的声势,  便知道这水过狂,继续捞恐有危险,就理智地一个个品忙忙跃上岸。
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本以为这下能乘空同舅舅他们回去吃饭了。谁知没有一个人离开河岸,人们只是眼睁睁地瞅着一座座炭山在眼皮下滚走,脸上布满了焦急无奈。
一株浮出河面二尺多高的大树,从水面上飘下来了。我听见妗子低声向舅舅说:"这么粗的树,能打四五间房的檩子呵。"我正苦涩地咀嚼着妗子的嘀咕,几声惊恐、急促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挤进了我的耳鼓——
二牛,快上来!
二牛,不要——命了!
原来舅舅家隔壁邻居二牛终于抵不住诱惑,跳下了河。隐伏在洪涛中的二牛,侧着身子,艰难地划着。眼看就要向那株树靠拢了,一块大炭滚下来,扎过了他的头顶。随着一声微弱地惨叫,二牛从河面上消失了。
岸上的亲人们目睹了二牛的惨遇,都哇的一声哭开了,其声凄切而沉痛,扶遥直上,直冲九霄,令听者无不潸然泪下,哀怜绞心。二牛娘嘘唏着,嘘唏着,突然就昏倒在地,慌得一群婆姨们围着好一阵叫唤,才清醒过来。二牛爹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眶里蓄满了两池昏浊的泪雨,但始终没溢出来,只是默默地站着像塑雕一般。洪水里浮现的一幕,像火燎心口,一种锥心的疼痛也揪紧了我。对于这幕触目心惊的惨痛,我不知道我所准确把握住的苦难的实质是什么?(是捞炭人生命激情的悲壮张扬?还是现代文明萎缩的悲哀?)多年来,我极力使自己的心智接近这个洪水里传递过来的信息,将复原了的感受说给被喧闹挤压得寡淡无味的一些城里朋友听,但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心境,只以为是讲故事。也许,唯一的知音就是那个至今仍没谋面的有缺乏苦难,人生将剥落全部光彩,幸福更无从谈起的深刻感受的文友马丽华了, 在诗里在藏北高原渴望过苦难的马丽华。但我要讲,讲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些。这种坚强,我明白是窟野河咆哮的雷声砸出来的,是捞炭人悲凉的心境浸泡出来的。记得在我深陷于心灵的疼痛时,雨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水位也开始逐渐下降。人们又都涌入了河中。河滩上恢复了先前人流穿梭往来的喧闹场面。
我看见二牛娘依然在岸上呆呆地站着,双目无神地盯着河面,仿佛被人使了定身法。而老汉却跳下了河,又一次默默地加入了那种激情张扬的疯狂。
二牛爹怎还下水呀?我不禁悲哀地问妗子。
老命,敢要生活了哇。妗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死的是死了哇,活的敢没留下喝西北风哇。不凑紧捞点烧的,以后烧甚呀?
老命,这一百多里的沿河畔,哪一家不为那点烧的没死过格人?有的叫水给冲上跑了,就连格死骨石也找不回来。妗子的声音里渗满了无奈,脸上有两行泪珠淌下。
这时,远处间或有一两个碎脑娃子稚气的歌隐隐约约荡起:
哭了笑了都在庄稼人的脸上
死了活了都在二砍球的河上……
那清脆的童声, 尽管撩拨得人们嗓子都痒痒的,但一河的人忙碌如蚁,根本无暇顾及。粗犷而野性的号子声又一次伴着冷飕飕的河风扑面而来,肆扬在我割伤的眼眸里,不堪一击的苦痛的心灵里,但我已没有了激情走进这野性的呐喊,这童稚的清脆,更无力在河的浅水处作最初的扑腾。我满脸的无奈和悲凉,我浑身的疲倦和寒冷,只在心灵的深处叠叠积淀。望着二牛爹木然捞炭的神态,我禁不住鼻子一酸,有眼泪从心底哗哗流出……
窟野河汹涌地夹杂着大量的泥沙向前奔涌着,呼啸着而去。我知道这滔滔的浊流,流着的不全是陕北人悲酸的歌,也冲刷着历史落下的厚厚尘圾。明天,这河定会清澈起来,卷着两岸的喧器汩汩的向前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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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09:56
女儿,我心中的花园
◎ 江朝琳
江朝琳,女,傣族,1970年9月出生,现就职于云南省楚雄州禄丰县文体广电旅游局,任局妇女委员会主任,电台播音员。具备全国播音主持人和全国编辑记者资质。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学研究会会员、楚雄州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金沙江文艺》《楚雄晚刊》《龙乡文艺》等报刊杂志上发表多篇作品。

亲爱的宝贝,我心中的玫瑰!当我们把爱情孕育成生命的那一刻起,你那无比娇艳的红色花瓣就绽放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爱里……多少次梦里你的啼哭、你的笑颜、你的酒窝、你的眼睛都令我心醉,仿佛500年前,你就是我的至爱!
亲爱的宝贝,我心中的百合花。老天把如此精妙绝伦的尤物赐予我,带进我平凡的生命,我心存感激!初为人母,我以能用充溢的乳汁哺育你而倍感欣慰,不论白天、黑夜,你的啼哭就是命令,是你,激发了我生命的潜能,击退了我不够成熟的任性和惰性,我因为自己作为母亲的存在和被你依赖而快乐地忙碌着。你越发白晰、娇嫩的肌肤让我心中的玫瑰越开越艳……
哦,我可爱的公主,你似一朵丁香花,朴实无华、不卑不亢,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爱你,就要让你自己学着长大。当你两岁的时候,小饭车便是你自己的餐桌。“不喂一口饭、只盛一碗饭”。当我把鼓励的目光给予你的每一次,你都会快乐地拿起小饭勺,笨拙地舀一口饭,然后喂到自己的脑门上、眼睛上、鼻子上或者下巴上,直喂到肚子不再咕咕叫为止。一旦肚子饱了,你就会在小餐车上一蹦一蹦的,表示要进入下一个环节——餐后学步了……就这样吃着自己喂的米饭,3岁的你,已经会使用筷子而且正式上桌用餐了,你从来不去别人碗里叉一下筷子,也不会吵囔着要这要那,就算偶尔打碎一件餐具,也会得到大人们“岁岁平安”的祝福,你的可爱不仅仅是妈妈的爱,是人见人爱!
“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遗传基因+后天努力,你是1—9年级短跑冠军和女子仰卧起坐5连冠的保持者和刷新者,你好似倔强、顽强的风信子,把懒惰和娇气抛弃在每一次成功的背后,用每天100个仰卧起坐的坚韧不拔挑战着娇嫩的生命。哦,蓝色的风信子,你总是令人刮目相看,惊诧不已,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见证,你是盛开的风信子……
牡丹花的大气、高雅有着超凡脱俗的气节。在我心灵的花园里,你,我的女儿就是这朵不同凡响的牡丹花。你从小就是男孩子脾气,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又把对小伙伴的感情看得很重很重。还记得,你们两个小伙伴形影不离,而三个小伙伴却形单影只了。你皱着小脑门儿向我倾述了你的困惑……而后又兴高采烈地邀请小伙伴们来家里开晚会。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带进了童年的美好时光和小伙伴的小打小闹中,让我伴你一路成长、一路欢笑。终于,妈妈成了女儿最铁的哥们!
爱你,就要让你自由地去飞翔。就像蒲公英那样,足迹踏遍天涯海角。小时候,妈妈带你骑自行车、溜冰、坐车、坐船、坐飞机,带着你一起飞翔,如今,你长大了,要自己去飞翔!你一个人带着好友失约的遗憾独自去了云南省最大最美丽的茶山。四天的时间,你收获了满满两大筐新鲜的茶叶,学会了茶叶的杀青、炒制、包装的整个过程,还与茶庄的哥哥姐姐们打成了一片。当妈妈把满手茶铀、满身是泥的你拥抱入怀的那一刻,在晶莹的泪花中,你已经幻化成世界上最勇敢地那朵蒲公英!
和女儿一起学习与成长的日子,我的心里盛开着一朵并蒂莲。曾经,我们是“精英班”的同学,妈妈是班长、你是小组长。曾经,妈妈是你的普通话老师,你是妈妈的的计算机老师。比赛俯卧撑、仰卧起坐、呼啦圈、一起打篮球、一起游泳、一起唱歌跳舞,一起登上诗歌朗诵会的舞台,演绎《女人与春天》的美妙诗句。也曾经因为一个字、一句话,一个观点而争得面红耳赤,不甘示弱,但这其实就是属于我们的成长,我们的成长一日千里!
今生与女儿快乐地拥有,谁在乎金钱的多寡,衣装的富贵。母亲的心中有一朵永不枯萎的娇艳花朵,母亲的心中有一个美丽的百花园,不论母亲在人间还是在天堂,女儿就是那永远盛开的花朵!

邂 逅
◎ 张 暄

张暄,1976年生,山西省泽州县人。警察职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理事。文字散见于《散文》《天涯》《山西文学》《黄河》《短篇小说》《佛山文艺》《火花》《漳河文学》《太行文学》等刊,有多篇作品入选知名选刊及年度选本,出版有散文集《溯》《卷帘天自高》。

上大学时从天津坐火车回家,在河南月山中转。月山之前,有一站是卫辉。有一次,火车轰隆到卫辉,突然有人说,月山到了。我们一大帮子人,呼啦一下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一个都舍不得落下。等火车的轮子再转起来,我们才回过神来:错了。但毕竟因此在这个小城市的火车站附近逗留了一两个小时,我还把一块并不怎么碍我事的石头一脚踢得老远。这件事情让我认识到人生的奇妙,就像那块毫无理由被我踢飞的石头,这个我们压根儿没想要来也不值当来的地方,居然来到了,不是鬼使神差是什么?这样的城市还有几个。比如有一次,我们领导,突然打电话让我和他见面,一见面,便让我上车,车就开始走,一走几个小时,我问都不敢问去哪里。到了地方才知道,那里有一桩案件,领导亲自坐镇指挥,让我亲历一下,回去好作报导。这也是一座小县城,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我对它的唯一印象是,晚上睡觉前,我们一伙人因为饿,都到旅馆对面的那家饭店吃烩面。那个香,空前绝后,一改我对羊肉烩面的片面认识。之后一见到或想到烩面,就想到那个呆过一晚上的模糊的县城。可它到底于我只是完全偶然的一面之缘。
这是城市,还有某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比如在重庆,我们住某个宾馆,几个人相跟出来散步,误打误撞到了一个叫“十八梯”的地方。那个破与旧,那个拥挤与嘈杂,那个真切切与活脱脱,简直是砌在重庆城中的一块活化石。但假如我们不住那个宾馆,就未必会到那个地方。而这种不到,会让到过的我认为是一种错过。还有在湖北咸宁,我们去办案,因为要了解一个情况,就上了一座什么山。我们租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在盘山公路上努着劲爬行,三轮车外下着雨,整个山上雾蒙蒙一片,唯独可见无边无际高耸入云紧紧依偎的丛丛翠竹。车行走在迷宫中,我们在车兜里恍惚着。等把我们拉到山头,天恰巧黑了。在一座简陋的房子里,我们见到了住在山上的森林警察。了解完情况,人家尽地主之谊,请我们喝酒。旁边是木炭火,火上架着锅煮各式蘑菇。米酒很甜,好下口,但上头。人家一碗一碗地敬,我们一碗一碗地喝,一会就喝晕了。当晚住在山上,因为喝多了,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人家就安排我们下山。又是三轮车,又是雨漫漫,又是雾蒙蒙。从恍恍惚惚,到晕晕乎乎,再到恍恍惚惚。我们都怀疑是否来过这么一个地方,也许是做过的一个梦?就是梦。
这是地方,还有人。还说在天津,因为我们是个破学校,所以就羡慕人家好学校。其实我们学校也不破,就是名气不大,满足不了我们青春年少的虚荣心。记得有一次学校搞调查,让我们为学校的发展献计献策。我就白纸黑字写道,将我们学校并入南开大学,成为南开大学的一个学院。多么虚荣,估计校长看了能气大脑袋。因为羡慕人家好学校,于是有一次,一不小心跑到南开大学。在敬业广场(你看,我还记得人家广场的名字!)前,正在进行一场音乐会排演。台下没有几个人,就是排练的演员。你道他们都是谁,一大串个顶个的音乐家:刘炽、王莘、李德伦、严良堃、闵惠芬、陈钢、吕思清、王秀芬……主持人是刘璐和瞿弦和。而且,我和人家坐在一条板凳上,近到能数清人家脸上有几颗痣,几块斑。晚上,我就不吃不喝赖在那里,看完整场演出。台标打出来,才知道是“二十世纪华人音乐经典演唱会”,为的是南开大学七十五周年校庆。(唉,我们学校二百年校庆也搞不出这个动静!)晚上再看那些人,远没有白天可爱。因为在台上,只能一本正经,而且化了妆,我还离人家那么远!我记得,主持人报幕:《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李德伦和吕思清一出来,台下欢声雷动。李德伦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音乐靠听。仅这一下,我就为自己庆幸,并因此激动了好几天。音乐靠听,多么简单,又多么富有深意。我担心,这辈子再难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令我心潮澎湃的人。
说完人,再说物,单说一种茶。我的岳母,在街上有两间门面房,租给了一个卖茶的福建人,让我帮她和人家打合同。事情办妥,我就问人家,有什么好茶?他说了一种茶名,我根本没听说过。我让他把这几个字写给我看,结果是“金骏眉”,果真没听说过。问价格,千元一斤。因为我们这层特殊关系,给我八百元。我就试包了一两。紫砂壶,纯净水。一泡,果真好茶,汤美艳,味醇厚。再泡,味道更佳,花香、果香、蜜香一应俱全,缭绕舌间。于是欣喜由内而外层层荡漾,不能自持,浮于眉眼。妻子下班回家,见我这副样子,不由感慨:多少年了,就没见你这么高兴过!于是上网查,知道了这种茶的来龙去脉,知道它出自武夷山,是近几年几位茶人研发出来的新品种,难怪陌生。几天后,我恰好到武夷山。闲暇时,我到山下鳞次栉比的茶肆,挨家品,专品此茶。虽然都叫金骏眉,价格从几千元到几百元我尝了有几十种,偏偏喝不出那种令我欣喜的味道。最明显是,这里的茶都有一种浓浓的酵味。我就迷惑,想,也许我喝过的金骏眉也是这种味道,只不过挪了地方,又因为一时的偏爱,夸大了它的美好。于是,捡不同价格,又买了几种。回到家,迫不及待泡了家中的金骏眉。结果发现,还是这个好,像记忆中的一样好。我突然意识到,此茶不可多得!于是迅速驱车赶往福建人的茶铺,把他这个品种的金骏眉全都买下。可惜,只有四两!慢慢品,细细分辨,逐渐理出点眉目。据说,金骏眉属正山小种系列,但我的这种,味道却偏向大红袍,味道更清气一点。也许,它并不是正宗的上品金骏眉。但我知道,它绝对是属于我的茶,并被我侥幸遇到了。
不期而遇,谓之邂逅。这种奇妙,唯可用缘分释之。还是张爱玲的那句话: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偏偏这些刚巧赶上的东西,点缀了我们枯淡的人生,让我们认为,活着大约还是有些意思的。

站在黄河岸边听高原的雨
◎ 刘润东

刘润东,彝族,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服役西藏林芝77675部队。

站在云南高原,听得见黄河的涛声。
故乡在云南高原余脉金沙江峡谷的楚雄彝山半山腰上,属干旱少雨的高原坡谷腹地。白天黑夜一样清凉,月光把夜色照亮,星星的眼神空洞,阳光却很懒散,满坡的荞麦稀稀落落的,年年的收成还填不饱肚子。
从地名“啊里的”可以想象出故乡浓郁的民族地域特征。
“故乡”一词本身就包容了浓浓的乡情、亲情,乃至生命情怀。故乡干旱少雨,偶尔的一场雨滴,许多乡亲虔诚跪下,泪流满面感谢上天恩情,让村人的生命得以延续……那场面啊,栗碳火般深深烧烙在了我的心坎儿上。于是,很小的时候,我知道了雨水和生命的血脉情谊。每有下雨,乡亲们在哪里祈祷,我就静静的一个人爬上屋后的山顶听雨,有时站在雨中,有时站在破旧的屋檐下……于是,日深月久,我养成了听雨的习惯,春夏秋冬总爱听雨,尤其喜欢听故乡高原的雨,故乡的雨滴成为乡情、亲情的具体化,雨声成为了我生命血脉中最美妙的生命乐章。
心目中,故乡雨最温馨、最动情、最有韵味,每次听到故乡的雨声,胸腔里都会涌起热血澎湃的激情,让我无法静坐,雨声里总会有种无形的巨大力量,牵引我进入广阔的世界,寻找生命的轨迹。很多时候,我脸上都会挂满水渍,不知是泪,还是雨滴。
故乡雨滴的灵新之气、清越之声,荡涤干旱天空里纷扬污秽的尘埃时,也荡涤着高原人原本纯朴的心灵,淹没了许多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功名利禄、恩怨情仇,山山箐箐萌芽着安详和谐的芬芳。后来,随父母从山上搬到县城读书,都市的躁动喧嚣总是让我幼小的心房无法安静,夜里也不能安睡,于是每到假期最快乐的事就是回到故乡,听故乡的雨,我在雨滴声中细细品味喜怒哀乐物是人非,而后,慢慢长大。滴滴答答,唰唰簌簌,雨声清脆而有节奏。坐在奶奶老家屋檐下,怀着激情涌动的心,临窗而坐,或痴痴凝望雨滴落地的样子,憋气静静听雨打芭蕉的声音,看雨在窗玻璃上生动优美的流淌,听雨在窗台上调皮地叩打……此情此景,令我想起许多快乐的往事,又想起乡亲年年岁岁伴着雨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勤劳与辛酸,心里忽然涌起缕缕说不清的怀念与向往,总想在这飘逸着特殊情调的雨中,读点什么,写点什么,把自己在故乡雨中获得的快乐感受,传递给远方的同学、老师和朋友,让他们和我一起分享故乡雨滴的豁达与宽容。春夏秋冬,坐在故乡温暖的怀抱里,听清新的雨滴带着动情的雨声天籁般从遥远的天空传来,雨滴滋润故乡的泥土,雨声温暖着故乡人牛蹄印一样朴实无华的心房。这种时候,脑海中总会涌流缕缕空寂的遐想,想爷爷奶奶在故乡土地上耕作的身影,想沟沟坎坎中山箐水村姑般的窈窕和芳香,想破土竹笋在雨滴中拔节的艳丽,想成熟的豆棵在雨滴中如何炸荚,想悠扬的麦穗在雨滴声中如何沙沙飘落,想牛羊如何在雨滴声里快捷奔跑……
岁月无声。
山依旧,干旱的土地依旧,日月依旧,高原依旧,高原的雨声也依旧么?
日升日落,从嗷嗷待哺,到活蹦乱跳,我听着故乡的雨声长大。
十八岁多梦的秋天,我离开故乡到遥远的黄河岸边求学,滚滚黄河的涛声让我对故乡的雨声陡增自豪,因为黄河的波涛就是从故乡高原奔腾而来。于是远离故乡的时候,站在黄河岸边,我心中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与温暖:故乡的清清细雨也能汇入江河,汇入海洋!
城里生活,人在闹处,是听不见雨声的,更别说故乡高原的雨声。或许,亲情使然,听故乡的雨,如品诗赏画,身临其境,心融其情,慢慢领略雨韵中小桥流水之幽、宇宙无穷之阔的人生真谛。“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静静地听,能品味出古人陆游和白居易心目中的雨是何等样以声动人,以容动人,以情动人!这样的景致,故乡独有。
于是在梦里,我常回故乡,爬到高山上听雨,雨中,黄河渐渐模糊……
看见奶奶头发白了,看见村姐姐红生生的脸蛋,我就想,一定是雨滴染白了奶奶的头发,一定是雨声醉红了村姐姐的脸……于是慢慢明白,听故乡的雨,就是品味生活,品味人生。只有心胸清纯如雨,思想境界和品质才会得到升华,阳光才会照亮自己脚下的路。古人尚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样的高尚情怀,文明时代的人,且能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辱没了古人的光辉!
高原是我的故乡,故乡雨其实就是菜园地里一兜被虫咬缺了叶片的白菜,虽然斑斑驳驳缺少灵气,但她内在质地却是清纯的,吃了让人放心。因为,她没有被修饰过,没有被污染过。
站在黄河岸边听故乡的雨,便听懂了生活。

蚁 殇
◎ 鲍全胜

鲍全胜,笔名寞石,生于六十年代,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

某一天,本煮夫正在自家厨房烹饪美食,忽见洁白的窗台瓷砖上有几个小黑点在移动,凑上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小蚂蚁在摇头晃脑的觅食,看它们那寻寻又觅觅的可爱劲,本煮夫不禁童心大动,想起儿时的游戏,放下手中的锅铲,拿了几粒米饭,逗起这些小精灵来。这些小精灵看来也是一群吃货,美食当前,也不客气,先自己啃上几口,就急急负重背起饭粒往家搬,本煮夫心想,哼,哪能让你等这般便宜,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于是转身随手拿了一只瓶起子压在饭粒上,这下子,这些小家伙傻了,先是努起劲试了试,太沉,搬不动,几个人合伙一起努力,还是没戏。于是紧急召开常委会,决定派一人回去搬救兵,其余人等守候保护美食。那搬救兵的前脚刚走,留下的这些家伙就忙活开了,使劲的啃着饭粒,尽量多吃多占,看来到哪都是老实人吃亏。不一会儿,大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过来了,也真是人多力量大,不大工夫那些饭粒竟然被它们从瓶起下挖出来了。看在它们那股团结拼搏的份上,本煮夫没有再为难它们,看着它们抬着胜利果实凯旋归去。许是心情大好,那一餐,本煮夫烹调的美食博得一致好评。
也许是本煮夫太好客的缘故,这些小家伙竟赖上了我,每天是呼朋唤友,拖儿带女来报到。开始几天,本煮夫是主动奉上美食,悉心照料,不料这些小家伙竟不知好歹,人数是越聚越多,颇有反客为主的味道,也不想想本煮夫也是个吃货,哪舍得那么多美食给它们。于是有些性急的家伙,就不顾本人的再三抗议,爬上本煮夫刚辛辛苦苦炮制出来的美味,大快朵颐起来,为此本人遭到了家里领导的严厉批评。没办法,为了本煮夫精心烹制的美味不至于无人欣赏,只好对这些小家伙下了逐客令。不想这些小家伙可能也是对本煮夫的手艺十分欣赏,对这些美味吃上了瘾,不管是本煮夫和颜悦色好言相劝,还是被本煮夫严厉呵斥,一律无动于衷,风雨无阻,照来不误。不得已,本煮夫用上了酷刑,水刑,火刑齐上阵,这些家伙的韧劲还真是令人佩服,不畏艰险,迎难而上,照吃不误。我等吃货若有此等精神,必能吃遍天下美食。
无奈,本煮夫只好拿出杀手锏,动用了公司的资源,拿了一包专治这些吃货的药,趁晚上月黑风高,在厨房布下天罗地网,撒下穿肠毒药,这些勤劳的家伙也是毫不客气,照吃不误。第二天早上起来,进厨房一看,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尸横遍野。也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蚁为食亡。
阿弥陀佛,愿这些小精灵在天堂过得好,天天只有美食,没有毒药。

走近王剑冰
◎ 侯修圃

侯修圃,笔名伴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山东作协会员、青岛语言学会副会长等。著有《城西旧事》《侯修圃散文选》等六部。其作品被收入30多种选本。

牛年腊月冬至那天,天气特别寒冷,北风裹着雪粒像针刺,冻得人瑟瑟发抖,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拉低了帽盖走进青岛师范学校礼堂。见到了我仰慕已久的著名散文家王剑冰先生。
剑冰先生此次应邀来青岛讲学是青岛文坛的一件大喜事,必将在青岛文坛产生深远的影响。今天是首场报告,此后他还要给青岛的大中学校作多场报告。我在想,剑冰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不仅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作过学术报告,而且多次作过鲁迅文学奖、冰心文学奖的评委并写过评论文章。今天这场报告对他来说,自然很轻松,果不其然,他面对一千多师生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他从“相思扣”的故事切入,导入《文学与人生》的主题,例举了贾平凹、梁晓声、余秋雨、舒婷等作家的故事以及他爷爷、姑姑等英雄人物的事迹,作为主题报告的佐证。整个报告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语言幽默诙谐,妙趣横生,把文学与人生演绎得五彩缤纷。两个小时的报告,礼堂里鸦雀无声,使人觉得不是在听报告,似是在寒冬里沐浴着春风,又像久旱的禾苗逢甘露,诗意的语言犹如春天的小溪“叮咚叮咚”流进莘莘学子的心田…….
打量剑冰那磁性面孔,使我陷入往事的思索。
1997年,我订了一份《散文选刊》,在阅读中逐渐认识了王剑冰。开始他是副主编,一年后出任主编,刊物面貌焕然一新。且不说,选家的眼光的高超,也不说手持一刊饱读天下美文的特点,单说每一期刊物的卷首语就是一种美的享受。每期都是王老师亲自撰写,有的从一个细节写起,有的从一篇文章切入,有的综合一个地域的特点,有的分析一个作家群……篇篇美文,字字珠玑,十年如一日,期期如此,谈何容易。《散文选刊》每年都要发一篇对全国的散文形势综论评述。这篇评述不是泛泛一般的评,而是高屋建瓴、分析深刻,独到见地。这足以看出剑冰先生办刊认真,追求完美的情操和文化底蕴的丰厚。
对《散文选刊》读久了,就想对主编有更多的了解。
2002年初,我在《散文选刊》上看到一则启示,王剑冰先生出了3本书:《有缘伴你》《苍茫》《散文创作谈》。我立马把书款寄去,3月份,剑冰先生就把书寄来,应我的要求,他在《散文创作谈》的扉页上题写了“王剑冰”三个字,字迹龙飞凤舞。这三本书,我如获至宝,放在案头床边,反复阅读。读着读着,犹如听一位大家述说人生故事,犹如与作家心灵的对话,犹如走进剑冰的人生轨迹。
不经过严冬的人,不知太阳的温暖;不经过大难的人,不知珍惜人生。剑冰先生恰恰经历过火与血的洗礼和生与死的考验。所以,他能感语人生的真谛。
王剑冰,1956年生于河北唐山市,童年在驻青岛部队大院里度过的。剑冰虽是“50后”,但发小受部队文化的熏陶,在他身上具有传统文化的美德和创新的精神体现。后来他随父亲转业到了河南郑州,高中毕业后,回到故乡唐山郊区作为知青插队,那年他17岁。他住在舅舅家里,参加蔬菜队4排的劳动。1、2、3排多是青年男女,在大棚里劳作,像工人一样上下班,当然,这对剑冰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诱惑,但诱惑归诱惑,他心里明白回乡插队就要听从组织的安排。他被安排在4排,这是男女老幼凑合的一个排,在野外干活,活比较杂。尽管如此,他和大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农村社员一般的生活。还相对安然。
然而,唐山大地震,打破了这种宁静。
作为回乡知青剑冰来说,那时不过19岁,他说,“19岁未免还过于天真,单纯地以为世界到处是鲜花和爱情。”是的,他对农村热爱,对生活热爱,对美好的事物热爱,对爱情也是朦胧状态。比如,在庆祝“八一”建军节前夕,各单位都在准备节目。他看见数百名身穿红色泳衣的姑娘方队,挺着饱满青春的胸脯,甩动着手臂从眼前经过。他惊呆了,体内一股热流滚动。这是一种青春期的涌动,这是人之常情;比如,他对甜儿朦胧的爱意,他对队长大午的敬意;再比如,那个高中毕业在县工厂里作工的太原姑娘,有一天,他们夜晚站在拥挤的卡车里到城里看戏,黑暗里她从背后抱住剑冰的腰……他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感受到了初恋的甜蜜。可是,这一切在“7.28”一夜之间破灭了,这就是唐山大地震。几十万人的生命啊,说没就没了。“活着与死亡就这么简单。”剑冰幸免于难。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奇才。
王剑冰,1982年河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走进了河南省文联当《奔流》文学月刊和《文艺百家报》编辑,1990年调《散文选刊》作主编,前后干了20多年。一般人认为,当编辑就够忙的了,哪有时间搞创作?其实不然,“剑冰先生的精力是太充沛了,既在写散文和散文诗,又在写诗歌和长篇小说。……从而使得他散文创作的风格变得更为鲜明和绚丽,还形成了自己多姿多彩的艺术面貌。”(林非语)。十年前,他在《人民日报》发表一篇《绝版周庄》轰动了文坛,打破了文坛沉积的局面。权威人士说,如果当年没别的作品,一篇《绝版周庄》就是散文界的丰收年。果然如此,上海人把此文选入高中语文课本;周庄人把这篇美文雕刻在石碑上作为镇庄之宝,王剑冰也被授于荣誉镇民。这些年,剑冰先后推出了《苍茫》《蓝色的回响》《有缘伴你》《王剑冰散文选》《喧嚣的足迹》《普者黑的灵魂》等多部散文集;还有诗歌集和长篇小说以及理论专著《散文创作谈》《散文时代》等共计16部。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优。特别是《散文时代》,是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的项目,洋洋30多万言,总结了改革开放以来散文的趋势与发展,分析了各个散文流派的优劣,对诸多有实力作家的作品作了中肯的评价,并提出了散文创新的理论问题。在继承传统和不断创新方面有重大的理论建树。为此,他先后荣获全国首届冰心散文理论奖、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中国散文诗90年重大贡献奖、中国文联理论奖等多个全国级的奖项。如果把中国散文界比作丘陵的话,那么剑冰就是在祖国中原凸显的一座高峰。贾平凹说,东有余秋雨,西有周涛,中原有个王剑冰。王剑冰的散文有“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风格。不错,读剑冰先生的散文犹如盛夏吃冰激凌——爽极了。那感觉又如一股清新、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使你欲罢不能。
这次他来青岛讲学,我连续聆听了三场报告,当面感受他的风采。在闲聊的时候,我问他,当前散文发展突飞猛进,流派纷呈,你是如何看待的。他笑了笑说:散文发展与变革的步子是快的,出现了很多新观念、新作法、值得探讨与研究。我觉得这二三十年间,中国散文确实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又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散文作为一种文学式样,在这个充满生机的时代里还将会有更新的变化,我将继续关注着。
剑冰先生说的是肺腑之言。学习和研究剑冰的散文,不难发现,在这场发展与变革中,剑冰始终是时代的弄潮儿,散文改革的开路先锋。
我在写这篇作文时,正是春末季节,阳光明媚,绿树盈眼,窗外一溜婷婷玉立的双樱树花满枝头,像红云彩霞打扮着这艳丽的春天。此情此景,颇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意境。我心头忽然涌起一念头:剑冰先生“多姿多彩”的散文,不正是在打扮着散文明媚的春天吗?

阳台上那盆苦菜花
◎ 孙延明
孙延明,笔名孙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大众文学学会理事。传略收入《中国散文家大辞典》等多部辞书。

我这人喜欢养花。凡是来我家串门的亲朋好友,只要一看到客厅、书房和阳台上那几十盆花花草草,总会“亲临现场”仔细观看。但大家在称赞我的茶花、君子兰、滴水观音等“养得不错”的同时,却对阳台上的那盆名不见经传的苦菜花难得其解。
是啊,苦菜子,这种在农村司空见惯的野生草本植物,是再普通不过的了。但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不讲条件,不论环境,只要有点泥土和阳光水分,就会自生自长,遍地都是,又有谁会有此雅兴,把它当做一种盆栽好生伺候呢?客人的疑问是既有道理又在我意料之中的。所以,只要遇上这种情况,我总会待大家落座后,一边请他们喝着茶,一边给他们讲述我栽种苦菜花的故事。
1997年4月13日上午,我和妻驱车从青岛回故乡探望父母。年逾八旬的父亲见我们回来了非常高兴,扔下一句“快进屋喝杯茶歇歇吧”,便悄悄挎着小筐子,出门了。谁也没在意他要去干什么。
中午时分,汗流满面的父亲,提着满满一小筐叶儿肥大、根须很长的苦菜子回来了。这下我才明白,老人原来是为他爱吃鲜苦菜的儿子儿媳,到野外挖苦菜去了。进了家门,父亲茶也没顾上喝一口,就忙着和母亲将苦菜一棵一棵地摘好,洗净,然后装进一个大塑料袋里。“你们走时带上它,回去和青岛的孩子们尝尝鲜吧。”慈祥的母亲脸上荡漾着笑意,憨憨地说。
小轿车在开往青岛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父亲不辞辛苦为我们到野外挖苦菜的一幕,总是挥之不去;而母亲择苦菜洗苦菜时那双抖抖擞擞的老手,又总是在眼前晃动,使我感慨万千。许多儿时的记忆仿佛就在眼前,而双亲却转瞬间进入了暮年。一种岁月的沧桑之感,顿时在我心里滋生、蔓延。除了能带着两位老人喜欢的海鲜和各类食品,经常回家探望他们外,做儿女的还能为老人做点什么呢?坐在车子里,我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后来,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想,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留住这份特殊的情感。傍晚一回到家,我便从装着苦菜的大塑料袋中,挑选出三棵根须长而粗壮,叶儿大且肥美的苦菜子,栽进了一个早已施足了底肥的大花盆里。
从第二天起,我就坚持经常为苦菜浇水、松土。二十天后,这三棵大苦菜的叶子便泛出了绿光,长得十分惹人喜爱。又过了七八天,在苦菜的绿薹上,竟长出了像微型葡萄似的小花蕾。几天后就绽放出了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儿,有一天,还引来两只可爱的小蜜蜂呢。
我爱我养的那些娇艳欲滴的盆花,然而,我对那盆苦菜花却更加情有独钟。因为它寄寓着我太多的人生体验和美好感情。望着这盆招人喜欢的苦菜花儿,我常常想起童年时代那些挖苦菜、吃苦菜的难忘经历。
当时,因为正处于生活困难时期,全家人一直过着吃了上顿无下顿,不得不靠糠菜来充饥的苦日子。那时吃的野菜主要是以苦菜子为主。另外,还有七七毛、婆婆丁、苣苣芽、芙子苗、蓬子菜和一些树叶、地瓜叶等,也都成了俺家用来当饭吃的救命菜。
记得当年一开春,母亲就蹒跚着小脚,领着我和妹妹到野外去挖苦菜,田地里,丘陵上,河沿上,沟沟坎坎,凡是能去的地方,到处都留有我们深深浅浅的足迹。一次,母亲挖出了两棵根须又粗又长,且呈黄颜色的苦菜子,她举着手中的苦菜,蛮有兴致地对我们说,怪不得有学问的人都介绍苦菜子既有营养,又是药材呢!你们看,它这些胖胖的黄根根,多么像画上的人参呀!古人讲,人要常吃人参,就会没病没灾,长命百岁,现在咱天天吃这些人参似的苦菜子,不也一样吗?今后你们再吃苦菜,可不能怕味道苦啦。
当然,母亲拿苦菜和人参相比,主要是指形似,意在鼓励我们不怕苦味,敢吃苦菜。若干年后我曾查过一些相关资料,知道苦菜和人参还是很有些区别的。所谓苦菜,是几种植物的统称。古书上讲的“荼”和植物学中的败酱、贝母等都叫苦菜。其共同特点是“苦”,而形状和科属却有所不同,荼属菊科,败酱属败酱科,贝母属百合科。眼下我们所说的,也就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苦菜,实际上就是叫作“荼”的这一种,它是广布于我国各地的一种野生植物。其茎中空有棱;叶似蓟而无刺,质柔软,缘边有不整齐的齿牙。此种苦菜,营养尚丰富,100克苦菜中含钙100毫克,磷50毫克,还有铁、胡萝卜素、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等营养成分。苦菜既可食又可入药。《本草纲目》载,苦菜具有清热解毒、消毒排脓、去淤止痛、防治胃肠炎、痢疾等功效。并能“治血淋痔疹”。但资料显示,不管哪种苦菜,就营养成分和药用价值而言,与人参是无法比拟的。因为人参是名贵药材,号称中药之首,百草之王,属山草类补虚药,亦称补益药。它能补充人体物质、增强机能,以提高抗病能力、消除虚弱症候。人参既擅长大补元气而为救脱要药,又善补脾肺之气而生津、安神、止惊悸,除邪气,使人肌肤润泽,精力旺盛,久服轻身延年。人参的成分相当复杂,据资料证实,最具疗效的是人参皂甙,其中,含量珍稀的人参皂甙单体RHZ具有较强的抗癌能力及其他保健作用。尽管苦菜不能与人参相比,但因其分布广,春季生长早,并有一定的营养,所以在饥谨的年代,便成了救人性命的果腹之物,乡下人对其总是怀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特殊感情。
那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村子周围近处的苦菜早已被人挖光。因此,每天放学后,我和妹妹便带上小柳条筐和铁铲子,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去挖苦菜和其他野菜。每当我们把满满一筐苦菜和别的野菜抬回家时,天色都是已近黄昏。待一家人齐动手,将野菜择好洗净后,母亲就赶忙把菜倒进水已滚开的大铁锅里,焯一会儿,随即用大笊篱捞到冷水里泡一泡;然后用手攥去水分,将其分成两堆,分别撒上一点儿豆面、玉米渣;最后,将其做成小豆腐和菜蛋。就这样,我们全家靠着苦菜和其他能吃的野菜,度过了极其困难的岁月。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如果能吃上一顿全粮的饱饭就很知足了。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二弟过生日,母亲为了借机让每个孩子都能吃一顿面条,解解馋,便忍痛从缸底下那留着过年包饺子用的几斤白面中,挖出一碗,然后又将所剩无几的玉米面、高粱面、地瓜面分别取出一点儿。很快就给我们擀了一锅四合面的面条。接着,母亲又到邻居家借来一牛眼盅豆油,放上几片白菜叶做成卤子,给每个孩子的面条碗里都盛上一点。当我和弟弟妹妹在灶间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后,这才发现,父亲和母亲正躲在里屋,一边喝着面条汤,一边吃着那用干苦菜做成的菜蛋。目睹此情此景,我的眼泪禁不住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清贫如水,忧患是火。水火交融乃有了面色如土的瘦。”记不清这是谁的诗句了,但却很能表达出我当时的感受。因为两位老人日渐消瘦的身体,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后来,好在“瓜菜代”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又遭遇了文化大革命。直到十年浩劫结束以后,老百姓的生活才开始逐渐有所好转。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要想脱贫致富,谈何容易?
改革开放的春风,让中国的经济发展迅速步入了快车道。随之使城乡面貌焕然一新,人民生活很快富裕起来。但饱经沧桑、受尽苦难的父母却从来没有忘记靠吃野菜生活的穷苦日子。每年春天,我们从城里回去看望他们时,父亲总会去挖一些苦菜。在吃饭时,先和我们蘸着甜酱或酱油吃这道“忆苦菜”。并且边吃边说:“人呀,只有记住了苦菜子的味道,才能体会到今天的生活比蜜还甜哪!”
其实,我们现在吃苦菜,与过去相比,其意义已是兴味迥异、南辕北辙了。《诗经》上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在吃惯了大肉大鱼和山珍海味之后,再吃上一顿苦菜,已全然成了一种稀罕,一种享受,一种难得的爽心悦目!面对阳台上那盆苦菜花,我常常琢磨,当时已年近82岁高龄的父亲,那天为啥要亲自去挖苦菜?最后我想,这大概是由于以下两个原因吧。一是父亲要表达对儿女的一片关爱之情,他要亲自为喜欢吃野菜的儿子儿媳,再挖一次新鲜苦菜;二是父亲要表达对儿女的殷切期望,要求大家在如今生活越来越富裕的情况下,千万不能忘记过去的苦。要永远保持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我想,两相比较,似乎第二个原因更令老父亲牵肠挂肚,因而也就更似乎接近于他的初衷。但让我一想起来就悲不自胜的是,父亲自那次给俺挖了苦菜后,才只待了九个月的时间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亲爱的父亲呀,您的儿子儿媳是多么希望能再吃一次您亲手挖的那翠绿鲜嫩的“忆苦菜”哪!可是,此时此地,尽管我们泪流满面地对您老人家千呼万唤,您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为了不辜负老人的殷切期望,并让自己的儿孙也永远记住他们的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关于“不忘过去苦,珍惜今日甜”的教导,所以我才下决心既要把老父亲当年亲自为我们挖的那盆苦菜侍弄好,还要把它郑重其事地摆在阳台上的显眼处,让它跻身于我那些名贵花草之中,享受与其同等的待遇。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我栽苦菜的事转瞬已有六年。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我敬爱的父亲母亲先后离世。为了让老人留下的这部“苦菜教科书”能代代相传,自父母去世后,我更进一步加强了对那盆苦菜的护理。珍爱苦菜花,现在已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经过不断施肥、浇水,苦菜越长越茂盛。每年一到春天,花儿就开始怒放。令人喜爱的金黄色小花儿开了谢,谢了开,有时能从春季一直开到国庆节前后。
在我心里,这盆苦菜花,早已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花儿了。它是一种承载,一份寄托,一份永远珍藏心头的记忆。它在百花丛中,仿佛有了灵性,有了个性,它默默地谦恭地生长着,开放着,决无与其它花朵争艳斗丽的心思,它总是倾其所有,散发着幽幽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给我带来无限的欣慰和安宁。父亲和母亲虽然不在了,然而,他们的谆谆教诲和无微不至的关爱,通过那些绿油油的叶和黄灿灿的花,岂不仍在不断地延续着,延续着?睹物思人,亲情绵绵。看到了苦菜花,我仿佛就看到了一生勤劳善良并为儿女们做出了巨大牺牲的二老双亲!
一个双休日的上午,儿子和儿媳带着小孙女雪雪来看望我们。小雪雪一看到阳台上那盆盛开着金黄色小花的苦菜便问我:“爷爷,这小不点儿的花儿叫什么名字呀?您为啥要栽这小不点儿的花儿呢?”年仅4岁的小孙女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深得我和老伴的喜爱。我问她:“雪雪,你喜欢听这小不点儿的花儿的故事吗?”“爷爷,我喜欢,快给我讲一讲吧。”小雪雪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央求道。
望着小孙女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赶忙让她坐在花盆前的小板凳上,又绘声绘色、详详细细地给她讲了一遍我栽苦菜花的故事。听完故事后,雪雪乐得仰起她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眨动着水汪汪的眼睛甜甜地说道:“爷爷,我也要听老爷爷老奶奶的话,吃苦菜,不忘本。”
小孙女的话,让我感动不已。为此,我喜不自禁地把她抱起来,将她举得老高老高……

小鸟天堂
◎ 符忠良

符忠良,1953年10月生,海南省万宁市人。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海南省万宁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万宁市诗书画研究会副会长,《万宁文艺》执行主编,《万宁艺苑》《万洲文艺》副主编。以散文、随记、小小说、诗歌等形式发表在《海南日报》《三亚晨报》《海南诗刊》等省市报纸杂志达一百多篇。

“小鸟天堂”坐落于万城富民街和丰园街的十字路口,原名“紫檀花园”,占地六、七亩。两旁大街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茶园主人租赁这块地时,原先准备盖宾馆,但由于资金一时筹措不到位,就先在空地上开设露天茶园。主人独具匠心,间隔有致地种了上百株椰子树、槟榔树和印度紫檀村。几年下来,已树荫覆地,树下路旁摆放着一盆盆盛开的火鹤花、三角梅,树干上缠附着一株株鲜艳的蝴蝶兰,树枝上悬吊着一盆盆散发着幽香的吊兰,地面铺满翠绿欲滴的地毯草。“芳邻”小鸟在树上呢喃啁啾、引吭高歌,环境优美、安静雅致。园里摆放着几十张桌子。清晨,上班族、晨练者来这里喝早茶、吃早餐。中、下午,人们劳作之余,都会来这里品茗聊天,或下棋玩牌,或吟诗作赋。晚上,一盏盏五颜十色的小彩灯不断闪烁,显得朦胧而神秘。一对对情人伴侣在树荫下相依相拥,窃窃私语,互诉衷肠。一元钱一杯茶,二元钱一个椰子,三元钱一杯咖啡奶,低消费,享受自然“空调”,座无虚席。生意兴隆,收入颇丰。这里是万城居民悠闲的好地方。
五年前阳春三月的一天傍晚,成千上万只春燕突然飞临紫檀茶园,栖满茶园的紫檀树、椰子树、槟榔树、房顶、电线。燕子早晚飞出飞回时,铺天盖地,异常壮观。这情景惊动了万宁市,万城万人空巷,一时传为佳话。居民们纷纷赶来观赏猎奇。来往车辆不敢鸣笛,行人不敢大声喧哗。电视台、报社记者也纷至沓来,拍照录像。这一奇观持续近一个月,此后,每年如此。这里成了春归秋去的候鸟歇脚和补充“给养”的“驿站”,也成了本地小鸟的快乐家园。一年四季都有本地的麻雀、八哥、喜鹊、画眉等鸟儿在树上垒窝、繁衍、生活,天天花香鸟啼。茶园的主人为了不骚扰这些小生灵,只好关张大吉,停止营业,把这片绿荫,这块小天地让给小鸟。茶园也因之改名为“小鸟天堂”。
进入小鸟天堂,原来摆茶桌的地方,已垒筑起一座座假山,客人原来行走的曲径已变成了流水潺潺的小溪。涓涓清泉从假山上流下,汇入小溪,再由电动水车将水带回假山上不断循环。小溪里一群群色彩缤纷的锦鲤,觅食寻欢。一只只金钱龟、山龟、水龟休闲地在溪畔漫步。原先“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的厨房,连同主人、员工居住的平房屋檐下也安装了一排排为鸟儿遮风挡雨的安乐窝——木制鸟巢。虽然大群的燕子已继续飞迁北上,但仍有不少的“留守部队”在屋檐下筑窝孵蛋。每天,麻雀、喜鹊、八哥、毛鸡、鹧鸪、画眉在树上、假山上飞来飞去,衔虫哺喂雏鸟。听一声声鹊歌莺唱,观一只只鸟儿张翅展彩,闻一阵阵沁人肺腑的花香,沐一股股拂面清风,闹市的喧嚣在这里销声匿迹。树干上、竹廉中挂着名人字画。如陶渊明的“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群鸟有所托,吾亦爱吾庐。”欧阳修的“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叫,不及林间自在啼。”苏东坡的“欲观好花莫折枝,欲玩珍禽勿笼烟。”等爱鸟、爱树、爱花草、爱大自然的诗句。置身于这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乳水交融、相得益彰的场景中,令人心旷神怡。目睹林荫之中、假山流泉之上,花草之间,人、鸟、蜂、蝶、蝉、龟、鱼、蛙共享大自然的恩赐、庇护、共生、共存、共融、亲密无间、和睦相处的情景。我禁不住发出内心的赞叹:好一个和谐家园,好一个小鸟天堂啊!
然而,更值得称道的是小鸟天堂的主人爱鸟、爱树、爱大自然、保护生态的爱心浓情。忆当年,为了大炼钢铁,大量毁林伐薪烧高炉。为了大干快上,开荒造田,盲目大肆毁林造梯田,得不偿失。大量林木遭受破坏,造成水土流失,河道干涸,农田沙化,生态失衡。人类也受到大自然无情的惩罚,自然灾害发生频繁,代价惨重。在过去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或为无知,或为充饥,捕猎动物,以充饥肠。连我在孩提时代也干过掏鸟蛋,捕小鸟的蠢事,想起甚为汗颜。但在物质丰富的今天,许多珍贵野生动物仍为一些宾馆酒楼中达官富商筵席上的美味佳肴。林木、植被受到严重破坏,致使许多珍禽稀兽、树木物种濒临绝种,实在可悲!
所幸的是,在大自然的报复面前,国人已幡然醒悟,痛定思痛。保护大自然,保护生态平衡,构建和谐家园,已经成为国民的共识。政府相继出台了各种保护自然环境,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山林、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等法律法规和政策。近年来,保护自然环境,保护生态平衡已成为人们自觉行动,逐渐出现了人类与野生动、植物和睦相处,创建和谐家园的喜人局面。
在与主人的交谈中,我非常赞赏主人的善举。同时,也为主人因此蒙受经济损失流露出几许无奈和惋惜。主人陈君笑着说“群鸟光临,说明这是块风水宝地,也是我和它们的一种缘份。保护环境,保护生灵是一种德行,也是一种责任。虽然收入少了,但我也无怨无悔。陈君还高兴地告诉我,他把这个小天地让给小鸟栖息后,已经在城北新区那边租了一块空地,开始种树造林了。明年,茶园生意将在新的绿荫之中开张营业。同时也取消了在这里盖宾馆的计划,让这块绿地成为小鸟永久的天堂。
我暗暗祝福陈君的新计划早日实现,希望万城出现更多的小鸟天堂。

樱花颂
◎ 杨荣昭

杨荣昭,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贵州散文学会会员。已发表各类文章500多篇,作品多次获奖。作品入选《黔东南文学60年.散文卷》及《中国散文家代表作品集》。


从数年前开始,家乡沿街的两边开始种起了樱花树,形成了一条樱花街。现在,一到春天到来临的时候,一树一树的红的、白的、粉的樱花,开的娇艳迷人,花繁艳丽,满树烂漫,如云似霞,极为壮观……
我知道这已经是樱花烂漫的季节了,粉红色的樱花开满整个街头,片片花瓣散发出淡淡的香,人们在樱花烂漫中踏步行走,樱花绽放着美丽!
春天的樱花树装点着美丽的城市,装点着人们美好的生活!我每每喜欢呆在樱花树下,仰望着樱花的花瓣飘舞的风韵,陶醉在一年里最美好的季节里!

樱花,常常在一夜之间迅猛地开放,突如其来,势不可挡。然后,然后又在风中坠落,没有任何留恋。樱花虽易逝却粲然,虽短暂却不吝生命的奢丽,如夜之焰火,如夏之柳絮。这就是樱花的动人之处,美丽之处,更是樱花留给人们的眷恋之处。
樱花有粉红色和白色的,它们的花瓣一层一层的。花芯的颜色和花瓣的颜色差不多,我喜欢从树上掉落的花瓣,因为它在飘落的时候仿佛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飞落在地下,铺在路两边,好像是给小路盖上了一条条彩色的被子。还有的落在草坪上,仿佛小草也开花了,它们合在一起真是花红草绿,美丽极了!
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樱花就醒来了,它同其他的花姐妹们一起开了,到处都能看见它美丽的风姿。一株株,一片片,伴着春风,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带给你春天的芳香和美丽!
我喜欢樱花,因为她纯洁,因为她靓丽!

有人说樱花它开的太鲜艳,美得太激烈,灿烂只在一瞬间。我说,我爱她的美丽,她的风姿,她的神韵!不管她持续多久,那怕只是一夜里,她的美丽已经深深铭刻在我的心海里了,-如彩色的画卷,幸福的童谣、美丽的梦幻。
春天的樱花树如动听的歌谣、幸福的梦幻,一直铭刻在我美好的记忆里,永远、永远……

樱花虽然花期短暂——如苏曼殊所谓“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已灰”——却又有着挥洒生命的快意豪情。她不计成本、不惜精力地盛放的情怀;她气势恢宏、如烟似锦般妍丽的壮举,对于一切易于潸然矜悯的人们应是最扣人心扉的美。无怪乎“倾城看花奈花何,人人同唱樱花歌”;亦无怪乎“十日之游举国狂,岁岁欢虞朝复暮”了。

春天来临的时候,当我经过那一片樱花树下,看见粉白的花瓣还在不断地在飘扬,闻到那阵阵扑鼻而来的花香,几乎将我的心沉沦窒息。我的心灵深处是乎想到:这是人世间最尽情、最浪漫、最纯洁的花朵。因为它开的短暂,就象某些一夜的爱情,没有机会变坏,所以留下一生回味无穷的回想。美丽的花期留给人们的也许悲凉,也许短暂,她留给我的却是永远的那么完美,那么绮丽,那么惊喜。
站在街头路口,望见林立的高楼,匆乱的行人和闪烁的霓虹,城市漂浮的夜幕模糊成了一步快进的都市电影,我知道现在的确是一片充满了光鲜与匆促的时代,是一个运动着的快节奏的社会。于是乎我想到了那一树一树怒放的樱花——我们的心灵是否永远需要这样一个望见樱花的角落?我们的心灵是否永远需要这样一个心情安静、精神充实的家园!

樱花,在你的身上我看清了面前延伸的路,青春易逝如樱之花期,我愿在这迅忽的日子里怒放生命;人世繁华也许会迷蒙前行的方向,我愿在岁月的旅途中永葆一份“逐樱”般恬淡的心怀;愿一切与青春有关的记忆溢满樱的芬芳,愿一切与樱有关的理想沐浴现实的曙光。
古诗云: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苏曼殊七绝·本事诗)。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苏曼殊樱花落)
樱花呀,虽然开放的那么短暂,却绽放着永远的美丽。

戈壁荒原红柳情
◎ 白 雪

白雪,女。笔名凉小雪,籍贯甘肃。甘肃省大学生首届“原创作品”征文比赛中荣获一等奖。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亘古不变的蓝天、白云、骄阳。戈壁大漠依旧。楼兰遗址依旧。古墓葬群依旧……
由于是干旱的年份,又是枯水的季节,惟一涌动着生命意象的孔雀河也在沉寂的大漠深处静悄悄地遁去——消失得并不久远的罗布泊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远古的本来面目,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从历史的记忆中抹去。
孔雀河的故道上,星星般点缀着曾经有过的生命鲜活:那守着千年默默无闻,镇守封锁着肆虐沙暴的红柳;那焦渴中站立,面对着苍穹企盼,梦中有甜甜雨丝降落的红柳……它们构成的风景是壮美的,它们的枝叶却是苦涩的;它们的根在荒漠里长着,它们的命在黄沙中埋着,它们所直面的是最苍凉最无望最残酷最沉寂的“生命禁区。”
当年我把一棵罗布泊的红柳枝杈带回故乡,将它栽在了沃土中,那里有充足的水分和养分。然而,它总是显得蔫巴巴的打不起精神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它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就像人离开了故乡而水土不服一样。
但是,我的想法是不全面的。后来,我把看上去总是奄奄一息的红柳移栽到了寸草不生的盐碱滩上,从此不管不问了……红柳竟然孤零零地“复活”了,长得极为漂亮:每当红柳开花季节,那空旷得青天一样的碱滩上便飘起一片充满了盎然生机的彤色云朵——我便赞美它为“自由之花”。看来,红柳并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在故乡漫山遍野的彩色世界里不显山露水而已——它不喜欢刻意装扮和表现自己。
后来工作调动,告别故乡,我试图把红柳带走,但挖了几锹便不忍下手了:红柳的根系极为粗壮,盘根错节,四通八达,串联着好大好大一片干裂坚硬的盐碱土;在根系的周围还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更为低矮渺小的护地草……它不仅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哺养它的“异乡”土地,而且还在帮助着比它更为弱小的生灵……
这样的生命是令人震撼的。
在戈壁,在大漠,在碱滩,在荒原;无人插种,无人耕耘,无人浇灌,甚至无人欣赏;阳升月落,岁岁年年,寒来暑往,红柳落落大方,从从容容地走着属于自己的季节,在千姿百态的大千世界里坦坦荡荡地展示着属于自己的生命的图腾和庆典。
红柳对我的影响和启迪是重要的,多年来,那棵红柳一直在伴随着我的人生脚步行走。每当我走得乏了累了,遭受挫折或感到失意之时,总会想起那棵已经在故乡土地扎根的红柳……
我也一直记挂着生长在罗布泊荒漠中的那棵红柳,故乡的红柳是它的一根分枝,它是故乡红柳真正的生命之源。
茫茫人海走沙漠,日照更觉星光寒。这是我当年走进罗布泊后所写的“大作”。那也许是我当时真实的心情写照,但多少还带有一丝“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尽管不敢说如今已悟透了“天凉好个秋”,但我还是再次走进了罗布泊。
红柳又叫多枝柽柳,它是我国西北沙漠地区最为常见的植物之一。红柳为小乔木或灌木,树高通常2-3米,也有高达6米的。红柳分枝很多,小枝红棕色或紫红色,细弱似柳。叶子鳞片状,很小,只有0.5-2毫米长。许多紫红或粉红色的总状花序集生于当年生枝条上,组成一个大型的圆锥花序。果实为蒴果,三角状圆锥形,成熟后3瓣裂,从里面释放出种子。红柳根系发达,能从很深的地下吸取水分,且红柳枝条上易于生成不定根,而枝条不断向上生长,所以红柳不怕沙埋;红柳叶子退化得很细小,减少了体内的水分蒸发,所以更不怕干旱;而且枝叶能分泌盐分,所以对于盐碱也不怕。红柳具有抗风沙、耐干旱、盐碱的特性。它们能够在沙漠中顽强地同风沙抗争,一丛红柳,一年能阻滞上吨的风沙。
在荒漠之中,红柳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植物了。虽然红柳不如江南杨柳那样的柔情与妩媚,但具有西北所特有的粗旷与豪情。在大漠之中,在戈壁之上,红柳以其顽强的的生命力扎根在了这艰苦的环境之中,为原本荒凉的荒漠来带来了生命的希望。所以江南水乡的弯弯杨柳不是我的最爱,在大漠之中的一丛丛红柳才是我的真爱。红柳是顽强坚毅的生命力的象征,那微曲的棕红色枝干中透着坚韧和顽强,与恶劣环境奋力抗争。
我不知道能否找到那棵魂牵梦绕的红柳,更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它是当年我在“生命禁区”发现的惟一活的生灵)。我记得在红柳的附近有一棵高大的已经死去了的胡杨,枝杈已经没有了,但洁白的主干仍然直插云天……有人说:胡杨生一千年,死一千年,不朽一千年。但不知道是否有人知道那沙漠红柳更加伟大迷人。胡杨一般生长在沙漠的边缘,有水流经的潮湿之处,见不到水,它就要死;而红柳却生长在沙漠之中,它依靠其发达的根系来吸取沙漠深处的一点盐碱水,红柳的生命力极强,为了找到水分,红柳的根系能蔓延到方圆几公里外。沙漠中那一块块隆起的绿洲,那就是红柳强大的固沙作用。
红柳的枝条可以用来编制生产生活用的箩筐等,维吾尔农民普遍使用的生产工具——“抬巴子,”就是用红柳条编制的,不少人家还用红柳条来盖房。
红柳还是上等的生活用柴,点火容易,火力旺,燃烧中有股清香味。深受百姓喜爱,尤其是维吾尔人的烤馕,烤全羊等美食更是离不开它,用红柳烤制的食品,清香可口,有光泽,外观漂亮。
红柳的根部还寄生有一种被称之“沙漠人参”的名贵中药材红柳大芸。红柳大芸是寄生于红柳根部的植物,又称肉苁蓉,依靠红柳供给养料和水分,它在沙质土壤中不见阳光也可以生长。经过人工栽培,红柳大芸已经成为新疆且末地区的主要土特产品。
红柳,以她特有的姿态,谨守着这片绿洲。她的枝条看似弱小,但非常有劲节,非常柔韧。她以她看似弱柳似的身躯,抵挡着一次次袭来风沙。有了她,沙漠在她面前怯步!红柳,历尽千年的风沙,在极其干旱少雨的沙漠地带,她以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根植于这片土地,年年岁岁。起初由极小的一株小苗,逐年经风而慢慢长大。在它的周围,起初很小一堆的流沙,经过成千上百年的堆积,成了一个个烁大的红柳包。直到它枯死,仍然坚守着,昂首而立。柔韧坚强如她,在开花的季节,也是非常美丽的。一团团、一簇簇似火如霞!她就像柔中带刚又温柔可人的女子,我极想赞美她。可是我翻遍所有语言花篮,发现所有的都很枯萎。只好用最为简单的一句话:“沙漠红柳不平凡!”
我想,红柳也拥有与胡杨同样顽强的生命。尽管它没有伟岸的躯干,但同样拥有震荡千年的回声;那棵红柳即使不曾目睹过汉王朝的金戈铁马,也一定倾听过成吉思汗将箭杆射进天幕时那弓弦的呼啸作响……
朋友开玩笑说我可能已经老了,因为人老了就怀旧,就回忆过去而丢失梦想。玩笑归玩笑,怎能断定红柳不能点缀浪漫和梦想?它确实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但它绝对不甘于沉溺低调。
断断续续的孔雀河故道已经彻底消失,我已深入“生命禁区”的中心,但仍然没能找到那棵红柳……即使那棵红柳已经消失在大漠,我也不会哀伤失落,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有尊严的生命之一。

一株石榴
◎ 牛金刚

牛金刚,1965年生,山东淄博人。现供职于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畜牧兽医局。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
两栋老屋在被拆之前,老家的院子里,是有一棵老石榴树的。
那棵石榴树挨着北屋的窗,在院子里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大概是我七八岁时,一天清晨,父亲从外面带来了一棵像树枝似的石榴树苗,并将它栽进了院子里北屋的窗下。后来,一年一年,风吹雨打,石榴树长大了,婆娑的树冠占据了整个院子近四分之一的空间,枝叶间,那些甘甜的石榴,也一年一年结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住在城里,父母住在老家,四季的穿梭将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拉扯地越来越厚,也越来越长。而那棵石榴,几十年了,一如既往地站定在父母忙忙碌碌的影子前,摇曳在父母默默无争的目光里,总是用它那火红的榴花、繁茂的枝叶和含笑吐籽的果实,召唤着我和妻儿,在一个个周末的时光,一次次踏进那个充满了清幽和回味的农家院落。
那年仲秋,又一次回到老家,父亲突然告诉我老家要拆了。父亲的话语很平静,平静地让人心颤。而母亲,站在一旁,不时地背过身子,偷偷地摸一把眼泪。那天,年迈的父母,在陪伴了它们一辈子的老屋里不停地摩挲着,迈动着无所适从的步子。院子里,那棵老石榴树,依然挂着那么多惹人怜爱的石榴……
村庄要实行城镇化改造,所有人家的老屋和院落都要拆掉,这是我的父母,以及和我的父母一样的老人们深感痛心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望着窗外缀满光阴的石榴树,许多记忆,便如父母走在老屋里细细碎碎的脚步,一时,从我的时光深处,纷至沓来……不忍一份家的别离,却增添了几份回味的痛,老家终将是要拆的,老屋自是无法带走,而让我感到最为可惜的,便是那棵碗口粗的石榴树。它站在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却还正值盛果期呢,每年的春末及至深秋,榴花的火红,石榴的青涩、圆润以至红彤彤地含籽盈笑,它给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增添了多少生活的色彩和情趣啊。我想,一定要带走这棵老石榴树的一点什么,哪怕是一枝一叶,且当留住生我养我的老家的一丝根脉吧。
将父母接进城里的那天,我从石榴树根部发出的幼苗里,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棵,然后,将那些尚未熟透的石榴一个个悉数摘下。拆房子的日期迫在眉睫,已是等不到石榴成熟吐籽的那一天了。临别时,望望那棵站在这里陪伴了父母几十年的老石榴树,那被摘净了果实的枝叶,在一阵阵秋风中,窸窸窣窣地颤动……
回到城里的家,我将那株石榴幼苗种在了一个大花盆里,细细地培好土,浇透水,然后把它搬到了阳台里。
一冬,悉心呵护。冬去春来,那株石榴的幼苗终于如愿绽发了新芽。
从此,老家院子里的老石榴树,在一枝纤细柔弱的绿色里,将它的生命基因在我家阳台里的一个花盆里延续了下来。
春天,那株石榴发出嫩芽,夏天,它安安静静地生长着枝叶。两年的功夫,它已长成一米多高的葱葱茏笼的一丛了。
以后,那株盆栽的石榴却不再长高长大。最让人遗憾的是,几年过去了,它总是只长叶,不开花,枝条依然纤细柔长,几乎托不住那一丛碧秀的叶子。我给它换土、施肥,甚至换了一个更大的花盆,那株石榴依然如此,纤秀的枝叶,像个瘦弱的七八岁的小姑娘。
我想,它的根系被限制在花盆里,不能深吸大地的养料,它怎么可能长高长壮、开花结果呢。与其让它在这里受囹圄之苦,还不如把它送人呢,送给能有一隙土地,好让它深深扎根的人家。那样,我的这株可怜的石榴树也能快意地生长了。
将所有的亲朋和同事细想了一遍,竟没有一户是能够接受这株石榴的。是啊,呆在城里的都住楼房,将自己托举在十几米、几十米的高空中,似乎早已模糊了土地的颜色和味道。虽有几个亲戚住在农村,可他们的村庄也和我的老家一样,早已老村尽拆,规划成一片片整齐划一的钢筋水泥的二层楼房,狭小的院子也都是水泥或瓷砖铺地,哪还有一隙裸露的土地,来承袭一棵石榴树的浓浓的荫庇呢。
后来,我注意到单位院子里种了月季的花池,靠近花池边的地方尚有一小片裸露的土壤,我想,就把那株石榴移栽在这里吧。问应了单位的领导,于一个春日的黄昏,我和儿子一起,将那株在我家阳台里呆了几年的石榴树种在了这里。我知道,这里的土质并不是很好,那些月季都长得不很旺盛呢,况且在花池的外边,还有两棵硕大的银杏树,正好遮挡着石榴树上方的阳光。
可是,我已找不出更好的地方了。的确,在到处拆旧建新,到处楼林丛立的现今,无论是城里还是村庄,还有多少悠闲的土壤,还有几处僻静的院落,能够承载一棵石榴树的仰天生息、开花结果呢?
石榴树移栽后的第二年,它竟然开花了,更令人欣慰的是,它还坐下了三个石榴呢。


昙花不现
◎ 晓 瑞
晓瑞,原名李瑞国,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某内刊编辑。发表有中篇小说及各类短文数十万字,散见于《文化月刊》《经典美文》《云南日报》等。

不晓得谁说过,男人和女人对世界的感知截然不同。
男孩子不爱花,女孩儿少打闹。而在儿时的记忆中,却有两种花特别令我感动。一种是喇叭花,长在田边地角,婉约美丽。一种是昙花,鲜为人见。在我童年的梦中,总有昙花一现的意象,于是昙花就寄托过我模糊的梦呓,孕育过我的激情幻想,也赋予过我爱与哀愁,激励我不言弃对信念的执著。
我打小生活在滇西农村,好象周围环境里没有昙花这种植物。我的姑妈家在城里头,姑父是个爱花之人,他在院子里栽种着各种花草,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奶奶每年要进城看姑妈,往往带上我,在姑妈上住几天玩几天,然后才回乡下。有一次,姑父的昙花开了,我眼福浅没欣赏到,可是却对昙花充满了好奇,希望啥时能真正看看那种美丽的景象。
那天晚上,我睡在姑妈家木楼上,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大人们议论说:昙花开啦,非常漂亮,快看啊。我那时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吧,似乎在哪儿听到过昙花一现的说法,甚至还有人说能看到昙花开是福气。昙花就在我所住房间靠里点的厦台上,只听一阵咚咚的上楼声,之后,大家对昙花发出着赞叹。我心里非常向往,想去看昙花开放的样子,可是半睡不醒的,有点懒散,犹豫了一阵子,正准备要翻起身来,听到说花谢啦,只好继续赖在床上。我们这里有句土话说:“依疯装斜”,意思是懒散,没有主动性,对事情任其自由发展而不问不管,令人憎恨。我当时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等大家下楼去,各自回屋睡了,夜静下来,我很有点后悔,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出去和大家一同看花开。据说昙花大都在夜间开放,而且每次开的时间极短,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事情给我留下深深的缺憾,我便想像那花是怎样开的,很抽象很不容易,我觉得在一片缤纷艳丽的光圈中,自己开始了对美的向往。
记得老家的花儿特多,春夏秋冬,总有一些花适时开放,而且它们也不是谁刻意栽种的,就属于天然生成,大多不知名字,一年又一年的开开谢谢。我不会像女孩子那样采花回家去欣赏,但是喜欢走到田野里,吹吹风,看看蓝天白云。还有看那一株株的小花,在自然里是那样惹人怜爱。它们有的互相依偎,呢喃地说着情话;有的悄然吐蕊,露出着娇媚的笑脸。有的尽情怒放,骄傲得意。这样的景致,总能给我这样一个柔弱型的男孩带去许多空朦的激荡——就是没有昙花,更别说见到过昙花开。
我们年轻时从学校毕业,国家给安置工作,我被分配进了一间小工厂。说实在的,念书时自己很单纯,一心想的是多学知识,为国家做贡献,步入社会才发觉是两码子事。刚参加工作20多岁,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孩,毫不顾忌地就去追。有一次,遇上一位很纤弱的女生,我便和她频繁接触,而且发觉她对我也有好感。那时的我们,好像特傻特单纯,以为一个女孩愿意和你单独呆在一块就是恋爱了,我被幸福充得满满的,每次去找她都紧张而兴奋,从她宿舍出来又轻松愉快,我让自己低哑的嗓音在压抑中蹦跳,让自己的思绪在夜里天马行空。我在此之前曾经看过《少年维特之苦恼》这本书,只觉得有点看不太懂,可是当自己沉溺于一个异性身上那鲜活的醇香时,我眩晕于那个女孩的聪明和凄美,一方面我迫不及待地想向她表达,同时又觉得我们年轻应该慢慢地相处。就在这时,女孩忽然不理睬我了,找去时房门紧锁,打电话去她们单位,也说不在。过了几天,她的电话打来,说让我别再去找她,我质问说为什么,她立马把电话挂了。我悲愤欲绝,寻觅事情的缘由,后来通过朋友弄清楚了,姑娘以为我是坐办公室的,有次看到我在车间做体力劳动,觉得配不上她,所以断绝了和我的交往。心很痛,但我不认为自己受到伤害,而是觉得对方太俗气,我以前没看清她,我想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她还好的女孩。
后来,我又受到过几次事业和爱情的打击,每次遭遇后,内心都会不自觉地惊栗与揪痛,脑海里涌现出这个成语:昙花一现。
因为每一次的追求、痴迷,开初都是那么美好,而失落的结局又是那么难以避免。
我终于明白那句老话的含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的心情灰暗极了,如果说拥有一个好的职业,或者自己生于权贵家庭,那么会有许多问题如你所愿,你还可以找到自己最理想的爱情,成就辉煌的事业。可是我缺少那种优势,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老百姓,一个“下等人”,我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力。其实门当户对来说,它不过是几千年来中国的“传统文化”,《西厢记》之类故事版本到今天依然故我地上演,且精彩不断——只是看落到谁身上罢了。
我在姑父家竟然连昙花树没有看到过,二十几岁时才有幸得以认识。到某个培训班学习,一位师傅约去他家玩,告诉说哪棵是昙花。我凑近观看,那植物不咋的,绿色,主茎呈圆柱形棒状,伸出少许扁平形的东西,稍厚,不知该叫它叶还是茎。可是我也有点纳闷,它怎么就能开出漂亮的花,还受到人们百般的珍爱呢?或许昙花因花期短而显稀贵,也就说人们难以看到而对它称赞。花无语,昙花听不懂人的赞美声音,它只知道按照自然规律生长、开放,显然也是不以人的意愿而有所变化的。那么,很多人对爱情的向往,对事业的追求,常常地遇到阻力、障碍,致使不能成功,我们就看不到其昙花般的美丽,它根本就没有在你的面前开放过,简直就是“昙花不现”,我们还继续去追寻吗?
昙花开时,据说清香四溢,光彩夺目,犹如大片飞雪,甚为壮观。昙花树不奇特,而且很丑陋,它的花却那么灿烂美丽,这似乎有点不符合逻辑。昙花开放是一种生命的表现,在这个过程中它肯定快乐。人们在努力的过程中可以得到快乐,或许不会,或许我们的努力换来的只是痛苦和无所获,但是别因为失败而放弃了努力。因为我们内心希望成功,却不是每一个梦想都能实现,那么我们就树立一个信念,为我们的目标一直往前,在前行的过程中,我们也不要忘记自身价值,让艰苦的汗水浇灌出的花朵,不管它时间长短,无论有没有人欣赏赞美,都像昙花那样尽情地绽放。
花,都是美丽的。

触摸流年
◎ 王道刚
王道刚,中学高级教师,已在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等200余篇,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固始县外国语中学副校长。
一种慵懒囚禁了思绪,一种麻木令手中的枯笔几近晦涩凝滞……许久以来,思想与情感的荒原上,逃离躯壳的灵魂孤风摇曳漫游四方,憔悴堆积的容颜屡遭自毁、不堪审视……
——献给与我有同样经历的同龄人

不少人盛赞:童年是一幅画。可我知道,我的画面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注定是黯然无光的。频频回首,盘存倏尔远逝的点点滴滴,总有一股悲凉自心底漫漶溢出直抵项背,故乡贫薄饥馑的日子仍是今生疼痛的肋骨:放牛、打猪草、偷瓜摘枣、下水扎猛子、扒田埂、掏黄鳝、叠纸包……简易单调的嬉戏也曾丰盈着绵长无奈的岁月。可是,周而复始的劳作却始终填不饱父辈与我蠕动的肠胃。曾几何时,我挽起污渍斑斑的裤袖,光着脚丫,一趟趟穿行于祖祖辈辈厮守的黄土地,呆望视野尽处似乎总是灰濛濛的一线天,苦思冥想: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呢?

自东而西的小溪汩汩地穿村而过。源头在哪里?它将流向何处?带着希冀抑或几分新奇,我为生计、为果腹、为有朝一日的“出家”而左突右冲,做了一串少年时期色彩斑斓的梦。我渴盼成一名代销员:拴串钥匙,悠闲地在柜台里踱着方步;我发誓当生产队长:神气叉腰,作挥手状;我妄想去放电影:跟大队书记的幺儿一样,嘴巴油光光的,不用累酸小腿跑十里八村一遍遍啃“西瓜皮”;我祈祷上天掉下票子:娶回村南头钱家梳着大辫子的三姐子;我铁下心土里刨食,立志为家里冬瓜菜盆上漂几片亮花花的猪肉…….我踌躇满志,梦幻就像夏夜的繁星多情地眨巴眼睛,我学会了逃课、撒谎、打群架、牢骚满腹……然而,终是父亲一记耳光搧醒了我,我重捡书本,于懵懂中开始了另一番思索,“黄金屋”?“颜如玉”呢?……十七岁那年,在“跳农门”为头等大事的传统首选中,我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师范学校。一个金风送爽的清晨,我像一颗急于面市的谷子,于乡邻艳羡的目光中跳上驶向外部世界的汽车,一路颠簸远去……

峥嵘岁月,苦心皓首。窘迫的家境,让我不敢奢望“富贵而归故乡”,自卑的心理,促我三缄其口,更不愿谈及将来的“鸿鹄之志”——我深知,三年后,故土与我有约,我终是一粒要回归的尘埃。
激情澎湃地登临讲台,一丝不苟地教书育人,棱角分明地为人处世,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住房、工资、职称……父母、同学、朋友……上级、同事、邻里……当青春这本仓促的书匆匆掀过,咀嚼二十载的苦辣酸甜,一路走来,竟发现一一定格成记忆中的珍藏。经历了诸多人性的苍凉和命运的多舛后,方知“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勤劳本分一生安稳”的个中含义。蜗居小城后,知足常乐的我,心怀感念——感谢生活这位励志大师,用变幻莫测的重压完成了一位不谙世事、血气方刚的青年向宠辱偕忘、乐天不惑的角色的必然转换。
不止一次地坦言,我是贫民窟中的富翁——拥有一群可爱可教的学生和一支可诉可泣的枯笔。也不止一次地叩问,青春于我们又是什么呢?作为受过贫穷折磨的一代,作为视事业若生命的教师群体,面对我的弟子我坦然给出了答案,那就是:一部无悔的奋斗史!一张蓄满罡风的帆!是挺立着的“堂堂正正做人、勤勤恳恳工作”的标杆!
“任尔密雨斜侵,我只坐拥王城”——将是我亘古不变的人生信条!
流年似水,我一路触摸,一路品味……

竹摇窗前
◎ 曹诏亮
曹诏亮,山东台儿庄人。现供职于山东省枣庄市台儿庄地税局,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地税文学社理事,《运河》杂志主编。

空间不大的院落有十几棵竹子,这是我十年前栽的,一年四季的绿,使整个小院生机盎然,活力四射。
我的家是独院两间两层小楼,我住在上层,窗口对着那片竹林,每天躺在床上都可以看见院子里高低错落的竹子,在轻风吹拂下摇来晃去,似近似远,感受着绿色的勃勃生机。
清晨,天刚朦朦亮,阳光还未来得及从拂晓的薄层中初升,栖身在竹层里的鸟儿就开始了高歌,清脆悦耳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唱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我贪婪地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看着那轻浮晃动的竹叶摇摆,听着鸟儿悠扬动人的歌声遐想,一种幸福的感觉在心中升起。习惯了聆听鸟儿的鸣声,习惯了欣赏窗外竹林的绿色。鸟鸣已成为每天催醒我的生物钟,似乎它在告诉我,天亮了,新的生活开始了。
我也随着鸟鸣起来,推开窗户,清馨的空气夹杂着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顿觉心旷神怡。清翠绿荫的竹子,一尘不染,晶莹的露珠悬挂在竹叶上似乎要滴到人的脸上,竹子的光洁、柔软、分明,在晨露的洗礼下更加显得靓丽。由此使我想到竹子的成语、典故:哀丝豪竹,成竹在胸,翠竹黄花,刀过竹解,金石丝竹,茂林修竹,名垂竹帛,鲇鱼上竹,品竹弹丝,破竹之势,青梅竹马,罄竹难书,势如破竹,丝竹管弦,胸有成竹,竹苞松茂,竹报平安,竹篮打水,竹马之友,竹头木屑等多达二十余个。寓意深邃,启迪人生,令世人永记。
在中国传统中,竹子象征着生命的弹力、长寿、幸福和精神真理。竹,秀逸有神韵,纤细柔美,长青不败,象征青春永驻,年轻;春天竹子潇洒挺拔、清丽俊逸,翩翩君子风度;竹子空心,象征谦虚。品格虚心能自持,竹的特质弯而不折,折而不断,象征柔中有刚的做人原则,凌云有意、强项风雪、偃而犹起,竹节必露,竹梢拔高,比喻高风亮节;品德高尚不俗,生而有节,视为气节的象征。
与竹相伴,是我的幸事,日子久了,感觉感情至深。一个北方的庭院,一年四季常绿,与江南比也许感觉不到新鲜,但在北方的庭院中能独自享受绿色的恩赐,这份宁静致远的意境,这真说是一种缘份了。特别是竹子的成语、典故,竹子的象征意义,印在我的心中,伴我人生这条路。
不大的院子,十几棵竹子形成了一个小竹林,绿色覆盖着整个院落,竹有高低,有粗有细,还有栖身竹层中的鸟儿,就像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每天与竹和鸟儿在同一蓝天下,共享阳光、雨露,共创一片勃勃生机。太阳升起的时候,竹林又是一番景致怡然的风光。
站在窗前,透视着竹林的生机,聆听着竹叶拂风的响声,感受着竹子的启迪与智慧,此情此景,让我疑心自己置身绿色的园林之中。

剪掉的时间
◎ 马 虹
马虹,女,笔名彩虹天,1974年生,籍贯湖北安陆,湖北省孝感市作协会员,安陆市作协会员。15岁开始在省内报刊上发表诗歌,创作散文多篇,作品常见于省内外的报刊。
在我小的时候,脑子里经常会浮现这样一句话,我是谁?为什么我会是我,而不是他或者他呢?每次我自问之后,就会伸开手臂不停转圈,直至天旋地转。眩晕使我忘记了我到底是谁。这一句话伴随我成长,我在眩晕中成长。
我看到衰老最早在母亲的脸上呈现,是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从她头上剪掉的那一刻开始的。她剪了齐耳的短发,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额上的皱纹,那是时间的皱纹。剪下的两条辫子,分别有五十公分来长,她卖掉了它们,那意味着她告别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告别的仪式沉默而庄重,在理发店里进行,没有观众,只有心情。当然她有些惋惜,可是她最终果断作出决定。我看到一只银白色发剪“喀嚓”两下,两条辫子迅速离开了母亲,躺到了地上,软绵绵的。我很想捡起它们,收藏起来,塞进我床底下的那只破旧的红木箱里。红木箱里装着很多小人书和废弃的玩具。可是我的头发被电烫卷给夹住了,电烫卷限制了我的行动。我在这里同样也在进行一种仪式,烫发意味着我从此告别了幼年时代。
电烫卷器具从理发店的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细密如织的电线如同瀑布,凌乱地散落在我小小的头颅上。卷头发的工具是木制的。每一条电线连接着一绺潮湿卷着的头发,它们贴着我的头皮,冒着白色的烟雾。
这里很热,但生意却是不错的。进来剪发的和烫发的,来去匆匆。每只椅子下都有一堆头发。理发师穿着白色的长褂子,梳子和剪子在他们的手中放肆和冲动,几只电吹风在顾客的头顶呼呼啦啦。有个男人躺在活动椅上,闭着眼睛。理发师按住他的下巴,用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刮他的胡须,刮一会,把小刀在一根乳白色的帆布条上磨一磨,然后再刮他的下巴,直至刮得青紫。
母亲的头发很快剪好了,她低头弯腰去捡剪掉的两条辫子,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看到了她老去的面容。我有些惊诧了。我在惊诧之中微微颤抖了一下,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我母亲。母亲陪着我坐了一会,我的头发也烫好了,卷卷短短的,满头都是,像个巨大的爆米花。我不喜欢头上的爆米花,来理发店烫发是母亲硬拉着我来的,她说头发烫了好看。我知道她也不愿意剪掉辫子。
母亲的长辫子没有卖出好价钱,她一分钱也没得。出理发店的时候,她没有给剪发和烫发的钱。
后来,我们在照相馆里照了一张合影,卷曲短发站在齐耳短发的身边。每次,我从抽屉里拿出相册,总要把这张照片看个仔细。看着看着,我就会把另一个人看进去。我问自己,照片上的人是谁?当然,照片上的母亲是我母亲没错,我要问的是,那旁边的小孩是谁?是我吗?如果是我,那么我又是谁呢?放下照片,我又开始转圈了。那天我正好穿了一条粉红连衣裙,旋转起来,仿佛一朵花在蓬松地舒展,使我忘却了我是谁。
人是会老的,因为时间会有皱纹。我的母亲,身材变矮变胖了。她细细软软的头发生长很快,不再贴着耳际。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根白发,如同夏日的阳光一样明亮闪烁。我的头发也长长了,卷儿没有贴着头皮,它们慢慢伸展,打开,后来就成了直发。直发的末梢分了叉,我毫不犹豫地剪去了它们,如同母亲剪掉麻花长辫。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我剪发和烫发的次数,数也数不清了。
现在我是中年,留着长长的头发,乌黑垂顺,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根白头发,但我母亲现在已是满头白发了。
中年之后,我不再询问自己,我是谁,为什么我会是我,而不是他或她呢?几十年来,我照了很多的照片,全部夹进一只深褐色的陈旧相册里。从黑白的到彩色的,记录着我生活过的痕迹。我时常把照片拿出来翻看,脸庞,身高,以及发型,每一张照片都有更新的内容。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最终明白,我是我,不会是任何人。所以我会指着其中任何一张照片对别人说,这张是我什么时候照的,那张是我在哪个地方拍的。
我喜欢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在抚摸逝去的时间。逝去的时间在头发上封存了一小段,头发便成了时间。时间的头发,在日益生长和褪色,并且分叉,使我后来又迫不得已剪掉它们的末端,同我封存的时间告别了。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改变一下头发的颜色,染成棕褐色或者葡萄紫色的,尽管我的头发没有一根白发。我喜欢改变头发的颜色,就像改变我的心情一样容易。我时常拉着我母亲去理发店染头发,她要固定的黑色。黑色染在母亲的头上,显得生硬死板,就像那头头发不是自身生长,而是移植了别人的,不过,这点请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新的白发就会长出一部分来,下面的黑色也逐渐褪去,褪得泛白,与上面的白色连接,看起来就自然了些。但是,头发长长了,新的问题也将接踵而至,梳头的时候,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所以,最终,它们都会被剪掉。
剪掉的头发,如同剪掉的时间。我们在剪掉的时间里日渐老去。

把文字种在月光里
◎ 范 宇
范宇,1991年4月生。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少年作家网专栏作家。文学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当代小说》《贵州民族报》《甘肃经济日报》等。散文《水磨镇的微笑》被用作2011年四川省资阳市中考语文卷阅读题。

流淌在月光里的文字,恰若一坛陈年的女儿红,让人心醉。
昨夜的月光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书简,今夜以心灵为眼,我继续走进简嫃的世界。她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琉璃,每一页,我都小心翼翼地翻开,生怕抖落一地的忧伤。
简嫃的世界,在让人微醉的晨雾里,像武陵人偶遇的桃花源,又像梭罗的瓦尔登湖,神秘而唯美。有人说,她像民国女子张爱玲,也有人说,她像流浪远方的三毛,而我却以为,她谁也不像,她只是她,她仅仅是她,一个躲在尘世喧嚣之外的女子。她也曾这样勾勒自己,“天下才女无量数,锦心者少,伊就是‘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的锦心人。”
一个知性的女子,愿把柔弱生命托付微醉的森林与沉睡的月光;
一个清凛的女子,愿把纯净文字交还无心的流水与静好的岁月。
当我读到,“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我坚信,一个知性而清凛的女子,一旦执笔,便是高山流水最美丽的翻译者。简嫃就是如此,她甘愿把自己化作一片深夜里的月光,洒向山林,洒向河流,洒向茅屋,洒向众生贫瘠的心灵。
我想,佛光山翻译佛经的日子,一定让她读懂了一门最艰深的语言。把一切世俗外的美丽,用一个个普通的汉字串联起来,传达给深夜里难眠的世俗人,正是佛家常说的功德无量。
每一次,捧着简嫃的书,耳边便会响起沁人心脾的梵音。于万千凡夫俗子里,我是有缘人,可以一点点走进简嫃空灵的世界。清凉的月光,如水,一点点漫过浮躁的心灵,安静一寸,再安静一寸,最后完全忘记学习的枯燥,功名的沉重,爱情的荒芜,人情的冷漠。
倘若,每个人都需要为劳累奔波的心灵寻找一个歇息的港湾,我选择简嫃。
“有时疲惫得只想静静地任由生死,不要挣扎了,不要寻枯草当干木……”这不是一种沉沦或是颓废,而是一种寻找。这是简嫃在寻找到她最真实的心灵,她要用最美丽的一面,接近世外,触摸尘世。因而,她要“执笔为刀,赋诗作剑,在文字的宇宙中兴、观、群、怨,八方招展古老中国血脉里的宗风时, 伊顿听一切声闻缘觉, 观照三千爱染执着。”
她一身素衣,清新典雅,站在凌云的山巅,以月光为舞台,妩媚起舞,衣袂飘飘。假若穿越为真,那么她会不会是宋朝的歌女?
我愿意抛开被世俗缠绕的三千烦恼丝,沉醉在简嫃唯美的舞姿里。月光能不能做成一个枕头,无须介怀,大地为床,满心足矣。月光是一首安魂的摇篮曲,天南海北,皆能安然入眠。
撷一寸月光下酒,半酣微晕时,突然吟出友人李娟的《月光笺》——
月圆之夜
我裁一片月
给你写信

以青山镇纸
以桂花树为笔
以一江秋水为墨
以月光为卷
简嫃,台湾;李娟,陕西。隔着千山万水的两个女子,竟如此心意相通。一切净化心灵的事物,都不会有地域的阻隔。简嫃也好,李娟也好,这个喧嚣的世界应该感谢这样执笔作文的女子,她们的文字是深夜里的一片净地,专为洗涤众生污秽的心灵而生。
刚读完简嫃的《月牙》,双眼已侵润在《月娘照眠床》的深处——
我悄悄入了睡乡,必当有一个甜美的梦。
夜凉如水,无边静谧。
月娘照眠床。
我庆幸,能够走近简嫃,走进简嫃,把文字种在皎洁的月光里,在心灵深处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风挡上的小生命
◎ 刘维嘉
刘维嘉,笔名运河雄鹰。1956年生于北京。现系中国大众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大众文学学会旅游文学委员会委员,北京市通州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北京日报郊区版《挚友》,香港《新文学》《双丽文学》山东台儿庄文联《运河》、北京通州区文联等报刊和专辑,发表通讯报道、散文、报告文学、诗歌二百余篇。

旅游大巴载着我们进山了,在驰名中外的莫干山那蜿蜒起伏的“四十八盘”山路上攀爬。
在不经意间猛然发现,风挡上有大大小小的半透明的小点子,都不规则地成放射状,有大有小,有薄有厚,这是那些不知名的小虫们用血肉之躯留下的生命痕迹。
我根本看不到风挡前有哪些小虫飞过,但那些小点点却在不断地增添,这里一个,那里又一个。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些小虫究竟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躲避这灭顶之灾。
大巴到达一位伟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之后,同伴们沿着那数不清的石阶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去那里参观了。我不能像他们那样跳跃在那数不清的石阶上,只好在停车地点等候。这给了我更多的看小虫,静思小虫的好机会。
这里的车很少,人也不多,大山里显得异常的寂静。
我站在山坡上,左顾右看,在空中仔细寻找小虫,却不见它们的踪影,它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在昆虫世界微乎其微,人们往往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可它们的确和那些小鸟一样,都是大山里的宠儿,有着鲜活的生命,只是它们一向低调,从不张扬,也就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了。
望着那浓翠欲滴的苍山,满山那高大挺拔的翠竹,我好像一下子也变小了,就像小虫子,张开小翅膀,随着小伙伴们跑进了翠竹林, 在竹林间自由自在地飞翔着,欢天喜地地跳跃着。
这里空气新鲜,沁人肺腑;景色怡人,令人陶醉;温馨祥和,令人向往;胸怀博大,包容一切。
在这里听不到它们的争斗声,喧嚣声,寂静得让人心醉。
小虫在这一望无际的深山中,竹林里,不会像鸟儿那样,有着艳丽的羽毛和灵巧的小嘴,站在树丛间叽叽喳喳谈天说地;也不会像蛐蛐那样,在夏末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唱起了秋歌秋曲;不会像自以为高贵的蝉那样贪恋在树枝上,用发音器在鼓膜上敲打着激烈的鼓点,丝毫不管人们是否喜欢;更不会像那恶毒的蜘蛛,张开贪婪的网,捕食着身边的昆虫。
没有谁专门为它们作词谱曲,挥毫泼墨,吟咏诗歌。
想起那些消失在风挡上的小生命,我十分感慨地这样想着,我们这些游客来这里究竟做什么?我们给小虫的世界带来了什么?难道说是我们的到来惊扰了它们,影响了它们的生存环境吗?它们是在用弱小的生命与我们抗争吗?还是为了更多的同伴们的安危,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它们一定是在用生命告诉人们,这里是它们的家园,不容践踏。
看着风挡上的小虫们留下的生命痕迹,忽然感觉,生命真是如此的脆弱,瞬间即逝。小虫如此,那么其它生命体呢?
我赞美那些小虫子,更赞美那些在风挡上的小虫们,它们在平平淡淡的生命演绎中,给了我更多的启迪,使我懂得了很多,不由得从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这些小虫子的爱怜和崇敬之情。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22:51
后街的消失◎ 汪祖宝
汪祖宝,土家族,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湖南省湘西自治州古丈县。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毕业。其散文诗作品先后入选《新潮散文诗赏析》《中国散文诗大系》等选集。系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湘西自治州作家协会理事、古丈县作家协会主席。出版有散文诗集《家园》。

生活时时都在发生改变,一些东西正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开不开心,后街的消失都是不以我们意志转移的。
二十年前,当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小巧的城市,孤身迎接生活挑战的时候,小城始终都是清纯自然,朴实亮丽的。小小的县城只有三条街道,穿行于城中的是正街,沿着古阳河伸展的是河街,靠近五里坡的是后街,三条大街彼此平行,相互呼应,将小城的景致点缀得恰如其分。而后街以其悠远的历史,浓浓的古意,厚重的底蕴让许多人流连忘还,痴迷情醉。
后街北起县粮食局门口,南止古阳南门桥头,长不过四五百米,宽不过一丈,街面是一溜青青亮亮的石板,蚯蚓一样在城中蜿蜒,把人带进梦一般的境界里。街道两旁的房子挨挨挤挤的,蜂窝一样争抢着本就狭窄的空间。每栋房子都有些年代了,一概青砖瓦房,一概飞檐翘角,厚厚的水渍无声地诉说着逝去的岁月,金鸡草、苦艾草在墙头摇曳生长,冒出的丝丝绿色才使我们感到生命的存在和历史的悠远。
我与后街遭遇是从毗邻的一所小学的工作经历开始的,那时我十八、九岁的年纪,刚从师范院校毕业,年轻、气盛,浑身有释放不完的激情。我从后街进出,我的工作和生活从后街起步,亲身体验了后街的繁荣和气势,感受了后街的风流,它象一位哲人感动我,启迪我,让我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流连终身。
后街的夜景十分醉人。暮色起了,城中走动的人影渐渐稀落,后街便寂静下来,梦幻般夜雾升起来了,幽幽的天空挂起了一轮皓月,将清辉洒在后街的屋顶上,这时从一栋木板房里传出了二胡的琴声,或《二泉映月》,或《禅院钟声》,音韵低沉徘徊,清越婉转,如泣如诉,把我们的思绪拉进苍凉的意境里,将后街渲染得韵味十足。这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拉的,他们家白天以炸油条挣钱为生,每晚收摊,他都会摆上木凳,调好琴弦,拉上二胡,用琴声表达对生活的感怀。
后街的居民大多以种茶为业,还兼做豆腐、缝纫、饮食等各种生意,生活大多富裕殷实。清明前后,山上的茶叶发嫩芽了,睡了一冬的阳雀子叫了,和暖的春光里,一队队男女上山采茶,山头对歌,把一山一山的绿茶采回家中,把一山山的绿意背回家里,于是一年的追求有了盼头,一年的生活有了诗意。晚上,茶农们开始炒茶,用竹制的簸箕将刚采的茶叶装好放在堂屋,一切都准备就绪,灶里烧起了松木旺火,不大一会锅子就烧得燥热烫手了,茶农便将簸箕中茶叶倒进锅中,经过刹青、搓条、焙干、挑选、包装等多道工艺,“古丈毛尖”就这样制成了,整个春天和夏天几乎天天都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忙活。这些年,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总是外出奔波,我先后品尝过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庐山云雾、普洱散茶、君山银针、海南苦丁等诸多名茶,除了西湖龙井遇水即解、满杯浓香之外,其他名茶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我固执地认为“古丈毛尖”依然是茶中上品、杯中尤物。
茶事结束以后,闲下来的时日后街的居民才做起豆腐生意,这做豆腐是有一些讲究的,现在时兴机械生产,从前则是石磨精制、手工完成,两扇石磨,上下重叠,上部一个手把,工人们一圈一圈地推着磨着。料是精选的上等黄豆,在温水里泡胀了,磨成豆浆,再加热过滤,加入石膏冲泡,再舀到纱布中挤压,不用上两三个小时,豆腐是做不出来的。豆腐做好了,他们便挑着担子满城叫卖,空气里就有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这种豆腐吃起来嫩滑香甜,清爽可口,味道纯正,深受小城居民的青睐。当时,我们的学校有公家食堂,我们七八个单身汉就在食堂开餐,梅连阿姨手艺很高,服务周到,常买来后街豆腐给我们改善伙食,这样后街豆腐就与我们的人生紧紧连在了一起。现在人们喜欢在黄豆里加入一些大米、包谷粉之类的偏料,如今的豆腐已经远没有从前的韵味了。
后街原有两个很有特色的去处,一处是陕甘提督杨占鳌的老宅,一处就是具有传统风味的李发清水饺店。杨家老宅青砖汉瓦,古朴、悠远,安祥、肃穆,走进后堂是一个六角形的拱门,拱门进去是一个大大的天井,门框全用青石砌成,使整个房子显得坚固,硬气,而又雄奇、沉稳。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照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让人产生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天空白云飘荡,大雁南飞。世事沧桑,杨家的后人变得衰落了,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打扫垃圾,安度余生,他们平平静静地生活着,全没有当年的风光和荣耀,只是寂寞地守护着曾经风光一时的老屋,并不企盼更多的收获和荣光,历经风雨的他们,一切都变得平和淡定起来。
李发清的饺子店久负盛名。李发清七十多岁年纪,头发胡子皆成银色,难忘的是他下巴底下那一大把山羊胡子,长一、二寸左右,显然经过精心修剪,自有其高雅独特之处,他身穿一套对襟布衫,虽然年岁已高,腿脚依旧十分麻利,他将自己的生意打理得很好。他是这家店子的第几代传人,已经很难弄清了,他家的制饺工艺属于祖传,饺皮、肉馅全部自己加工、配料把关,配料的过程是封闭进行的,这样,精心制作的水饺要比别的店子香甜可口许多,因此,来这个小店消费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络绎不绝,各种人物都有。
这是一栋规模不大的木板房子,由于来往顾客太多,木制的门槛已被踩踏得凹陷下去了。李老板不是一个贪心不足的生意人,每天只卖两百来碗,到中午十二点就不再营业了,因此能吃到这家老字号的水饺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我当然是这家铺面的常客,每天都要来这里闲座消费的。记得有一次,我生病住院,思维混沌,四肢绵软,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喝不下,同事给我从后街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我这才口味渐开,精神也慢慢好起来,后街的水饺就这样让我铭记于心了。后街的水饺真的具有这种魔力,据说很多有钱人家都想出高价收购他的店子,买断他的工艺,都被李老一一婉拒了。
现在李发清老人早已作古,他的后人不再经营他的祖业,而改做了网吧、舞厅等生意,个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在怀想往事时会或多或少产生一些遗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今时代,谁能保证他的事业能够永远一帆风顺呢?
后街的青石板独具特色,不知是什么时候铺就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踏得光溜溜的了,有些地方已经严重凹陷,如遇下雨天气便会盛满积水。石板与石板之间留有大小不等空间,有些地段,从石板缝里艰难生长的杂草顽强地争抢着阳光雨露,全然不怕行人的匆匆脚步,当你悠然地迈过它们,注视它们,使人油然感佩生命的顽强和坚韧。街道两旁点缀着一两棵遮阳梧桐,微风一吹就会落下一些蝴蝶一样的树叶。屋檐下、台阶上,坐着三两个老人,他们懒懒地晒着太阳,或下棋打牌,或拉话闲扯,偶尔也会眯缝着眼睛打量一下过路的行人,显出一种老于世故的模样。阳光明亮,大黄狗蜷缩在他们的脚下,蓝天被挤兑得只剩下一线,行人稀少,清脆的足音在巷子中回荡,空气中游动着一丝清凉,于是,后街就显得更加幽静宜人。
但是无论我们怎么依恋后街,如何看重后街,后街的变化都是快速的,不可避免的,现在后街已经越来越充满现代气息了,不少老宅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我们所担心的恰恰是后街变化中的不伦不类,不中不西。比如王村,过去曾是一个多么优美多么有名的千年古镇,但是由于个别决策者的失误,没有很好地论证规划,只顾一股脑儿地盲目开发,致使它独有的文化元素正在逐步消失,原来的古朴意味不再浓烈,代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商业气息和市井的喧嚣浮躁。于是,王村开始在古朴的轨道中偏离与迷失,原先光亮的青石板大批拆去,换成新砌的石板,原有的意味不见了,消逝了,一些仿古的建筑也由于工艺上的粗糙和缺陷,硬是让我们感到缺少了一点什么。还有天下名城凤凰,沿河的照明工程以及通宵营业的酒吧、网吧,使平静的古城变得狂躁不已,想找一块安静的去所都不行。是的,对于任何一座古城的定位,我们还是要注意开发与保护并举,言商与重文并存,否则,我们就会好心地犯一些美丽的错误,使我们资源流失,优势不再,给我们的后辈带来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
诚然,伴随着小城的崛起,后街不可能不经受一些冲击,这是正常的,是不以我们的意志转移的。一栋栋高楼立了起来,一拨拨的商贩涌了进来。城市人口增加了,城市的范围拓展了,人们总是觉得原来东西太古旧了,太落伍了,太不时髦了,于是纷纷在原有老城的基础上大做文章,后街也变得无可幸免。人们一段一段地将老城的旧屋拆去,将原有的古意铲除,代之而来的全是高大气派的砖混楼房,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是一概的简单与粗糙,是一概的前卫与叨扰。为便于走车和建房,有一段青石板路还被野蛮地填成了毫无特色的水泥大道。大家对新潮和时尚情有独钟,全然不顾老一辈人的感受和想法,于是后街逐渐变得面目全非,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就像一个符号,一个密码,离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远。
现在后街变得与正街、河街没什么两样了,只是无形中冷清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魅力四射,青春焕华,它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在寂寞里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岁月。对此,我们虽然有些痛心,但也深感无能为力,这样,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后街只能存留在我们的脑海中,存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后街真就这样消失了么?

怀念家乡那棵桑葚树
◎ 陈家伟
陈家伟,1975年12月生。现任职于中共江苏省丰县县委组织部,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丰县作家协会理事。
老家的门前,曾经有过一棵碗口粗的桑葚树,它曾经带给我几多欢乐和自豪,陪伴我渡过了难忘的童年。据奶奶说,桑葚树是父亲很小的时候从村子的农田里移栽过来的,移来时,那棵树才有笔芯那么粗。在奶奶的精心养护下,桑树渐渐长大,我记事时,已长成一棵婆娑多姿的大树。村子里别的桑葚树结的都是黑红色的葚子,吃后嘴唇上常被染得漆黑一片,而我家桑葚树结的却是银白色的,吃后嘴上不留任何痕迹,因此,小伙伴们常以能吃上我家甘甜多汁的白色桑葚而引以为豪,那棵桑葚树也成为全村一道独特而不可替代的绝美风景。每到五月初,青翠欲滴的桑葚树上,就会慢慢开出些许浅黄色的小花,随着时间的增长,绿油油的桑叶旁边渐渐绽开出朵朵粉黄色的花,引来成群结对的蜜蜂。在蜜蜂的嗡嗡声中,桑葚树不经意间便站成了一树黄绿相间的美丽风景。到了立夏时节,数个聚在一起的小黄花渐渐发育成一颗颗黄白交错的桑葚,在热烈夏风的日夜吹拂下,桑葚渐渐成熟,长成一颗颗饱满可口、晶莹剔透的银白色桑葚。其他桑葚在成熟前期又酸又涩,即使成熟了,也甜中带酸,而我家的桑葚没有成熟过渡期,成熟后即可食用,甘甜多汁,非常爽口。到了麦子收割的季节,我家的桑葚树便挂满了丰满甘甜的桑葚,一枝枝,一串串,一颗颗,硕果盈枝的桑葚树便成为全村小伙伴们向往的地方。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到我家找我,变着法儿讨好我,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棵桑葚树是奶奶的命根子,没有奶奶的允许,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吃到甘甜可口的桑葚。我们兄妹三人中,奶奶最疼爱我,对我宠爱有加。于是,每年夏天,我家便成为小伙伴们最常去的地方。渐渐地,因家庭贫困一直没有机会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我收获了不少自信。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基本没吃过苹果、葡萄等水果,甘甜可口的桑葚,就成为夏天难得的美味……每年桑葚成熟的日子里,在我的带领下,小伙伴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噌噌”地爬到树上,坐在树杈上大声地议论着所学的功课,放肆地开着玩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甘甜的桑葚,天真的笑声不时在村子上空飘荡。小时候,我特别喜爱爬树,一到夏天,那棵桑葚树便成了我的天下。放学后,我总是先爬到树上吃一会儿桑葚再回家吃饭,星期天,我则整天“长”在树上。家里大人去地里干农活让我看家,我就带着小椅子爬到树上,惬意地睡在树杈上,边吃桑葚边看书,也时也在树上写写作业,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和小伙伴海滨打了一架,不小心打破了他的鼻子。晚上,他母亲领着他去我家告状,我见后急忙偷偷溜出家门,三两下便爬到闭上眼睛也能知道哪个树枝长在哪个位置的桑葚树上。当母亲喊我出来道谦找不到我时,便焦急地在全村到处找我,我听到母亲和奶奶在村子里一遍遍地喊着我的乳名,我躲在树上就是不答应,直到他们喊累了,奶奶下意识地站在桑葚树下自言自语时,我才知趣地从树上跳下来。奶奶见到我后急忙迈着三寸金莲,把我拉在护在怀里护着我,不准任何人批评我一句。因奶奶的百般呵护,加上出色的学习成绩,再加上那棵桑葚树的诱惑,我逐渐成为全村小伙伴们的核心。记不得哪年哪月,因村里修路,我家的那棵桑葚树阻碍了村里的整体规划,当村支书找到我家时,深明大义的奶奶二话没说,含泪让父亲刨掉了那棵陪伴我们多年、带给我无穷欢乐的桑葚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品尝那甘甜可口令我回味无穷的银白色桑葚了。弹指间,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三十多年来,随着生活的不断改善,水果品种越来越丰富,质量也不断提高,但面对花花绿绿、清脆可口的水果,我还是时常想起银白甘甜的桑葚,梦里不时想起老家那棵带给我快乐童年和童年快乐的桑葚树……

随雪融化的日子
◎ 董伟山
董伟山,甘南某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散文诗多件。作品选入《华夏散文精选》《中国诗歌选》《2006年度中国散文诗精选》《2007中国年度散文诗》等选本。

煮一壶粗枝大叶的苦茶/喝下去,滚烫滚烫的/像一滴热泪,坠入大地的苍凉/炉火照着我,如暖着一个铁匠。
小镇四周很辽阔。牧人,牛羊,马儿,旱獭,鹰,都很简单。以及黄河深处肥壮的鱼们,雪山背后悄悄行走的狼群,也是简单的。不简单的是县城西边远处的巴颜喀拉山和静静流淌的黄河,它们的安静让我们很多人呈现出过客的短暂和渺小。
那时,街道上满是穿藏袍的牧人,还有三五成群的身着绛红色袈裟的僧人。外地人很少,多操四川和甘肃临夏口音,做小本生意的。走在街上,不时会听到呱嗒呱嗒的马蹄声,看见几个牧民骑着马在街道上慢跑。街上所有的电杆都是拴马的好桩子。
这个县城名叫玛曲,是青藏高原深处一个偏僻而寂静的小镇,处在甘青川三省交界地带,海拔3400米。在这样的镇子上,太阳升起来,一天就开始。太阳落下,一天就结束了。日子是简单的。
十四年了,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小伙子成了小老头。然而一批批的学生总像一茬茬的青草,入学时是青涩的,毕业时还那么青春。
记得刚开始生活在一个破旧的平房教室里,墙面很脏,地面坑坑洼洼,屋顶漏雨,房子里阴湿。有一天晚上,泥顶棚受潮掉下来压在被子上了。我认识的第一个学生叫索南才旦,我让他跟我一起住。我和索南才旦在雪地里挖来土,和泥抹墙,补顶棚,垫地面,开始了生活。
因为寂寞,我买了一台小型收录机,我们在晚上听藏歌,多为德乾旺姆、达珍的歌曲。房子太大,很冷。那时的燃料主要是牛粪块,要一麻袋五元去街上买。牛粪块燃烧起来声音很大,轰隆轰隆的能把铁皮炉子的盖子掀得跳动,但火力小,又不耐烧,必须不停地续添。一边烤火一边听达珍的《走出大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萦绕:“我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见到一辆外地的卡车翻了,货倒了一地,其中有几盆玫瑰花压在雪地上,我用几元钱跟货主买了一盆抱回来,放在炉盘上,养活了,后来竟然开了好几年花。
想家的时候,跑到街上的电话亭里打个长途电话,绞尽脑汁地编造一些好听的事哄母亲、妻子、兄弟姐妹,完了跑回来捧起书读。事实证明,读书不失为一个抵御孤独和寒冷的好办法。后来,妻子、儿子也来了。儿子五岁,他热爱雪。地上盖了厚厚的雪的时候,他穿上棉衣棉鞋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打滚,在雪上滚出长长的身体印迹,浑身粘满了雪,脸冻得红通通的,但他却快乐着……
雪,是这里花期最长而且开得最繁茂的花朵。
一年里,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都会遇到下雪。刚到这个学校时,汉族老师包括我在内不超过五个,其余师生全是藏族。在校园里通用的语言是藏语。除了汉语课以外,我几乎成了哑巴和聋子,寂寞成了我的惯常状态。时间过得很慢,雪也会时不时的下起来,下得缠缠绵绵,接天连地。在甘南,我对雪有太多的记忆,它曾一度让我深深地陷入迷茫,又使我在这无尽的苍白和冷寂中重拾安详。伴随着雨雪的记忆的,还有一个个熟悉的或越来越模糊的学生的面孔:嘉华才让、丹正才让、格桑曲珍、周毛、益西卓玛、索达尔、华赞、西道加、扎西东知、仁青卓玛、贡去昂毛、桑吉扎西……一晃,十四年不知道怎么就这样过去了。
视野里,都市不见。
起伏绵延的草原随时可以被厚厚的雪覆盖着,雪野里有成群的黑色牦牛、大角绵羊在觅食荒草,牛很瘦,脊背上还残留着一块块半融的雪块。看到这些,心情也像是被西北风吹薄了的,或是被微弱的阳光晒化了雪,或者是斑驳的黑土塄子上的干草。也有不爱吃草的牛羊,静静的站立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偶尔驶来的一辆大卡车或者大班车。黑色帐篷看起来很小,有女人在帐篷附近慢慢走动。狗朝着班车的方向扑跃,叫吠,但听不到声音。云很低,好像要落到心上。就这样一个辽阔、冷寂、凄凉的世界。
大雪纷飞、冷风吹拂的日子里,风卷着雪在校园所有的空间里肆虐,冷风和雪粒直往裤管里钻。师生们走路的步伐就快起来了。早自习总在露天里上,据说是缺氧,学生在教室里老打瞌睡的缘故。遇上雪天,大家都在雪地里哆嗦。
买棉衣不能买好看的,要选厚重耐寒的。
黄河封冻的时候,冰层很厚,冰面上有很长很深的裂缝,可以把手掌插进去,感觉深处流水的冲击波,让人敬畏一种暗自奔涌的博大和坦然。
太阳出来多好啊!盼望阳光暖暖地照耀,简直是奢侈的欲望。
夏天很短,短得像抽了半截香烟的功夫。天蓝无雨的暖日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遇到了,赤脚走在草原上,踏着野花酥软的香,看看黄河和白云。或坐高处,什么都不看,放行思想的野马。当然也有很倒霉的时候,比如,学生的病偏偏在半夜发作,要把她送到小镇外的家里去,黑夜里一路满地泥水,皮鞋里的泥糊糊吭哧吭哧往外冒着。
时光在许多许多的盼望中过去,心中总是存放着柴火一样的热情。过客也是客啊!我们都是时空的过客,不论你生活在这里还是生活在那里。重要的是能否成为一个有尊严的过客,能否用生命的沉静留下一些让后人驻足凝视的脚印呢?
我喜欢站在教室墙壁上悬挂的中国地图前发呆,常常生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桑吉老师被高原病过早的夺去了生命,不到五十岁的赵老师看起来已经过了六十岁,头痛病也没有放松对我的折磨……
感谢那些远去的日子,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们。感谢我的妻子,跟随着我在这里受了很多的苦,她摆过地摊,卖过花卷饼子,到回民屠宰场洗过牛羊内脏,到乡下给牧民割燕麦,给学生洗衣服……都是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其实,还有很多的人就是如此简单,而又如此艰难地生活着,这是世界的常态。所幸的是,当我回忆往昔时,惊喜地发现我没有将时间浪费到热闹的饭局、酒场上,我有我深深热爱着的事情,正是这份热爱,让我体会到了一个有生命的我,它像我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那么简单地,默默陪伴着我走了很长的路,让我忘记了怨天尤人、唉声叹气。
又一个无眠之夜,雨雪交加。我手捧地图,久久注视我生活的这个地方,它就在祖国的中心地带,然而它是那么的偏僻。
其实,在很多个夜晚,我都在怀想过去的日子,也想未来……

北洼那块地
◎ 翟德泽
翟德泽,曾在《山西教育》《中学语文教学》《山西农民报》《中国作家网》《山西老年》发表作品。现为临汾市书法协会会员。
村子北洼那块二亩半地,是我家的承包田,种了三十多年了。这块地前高后低,像个仰着头的簸箕。那土是红粘土,像棉絮一样能蓄水,又不易蒸发。三伏天下一场暴雨,山洪下来,地里便漫了一层污泥,就像铺了一条厚毡子。天放晴以后,周边地里早干皮了,这块地还湿漉漉的。风调雨顺年景,显不起它有多好,一遇上天旱,别的地里庄稼叶子卷了,茎秆蔫了,这块地却叶子舒展,茎秆挺立,有些“得天独厚”的得意。别人看着干咽唾沫:“还是码头地耐旱!”老百姓称这种地为“旱码头”。后来土地调整过几次,我家都没放弃这块地,它是我们家的“米罐”、“面缸”呢!
土地下户头几年,人们把土地当成了宝贝疙瘩,那些年把人饿怕了。“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先抓粮食。“地是黄金板,人勤地不懒。”人们起五更上地,摸着黑回家。钢锨翻地,小车送粪,牛驴骡马粪、猪粪土杂肥铺上一层,再把前塄后堰、沟沟坎坎的荆棘灌木砍成一堆,盖上土熏烧粪,夜里又把羊群赶到地里卧羊粪,到下种时,还要再上一层化肥。又担心水土肥料流失,便挖后堰,垫前塄。一场雨过后,趁着土湿,家家户户忙着用钢锨把地塄拍成了硬埂。满山沟层层梯田乒乒乓乓一片响声,一条条光溜溜的地埂明镜似的,为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山洪一条龙,从上往下行,一场大雨过后,我家那块地照样铺了一层从上游梯田裹挟而来的污泥浊水。就觉着咱的土地沾了天时地利的光,沾了乡邻的光。我虽是个教书匠,节假日也和妻子铆在地里把庄稼当花绣:一锨一锨翻地,一担一担送粪;收了庄稼割蒿草,再把蒿草、秸秆一起用铡刀铡碎,搅上土,灌上稀茅粪,捂着沤,隔几天倒腾一遍,不出一月,就沤成了好肥料。土地吃饱了,喝足了,庄稼可着劲疯长,那真是“洼洼地里好庄稼”呀!那些年苦是苦点,累也真累,可家家缸满囤冒尖,就觉得苦没白受,汗没白流,值啊!
然而,不过几年,人们发现单靠种几亩地发不了财。商品经济让村民们心痒难耐、骚动不安起来,于是经商的经商,打工的打工。土地渐渐被冷落了,种地成了捎带。有些经商的、搞企业的、外出打工的已不屑与土地打交道,把承包田让给别人去种了,偏远土薄的地块干脆撂荒了。和乡邻们一样,我们家也懒得在北洼那块地里折腾了。从种到收全由各种机械代劳,喂地全靠品牌繁多的化肥,除草灭虫全靠五花八门的药剂,从山上梯田漫溢到我那块地的洪水也没了“油水”。到下种时你只消把化肥种子送到地头,到收割时你只消把口袋放在地边。勤快点的八月十五种麦子,来年春天喷药剂;身懒一些的,播种时来一天,收割时来一天,一年四季不见面。过去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现在不见了粪,化肥是“老大”。年复一年,土地成了“黄铁板”,土壤成了“瘾君子”,全靠吸食化肥、农药、生长素,精神才能亢奋一时,榨汁般奉献些粮食。有时侯站在北洼那块地头,凝神沉思,油然而生一种愧对“衣食父母”的内疚,没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少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感叹,只剩下“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享受。耳边似乎也响起了土地凄然而无奈地呼唤。

浓浓故园情
◎ 董得红
董得红,青海省平安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文联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家学会会员、中国生态文化协会会员和西宁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出版散文集《行走在江河源》。
远嫁浙江10多年未回过故乡的妹妹在暑假带着10岁的外甥回老家探亲。已有好几年没在故园聚过的家人因妹妹的远道而来而汇聚故园,使故园充满欢声笑语。笑声最多、泪水也最多的要数妹妹,久别重聚,亲人、故园与平日对娘家的思念交织在一起,引起妹妹深深的伤感,我们陪着妹妹一起欢笑,一起流泪,共同回忆在故园度过的每一天。
故园是我诞生的地方,是我人生的起点,也是我一个接着一个持续做梦的地方。每当走进故园,,就从心的最深处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亲切,象久离母亲的婴儿再次闻到乳汁的甘甜。
故园是黄土高原上河湟谷地极平常的土庄廓。之所以称为故园,一是时间长,长的建于清朝初年的家谱中都没有记载庄廓是何时打起的,也没有老祖先们留下的话,更没有故院中那个生命能记得它。在庄廓外的南墙边栽的3株大榆树,据父亲说是我的祖太爷后来因庄廓边修了公路,从风水讲是为了避免庄廓直接暴露于行人眼中而栽植的,我记事时3棵榆树已长到一个小伙子合抱不住,那老榆树最少也年逾百年,就老榆树的年龄推算,故园最少也有百十来年了。二是面积大,土庄廓足有一亩多,我记事的时候,院子的四面都盖满了房,形成河湟地区典型的四合院,门道有3间房那么深,两面房子间的角房也是三间房,别人家的小庄廓最多两间。深深的门道是我小时候在夜晚和伙伴们在田野里或打麦场上玩到深夜回家时最惧怕的地方。漆黑的夜晚,可以看到门道里一个个鼠洞里老鼠眼睛发出的幽暗的蓝光。
老宅的院墙是普通的黄土夯筑的,因位于村头,为防止动乱年代兵荒马乱,兵匪入院抢劫,院墙夯筑的很高很厚,那墙根足有2米厚,墙高有12米多。村里的人都把我家靠村外路边的院墙称大墙,大墙西南边是广阔的田野,站在墙根就能看到从田野里劳作回来的人和从东山坡上放牧归来的牛羊,站在房顶远望,能看到30多公里外的隐隐约约的青沙山。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当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西南墙边的榆树梢时,位于村头的大墙根里的榆树下就站满了盼望母亲劳作回来的孩童和怕羊儿走错了回家的路而等候在村口的老人。
故园的建筑也是河湟地区常见的土木结构的平房,东房是主房,堂间放的两只面柜算是最体面的家具,面柜里存放的面多少是故园人安居乐业的基础,在收成好的年代里,不但面柜里的面一直是充盈的,而且在每年的腊月里,宰了年猪后母亲就把一只猪大腿晾干后放进面柜的面粉里,面粉吸干了肉中的水分,那肉一直新鲜如初,来了客人,母亲就取出猪大腿切上一块,做成肉面片,那个香味至今回想起来就溜口水。那时我老盼望着家里能来客人。南头的打泥炕炕沿头根里放着一个锁子管二个抽屉一个柜子的桌子,二个抽屉下面是一个双开门的柜子,锁扣就钉在抽屉与柜子中间,锁扣眼里有一枚明朝时的铜钱被锁扣紧紧固定住,听奶奶说是用来避邪的。家里人都管它叫“钱桌儿”,可我从来没见过父亲在钱桌儿里放过一分钱。倒是钱桌儿上那枚铜钱一直吸引着我,想把它取下来到村巷里货郎担那里换一颗豆豆糖吃。在很长的记忆里,钱桌里放的最珍贵的是《社员劳动手册》《购货证》和一家人用于购置冬夏衣服的“购布证”,这是在我记事的那个年代里故园的人们生活中最为珍贵的两件东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化的岁月里,这两件东西是最为珍贵的衣食之本。小小的劳动手册上记载着父母哥嫂和姐姐每天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的地点、内容和所得的工分。那时农村都是靠挣工分过日子,挣工分的途径有两种,一是和队里的社员一起参加集体劳动;二是以拾粪垫圈积肥和给生产队的牲畜割草换工分。记在上面的每个字都是那样熟悉—东台子拉麦捆、西面子窑洞门上浇水,还有那整个冬春季节天不亮就从生产队马号门口或挨家挨户门前如山的粪堆旁用人力车或驴马向地里送肥的情景。参加集体劳动的时间是固定的,而积肥割草是灵活机动的,那时父母多病好多时间不能参加集体劳动,为了多挣工分填饱肚子,哥哥带着弟妹们靠积肥割草挣工分。农村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有拾粪积肥割草的任务。高原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是拾粪积肥的日子,也是自由挣工分的时候。父母们要求拾的最好的是牲畜粪,晒干了可以煨炕,再从炕洞里扒出来垫圈积肥。拾粪虽自由,但完成任务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生产队的牛马驴加起来也就20来头,可跟在后面拾粪的拾粪娃就有10来个。庄户人家一年中除腊月年根和过年时休息几天外,其它日子都在坷垃地里劳作着。《购货证》里记载着一个家庭完成当年生猪、鸡蛋交售任务情况和计划供应的茯茶、碱面、红糖等日用品的情况。如果不小心丢了购货证,就一年用不上那些计划供应的商品。还有那藏在钱桌里的“购布证”,是添置衣服时到供销社买布的凭证。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一切都是按计划供应。每人每年2丈4尺的购布证,演绎着许多欢乐和辛酸的故事。家里劳力多孩子少的人家经济条件较好,每年可以在春冬季节换置一身衣服,却为购布证不够用发愁。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购布证多却没钱买布。那时一件衣服要穿几年,大人穿过的改装给孩子穿,哥哥或姐姐穿过的弟弟妹妹再穿。购布证最缺的要数那年要娶媳妇的人家。一个姑娘结婚添置几身衣服是常情,可那得用去几个人一年的购布证。我们姊妹虽不多但父母常年有病,全家人争的工分只够勉强填饱肚子,新衣服只能是旧衣服烂的补了又补,实在不能穿是才添置,平日里每年的购布证用不完,母亲总是把那些购布证包在一个手绢里小心翼翼的锁在钱桌里,有亲戚或乡邻家的儿子娶媳妇,母亲就把那些细心保存的购布证送给他们解燃眉之急。
故园里有2棵果树,一棵是沙果儿,一棵是秋子,这是湟水谷地能够生长、开花结果和果子味道不错的果树。那棵秋子树原本长在离家不远的果园里,据母亲说是我的太爷栽的,我记事是那棵秋子树连同10多棵杏树和一棵沙枣树共同组成的果园是一年中最向往的地方。每当果树开花的时候,田野里的野花也开了,荒凉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开始变绿了,一个秋冬没见的“长高虫儿”也回来了。从果树开花到老杏树树尖上最后一个黄杏掉落到地,那是我和弟弟妹妹,还有许多小伙伴们在果园和田野里可以找到许多吃食的日子,秋子、杏子、萝卜和许多田野里的野果不但解馋,还能填充我和伙伴们时常饥肠辘辘的肚子。在那个年代里,人人家家过的都是水兑面的日子,饭里没有一滴油,吃过早饭母亲还在洗锅,我就跑到厨房里取馍馍。我记事时故园里住着我家和叔叔家。父亲和叔叔弟兄两人,分家时东、北房归父亲,西南房归叔叔。后来叔叔在果园里打了新庄廓搬出去住,那棵秋子树处在盖新房的位置,被我和哥哥从果园里移植到故园,和园中新栽的沙果树共同掩映着故园。每当果树开花和果实成熟季节,故园飘满花香和果香。那秋子未熟或刚熟时,吃一口酸的掉牙,大酸之余却有一种特有的果香味余味悠长而深沉。果子成熟季节,母亲总是在自己结婚时从娘家陪嫁的那只大红箱子里收藏一些秋子,等我们吃完树上的果子没啥可吃时拿出来解馋。箱子一打开,秋子特有的香味就溢满整个庭园。
和河湟村庄里所有的土庄廓里的人一样,故园里诞生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土的掉渣的乳名。河湟谷地的人给孩子起名,往往是在方言尕字后连上排行,后面还要缀一个娃字,好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在田野或深深的村巷里,时常听到母亲们呼唤自己孩子的乳名的声音。那些名字被村人们一代又一代的重复用着,像村庄和故园一样永远留在故乡人心间。
在故院生活的少年时代,面对贫穷落后的村庄,我一直做着哪天能离开故园,离开村庄的遥远而美丽的梦。而有一天真正离开故园,离开村庄的时候,故园和村庄一起就成为永远的回忆和思念。故园是我生命的摇篮,在那里我度过了18年的岁月,故园的每一天留给我的记忆一生都忘不了。故乡就是这样,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是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永远耸立着一座沧桑沉郁的故园。
在我最初离开故院去外地求学的那几年里,在夏日里最怀念的是故园里果树上的青果子,秋日里最想念的是故院里飘香的母亲用新麦面做的锟锅馍,冬日里最怀念的是一年只吃一次的腊月里宰猪后用猪肠子装的“琪玛”。在后来到城市谋生的日子里,得意的时候想到的是故园,失意的时候想到的也是故园。一想起它,就有一种自豪的感觉或是坚定的信念。海天茫茫,风尘碌碌,故园是我生命进程中坚强的基石,寄托精神的伊甸园。
故园中土木结构的老房随一代一代新主人的变更被搬到村里新打起的庄廓中,老西房被叔叔迁到果园里新打的庄廓,属于父亲的老东房在我们三个弟兄分家时分给哥哥,随后也被哥哥搬迁到在果园里又新打的庄廓中。家族由最早的单户在逐渐增大,故园的历史也越来越悠久,可代表故园的东西越来越少,就连名誉上分给我的那面北方也被弟弟换成了砖混结构的预制盖板房。故园对离开它的人留下的只是遥远的记忆,但只要一踏进故园,就会在脑中回笼一个完整的记忆中的故园。木柱子上用一根铁钉固定的同样是木制的、上面依次刻有弯月状木槽的镰刀架上是一竖排镰刀,我的那把轻而小的就挂在最后一排,曾经磨过不知多少次镰刀,陪我度过10多个春秋的那块磨刀石早已不见了踪影,那把镰刀陪着我曾不知多少次走在故乡田野的每一块地塄坎上。房梁上藏着一年只在秋天偶尔用一次的打青稞或油菜的连枷。在青黄不接的年月里,母亲从自留地里割来一些青稞,父亲把青稞滩在打麦场上,用连枷打出青稞粒,母亲再用簸箕簸干净拿到水磨上磨出一小面袋青稞面。我和弟弟站在河岸眼巴巴望着母亲从水磨上背着面带回来,再做出香喷喷的青稞面锟锅馍。
故园的一切都随时光在改变,在流逝,永存的只有记忆。故园中最悠久的一只瓷壶,被长兄收藏起来。年过花甲的长兄在劳作之余,抱着瓷壶过着“杯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日子。每当逢年过节家人团聚时,长兄一边用瓷壶倒酒,一边给儿孙们讲着故园的过去。留在故园最古老的是依然放在面柜中,却比面柜古老的那个柳木雕成的挖面勺。经过几代故园主妇的使用,那挖面勺已磨损的只剩一半了,却依然在尽着自己的责任。故园留给我的是母亲一辈子为儿女们纳鞋底用的那把拔针用的钳子,母亲称其为“拔钳子”。打我记事起,每个夜晚在故园的土炕上,母亲围着一盏煤油灯,为我们做着新鞋,那把细长的铁钳子被母亲拿起又放下。在母亲的反复动作中,鞋底上的针脚在一行行增加。1992年春天,我接母亲到城里我的家住了一年,离开故园是母亲特意带上那把陪伴了她一生的小手钳,时不时还用它为儿孙们做双千层底的鞋,一年后回故园时却遗忘在我家。母亲回到故园一年多就离开了人世,那把陪伴了母亲一生的拔针钳也成为我永远的珍藏。

关于老屋的记忆
◎ 孙绪云
孙绪云,又名孙方雨。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七十年代中期出生于章丘,现居淄博。先后在《文学港》《中外文艺》《中国诗选刊》《边缘诗刊》《海防月刊》《华夏诗人》《华夏散文》《当代小说》《济南日报》《淄博日报》等纸媒刊物发表诗歌小说散文四十余篇(首)。

老屋从故乡跑出来,占据了我的黑夜。提笔的手抖了又抖,一滴饱满的汁液落下来,砸在洁白的纸面上,氤氲开来的墨迹像一粒石子击在湖面,疼痛的记忆迅速荡漾开来……
我去看它的时候,距离上次恰恰又过了五年,是的,五年。五年,能改变些什么呢?或许改变的东西太多,但究竟能改变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肉体已不属于这儿,但我的灵魂还在这里,并且时常游荡在村子的上空。其实,每个夜晚我都会来这里,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然都是在梦中。和我一起的还有很多人,都是我们村的。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年龄大的,也有年龄小的。他们亲切的跟我交谈。夜晚多么辽阔。我们的交谈兴致勃勃,谈我离开村子以后发生的情景。我也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精彩与无奈。天空里的星星闪烁不定,多像一个人的诡异人生,它或明亮或隐晦,都注定逃脱不掉俗定的命运。它们陨落人间的轨迹一定是最美的。这些星星中一定有一颗属于你我他,它们像偷窥者,站在村子的上空,窥视着村庄里的秘密。
走进村子的时候,我看见一些老人正坐在树影里回想往事。他们沉默不语,一再被阳光晃动着,我不想惊动他们。一个老人缓缓抬起头,用浑浊的眸子扫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他们把我当做陌生人,可不,我离开村庄十五年,几乎是来去匆匆。五年前,我送走了父母,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几只狗浩浩荡荡的从后面追上来,狂吠几声。我停下,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它们扭头往回跑;我向前走,它们复又追回来。它们才是村子里正真的主人,谁也无法撼动它们的位置。它们拒绝外人侵犯,它们知道张三家李四家在哪,知道哪些人喜欢家长里短,知道谁家的女人偷情养汉,知道谁喜欢偷别人家的庄稼,总之它们知道村庄用手捂住的秘密。
拐过胡同口,在一座院子门前停下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住了我游移的目光。几分钟的沉默,空气一再压低,狗们无法适应这一霎那的安静,它们迅速撤离。透过门缝,我看到院子里萎萎荒草,它们在微风中交头接耳。它们不知道我在门外偷窥,或者倾听它们交头接耳的秘密。阳光盖在上面,却保不住虫们的吟哦朗诵,我要感谢这些虫们一年一度的陪伴,让老屋不至于有太多的孤单和寂寞。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扇大门打开,走进院子,脚被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缠住,差点迈不开步子。我的目光落在老屋的屋顶上,它中间塌陷,裸露着梁和杈,像疵着的一枚枚牙齿。阳光像把锋利的剑从张着大嘴的喉管里斜刺下去,刺进了我眼里,我感到眼眶湿湿的,像蓄满的一池清水,在这个即将来临的夏天里汹涌澎湃……
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看见大片的墙皮已经脱落,之所以说它是大片的,是因为还有几张烟纸盒连着,那些烟纸盒早已被时光的烟尘熏得模糊不清,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几张大前门、金丝雀等烟盒的印记,这些都是父亲早期喜欢抽的烟。父亲总是用那些烟雾缭绕来支撑着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它们擦着脑门在屋子里游荡……墙角蛛网密织,几只蜘蛛坐享其成。窗下的那张旧床还在,它上面还温存着我儿时的记忆,那些画面多么朴素而又温馨:我从一个女人的体内走出来,嘹亮了十一月的天空。我咿呀学语,艰难地迈出人生的第一步。我知道这里寄居着我的亲人和一生的归宿。那个肩挑货郎担的瘦小老头,他一生无法停止的行走,该是我的祖父吧,他从未为我的饥饿而愁眉苦脸,相反却为我的啼哭而倍感鼓舞。后来,他们相继离开,在异乡,在占据我黑夜的黑里,我一抬头,就能辨认出他们该属于天上的哪一颗星星。
站在老屋的正中央,透过那一方大小不一的空间,我看见了头顶的蓝,蓝的下面就是一小片零碎的云。正午的阳光被切割得七零八碎,屋子里也好像阴晴不定。几只麻雀欢快地从塌陷的空间里飞上飞下,旁落无人的扇起一片片尘埃,有几根稻草和着几片羽毛落在了我肩上。
“一场暴风雨足以毁灭它!”我仿佛看见了风雨中飘摇的老屋,那是李尔王的呐喊,再大的喊声也无法唤醒老屋渐渐老去的命运。我的邻居淘气子媳妇就是死于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被抬出去的时候早已血肉模糊。她死于自己亲手盖起的老屋里,完成了她生前的夙愿。淘气子媳妇生了五女一儿,竟没有一个为她养老送终,她是同老屋一起老去的。多少年之后,我才明白老屋真正老去的原因,也就是说,我的村庄为什么在一天天变老,原来是源于年轻人把生活的气息都带进了城里,他们带走了村庄的希望。于是村庄、老屋、树以及这里的老人都在悄悄的老去。
老屋承载着太多的苦难,一如我父母如履薄冰的人生。它已经不属于我。它属于以前的我。在老屋里,以及空旷的院子里,我都能找到我以前的影子,他形单影只地坐在黑夜的黑里,努力寻找着仅有的一丝丝光明。
与老屋紧挨着的是两间东屋,模样还算周正,只是它的脸颊还带着岁月的暗红(砖被雨水侵蚀),其他的别无大碍。两块檐薄板摔在地上,被摔得粉碎。门扇上掉了两块玻璃,像两只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我及我之外的一切。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听见门“吱呀”的叫了一声,在这个黄昏即将降临的院落显得格外沉闷、压抑、百感交集,这该是岁月的一声叹息吧!门的吱呀声叫醒了一群睡梦中的老鼠,它们惊慌地从我的脚下穿过。要是在以前,甚至更以前的童年,我会伸出脚踩它们,直至穷追不舍地让它们家破人亡。但现在我不想那样做,我觉得它们也不容易,拖家带口的,它们比人类更容易靠近死亡。那些门外飞翔的燕子、夜蝙蝠以及院子里带起风声的树木与小草,我都应该感谢它们,是它们让老屋不再寂寞,不再伤感,不再让它更想念远方的亲人。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床头下那只风尘仆仆的煤油灯和电石灯。煤油灯是什么时候才有的,我残缺的童年早已失去记忆。十一岁那年,我跟小顺子他们去三十里之外的娘娘庙打煤油,天麻麻亮,我们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那时,天空好像还下着零星的雪花,地上亮亮的一层,像涂了一层油脂膏。远处苍山如黛,不时从山沟里刮来刺骨的阴风。我们说说笑笑,没觉得危险就要发生。小顺子是最大的,也就十五岁,他走在最前面,社会子和我走在最后面,我不时的回头看,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社会子说,咦,那是什么。一直像狗模样的东西坐在不远处。我说,顺子,你家的大黄怎么跟来了。小顺子还打了两声口哨,那东西却无动于衷。小顺子用手电一照,那东西迅速的跑开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叫“狼”。到达三棵树时我们的衣服早已湿透,手里攥着的粮票也被揉作湿濡濡的一团。最后求爷爷告奶奶的打了二斤煤油。每个夜晚,煤油灯都会发出柔和的光,那么温暖而又亲切,在我三十几年行走的光阴里一直亮在我的梦里;每个夜晚,我都在灯下读书,娘说,孩子,省点油吧!你看,娘织布都不用灯。娘在月光下织布,有时,我就从田野里给她逮些萤火虫挂在织布机上,那样就会省很多很多的油。那些小虫子在塑料袋里发出橘黄色的光芒,影影绰绰,象行走在梦境里。后来我就有些痛恨它们了,是它们把娘的眼睛弄花。再后来,直至现在,我连痛恨的机会都没有了,它们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我真得都有些想念它们。如今,娘走了,她带走所有的光以及那盏永恒的灯,留在我黑夜里的,唯有织布机的“吧嗒声”。
那盏电石灯,其实,我最清楚。我父亲从黑暗的煤井里带上来,加上电石,就会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每天都从井下“偷来”一书包电石和煤块,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将近两年。一个飘雨的黄昏,父亲被人从井下抬上来,满脸黑忽忽的,像一块燃烧未尽的煤块和着那些斑驳的血迹,带着岁月的暗红。从此,我家又跌进了黑暗和冰窖。后来有了电灯,我曾一度想把它们卖给小贩。那小贩说,都有电了,谁还要这个……我掸了掸煤油灯和电石灯上的灰尘,它们朴素的表情一再令我动容不已。
透过窗子上的玻璃,我看见院子里的树正在被风轻轻抚摸着,像一把巨大的蒲扇,扇动着夏日烧炽的天庭。它们托起我饥饿的童年以及院子上方那块狭小的天空,也托起我对栽种者——祖父的怀念。
院子里有榆树、槐树、杏树、枣树、梨树共计十三棵,那些和我同龄的树,成了我童年的玩伴。我在每棵树间窜上窜下,这棵树撸一把榆钱,那棵树抓一把槐花,有时偷一颗酸涩的杏子。我狠狠地塞进我的肚子里,小肚子鼓鼓的,但它仍然喊着饿。这些东西好像永远填不满我饥饿的童年。这时,祖母踮着三寸金莲,颤微微的从大北屋里走出来,大老远就喊,哎哟哟,俺的小祖宗哎!可不得了,把小鸡鸡磨坏,就找不上媳妇了……
如今,早逝的祖母,早已站成我记忆中的那棵树。我,一个浪迹天涯,却没有故乡的孩子,对于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老屋,院墙,碾子,以及辘轳井的记忆成了一种永久性的回忆。而对于我的儿子,老家只不过是一种形而上,并不具有多少实质意义的虚拟的存在。

我到过的最好的地方
◎ 马玉梅
马玉梅,女,中学高级教师,《教师博览》签约作者。散文、随笔散见于《江苏教育》《江苏教育研究》《教师博览》《教师教育》《北京教育》《教育情报参考》《读写月报》《连云港文学》《作家报》等报刊杂志。
我童年那段最无忧的时光是在家边的一所村小里度过的。父亲说,那是我们那片地方唯一的一所完全小学,他和我的叔叔们的小学生活就是在那里度过的。附近很多村里的孩子都在那所小学里读书。父亲常常对我们兄妹怀念他小学时代的几位老师,念叨他们的名字,赞叹他们过人的才艺、丰厚的学养、蓬勃的生机,洒脱风雅的谈吐和整洁斯文的着装。父亲说,他们大都来自南方都市,是解放后响应国家政策来苏北支教的年轻的先生,对教育充满热情,对学生非常负责。他们生活在孩子们中间,即便不对孩子们授课,仅仅是言谈举止的熏陶已经足以成为一种极好的教育了,那真叫一流。那时,父亲的成绩非常优秀,得到过先生们诸多的激励和赏识。每次说起这些,父亲的眼睛里都闪着光彩,感叹的语气里溢满敬佩和神往。他说,他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也能成为那样的先生。我信!几十年来,许许多多的生活细节里,无不流露先生们高贵的品质、良好的教养对我父亲根深蒂固的影响。
我和哥哥们继续在那所小学读书的时候,父亲所景仰的那几位先生已经相继调离了,我始终没能得见一位如我父亲描述的那样的先生,但仍旧有南方来此落户的老师教过我的课。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接任我语文课的就是一位来自江南的老师,姓徐,我们都叫他徐老师。听父亲说,他是携妻儿举家搬迁而来的。徐老师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个子不高,很瘦,大约四十几岁,牙齿有点暴,样子很平凡,人端正而温和。中山装有些旧,也不太合体,但总是洗得很干净,领口的风纪扣总是很认真地扣着。他的普通话里有浓重的乡音,也许是为了把普通话讲得更标准一些吧,他的语速显得有些缓慢。每次听他讲课,都有一种莫名的隐隐的感伤,那声音让一个年幼的孩子觉得,回家的路迢遥万里,仿佛走一辈子也望不见母亲的炊烟。
那个学期,我们开始学习作文。第二年开春,他布置我们写观察日记。下了课我们都围住他问:老师,我们观察什么呀?的确,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习惯了劈柴烧火挑猪菜的乡村孩子,对于“观察”这样一种缓慢,安静,细致,专注,甚至带有一些浪漫情调的行为,觉得陌生又新鲜。他笑了,看着我们想了想说:“种盆花吧,或者草!还有蚂蚁、小鸟、小树啊什么的,自然万物,都可以!”我们还不太明白何谓“自然万物”,但仍旧很兴奋,纷纷回家去种花种草(其实,乡间的野花青草到处都是,但是我们更乐意将他们移栽到盆里,仿佛这样才能更加体现“观察”的非凡意义)。下课时,便常有孩子三五成群地趴在墙角、树根儿,看虫子或者草芽野花之类的东西,专心致志,也七嘴八舌,听到锤子清脆地敲在一块吊起来的条形铁块上,才会尖叫脆笑着惊散飞奔进教室去。我回到家里,母亲积极帮我找了一个旧瓦盆,放上松软的泥土,埋下了两粒黑黑的指甲花的种子。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上学之余最大的快乐就是静静地蹲在那个旧瓦盆前,看那两粒种子如何破土,出芽,展叶,抽枝,鼓蕾,开花……每天晚上坐在昏黄的灯下,工工整整地写下“某月某日”,用简单稚嫩的语言,虔诚地,一集一集地,饶有兴味地,为这平凡而旺盛的生命编织清新透明的“连续剧”。我的日记本上留下了很多圈圈儿连成的红色标记,还有徐老师热情鼓励的批语。我每天把日记本藏在书包里,就像藏着一个稀世宝贝,心里快乐而满足。
我越来越喜欢上学,每一节语文课都是一个美好的期待。那时教室很简陋,土墙草屋,讲台、课桌、凳子都是用黄土混进稻壳或者麦秸砌成的,为此,衣裤上常常磨出破洞。自从徐老师每天在这里出入,低矮昏暗的教室也慢慢变得亮堂起来,进了教室便觉得沁满心肺的都是清新的泥土的芳香。每天放学,我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校园。我喜欢拎着花布书包,慢慢后退着,与苍老静默的校舍一起,一点一点淹没在瑰丽的霞光里。——那里因为一位老师的存在,成了我安放童年的快乐天堂。
记得那天晚上开家长会,低矮的“讲台”上点了一盏汽灯,稀薄的灯光从狭小的窗子里弱弱地漫出来。我和几个孩子偷偷趴在窗外看着里面的老师和母亲。忽然隐约听见老师说到我的名字,心里一震,只见徐老师翻开我的日记本,举在手里,一页一页地读给家长们听。教室里安静极了,我看见了母亲羞赧而又自豪的笑容。我的心里仿佛一下子也点亮了一盏小汽灯,迅速抽身退出,紧紧贴在土墙上,用心捕捉着老师读日记的声音,身体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坐在了窗下温暖的土地上……夜色好美啊!天空海一样辽阔,繁星点点如萤,月光皎洁如银,婆娑的树影斑驳地打在我的脚边,黑黑的,剪纸般清晰而瘦硬。只是那时我尚不懂得在日记里写下类似“怡然沉醉”这样深而芬芳的词语。
那夜的月光照亮了一个穷女孩整个困苦的童年,让我完全忽略了物质的匮乏带来的烦恼和考验。我写日记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文字,点滴记录着我美好而丰富的人生。我对爱人、儿子和我的学生们一再地忆起那个水洗一样的夜晚,说起童年里关于日记的故事,告诉他们,一位好老师对于一个学生一生成长的重大影响,一个好习惯对于一个人一生成长的重大意义。
父亲不无感慨地说,那个时代里拖家带眷“北漂”的一大批知识分子带给北方孩子的是一笔无法估量的精神财富,他们无怨无悔的驻守,照亮了几代人的心灵,对北方的教育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诚然。
此刻,转顾岁月迢递,垂眉风尘两袖。从学子成长为教师,半生岁月几乎从没有离开过学校。在我走过的一所又一所学校里,一所比一所漂亮,一所比一所现代,然而,记忆中我到过的最好的地方,仍旧是童年里那所散发着泥土芬芳的乡村小学。

最忆乡间卫生所
◎ 胡 越
胡越,笔名河边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飞天》《黄河文学》《华章》《海燕·都市美文》《新作家》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20万字。出版散文集《河道弯弯》。

谈起乡间卫生所,还得追溯到少年时代。我的家乡地处长江边缘,地势低洼,每遇多雨季节,总是内涝外患,因而抗洪筑坝,挑堤护坡便是家常便饭。父亲在异乡卫生所工作,家无劳力,村里每年冬季摊派劳力上堤护坡,只好让我这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去滥竽充数。那时,我是干堤“岁修”工程中最小的一位民工,挑着沉甸甸的泥土,一步挪着一步融流在爬坡的人流中,无语的朔风移动着我的身影。我们沉默地承受着痛苦和压力。没有怨言,没有流泪。二十多天以后,我终于倒了下来,持续的高温,畏寒、大便带血、昏迷嗜睡,浑身上下出现许多瘀血点,身体处于极度虚弱。工地医生说我是得了流行性出血热。一种恐怖与绝望的气氛笼罩在我这个弱小的生灵。祖母见我气息奄奄,对我父亲咆哮:“还不赶快送往医院……”多亏医生高手,从死神那里把我拉了回来。祖母很难过地看着我的瘦弱身体,与祖父商量说:“孙子已经挑了两年坝,再不能让他去,吃不消,就叫他跟你去医院学医吧!”祖父听我一阵阵咳嗽,便点了点头。于是,我就驮了一床被子进了医院的门。我所说的医院,其实是一所乡间卫生所,五柱头六间茅屋蹲在百里长堤脚下,看上去像个工地工棚。五十年代中期,这个卫生所只有两乘中药柜、一架褐色的铁碾和一个半新半旧的捣药铜臼,这是卫生所全部家当。四个医生,担负着三万多人的小乡防病治病重任。那天,我一进门,一个身着很旧的白工作服中年医生,胸着挂着一个听筒,蹲在火炉前面用扇子在扇火,火炉上的铝锅里煮着玻璃注射器和熏成黄色的布包。我不经意地又往药房里一望,见一位清瘦矍烁的老人正在捣药,“咚、咚、咚”的捣药声驱逐了置身在卫生所周围的二十多户村庄的寂静,一阵草药芳香味也弥散在小小卫生所。
那个围着火炉消毒的是这个卫生所唯一的西医,他姓李,是由部队转业复原安置到这里来的,他勤奋好学,吃苦肯干,自学成才,由部队卫生员成为防病治病的能手。由于他技术精湛,服务态度又好,四乡八里地的农民都找他看病。有一个年过半百的病人,来卫生所是由两个人用竹床抬来的,一下竹床,病人缓缓挪步,而且身子前倾,颤颤抖抖,后来步子逐渐加快,慌慌张张,步态不稳,难以“平衡”。李医生给他作详细检查,初步诊断为帕金森氏病,怕诊所有误,介绍他到武汉同济医院请专家确诊。那位教授很惊奇地说:“一个乡间卫生所,什么检查仪器也没有,能够判断出这样的疑难病症,真是了不起啊!”

卫生所四位医生,有三位是中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善言辞,常常处于沉默和安静状态,眉宇间透出静穆和慈善。他们看病,没有什么检查仪器,全凭他们掌握的诊断基本功检查病体,判断病况。两年后,我当见习生,坐在刘老中医诊断桌对面,学习他如何临症,他正给一位躁动不安的中年妇女把脉,并详细询问了病情,然后又叫我复把脉,并给我讲解:病人舌边红,脉象沉弦而有力,可能是肝气郁滞,肝火盛而导致的。刘老用了疏通肝气的柴胡、生麦芽等药,第三天病人上门报讯,病人的胁下不痛了,大便通了,腹部也不胀了。中医师犹如天文学家和水利专家,通过观察舌苔以及脉象,就可以判断出病人体内血液循环滞涩等情况,其办法多采取“清瘀”或“疏通”,来改善血液循环……在那段日子里,我恨自己才疏学浅,阅历又嫩,该学的东西却没有很好学到手。不要看到卫生所那几位老实巴交的老师,尽管没有什么学历,也没有什么职称或学位,可他们却没有一点架子,只要病人一声呼唤,就乐呵呵地、不分昼夜为病人服务。凭着他们几十年的经验和一颗责任心,使许多病人甚至是危重病人,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竟而达到治愈。

人在社会,身不由己,三番五次移步挪位,迫使我终于脱下白大褂,来到了是非之地——行政部门,当起了“抹布干部”。随着年龄增长,人体内的各种“器械”零件,由于几十年的运转,出现这样和那样的磨损,这毛病和那毛病不得不相继出来恭候我,于是我不得不经常光顾医院。一进医院门诊大楼,老远就望见门口墙悬挂着一幅幅新引进一批精密高档医用检查器械广告画:如核磁共振、亚秒螺旋CT、动态三维彩超、史塞克腹腔镜、C臂高频X光机、肾透析机、腹水超滤浓缩回输仪等等。那天,我坐在西医内科一条长椅子上候诊,当轮我前面的老太婆看病时,医生只是简单地问一下病人的症状,也不让病人详细叙述病程。医生胸前虽然挂个听诊器,好像是商品摆设样品,甚至连病人也不看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开出X线、B超、肝肾功能检查等化验单。化验结果来了,医生就开了三张处方,叫病人拿药去。病人的女儿问医生,她妈到底得的什么病?医生不耐烦地说:“自己看化验单去……”紧接着是老太太后面的几位病人,看病的过程就成了一个器械到另一个器械的机械运动,而感受不到医学的温度。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好长时间没有睡意,思绪把我拉回到当年的那个小卫生所,那病人和医生之间的和谐气氛确实令人回味。我真有些杞人忧天了,如今有些医生长期依赖器械和化验来看病,简真成了“器械”的奴隶。不可否认,科技进步,大大提高了医生对疾病的诊断速度和能力,但不意味着中医的“望、闻、问、切”和西医的“问、触、叩、听”的看病基本功不要了。盲目检查,也增加了病人的负担和痛苦。如果一旦离开这些仪器,医生就束手无策,连小小的卫生所的医生都当不下去了。
几十年虽然过去了,当年卫生所鄢老中医那一席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医生看病,首先是望诊(气色),然后是闻诊(气味),再是问诊(医贵问情),最后是切脉。四个缺一,就不能称为合格的医生。”

胡同的细碎
◎ 朱 姝
朱姝,女,辽宁省沈阳人。曾任教师,现为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散文发表于《沈阳晚报》《辽沈晚报》《鸭绿江》《西南作家文学》。
老话怎么讲:先有胡同,后有城市。
“有水井处,即有人家。”胡同活在往事里,从姥姥的烟袋锅里飘出,吸吸鼻子就能闻到。
姥姥住在沈阳南站前的南五马路,毗邻太原街,是沈阳的市中心。长不足1000米、宽不到6米东西走向一条幽深的胡同叫平安胡同。因这名字,胡同里的店铺大都带“平安”两个字,“平安菜市场”、“旺安日杂店、顺平包子铺。”连小孩的名都要沾上这两个吉利字:志安、顺康……不为别的,过日子平安是胡同人家最大的祈盼。
姥姥家在狭长幽深胡同的西头,胡同内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叫卖声从东头迭宕,炊烟袅袅散淡,落日余辉慵懒妆就房顶青灰的瓦时,嘈杂声就渐渐平息在胡同的尽头。“看着日头出摊”人们承袭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胡同虽没有江南小巷清秀之灵动,却也如一幅民风淳朴粗犷的关东风版画。“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如水般的幽静,不知谁家的一枝“出墙”杏树枝枝蔓蔓钩住头发,让人闲得发慌。胡同在一静一动中如戏曲里的快慢板,行云流水间怡然自得。胡同与我是一个思念的距离,一步一步走来弥漫了我整个童年。姥姥对我的爱,浓得化不开、挥不散,如酒般的烈。她身穿月牙白布褂,像一朵素莲站在胡同的尽头翘首等我。因为有了胡同那头的牵挂与等待,每每踏上青青的石板路,想到每走一步都会接近她,心绪就柔软得像头顶的云,心里湍湍流淌着温暖的溪流,幸福一点点荡开,溢满整个胡同。
胡同清早就热闹起来。老槐树下的小人书摊围着一群专心致志看书的孩子。槐花像抖动粉翅的小蝴蝶纷飞跌落在头上肩上,意美感心。拐角处吱吱冒着油星金黄色的油炸糕,活色生香;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吃,沙琪玛、猫耳朵、糖蜜果、花生粘——吃切糕时抹上姥姥做的桂花酱,晶莹剔透甜中带酸的味道只有姥姥做得出来。落雪漱漱,腊月小年未到,各店铺大红花灯高挂,开始卖吉庆有鱼、喜鹊登梅的年画和桃符。小贩们推车卖糙糖,“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岁月悠悠,祈福无尽。姥姥生起火盆,赶走表妹,把家里过冬的土豆偷偷拿出来给我烤土豆吃。夏季,姥姥在晨曦里轻轻起身,清扫胡同的石板路径。起伏的蝉声从时光深处迫近,与有一搭无一搭的夏夜絮语撞个满怀。时间会不会在某个季节的断章里停住?当海棠果成熟时,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把人们从光阴的过往里唤醒。果农也赶来凑热闹,赶着小驴车走街窜户,走走停停。一车鲜亮的果子上面坐着扎花头巾的妹子,谁还能分清果子与人哪个更水灵?胡同里土杂店门口人头攒动,黑褐色的大缸一字排开像是摆龙门阵。底窄口阔,半人多高的缸是东北人家腌酸菜必不可少的用品。腌一缸酸菜一直能吃到明天开春。老王头五十多岁,高高个子,脸膛黝黑,笑哈哈地吆喝着。他买的货,品种全,质量好,人本分厚道心又细。大缸边还放了几块有棱有角青色的大石头,压酸菜用。这样的石头城里还真不好找,买了缸顺手搬走石头,回家就可以积菜了。我仿佛嗅到姥姥的大锅里炖着的猪肉酸菜的味道。每年秋天,店铺门前挤满人,姥姥告诉我别去凑大人的热闹,我还是忍不住跑去看摆在货架上的腌咸菜的各色坛坛罐罐。老王头拿起深绿色油光发亮有精巧花纹的小坛了,熟练地敲一下,放在耳边听听,高声说:这个好!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段绳子麻利地一捆,递到人家手里。我心仪那个莲花瓣底足、清丽玲珑的小坛子,盼着姥姥土里土气的咸菜坛子能“碎碎平安”,好把它买回家,可一直没能随愿。
平安菜市场在胡同的正中,是当时比较大的副食商场,与当时的广州菜市场齐名。菜市场的内外结构也同出一辙,园型东西南北都有门,进出方便,买卖由人,人们又把它叫“圈儿楼”。这儿是胡同里最热闹的地方,虽然不是商品琳琅满目,倒也是物品摆放得整洁有序。售货员戴着蓝色套袖,笑盈盈地站在柜台后面。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姥姥平时攒下的粮票、糖票、肉票,视若神明地递到售货员手里,仿佛它们能兑换我的梦想,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颗颗光鲜的水果糖“噼啪”地丢进秤盘。胡同里的人都来这儿买东西。拿着盆排队买豆腐,刚来一车土豆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又来一车白菜,排尾马上就变成了排头。街坊邻里一边排队一边说家常,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胡同是喧嚣的,胡同又是宁静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生活让胡同喧嚣,胡同里的人更知道悠静从属于内心。苍桑的岁月赋予人善良的品性,喧嚣背后的淡定是内心深处不老的情怀,是最自然的心。走在胡同的青石板路上我轻轻拾起胡同人的宽厚与善良,连同他们的美辞凤仪一同收束在时间的光影里。褪了色的斑驳大门,枯瘦的木质窗棂,灰色瓦当古朴端庄,气韵生动。似时间的守望者,悠然站立,从容间深入岁月之心,又淡出岁月之风。不知姥姥家什么时候搬来的,说不清胡同早于她,还是她早于胡同。只觉姥姥与胡同已没了分别,物象与时间没了界限。记忆中屋子是从不上锁的,吊着半截玄色的布门帘,看得见街坊鱼贯的身影。风夹带着雨的音讯,说来就来。我像一只懒猫蜷缩在土炕上依着姥姥,数着过往的行人,雨丝霏霏中想着未来;姥姥抽着榆木杆长烟袋,烟雾氤氲散开成雨的背景,斜斜的雨点打湿往事。随雨点飘进屋的还有小贩顺风顺耳压着韵角的叫卖声,极具穿透力,诱惑着我的心。“牙--膏皮——换钱。”“棉花糖——卖呀。”我连忙蹦下坑用换来的钱,买一个云朵样的棉花糖,舍不得吃直到化掉。卖棉花糖的是个跛子,十七八岁样子,经常在这儿叫买。姥姥让他放下担子进屋避雨,默默地塞给他一个馒头,留着路上吃,姥姥目光里充满了怜爱。胡同里走街串户的小贩都得到过姥姥的帮助,从此我知道帮助他人的快乐。入夜,如水的月光泻了一地,暗香疏影勾勒出幽静,悠长的胡同,这般的柔情。可以千思,亦可以无虑。连月亮都可以拿来就酒,从容静听风声过耳。忽地抬头看见门上的楹联细细读来:品尝老酒真味,斟酌风雨人生。一壶酒,三生梦,四月天,宜醉不宜醒。
姥姥很有酒量,平日里是不喝的。她自斟自饮,边喝边向胡同口眺望,目光里充满哀婉。我知道她是想念我的大姨,医学院刚毕业的大姨毅然跟随着解放的部队南下。姥姥送大姨走出这条胡同,那夜的月光一定豁达明净吧!从此胡同口等待的目光打湿了无数个夜晚,比月光更深情更宁静。与岁月一同盈虚与消长的不仅仅是月亮吧!姥姥喝的不是酒,是对人生的坚忍与包容,这又何尝不是小巷人的性格?小巷悠长,能承载她不倦的忧思吗?温酒的红泥小炉火苗正红,能再饮一杯无?
胡同是宽厚的,胡同是无声的。退守心灵方能明鉴,胡同里的人深参其理,他们是自己内心的主宰。沈阳解放前夕,为切断敌人交通线,南站附近展开激烈的巷战。打了两天的炮,解放军伤亡无数。姥姥和胡同里的邻居自发地冒着枪林弹雨把受伤的战士抬到家里,为战士包扎伤口。姥姥甚至不知道在家里养伤的小战士姓什么,只知道叫柱子。采访姥姥时,她一脸的不知所措,说什么也不肯见记者,躲进胡同嘈杂的人群里不见了。胡同里的人用肩膀托起岁月的沉重,我如何才能读懂他们的心呢?
我曾相信与岁月一样永恒的是姥姥和老旧的胡同,在胡同哀婉的眼光里,姥姥远去了。就像我所爱的人,有一天不再回来。惶恐无助中胡同也被拆迁,轰然倒在我面前。然而太阳在高处,回望时,胡同给了我对人生力量的诠释,每每想起总会泪流满面。

父亲,那些一望无际的记忆
◎ 赵志峰
赵志峰,笔名夏冰,1964年生于山西定襄。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华夏散文》《中国诗歌在线》《山西晚报》等报刊。

无论什么时候,你在梦里的情形,都给我你还在世上的感觉,一点也没有你已经不在人世的意味。我看见你自然地做着事情,说着话,笑着,平平静静的样子,一如那曾经的时日。
我甚至看到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一身黑蓝色中山装,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让我总是不敢直视你。你轻轻的一声咳嗽,我就老半天无法平静心情。
直至后来,我才知道,你那是一种习惯。正如现在的我总给别人严肃有加的印象。其实,你内心里的火热,丰富,细腻,亲切,不比别人缺失分毫。
父亲,你辞世两年多了。九百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流逝,并不曾销蚀你在我们心头的形象,并不曾消减你在我们心头的分量。
至今,我还记得一个周末。
那个周末,兴冲冲背诵课文的我,一脸微笑地倾听着的你——那是一幅美好、温馨的画面,它永远定格于我的心间。你不知道一个8岁孩子的内心。其实小孩子的内心也不是那么简单。不是像大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简单。世间很多事,会在他们心里留下痕迹。或者美好,或者相反。
当时,我是跟着妈妈住校念一年级。周末的时候,你从另外一所学校赶来,看望我们娘儿俩。就在你和我沉浸在愉快的诵读、倾听中的时候,妈妈以一声断喝,粗暴地打断了你和我的兴致。“麻烦哇!”三个字,清清楚楚,语义明确。空气刹那间凝固了。不用怀疑,妈那天的心情肯定不好。我马上住了口。你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看着妈妈,你的稍凸起的眼球在高度近视镜片后,十分醒目。究竟我们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抑或妈妈的工作中发生了什么?年幼加上粗心,我一点不知道。至今不知道。
是的,我们常常就忽略了爸爸妈妈的内心感受。我们从来不去多想爸妈在想什么。爸妈是不是需要安静,是不是需要宽慰,我们向来不管不问。从来没有过。我们不懂。我们傻乎乎的,就从来不换个角度替人着想。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天地就是最大的天地,就是最值得拥有的天地。于是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并不为此感到一丝一毫的羞愧。这就是小时候,就是不懂事的小时候。
因此,听到妈妈的一声断喝,我满心委屈。我怯生生地看看你,再扭脸看看妈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觉告诉我,自己应该听话,应该悄悄的,应该不惹爸妈生气。我跑出去了。我在学校宽敞的操场上跑来跑去,跑到心里的委屈一点点消失殆尽,直到你喊我回去。
父亲,行文至此,我脑海里还清晰地闪现出你当时的模样。你清瘦的脸上,是让人安心的善良的笑意。你习惯地摸摸我的脑袋,告诉我说,我们要回家了。
于是,我们就走上了那条熟悉的回家的泥土路。妈妈骑一辆自行车,你骑一辆自行车,前面横梁上坐着我。你总不忘叮嘱我,不要将手指伸入车把和车闸之间。每当你这样叮嘱我的时候,我并不答言,但是不答言不等于不理睬你的话。其实,你不知道,我是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复述你的话的。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你的话,不要把手指伸入不该伸进去的地方。
我们在土路上行驶,路两旁是两列高大的白杨树。白杨树再往两边,就是田野,一望无际的田野。正是在这次回家途中,你给我讲了“一望无际”这个成语。你以无限延展、一直延展到天边山边的田野为例,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一望无际”是什么意思。到后来,当老师让我们用“一望无际”造句时,我信心满满地写下了“我跟爸爸妈妈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心里格外开心。”这样的句子。老师在这句话的后面,打上了一个鲜红的对勾,并冲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父亲,这些记忆是如此清晰。我们一边赶路,你一边给我讲解“一望无际”的记忆,老师向我微笑着点头的记忆——都是那么逼真如画,清新如昨。
此时此刻,记忆的闸门打开,那些往昔呼啦啦涌来,亲切地注视着我,就像曾经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的庄稼,亲切地注视着赶路的我们一样。近四十年的岁月,并没有磨损什么。父亲,这片记忆之海如此博大,浩瀚,用一望无际根本无法形容。父亲,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那些记忆,纷繁茁壮,绿意盎然。
面对这些记忆,我无法自抑,信笔写下以上文字,但愿能够表达对你诚挚的感思和不竭的想念,以及遥遥的祝福。
父亲安好。

篝火,照亮激情燃烧的岁月
◎ 任儒举
任儒举,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随州市《编钟》文学杂志社副主编,曾在《中国作家》《中国旅游报》《故事世界》《芳草》《铁军》《今日湖北》《湖北日报》《湖北作家》《金融早报》《散文百家》《北方诗刊》等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著有《张体学在随县》。

气候仿佛还停留在深秋的那个时季,但我分明已嗅出圣诞节喷香的烤鸭味儿了。卖保暖衣的老板站在大堂的门口不停地抱怨着:“这鬼天气,咋还这么热乎呢,今年这季的生意又他妈的泡汤了……”是的,这是圣诞节的前一天,也就是西方人称作“平安夜”的晚上,我突然收到来自武汉程慈老的电话,他对我说,上回在一工区和四工区拍的照片都整理出来了,要我把邮箱号告诉他,他让他的儿子传给我。
老人说的照片是在一个月前,“张体学在随县”纪念馆剪彩时拍的,当天的湖北日报二版头条刊载过:“张体学在随县”纪念馆在随州市大洪山玉龙温泉欢乐谷原省委战备大院原址建成。全国政协提案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新四军研究会会长王生铁发来贺信。省老领导王群、张学奇、刘荣礼、吴华品、程运铁、胡永继及与张体学生前并肩战斗过的老干部、老战友和在随县工作过的老领导等参加了开馆仪式。
张体学1956年担任湖北省省长,生前与随县结下不解之缘。1964年,省委、省政府根据当时形势,从战备需要出发,在随县大洪山筹建了战备时期的湖北省委后方基地。张体学亲自主持修建大洪山省委战备后方基地……这就是老人说的四个工区,不过,当时是出入保密,对外称是四所省直中专,即:商贸、粮食、供销、财经学校。其用途是战时办公,和平时期办学,而程慈老就是这四个工区的基建会计。
程慈老的真名叫程慈培,今年己有88岁高龄了,纪念馆举行开馆剪彩时,他并不在邀请之列,但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找到他在省财政厅的儿子说:随县的大洪山是我的第二故乡,在那里建张体学省长的纪念馆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的儿子是省财政厅的处长,工作虽然忙,却难拂去八旬老父这个心愿,就把他带过来了。他的这份执著让随县县委办主任李经发很感动,他找到我说,你就抽时间陪老人转转。
李经发是我多年的文友,他在省财政厅挂职时与老人的儿子程小培相交甚好,从他那里我才知道程慈培老人是在1964年的夏天就来到随县新阳店的,他是省委战备基地最早的工程勘探者之一。我在搜集“张体学在随县”一书的资料时,他还专门写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张体学与省直中专学校”,一篇是“我与随县”,托李经发带给我,后来我将老人的这两篇文章收录在那本书中,作为纪念馆馆藏之物。
这是一个面目慈祥、精神矍烁的八旬老人,他满头的银发,饱经风霜的脸庞雕刻着岁月留下的苍桑。那次的剪彩仪式活动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主办方考虑到因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刻意将时间缩短在一定的范围内。目的是让他们多休息。但是,活动结束后,程慈老却执意要去看看,他一直固执地称这几个地方为工区,实际上除了他说的二工区和三工区转为民房外,其余的都早已开发成旅游景区了。
张体学纪念馆建在玉龙温泉景区内,就是老人说的一工区,这里当时是省直商贸学校所在地,因为有一座天然温泉,冬天的时候,老人和他的同事们下了班经常在这里洗澡、洗衣被,所以对这里的印象特别深。我带着老人参观温泉九大主题公园时,老人的兴致很高,他边看边讲:这里原是泵站,排水用的,这儿是礼堂,部队和学校在这里开大会,这里原是一个堰塘,这有个泉眼……我佩服老人的记忆力,他说的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但他都能指出准确的方位。
然而,最让老人难忘的还是张体学省长亲自召集他们开会:会场就在工地临时工棚里,几条木凳一横,省长开门见山地问我们在工程进度上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要我们提出来大家商量解决。他说:“今天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大家提吧!”由于体学同志的话语很体贴、很随和,大家就没有拘束了。于是大家相继发言汇报情况、提出不少要求。体学同志还不时插话、询问。会场的气氛十分活跃。
体学同志对工地的生活十分关心,他问陪同他一起来的当地的干部,能否在茅茨畈(洪山镇)再扩充一些菜地,以备今后开工时的需要。他还提到工地的粮食供应按部队食用粮的标准一样对待。当听到有的同志提及学生在工地劳动、粮食定量低、不够吃时,体学同志说:“哦!这是个问题。是的呀!青年娃娃坐着不动,一顿也要来个三大碗。”他对县粮局的同志说:“学生参加劳动也按45斤标准吧!”
那个小小的座谈会开的时间并不长,却解决了工地很多老大难问题,比如:建筑材料、器械设备、运输车辆等等,由于当时建筑材料紧俏,虽经多方求购也难以满足施工需求;加之工地地处深山老林,我们只能自己发电、自己供水,电线杆、钢管、电线、发电机和水泵等设备,这些物资缺乏正常渠道是无法解决的。但是因为张省长的亲自过问,都得到圆满解决,这些建筑都凝聚了老省长的心血啊……
临近黄昏时分,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雨,但老人的兴致却丝毫未减,每到一个工区,他都要停下来,和我们合影,二、三工区都己划转成民房了,有的成为当地百姓的养猪场、养鸡场了,老人还是要下车看一看,并坚持让儿子为他拍照,他对我们说,我的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种特殊的感情,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要把它们永远保留在记忆里!
老人朴实的话让我们所有的陪同人员都为之动容,县委办李主任为了满足老人这一心愿,特意给生态园度假村的宋德斌董事长打了电话,宋德斌听说有这样一位老人故地重游,专程从随州赶回来接待,并嘱他的副总来当老人的导游。大洪山林泉生态园就是老人所说的四工区,也就是当时的财贸学校,老人说,当时这四个工区的建设总指挥部实际上就设在这里,他甚至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当年的办公室。
老人的办公室和卧室是同一间屋子,里面半间是床铺,外面半间是作办公用的,门前有一棵很大的、说不上年限的古柏树,当时他和省财校另一个会计(己去世)住在一起,那位会计是比他先期调回省城的。但这些是以后的事了。其实,老人说,他们最早来的时候住的都是工棚,几十人在一起,吃饭、睡觉、工作都是在这个用帆布搭起的临时性工棚里完成的。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是严格按照部队的标准。
那时这里还是一片原始森林,周围十几里没有一个住户,工程开始后我们在附近招了一些民工,而主要的工程技术人员都是武汉的,当地的民工们只负责搬运砖瓦、椽根檩条、沙浆石料之类的供给,建好一批就迁一批学生,学生们也是半工并读的性质,上午上课,下午参加劳动。最高峰的时候,四个学校的师生及各类建筑工程人员共计3000之众。
文化大革命全面爆发后,这四个工区的建设才告一段落。
现在在大洪山林泉生态园和玉龙温泉排列的那一座座整洁青砖瓦房作为一种特色旅游文化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了。但是,当初在建设它们的时候那是何等地艰苦啊,老人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他说,最初住在工棚里,夏天要抵御蚊蝇的侵扰,还有野兽、旱蚂蟥。冬天要抗拒风霜的肆虐,没有水,就在泉眼里淘些来,在山上捡些枯枝落叶,燃上一堆火,吃饭呀,洗衣呀,洗澡呀都轮换着,有不少工人,学生的手、脚都冻坏了。
当夜色笼罩在美丽的生态园上空时,座落在省委高干楼下的露天球场,燃起了一堆堆熊熊篝火,那是来自武汉的一个旅游团体,他们围绕篝火在那儿唱呀、跳呀、说呀、笑呀……更进一步构起老人心灵更深处的思索,借助火光的照耀,我分明看到泪光在老人的眼圈闪烁,老人感叹道:多好的地方呀,多美的时光呀,可惜我老了,来一回是一回了。看到这堆篝火,想起当年艰难的岁月,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在晚宴上,老人在言谈中流露出还想在有生之年,再来一次,在这里住上几天,一旁陪同的宋德斌洞察了老人的心思,他说:老人家,您要实现这个愿望并不难,明年春暖花开时,我专程接您们这些老前辈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我们在这里正打造中国最大的长寿山庄,是专门为您们这些老革命准备养老的,您随时就能来……一句话,说得老人心花怒放,布满皱纹的脸舒展开了。他说今天我真的不虚此行啊。
离开生态园已九点多了,老人似乎意犹未尽,一路走,还一路回望那一堆堆篝火,聆听从那里传来的歌谣,但是老人的儿子担心他一路劳顿,又看了那么多地方,怕他的身体吃不消,直到向他保证,明年开春再送他来,老人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老人的举止,让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多,是的,人生最值得回味的东西,就是他认为最精彩的时段,生态园那一堆堆篝火,照亮的就是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粗人”,我的伯父
◎ 胡卓学
胡卓学,武汉市黄陂区人,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工作直至退休。湖北省特级教师,中国修辞学会会员。出版《中学语文词典》《高中作文训练新鉴》等,参编或主编的书著十多种。
我的伯父是个普通的农民,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粗人”。
伯父的意思是,他没有进过学堂门,不能知书达“理”,只会做粗话,出憨力。
就伯父的性格而言,他的话有几分道理。譬如,他平时说话,心口一致,又常常粗声大气,听的人感受怎样他是不管的。如果他肚子里有气不“顺”,说话还会愣头愣脑,甚至夹带些渣滓。在待人处事上,他也喜欢直来直去,不习惯于拐弯抹角,至于会不会得罪人,他往往不考虑。当然,如果有人对他直言快语,那也不用担心他见怪,因为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说伯父没有进过学堂门,却有点不确切。他是进过学堂门的,这学堂就是私塾。在我年幼时,他曾不止一次地对我,对他的两个儿子——我的一个堂兄和一个堂弟,说过他的私塾故事。
在我们村,跟伯父同一年出生的人,有两个跟他同时进了同一所私塾。那时的私塾是信奉“棍棒”的,家长也都认同。他们说:“不打不进度,打了有官做。”所以,在私塾,先生(那时管老师叫先生)打学生天经地义。学生挨了打,一般也不会向父母投诉。但是,对我伯父来说,打,并没有使他“进度”,更没有使他“有官做”。
那时,据大人们讲,先生打学生的理由是不用找的,随时随处都有。上学迟到,——打;放学偷跑,——打;上课违纪,——打;课后惹事,——打。至于“读书”,打就更多,而且“价目”清楚。先生的打具是一块竹板子。认字、写字,错一个一板子;背书、默写,错一处一板子,背不全或默写不了,打多少板子,那就要看先生的心情和兴致了。此外,还有写字,也就是书法练习,这是每个学生每天必做的。写字有大楷小楷,无论是大楷小楷,只要写了错字别字,也都是要如数“寄押”或现场照打的。要是谁犯了大错,譬如打架打出了“大事”,那还会挨大板子。所谓大板子,就是板子大,打得重,一般是打屁股。伯父和他的伙伴都是农家子弟,入塾前,他们在放牛场上,自己也像放牛场上的牛犊,无拘无束,“野”惯了的。一进私塾,先生这么把“笼头”一上,他们所感到的难受就可想而知了。这样,挨打就成了“日课”,成了家常便饭。偏偏巧,伯父几个都是犟性子,不怕打,打不怕。但是,先生的板子打在他们手或屁股上,印迹却都留在心上了。这印迹,一天天地积累,一点点地发酵,最后就长出了“报复”的幼芽。在私塾是“师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先生每天的生活用水都由“弟子”用桶抬。轮到伯父他们了。三个人本来就是一气相通的,彼此一嘀咕,主意就定下了:往水桶里屙尿!第一次,胆不大,师娘没发觉。第二次,胆大些,师娘看出了破绽。这下可不得了了。伯父和他的“同伙”,挨了一次狠狠的打后,被一起赶出了学堂。从此,伯父回到了放牛场,他的“粗人”命运也就决定了。
小时候,懵懵懂懂,听伯父讲他的故事只觉得好玩。后来,时光老人渐渐告诉我,伯父不是一般的“粗人”,有些地方,他比某些“细人”还“细”呢。
在我们弟兄三人的读书一事上,伯父就是这样。
我们是同一年发蒙的,上的是民国时期的公立小学。这所学校的体制、课程,教师的教法,都和私塾大不相同。所以,伯父所遭遇的“棍棒”,我们都没有碰上。但是,我的堂兄并不珍惜这一点,老是贪玩。到了五十年代,小学由四年级升五年级有考试关,通过了才能升。堂兄考了两年,都没有通过。那时,人们是不知道拉关系、走后门的,我家也没有关系可拉,也走不了后门。堂兄已经十五岁了,他也不想再读再考。伯母说:“不想读就算了,早点学个手艺。”但伯父不同意,他说:“猴子不上树,多打两下锣!”于是,堂兄又读了一回四年级。其实,伯父当时的生活负担是够沉重的。他已有六个子女,除出了嫁的大女儿外,都没有成人,祖父也跟着他生活。在这样的生活重压下,伯父仍抱着“猴子不上树,多打两下锣”的信念,坚持让一再升不了级的儿子读书,这是一般的“粗人”所能想到、所能做到的么?由此,我咀嚼、领会出了伯父对我们讲他的私塾故事的用意,他是在警醒我们弟兄,要珍惜少年时光,不能再蹈他的覆辙。伯父的心可“细”呢!
我咀嚼、领会伯父讲的故事,还源于他的另一句名言。我读高中时,“三面红旗”漫天飘舞,课堂常常在炼钢炉旁、水库坝上、铁路基边。接着又是日复一日的饥饿。我读书的热情消减了。伯父察觉后,立即开导说:“读书是关系着一生的大事,可不能随意。”他还说:“读书只穷人,但不从(sóng)人。”
“读书只穷人,但不从(sóng)人。”大伯的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把它严严实实地收藏在大脑深处了。
我1960年高中毕业。升学体检时,两个毕业班92名学生,竟有13个患肺结核。更不幸的是,我是十三分之一。不说升学,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年,我被安排到一所初中教书。一年后,我不要工作和城镇户口,坚持回了农村,因为,穷苦的教师生活使我的结核病由单肺扩展到双肺,读书的路被堵死了。
肺结核是富贵病,必须“好吃懒做”。伯父清楚这一点。当时,农村正贯彻“人民公社六十条”,社员得靠工分吃饭,“懒做”是不行的。好在允许种自留地了,伯父开了不少荒地,也给了我一亩多。饭是可以吃饱的,只是“好吃”有点难。庆幸的是,伯父有一部夹子网,这时他也可以五更起床赶鱼。这样,我回农村的一年,经常是早晨一开门,门边就放有伯父赶的一斤两斤鱼,从而保证了我“一日三餐有鱼虾”。民间还认为,乌龟、团鱼、黑鱼是肺结核病人的“营养品”,所以,伯父只要“赶”到了它们,无论多少都不卖,全是我的!这又保证了我日常所需要的鱼汤和肉汤。快五十年没忘的一次是,伯父一个五更赶到了两个各三四斤重的大团鱼,还赶到了两条各一两斤重的黑鱼,他让我独自一人,“肥鱼大肉”地连续享用了四五天!
对我不能“懒做”伯父也想出了办法。在生产队出工,我做的多是不怎么苦也不怎么重的“手脚活”。苦活重活非做不可了,他就和我们三弟兄组成一班,最苦最重的活都由他和堂兄做。譬如,冬天挑塘泥要车水,下水调试、安装水车是最苦的活,这就是堂兄的事;夏收秋收挑草头,在田里“杀”草头上肩是很重的活,在稻场挑草头踩梯上垛,也是很重的活,伯父就分派堂兄在田里“杀”草头上肩,自己在稻场挑草头上垛,我和堂弟只在中间“打转肩”往稻场挑。
伯父的苦心没有白费。一年后,我的肺结核病全好了,而且,我还怀着“读书只穷人,但不从(sóng)人”的坚定信念,走进了大学的殿堂。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先在公社里做政工。有一天,村里人对我说:“你大伯经常说,田地将来还是要分给私人的。”我惊讶着向伯父质疑。他说:“你看啥,有多少人在田里做活!”
没多少人在田里做活,这正是农村基层干部早晚都苦恼着的一个问题。针对这问题,受伯父的启发,我向公社“一把手”建议:在生产队试行“土地承包制”。“一把手”同意我办试点。可丧气的是,我的“点”还没有选好,大报小报就连篇累牍地批判起“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了。这事,在我的记忆中,是1972年,比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农民“签字画押”,还早七年呢。
1979年冬,伯父永远地走了。1981年冬,我们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村里人慨叹说:“你大伯要是多活两年,就看到了他所预言的这一天!”
伯父是个纯农民,是个“粗人”。他没有读过子曰诗云之类,也不懂什么是政治经济学。可是,他对于子侄的教育与关怀,对于社会的民生大事,却具有这样的远见卓识,而又这样地富有牺牲精神!跟伯父比较起来,我这个从大学“殿堂”出来,也算得是知书达“理”的“细人”,该是怎样的惭愧呢!
伯父走了三十一年了。在这三十一年中,他的故事,我听到的,见到的,身历的,都不曾忘过,特别是他的私塾故事,因为我后来也“为人师”了。在我的“为师”生涯中,那位私塾先生一直是一面镜子。它时时提醒我:“猴子不上树,多打两下锣”,这是为师者的天职天责;宽厚地对待成长中的学生,原谅他们的幼稚与错误,这也是为师者必须有的“宰相”胸怀!

祖母的脊背
◎ 鱼树雄
鱼树雄,笔名雨缘。1956年生,甘肃省西和县人。工民建大专毕业,工程师。曾任甘肃西和县综合化工厂办公室主任职务,现供职于陇南某建筑勘察设计咨询公司,负责工程监理工作。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雨缘诗词选集》一部,有作品发表在杂志和网络文学中。

当记忆的闸门悄悄打开时,在我幼稚的眼幕中留下的第一个深刻的影子是祖母慈善的眼神,那时候我几岁呢?
我是在祖母的脊背上长大的。包括我们子妹和我那些亲房叔伯和亲房姑母们,我们都是在祖母的脊背上长大的。然而有谁还能记得起这慈爱的脊背呢?
其实我的祖母只生了我父亲一人,守了一辈子寡。当父亲不满周岁时,祖父就去世了。祖父是生意人,走南闯北挣下些许家业,有自己独立的门店。那时候门店是有字号的,我祖父的门店叫“重盛德”,大爷的门店叫“大盛德”。人常说,“人无横财不富”。我祖父作为生意人深知这个道理,因此他跑南坪、下四川走了“贩鸦片”这着险路。碰上官匪,往山洞水洼里一钻,冰凉透骨,因此落下一身的病,年轻轻的就撇下祖母和不满周岁的父亲走了。他去世时,留给祖母一份可观的家业。祖母的娘家是西和县城有名的王家上户,是一个有名的书香门第。我还有一个亲姑祖母,出嫁到李氏(西和著名的堪舆风水家李好德),祖父去世时,姑祖母正坐月子,家里人没有把不幸的消息告诉她。满月后,姑祖母来看祖父,才知道祖父去世了,她气得转身就回了家,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祖母承受着失去丈夫、姐姐的痛苦,自知孤儿寡母的难以把门店继续经营下去,因此便把家业交给长兄(我大爷、西和解放初最富有的商会会长鱼(讳)入池经营。其实当时的我大爷不怎么学好,生意也很惨淡。也是鱼家该要发了,大爷在失去兄弟、妹妹后痛下决心,收回浪荡习性,把两家的家业合并一起,改商号为“义盛德”,精打细算,不断壮大,由此成就了他一生商业和土地经营上的辉煌,成为当时西和最大的地主和资本家。祖母也自然成了鱼氏这个大家族的内掌柜。我可以这样说,没有我祖母的大义,就不会有鱼氏这么大的家业和兴旺。(西和解放时鱼家已有房屋113间,土地150亩,开有水烟坊、丝绸寿衣、寿材等手工业作坊)
鱼氏在大爷和祖母(大爷主外,祖母主内。)精明的操持下生意蒸蒸日上,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祖母在帮助大爷打理生意和土地的同时,还负责着一家人及雇用人员的生活、照看抓养孩子的工作。当时我三爷幼小,大爷的前妻去世了,后续的妻子又去世了,留下叔叔姑姑们也都由祖母一人抓养,他们都是在我的祖母背上长大的。
祖母心地善良,把侄男侄女都当自己亲生儿女一样对待,因此也赢得了大家的爱戴,直到她去世,上一代堂叔堂姑们都亲热地把她当做亲母亲,管她叫娘。我们小一辈堂兄弟堂姊妹把我父亲、我母亲叫爸爸、妈妈。
祖母虽然是一家子的内掌柜,却从来不乱花钱,也不给自己攒私房钱。就连她自己帮助人家做寿衣挣的工资钱,她都积攒在一起,到了家里购置土地或生意上需用时,又全部拿出来交给我大爷用于家里。她虚怀若谷,坦荡做人。1951年抗美援朝时,她把娘家给她陪嫁的金银首饰和给人家做寿衣挣的工钱都全部拿出来和家里捐献的两亿元(旧币)一起捐献给了国家,一介女流,这种爱国爱家的精神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做到的。
我们家直到1958年“吃食堂”时,由于中山社办食堂需要占用我家东后街的房子才自然地按房份(老弟兄排行)分开另居,但始终没有分家。虽然我大爷在世时口头上按照老弟兄三股将家产分定,但由于后来历史变革和政策变化,这些愿望都没有实现。
我的祖母有一颗慈爱的心,对待街邻或佃户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谁家有困难,都会尽其所能给与帮助。地租交不起,可以担待到第二年,甚至免掉。有要饭的来,不但给吃饱,走时还要再给带上些。据说解放前有一次一个共产党的干部病倒在我家门口,被祖母看见,她背着人给他看病,给吃的,病好后他逢人便说我祖母的好处,说我祖母救了他的病,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主家的人。
在西和,老辈人还广为传颂着这样一件事:说的是我父亲在五岁时得了阴寒重病,眼看着奄奄一息,医生都一筹莫展。祖母绝望地跑到“城隍庙”求神问卦。卦签上这样说“你曾经救了两条人命,你的孩子一定能逢凶化吉,你且回去,孩子的病已经好了。”祖母半信半疑地赶回家来,说来也怪,刚才还危在旦夕的父亲竟慢慢地缓过气来。后来人们问她,你是怎么救过人的,她想了想说“我也忘了,只记得那年跑回回(民国初回民作乱,烧杀掠抢,人们到处躲藏)时,救过一个孕妇。当时冰天雪地里,那孕妇差点滑落到悬崖下了,被我看见后冒着危险把她拉了上来,也算是救了她的命吧!”
土改时,因我家是当时最大的工商业兼地主,给我家理所当然地要定一个“地主分子”的帽子,按照当时的政策,这“地主分子”的帽子是给大爷的,但祖母说:“你还要在外面做事,这帽子戴了怕不太好,还是由我戴了吧。我一个女人家,他们不会怎么样的。”就这样,西和最大的“地主分子”帽子就戴在我祖母的头上了。祖母她那里能想到这顶“地主分子”帽子在以后多次政治运动中给我们带来的苦恼,给我们兄弟姊妹所带来的政治的压迫和非人待遇是无法用文字比说的,我家也因为这顶帽子在1964年被下放到农业社劳动改造。
祖母的晚年生活是十分悲惨和艰辛的,在农业社的日子,我们家由于是新社员,人多劳少,靠着因所谓“历史问题”失去工作的父亲挣工分,所分得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靠母亲东家借,西家赊地过日子。祖母早上喝茶炒一点干面和着菜团都算是奢侈,有一顿没一顿地受尽了罪。可当时我那些由她抓养大的堂叔堂姑们竟也“狼吃的娃娃各顾各”,没有给她一点孝敬。这对我父亲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他在世时只要想起这些就唏嘘不已。我父亲在那时写过一首小诗“有母不能养,枉长七尺躯。感时勿遂志,实实非我愚。”它真实地记录了我家当时的困境。人们不是常说“好人有好报”吗?祖母这么好的人却到晚年遭这么大的罪,看来当时老天爷也是不公平的。
祖母由于操劳过度得了气管炎病,这对我家当时是“雪上加霜”,可那连饭都吃不上的年代,那里还有买药的钱呢?1973年我祖母带着我全家人无尽的遗憾与世长辞了,去世时丧葬费都是东借西凑地借来的。
祖母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有着一个博大的胸怀和承载重负的脊背。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欺辱和艰难时,总不免要埋怨她。可她只是淡淡笑一声说:“这都是命。”
我小时候常常跟着祖母走亲戚,逛邻家。人家给她点食物,她都舍不得吃一点,全都填进了我那时饥饿的小嘴。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即将进入老人的行列。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噎着一样,心里总要“咯噔”一下,这让我时时痛苦不已。前不久就我偶然从西和文史资料第一辑一篇文章上看到有关鱼氏发家的史料,发现里面不尽是事实。西和自解放前后一直传诵着鱼家发家的历史,传诵着大爷的功绩。却没有人知道鱼家大户后面真正的发展历史。更有本家族的人,多少年来,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竟违背良心,歪曲事实,胡说八道,我想远在天国的大爷和祖母眼瞅着这些不孝子孙的行为,会作何感想呢?我有时在想,如果鱼家没有祖母当时的奉献,没有我祖母以后和大爷的共同操劳和精诚团结,鱼家还会不会有昔日那段辉煌的历史呢?为了祖母头上那一顶西和县最大的“地主分子”帽子,我一家所受到的几十年不公平的社会遭遇,至今想起来,让人仍心有余悸。我今天写下这篇文章,意在“抛砖引玉”,“正本清源”,还我祖母一个公道,使她在九泉之下,能够欣慰。尽管这已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好在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岁月有缘
◎ 李跃平
李跃平,1963年生,四川乐山市人。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以诗为主,兼散文、小说和报告文学,常有作品在国家、省、市级报刊或发表或收编或获奖。著有诗集《最后一片绿叶》《简单的词语》,散文集《生命漂流》。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乐山市作家协会委员,五通桥作家协会副主席,《五通桥文学》主编。
因为要搬家的缘故,我不得不扔掉一些旧书,然而一本泛黄的旧杂志《葱茏》却触痛了我的心,这是东风电机厂创办的一本刊物,编辑出版的时间定格在80年代那段诗意的岁月,我的眼睛和心灵禁不住潮湿起来。
翻开这本破烂不堪的杂志,我便忆念起孙静轩这个诗意的名字,杂志的卷首有他为“葱茏”文学社创作的诗歌《葱葱茏茏的大森林》。80年代的中国天空出现了一道诗意的曙光,地处老龙坝的东风电机厂也是诗潮澎湃,一群热爱文学的青年组建了乐山地区第一个职工文学社,文学社的名字就是“葱茏”。
当时,我也是20郎当的年纪,文学的情愫在我心中黙黙的生长,曾经的梦想和抱负又涨满了我的胸怀,然而东风电机厂地势偏僻,葱茏文学社又是一群草莽之众,因无高人指点,社员们我行我素,各自为政,大家在互相吹捧中互相提劲。然而每写完一段分行的文字,便会在忐忑激动中不安,不知道自己生下的孩子何时能够登上大雅之堂。
大多数的社员和我一样,创作的诗歌来不及鱼跃龙门便胎死腹中,但大家仍热情不减,各类诗赛,诗歌朗诵会仍然如火如荼的进行。有一天晚上,社员们依然在厂宣传部的办公室讨论诗作,社长却悄悄地告诉我,厂里要办刊物《葱茏》,而且要聘请上个世纪50年代就被誉为“海洋抒情诗人”的孙静轩作文学社的顾问,我听了很激动。
“蜀中诗圣”孙静轩,我是知道的,他以其高产的作品,独具个性的创作,一度成为中国最活跃,最受欢迎的诗人。在没有目睹他的风采之前,我便拜读过他的《黄河的儿子》和《母亲的河流》,他的作品气度恢宏,思想深刻,富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社会责任感,他的作品题材广泛,热情似火,在艺术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作为一个诗人,孙静轩有着极其优秀的品质,直到今天我还能从他的作品中窥见他一腔爱国忧民的赤子之心。
怀着一种对文学的向往和憧憬,我和文学社的社长一道踏上了去成都请孙静轩作顾问的班车,当我们在《星星诗刊》的办公室见到他时,当他听完我们说明来意时,他禁不住兴奋得像一个孩子,立马同意了我们的请求。这就是一辈子痴爱诗歌的孙静轩,虽然他的一生走过了大悲大喜的炼狱之旅,但浪漫与耿直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内涵。
我抬起头来,望了孙静轩一眼,一副瘦弱的身躯,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典型的诗人模样。在吃饭的时候,他对文学社的发展,对《葱茏》文学杂志的创办提出了不少意见和忠告。认识孙静轩的人都知道,在诗歌界,他是出了名的为人正直,敢说真话,心地善良,刚直不阿的诗人,而这一秉性也是与他同时代的大师们共同的特点和共同的追求。
第二天,我们将返回东风电机厂,当我们到《星星诗刊》办公室与他辞行的时候,他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折叠整齐的诗稿《葱葱茏茏的大森林》递给我们,他那严肃的神情就像打发一个漂亮的女儿一样。是的,这是一种鼓舞,孙静轩的到来,给葱茏文学社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给刚刚步入文学殿堂的我指引了人生的方向。
这时,我又想起了一句不知是谁的格言,你站在什么高度,就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有孙静轩老师的授业解惑,我的脚下就是他的肩膀,正是他的指引,让我再次闯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1993年6月,我路过成都。我决定去省作协看望孙静轩老师,对于孙静轩老师来说,我与他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的作品,因为他是“葱茏”文学社顾问的缘故,陌生的是我和他仅有一面之交,不知他现在还是否记得我。想着这些,我的心中又有一种忐忑不安,然而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直奔红星路二段85号省作协大楼。
省作协正在举办一个美国诗人的诗集首发式,孙静轩老师坐在主席台上。那天主持会议的是《星星诗刊》的主编杨牧老师。我悄悄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而我的旁边正好是刚刚出版《大地上浴血的女人》的女诗人施玮,我便和她小声的交谈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孙静轩老师悄悄的走下了主席台,悄悄的来到了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是“葱茏”的李跃平?面对孙静轩老师的询问,我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睛清澈刚毅,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坦然镇静。
整个下午,孙静轩老师再也没有回到主席台,一直在台下和我悄悄的讨论着诗歌。当他问我有没有新作时,我从衣袋里掏出了十首准备给《东方电气报》的诗歌递给他。他快速的浏览之后,一句一段的为我指正,语重心长的指出我作品的不足,就像一个小学语文老师为自己的弟子修改作文似的,直到今天,他老人家的话还铿锵在耳。
首发式很快就结束了,虽然他一脸倦色却仍专心致志批改我的诗歌。他说,跃平,你难得来成都,今天下午就一起吃饭吧。另外你的《选择泥土》和《一种人生》我就留下了。后来这两首诗和他的大作《钟声》一起发表在《星星诗刊》11月号的天府诗会栏目中。
是的,孙静轩老师是一个感性的诗人,也是一个充满苦难感的诗人,然而磨难并没有击倒我所敬爱的孙静轩老师,他以诗中存风骨的豪气挺了过来,当我决定写一篇有关孙静轩老师的文字时,他却在2003年6月30日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唯有一行行的诗,化作他人生旅途上的一行行足迹,铺在我人生的前方。
今天,我静静的坐在案桌前,读着有关孙静轩老师的文字,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清瘦的身影,他深邃的目光仍然留存在我的心中。面对一个用生命守护诗歌的老人,我发现自己远远没有能力去解读他的人生,只好在记忆中悄悄封存他的个人档案,以免一种诗性在我心中流失。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22:52
骆驼黑骏
◎ 道·李加拉
道·李加拉,1946年生,新疆优鲁都斯县察腾部落尕拉扎题苏木人。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新疆诗词学会会员,巴州诗词学会副会长等。作品入选《神州颂诗词书画集》《天籁之音》《当代优秀诗人精品典藏》等,被授予“中华当代卓越诗词艺术家”等荣誉称号。

恰逢乳燕从人时节,与良友巴拉扎尔乘坐尼桑越野车抵达巴音塔拉。这片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是渗浸我脐液的地母。便是在狂风卷雪的游牧远途中“嗷嗷”号泣向霜天宣告新生命来世的擂台,是以温情包裹弱小啼婴的摇篮。曾经求学远别毡帐,而今探亲拄杖重返故乡。这是活在尘寰之寿福吧!我默默沉思……
闻知我们作客的蒙古包是牧区合作化时期的场长桑木坦之长子桑布家。我们依照蒙古民俗问安相识并喝些酥油奶茶,吃些牛粪炉灶烘烤的锅盔,品尝些须尔米颗,干洛酪之类奶制品,简略拉扯些家常。但且心波总向门外放荡,频催巴拉扎尔,桑布出去观赏一下草原夏景。我双脚将跨毡房门槛儿油然四望,妙极了!妙极了!不禁失声。看是,蓝天静若玉镜,白云动如飘絮。碧草萋萋,兰溪潺潺,窥瞰鹰隼翔,翩跹蜂蝶儿竞游,青岚里、野花儿吐艳,翠蜃中、群羊儿似繁星。瞧瞧!那边儿曾是我冬窝子,看看!这边儿是我春草场,喏!那达儿我追过狼,这达儿我放过马……我情不自禁地侃侃而谈,下话若冰雹。“哦”!“哦”!他俩目不转睛地朝我指向蹒跚。悦耳如诗韵。蓦地,咱仨盘坐在洁净无纤尘的绿茵上,我饱尝阔别半个世纪的故乡夏风,仿佛饮吮慈母初乳,知足也。
巴音塔拉平原,东临巴音布鲁克镇,与德金巴悟敖包巅连袂,西接奎克乌苏石林,和伊犁特克斯县毗邻。南倚美丽地天鹅湖,跟巴音郭楞乡交界。北与阿木尔郭楞山一脉相连,同恐留县一山之隔。其面积约占大优鲁都斯三分之一。融入此地此景,七尺五官里产生一种深幽而亲切,陌生而娴熟的妙觉。草原风光对我来说并不稀奇。而堪牵引我视线的是拴在那蒙古包右侧桦木桩桩的一匹黑骏。这匹马呀!利剪般地双耳,明电似的两瞳。高个儿,宽股儿,毛色丰润,秉性灵机,龙头凤尾。更有那长嘶欲骋的绰态不时拨动我回忆的丝弦。“真象”“太象”我捂不住冲击胸腔的喷泉放声鸣呼。
你这匹马是否跟胡参库热仙骥黑骏有血缘关系?我用急待的眼神儿注视桑布。“有呀,当然有!”桑布的脸蛋儿呈显细腻波纹。略述了这黑马的来历。
在那个狂风暴雨成灾的年代父亲被揪斗扣戴“什么走资本主一道路的当权派,里通外国分子,牧主巴衣的代理人”等三顶帽子被遣派到名叫大林泰的牧马人帐篷,在他的监督下放马。第三个年头可怜的父亲含怨去世。幸亏大林泰夫妇两口是热肠人家,在他们的关心教导下我也成长为牧场的阿都钦(马倌)。这一放就伴送了十三个春秋。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优鲁都斯大草原冰封雪压的寒山里,百泉潋滟,千草茸茸,牧笛清响荒原变样,商潮席卷僻壤。一看熏马肉行情甚好,场里兴办了“巴音塔拉香肠有限责任公司”。老总是时任场长的须日盖,绰号儿是“扫把”。经营了三年半牧场的铁群制马群快屠杀尽。一肩双任的须日盖却远走高飞,“巴音塔拉公司”悄然烟绝灰散。我就留了一母一公黑马驹,偿抵承包铁群的劳动报酬。选配黑驹作种马后我家马群品质显然良化,新驹繁殖率和成活率双提高,迄今发展到150匹。这匹黑马今年将过六周岁已经学会了腾踏阿尔勒辗的步子……活把儿初结,只见他那个俨如隼喙的鼻梁上盈溢出斑斑汗珠子。霎时间桑布的话频抖搂着我往事的绶囊……
记得我们家有匹桀骜不驯的黑骏其绰号谓骆驼骊骏。我七岁那年伯父操办长子婚事,女方家届时招要:奔驰如翥的七匹良马,里外难辨认的七套锦袍裁料绸,不肥不瘦的七头羯羊和度数不高不低的、七十库乃格阿尔可(七十皮壶奶酒)等婚礼。娶亲时娘家作为坐骑给丫头陪嫁了一匹黑马。听父亲说旧时有一年,茶腾部落胡参库热赫赫有名的紫驼群传染驼瘟濒临灭绝。面对来势凶猛的病魔,掌管寺庙财产的搭玛勒丐楞(高僧经里)采取了些(活埋病驼,分隔健驼,封锁山路等)果断措施保留了些骆驼。遭受病灾后喇嘛庙从菩萨仙骥群里淘汰出部分劣马交换骆驼。当年伯父家姻亲是个六畜俱全的富户,他们家的马儿本来在巴音塔拉出了名,为了进一步优化品种一下交换了25匹。从此四邻九亲都称这黑马群为骆驼黑骏。
话说胡参库热菩萨仙骥听来也令人堪神奇。每当佛历五月十五举行庙会时的民在藏根(苏木长)的引领下聚集拜佛,有强悍地牧马人,扬鞭吆喝驱赶一群骁腾如雷的骊骐,按顺时针的方向环绕寺院三圈儿,而教民们伴随菩萨仙骥风尘贴地磕头。恁般场面今人孰可思摸矣!据传说在解放前旧路土尔扈特部卓哩克图汗的后嗣,曾从此群里特征过衙府良骥,但渐渐都被退回来卸鞍归群了。因缘是脾气孤怪难于驯服。汗王府的骅骝厩里需要的是,善食五香豆料精饲,性格儿温顺,碎步蹀躞的溜溜儿走马、专共台吉喏彦乘骑。而此群的骏马都喜欢吃天然酥油草,愿喝冷泉清水,敢翻山越岭。三春九夏,四蹄不闲,不愿被圈养在琼槽瑶厩边,怕生髀肉。当人一上鞍就腾跳如虎似龙,非驯马能手难于操控。
且说我们家的那匹骆驼黑骏准是恁般菩萨仙骥之传种耶。自陪嫁转户到我们家族之后就成为父亲的坐骑,他人一提起骆驼黑骏立即毛骨悚然。因为此马有个怪脾气,那就是陌生人每当跨鞍乘骑时惊然狂奔乱跳,来个天旋地转,吓得懦夫魂飞魄散,唯有我父亲才能驯顺其脾气,激发其捷才,使其飞扬千里蹄。父亲是苏木里有名气的驯马能手。他爱畜如命有颇多放马、养马、驯马和骑马技巧。更重要的是他细心观察马之习性,掌握马之个性,最终还要以人情感化畜情,而马是六畜中最懂情的蹄类动物。其听觉、视觉、嗅觉、都能钩揣出主人对待自己的心态和动机。父亲初头儿接触骆驼黑骏时真摸不着其心底,每次乘骑时惚然惊腾狂奔,把父亲甩抛十米荒滩上,落得头破血流。但父亲从来不恨它,也不放弃对它进行驯化的匠心,却渐渐摸清了其脾气。又通过左邻右舍,熟知形成顽劣习性的因缘。原来小黑驹正跨入投鞍效力之龄时,乘骑者是没有调驯过野马的痴汉,当野驹惊跳时,只管用又长有粗的皮鞭,向其头颅狠狠抽打,挨打的野驹却惊恨参半,怒气冲天,越腾越猛烈,将其从雕鞍上甩了下来,左足跟被悬挂在脚蹬圆孔,牵拉几十里落得个半死不活,差一点儿惨拜阎王爷。从此就养成了一遇陌生人乘骑,首先来个斗天战地似的狂奔乱跳的惯性。父亲始而解继而恍然地审诊了骆驼黑骏的心脉,与其结下良缘。而骆驼黑骏也有幸成年相伴了善驯勤饲的新主人。父亲如疼怜儿女一样疼怜黑骏,费尽心机地呵护。他向来没有拿皮鞭抽打马头颅之恶习。他熟知骆驼黑骏惊腾狂奔,尥蹶子等乖舛脾气全是人为的。进而终究找到了管教驯顺,改变其陋习的窍门。每次骑乘时,手不持皮鞭,轻步靠近其身,用指头挠挠痒,然后蹲坐其膝盖下,以缰绳下端,在其前双腕系个虚绊,电速蹬镫坐鞍,并将虚绊拽开放松其嚼环皮缰,大声惊呼任其驰骋,时至精疲力竭。趁机把嚼缰左右牵引,使其乖乖儿地服从主人之缆鞚。世上动物包括人类皆有野性,但外界环境对野性的转化、异化及演化作用是无可限量的。在父亲的驯养和教演之下,抵换骆驼又陪嫁转主儿的黑骏,却成长为巴音塔拉牧民竞夸的良马。他鞍驮牧人的春梦,戗风踏雪翻山越岭,衔接青黄,在嶂雾中不迷路,在野坂中不惜蹄,效忠善良的主人,引领群驹横渡鸿沟。秋冬转草场时夜晚父亲从来不给他系脚绊,可是凌晨攀登高丘一挥动笼头,那骆驼黑骏自然出现在身旁。这就是父亲训练后的骆驼黑骏,是我永恒的忆念中的偶像。而今故地重游,犹见仙骥新驹,岂不是正富衍无穷的父老乡亲福祉也?欣然仰望,蓝天如水,白云如我。犹觉舒缓的草原夏风融含肥腻的羊肉汤味,耳边逸响“该吃饭了!”一阵娇声。随之眼前绽放着山丹花儿,噫!那儿是花儿?原来是东家尕媳妇北风吹拂的霓裳倩影也!我们三友急追尕媳妇芳踪迈进了艳妆的蒙古包,同吃巴音黑头羊肉,共饮穹庐芳醴,情荡神醉,头枕悠扬的马头琴韵调,身卧老乡家,梦游小年塔拉,意境里,骆驼黑骏在长嘶着,殷勤的阿翁在调驯着……

返朴归真走一回
◎ 张煌新
张煌新,深圳市基层文化工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我出生在山区农村,是喝着老家的山泉水和父母辛勤耕耘的谷米杂粮长大的。虽然我大学毕业后就到城市工作了,但是,在我的脑海里一直烙印着自己是农家人,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乡下佬”。老家那宁静.悠然的意境,那些古榕、老屋、山溪、竹韵、牧歌、小河和野趣组成的乡村风情画,一直是我向往的生活乐园。
在城市生活,每天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尽是些钢筋混凝土组成的高楼大厦,昼夜都不会消失的车水马龙。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枯燥乏味,总觉得缺乏了什么?总想寻找一种返朴归真的乡村生活才有乐趣。
我的一位好朋友在深圳打拼了几年后,带着挣到的一笔可观的资金回到老家,承包了村里几百亩山地,办了一个乡村田园生活度假村,已经办了三年了,从城里到他的乡村度假村休闲的人络绎不绝。他也多次邀请我到他的乡村度假村去享受一番田园生活,在电话里他跟我说:“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回过乡下了?你有多久没有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了?你找个时间约上三五知已,一起来我的乡村度假村吧,来放松一下身心,来寻找久违的田园乐趣。”
机会来了,一个周末,我们几位文朋诗友相约在一起,自驾车前往那位好朋友的乡村度假村度周末。三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目的地,进入乡村度假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片原生态的树林,在乡道两旁的绿化带上花艳叶绿,造形各异。到了度假村中心区里,在“农家菜园”里我们看到一大片蔬菜瓜果,那各种蔬菜翠绿滴珠,瓜茄红黄青蓝。朋友介绍说,这里的蔬菜种植全是用农家肥料,没有一点的化肥成份。在一个宽阔的山塘里,一个个钓鱼棚里早已坐满了垂钓的客人,山塘里的各种鱼虾全是放养的鱼苗长大,喂养的饲料都是青草和昆虫之类的土饲料。朋友介绍说,乡村度假村还有给客人亲近土地干农活的“农活区”,让客人亲手体验种青菜或者其他农活的乐趣。有几十间供客人自己做饭炒菜的“农家厨房”,煲饭炒菜用的是干草木柴烧火,虽然是有点烟熏火燎,但很有乡村乐趣。还有豆腐作坊,这里的豆腐是用人工在石磨里磨出的豆浆,然后再用山泉水制作而成水豆腐,这样的豆腐入口嫩滑,原味鲜美。
在两个大山头里是一个“鸡鸭放养区”,在荔枝树下满地都是毛黄、脚黄、嘴黄的“三黄鸡”,这些鸡是吃青草、昆虫和谷米长大。在山脚下的一个水塘里,游荡着一群群各种毛色的鸭子。要吃鸡吃鸭,随手抓一只就是了。
乡村度假村集吃住玩乐于一体,这里的客房尽是用竹木结构为主建造而成,一栋栋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各个小山边。要是拿一把木椅坐在客房的阳台上,尽收眼底的是一派乡村风情画,和着习习的凉风,那久违了的乡村田园乐趣一下子涌上心头,惬意极了。
中午,我们自己动手丰盛足食,男的挡鸡杀鸭,女的洗菜、酿豆腐、做饭、煲靓汤。一个小时的功夫,餐桌上摆上的都是自己亲手摘来的青菜,亲自在山塘里钓来的鲜鱼,或者亲手在山上捉来的鸡,在水塘里抓来的鸭。用木柴生火现炒现吃,味道就是鲜,一口落肚回味无穷,味美得真的让人难忘。
午餐了稍作休息后,我们走进了度假村的山溪林间,这里的绿谷花沟让人们亲近到了自然,走入旷世胜景,在山水间深呼吸真的心旷神怡。山水间一尘不染的清新空气,峡谷溪石,小瀑布和原始次生林,组合成奇幻自然风光和恍如隔世的幽远神秘的绿林山寨。置身于山溪林间,就很自然地对充满生机的山林,纯净柔美的花溪,温润甘美的空气充满了敬意,这就是大自然恩赐给人类的恩物,体验这些美景,享受这里的天然氧吧,真正得到了世外桃源般的悠然自得。
我们游山玩水三四个小时之后,走出了山林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这时,昏黄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山头上,我们站在一个小丘上,欣赏着在城市里难得一见的黄昏落日美景,昏黄的太阳一边在山水间照射着余辉,一边慢慢地越过树梢、田园,向山后堕去,一会儿功夫就完全落入了西山,天色也渐渐变暗了。
夜已经来临,月亮升了上来,在乡村度假村赏月看星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天空上繁星点点,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不高处,山塘中的水倒映着月亮,好似触手可摸。我们坐在山边的草地上,静听虫鸣蛙叫,静听山间水溪潺潺流水声,就像听到了一曲自然的天簌之音,那是何等的惬意。月亮中天,夜深之时,在乡村田园的小道上溜达,那种感觉就是真正的晒月光,置身其中,尽情释放快乐和激情。
在乡村过着田园生活,让我又一次走进了大自然的氧吧,品尝到了田园农家生活,观赏到了触手可摸的星星和月亮,寻找到了一段久违的田园乐趣。我感悟到:山水田园滋润着人的生命,人生就要融入自然,爱护生态环境就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在乡村田园生活真好,返朴归真一次很爽!

江南鱼乡行
◎ 赵 林
赵林,湖北人。现为机关公务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发表新闻、杂文、散文若干。

行走江南,印象最深的不是那烟雨楼台和画梁雕栋,而是那民风纯朴的鱼乡。
在长江中游南岸,史称“武昌上游之邑,湘湖要冲之区”。这里的人口大都是伴江而居,依水而生。这就是长江边上的嘉鱼县。长江冲积平原所形成的特殊地理环境,使长江流经境内百余公里;境内有大小河流十几条,并且穿境入江;境内多湖泊,河湖密布,有大小湖泊二十多处;还有人工湖十多处;更有特色的是,放眼望去,在江堤内外、在大路两侧、在长渠两旁、在房前屋后,池塘遍布。整个境内,水域宽阔、水质良好,到处是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象。亚热带湿润型的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气候温和、日照充足、雨热同季,既没有南方的那般酷热,也没有北方的那般严寒。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使这块盛产鲜鱼的宝地,自古以来享有“江南鱼乡”的盛名。
走进这块土地,我国著名书法家赵朴初先生为嘉鱼县留墨题词“南有嘉鱼”,赫然醒目,令人过目难忘。
传说唐代明君唐明皇,沿着长江南巡,领略江南的水乡风光。御舟行到嘉鱼一带,发现这里江河、湖泊相连,好一派水天福地,唐明皇诗意大发,便吩咐随行摆酒助兴。并说道:“这里水多鱼多,朕以为此地鲜鱼必然别有一番风味。”话音刚落,只见一条银光闪闪的鱼跳到唐明皇面前,侍臣赶快捡起来,高兴地说道:“奉天承运,所想必至。皇上洪福齐天,才有佳鱼自献,吉祥之兆啊。”随后,御厨施出看家的烹调技艺,很快就把鱼做好了,献给皇上品尝。唐明皇吃了两口,觉得肉质细腻爽滑,鲜嫩可口,倍感畅快。问道“此鱼何名?”侍臣回答未曾知晓。随后说道:“凡鱼必有名,既然你们都不知名,书上又无记载,朕就赐个名字吧。”唐明皇远眺江面上鱼跃波浪间、银鳞耀日的可爱美景,想起《诗经·小雅》中“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的诗句来。于是,金口玉言道:“嘉者,美好也。就叫它嘉鱼吧。”从此,“嘉鱼”这个御封名词就流传开来,嘉鱼县便由此而得名。
古老的传说,赋予了这块土地美名。智慧的鱼乡人民也就创造了丰厚的鱼乡文化和浓厚的鱼乡风情。自古以来,人们对鱼寄托了丰富的内涵,然而,鱼,更深厚的意义在于,鱼跳龙门、鲤鱼翻身、龙腾鱼跃等等赋予了鱼积极向上、迎难进取、奋力拼搏、不屈不挠最美好的生命象征。
来到鱼乡,无时无刻不亲身感受到,鱼乡风情以各种形式表现在民俗文化方面,成为乡土文化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让人感受最亲切、最地道的是鱼乡的饮食文化。
鱼乡招待来客,最好的上等美食就是品尝鱼,似乎要是少了这道菜就是对客人的不尊敬。清人徐鹄庭有《汉口竹枝词》云“不须考究食单方,冬月人家食品良。米酒汤圆宵夜好,鳊鱼肥美菜苔香”。凡有酒席,必须有鱼。因此,“无鱼不成席”成了约定俗成的民风。鱼乡食鱼,尤以鲜美软嫩见长。除传统的煎、煮、烧、烤、蒸、炖、熏、炒之外,鱼乡人尤擅将鱼进行精加工,把鱼做成鱼丁、鱼片、鱼糕、鱼丸、鱼氽、鱼面。孔子的“食不厌精”的理论,在食鱼文化中得到充分展示,让人既饱口福,又饱眼福,回味无穷。鱼丁、鱼片、鱼糕、鱼丸、鱼氽、鱼面,各种风味独特的鱼制佳品,引来了八方仙客。
平常人家过年,吃团圆饭桌上必有鱼,而这桌上的鱼,大年三十一般不会动,留到正月初一甚至于正月十五,寓意“年年有鱼(余)”。在中原地区现仍保留着年除夕之鱼,要留至大年初一的习俗。长辈百年之后,子孙后代扫墓,必用鱼、肉、鸡三牲祭奠。“无鱼不成礼”,新春佳节,你来我往,互相拜年,小伙子订亲,大姑娘出嫁,祝寿拜年,鱼是必不可少的礼品,象征“吉庆有鱼(余)”。古诗有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特别是作为地方民俗集中表现的婚礼,处处离不开鱼。旧时订婚,男方要向岳家送一对大鲤鱼,谓之“双鲤行贺”;出婚前,女方总要绣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表示男女你情我愿、白头偕老;新婚嫁妆上贴“鱼水交欢”图案,祝愿夫妻和美。把鱼视为民间吉祥物,都有喜庆富裕、祝愿美好的意思,产生出对生活的美好愿望。
大凡婚丧娶嫁、喜庆节日等招待亲朋好友的场面,酒席上必须有鱼做成的圆子登场,象征着全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团团圆圆。嘉鱼牌洲圆子起源于嘉鱼长江牌洲湾,是一种美味的鱼丸子。万里长江向东流,而到了嘉鱼牌洲湾却转折西流,故这里的鱼格外鲜活,鱼丸子也就与众不同。这种鱼圆子制作十分考究:鱼要先去皮剔刺,然后选择白色的嫩肉;猪肉要选择上好的肥肉;鸡蛋只用蛋清;葱只选白色的部分;采用蒸两道的方式。直接使用时蘸点陈醋风味更佳,是吃火锅的上选。煮面条、做汤也可以把丸子切成小片,甚是鲜美。
鱼乡的民间艺术,最活跃、最大众。鱼乡人唱鱼歌、跳鱼舞、吹鱼器、对鱼联这些民间文化活动,都淋漓尽致地反映了绿色的鱼乡风情,更是代表了活生生的乡土文化。
鱼形泥制的民间乐器“呜嘟”,由鱼乡艺人吹出了它独有的民间气息,登上了大雅之堂,在中央电视台、在第三届中国艺术节上大放光芒,还代表我国的民族文化吹到了东南亚和美利坚,在海内外文艺舞台上独领风骚。据说目前,我国土类吹奏乐器已知的仅有两种,一是古都西安的陶埙,二是湖北嘉鱼的呜嘟。呜嘟,这种用泥土捏成的鱼形乐器,本是嘉鱼县牌洲湾一带放牛娃用长江西流回水湾淤积的乌沙泥捏成的,外表光光、肚里空空、鱼身长长、鱼尾叉叉,用来在芦苇深处唤牛、壮胆、戏耍的道具,通过不断改进,其音色深厚,穿透力强,尤善表现幽远飘逸、古朴悲怆的意境,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
鱼乡人喜欢对对联、写春联,也喜欢将鱼字嵌在对联里。民国时期嘉鱼县县长翁信孚曾撰写的一副嵌字对联,将“嘉鱼”二字巧妙地嵌在了对联里,挂在县府大门:
嘉鱼见天心,六出呈祥,但得雪花飞绿野;
鱼龙潜海底,一朝兴浪,定教霖雨济苍生。
嘉鱼既是地名,又为鱼名,所以很难对。据说,光绪三十一年,本土文化名人刘心源,致仕归里,在家研读时,遇外埠学者到此游学,刘出上联:“嘉客来嘉鱼,愧无嘉鱼待嘉客”,学者未能对出。后人得上联,本土文人张平云对:“湘人居湘水,信有湘水燕湘人”;作家陈贤林对:“香魂沐香溪,恨不香溪寄香魂”。一时传为佳话。
喜闻乐见的民间文化无处不充满着“鱼家乐”“鱼家美”的生活气息。庆新春闹花灯,也是鱼的天地:门前挂着大红鱼灯笼,小孩手上提着小巧的鱼灯笼,男人扮的是虾子、螃蟹、乌龟壳,女人扮的是蚌壳精,元宵节满街耍的是彩莲船,鲤鱼跳龙门。鱼乡的民间歌谣,大都反映了渔家的劳动经验,如:“青蛙叫,鲤鱼跳”,“要想鱼儿长,水肥活嫩爽”,“春钓滩,秋钓潭,夏季钓中间”,“秋半天来要走暴,水里鲫鱼鼓泡泡”。就连渔民在养鱼捕鱼等生产生活活动中,也给鱼注入了多彩丰富的民俗文化内涵,那黄昏的湖边,打渔的景象就成了“蜻蜓点水”、“天女散花”、“海底捞月”,极具诗情画意。
“毕竟田家风味美,稻花落后鲤鱼肥”(清.朱凤翔《村处闲吟》)。鱼为吉祥观赏物,能入诗入画,古有诗云“游来无所依,游去无所思。远看一幅画,近看一首诗”。因此,鱼乡人喜欢在大雅之堂放一口金鱼缸,养上花花绿绿、生动鲜活的小金鱼,以供来宾及亲朋好友观赏,以显示主人的格调高雅。鱼,是鲜活的象征,人们总是更多地寄托了多吃鱼聪明灵活的美好愿望。鱼,又是美味佳肴,古人云“鱼,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鱼乡人家非常好客,在鱼乡,无论是走在乡间田野的池塘边、还是人来船往的长江边、或是碧波荡漾的湖泊边,都会隐隐约约看见那些装饰简朴但却返朴归真的农家旅馆、饭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这是最淳朴的鱼乡民俗,用来招待远方来客的都是鲜鱼,来客可以观鱼、钓鱼,然后捞鱼、烹鱼、赏鱼。这就是鱼乡人创造的以鱼为主题的饮食、娱乐、观光、休闲为一体的鱼乡休闲文化。
走遍江南鱼乡,尽管这里没有了现代都市的喧嚣,没有了山珍海味的美食,有的只是鱼家的朴实和率真,有的只是鱼乡的恬静和淡然,但我们的确感觉到了什么叫回归自然。鱼水情,似海深。鱼乡人民世世代代与水相伴,与鱼为亲,鱼就是鱼乡人民的祥物。多少年来,它不仅养育了勤劳智慧的鱼乡人民,而且造就了景色宜人的江南水乡,铸就了鱼乡人聪慧伶俐、多智多谋、拼搏向上、积极进取的性格,更能成就江南鱼乡绚丽多姿的明天!

九宫山之旅
◎ 李永安

李永安,湖南怀化市人,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

夏日炎炎似火烧。在这气温烫手、热浪滚滚的夏天,一般的人是呆在家里不出远门的。而我却逆而行之,在气温高达37度的酷暑之下,千里迢迢地跑到湖北通山县去游九宫山。
九宫山位于湖北通山县境内的东南方,离城40多公里,座落于幕阜山脉中段。幕阜山就象一条巨龙伏卧在湖北、湖南、江西三省交界的边缘,一侧是有名的庐山风景区,另一侧是道教发源地武当山。九宫山虽然夹在两座名山之中,它却以秀丽神奇的风韵、出类拔萃的品质,巍然屹立在海拔1657米的最高处,欢迎来自海内外的各路宾朋。
传说,在南北朝时期,南陈开国君主陈霸先,在梁末历任都督、都护等要职,因平定侯景之乱有功,于公元557年10月封为陈王,后传位于侄儿临川王陈倩,陈倩之子晋安王陈伯恭看到当时的形势对南陈十分不利,便与其他九位兄弟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在山上按八卦方位建造了九座行宫,铜梁铁瓦,气派非凡。因而使九宫山得以享誉神州。
当文友袁玉英陪同我们乘车离开县城不久,便开始向九宫山进发。小车沿着一条环山公路盘旋而上。透过车窗望前方,一条浅灰色的水泥公路引领我们继续向上前进,往回看,那七拐八湾的羊肠小道则远远地被我们甩在身后。这九宫山还真是有点高,简直跟怀化人爬雪峰山一样。
这时我坐在车上,心里在想这次通山九宫之行,真得感谢我这位文友。2004年在湖北咸宁《九头鸟》杂志举办的年会上,我结识了通山县女作者袁玉英、倪霞两位文友。那天,会议安排去赤壁参观,袁玉英一听我说赤壁已经去过,便邀我去九宫山。当时我考虑到这是会议组织的集体活动,单独行动怕影响不好。便婉言谢绝,说“谢谢,等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竞如此热情,几年来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年不是发信、就是电话邀约,真是盛情难却。今年夏天趁小孙子放假,便邀了平江县李正平老师一同上了九宫山。
忽然间,小车在半坡停了下来,当我们走下车,便看见一块巨大的岩石耸立在路边,“迎客松”三个硕大红字赫然入目,它好像在告诉游客:景区到了,就在前面。石头旁一棵千年古松,苍翠欲滴,伸展着它那长长的树枝,山风拂动就好似在挥手欢迎来自四面八方的宾客。我们与迎客松合影之后,便驱车继续前行。后来从旅游资料中获悉,“迎客松”是九宫山的一大景观,周围还有姊妹松、父子松和含羞松。互相依偎着,俨然于“四世同堂”。
上山后我们入住在青云山庒,房间阳台正好面对山下,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见一个大湖似一面明镜镶嵌在中央,美丽极了。
晩饭后,玉英文友陪我们下山散步。这时湖畔早已是人头攒动,有老有少。老人们依凭在护栏边欣赏着湖光山色,姑娘小伙子则双双对对在湖畔嬉戏,有的还在湖中悠闲的踏浪伐舟,尽情地享受着美景的愉悦。
我们几个人沿着湖滨的小道,在绿荫下徐徐穿行。靠湖边的一排排大树,颗颗长得是古木冲天,长长的枝叶就象人的手臂伸进湖中一样,这样的夕照美景,真使我们流连忘返!不得不随时停住脚步,频频留下欢乐的影像。
我们沿着湖堤继续往前走,转过湾就看到有一块写有“云中湖”的大石屹立在路边。不等我们发问,热情的主人向我们讲述起它的来历:云中湖旧称“龙塘,”是江南笫三大高山湖泊,海拔1200多米,烟波浩渺,气候怡人,午前如春,午后似秋,晩若初冬。毎当夕阳西下,灿烂的晩霞映照在这湖中,使得那周围青山琼阁的倒映更加绚丽。湖上就形成了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很是迷人!历史上不少文人墨客,曾为此景留下不少优美的诗句。“脚踏云关几万重/九宫山色画图中/龙塘月照珠磨鏡/石壁泉流水挂红。”据说就是王安石对“云中湖”的礼赞。
翌日清晨,我睡得正香,忽被一阵清脆悦耳的“空山鸟语”的琴声所惊醒,那一声声抑扬顿挫的悠雅琴音,宛如天籁般在耳际边袅袅迴旋,让我陶醉在这仙境之中。
吃过早餐,我们就去登“铜鼓包”,1538米高的铜鼓包。是旅游中心区的最高点,也是九宫山四大主峰之一。峰顶的形状极像一面大铜鼓,因而得名。
这天,晴空万里,我们站在峡谷上的“观景平台”,极目远眺,只见一层层山峦绵延起伏,时而被云海淹没,时而显露峥嵘。我们小心翼翼地扶着那松树做成的凭栏,眼望着脚下翻滚的云涛雾浪,让小阮为我们拍照,享受那极为难得惊险而又美好的瞬间,真乃造化不浅!
这铜鼓包不仅仅是高,而且是“中国内陆第一风场”。昨天,当我们刚刚踏入这神奇秀丽的九宫山,遥望车窗外,只见绵延起伏的山顶上耸立着一排排大风扇,我知道那是风电转页。而现在我就站在它的下面,只见它高高地耸入云天,正挥舞着页片在呼呼转动,招揽四面八方来风,让聚变的电流奔涌入华中电网,为祖国建设源源不断地送去动力,何等壮观哟!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欢乐而难忘的九宫山之旅快要结束了,明天即将下山。晩上九点多,玉英文友和爱人阮班武先生来到我们房间,他热情地说:“听老袁告诉我,你们明天就要走哇,怎么不多玩几天?还有很多景点没去看,千里迢迢难得来一次呀!”我赶紧把话接过来说:“这回已经够麻烦你们了。袁老师丢下家中许多事都没有做,一直陪着我们。你的工作那么忙,我们在这里还要给你增加负担,实在不好意思。再说家里还有很多事,得赶紧回去处理,不能久呆了。”听我这么一讲,他不好再挽留,就说:“李老师,既然你们去意己定,我就不多说了。欢迎你们下次再来!明天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看行不行?早餐后,你们坐车先到“闯王陵”参观,然后去“隐水洞”。我就不陪了,一路上仍由小阮当向导,并给你们拍照。中午我在“隠水洞”门前等你们共进午餐。然后请司机小袁送你们去咸宁上火车。”真是安排得周到、熨贴。顿时,一股感激之情不由得在心中升起。
“闯王陵”在九宫山下的牛跡岭小月山,这里保存有李自成的陵墓。我国一代文豪郭沫若亲笔题写的“李自成之墓”的墓碑;文学泰斗茅盾先生书写的“李自成陈列馆”馆名牌匾。还有郭沫若先生的考证词,以及“李自成殉难处”的石碑。看到这些历史文物,使我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姚雪垠老先生写的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我是从头至尾全部读完了的。遥想当年,李自成在陕西商洛山举事,真是一呼百应,所向披靡,一举推翻了明王朝的统治,在北京做了大顺皇帝。但曾几何时。却兵败窜逃,殉难九宫山。其缘由是他在京城的腐败,才铸造了一曲“九宫悲歌”!前车之鉴,乃后事之师。我从心底里真诚希望我们的各级领导和每一个共产党员都能从中吸取一些教训,高唱一曲人生的“正气歌”!
离开“闯王陵”,驱车约一小时便到达了“隐水洞”。在一处“农家乐”与等候多时的阮先生他们共进午餐后。然后在浓浓的友好氛围中作别。接着由小阮和司机陪我们去“隐水洞”。
“隐水洞”在富水河边,是目下国内罕有的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的溶洞。全洞长约11里多路,有暗河贯穿其间,到洞中观景游览,先步行三分之一,后乘船水上飘游三分之一,再又乘洞内的小火车观赏洞景。走路、坐船、乘火车,各有风趣。
走进洞内,便觉凉风习习,洞顶还时不时滴下几点水珠,真是“别有洞天”。洞内大洞套小洞,洞洞相连,纵横交错,曲折蜿蜓,那“石幔”、“石笋”、“石屏”、“石钟”经历千百年洞水的打磨融蚀,在五彩灯光的照射下,金碧辉煌,呈现出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壮丽景观。如“马良神笔”,“群猴拜师”、“王母蟠桃”,“七仙绣楼”、“三仙阁”、“八仙送客”等一个个神话般的佳境,真使游客有一种陶醉其中,物我两忘的感觉。
游罢“隐水洞”,我们的这次九宫山之旅方告结束。尽管由于时间匆促、还有许多美景胜地还来不及观赏,但我们已深深领略到九宫山迷人的风采,真是不虚此行。

梦幻九寨沟
◎ 赵英祥
赵英祥,就职干山东省济宁市人力资源保障局。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车入岷江源,师傅叫醒了一车沉睡的“文人”,揉着惺忪未尽的眼,看窗外全部惊呆了,眼前已不是早晨成都景象,飘动的经幡、蔓延的草甸、成群的牦牛、耸峻的高山、湛蓝的天空离我们是这么的近……指引你,也让人突然意识,已到藏族聚居区的东藏,置身川西高原……“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洁白的羊群,辽阔的草原──”车和着滕格尔《天堂》的优美旋律,顺势驰向九寨沟。
九寨沟的早晨,是那么的清新,空气中透着的全是宁静,全是纯洁,清纯的让人窒息!一早,经过一夜的休憩,精神倍增,我们是第一批驱车赶到……
我们的浏览是从深林开始的。漫步日则沟最顶端的一片原始森林,挺拔的松衫,错落浓密,一些阔叶大树参杂之间,自耸云端,郁郁葱葱,多处杂藤缠绕着树,树纠结着藤,环环绕绕,互补互助已经多少年?走不多远,你会方向迷失。阳光是透过山顶还是穿过树梢,无从知晓,照在山林的苔藓落叶上,斑驳鳞鳞,怪形奇异;林中白雾萦绕,把透过的阳光折射出多彩的丝练,一条条像似城市里斜射的霓虹灯束变异在湿润的深林中,五光十色,绚丽耀眼;循着光束向上,瞧见的只是一片蓝天,间或一片白云,光束或似彩带随着行人走动,变幻着不同形态,呈现着不同的色彩,似乎提醒你,顺着彩带你可以步量出到天堂的距离……;深林里弥漫着润湿的芬芳,甘甜清新,让人不敢大口呼吸,只有细细品味,行进间又似乎嗅到远古的气息,一种甘冽浓郁,拜谒崇敬之情会油然而生……
沿栈道步出深林,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片精彩纷呈的“海子”。什么镜海、芳草海、熊猫海、箭竹海、孔雀海、珍珠滩……众多海子争奇斗妍,让人目不暇接,使人流连,叫人忘返。
驻足五花海,我认为,她是最美。同一片海子中,五彩缤纷,深蓝,浅绿,鹅黄,青黛,粉艳……多光多色的涟漪在海中变换融会,斑斓多姿,美之极致。水底,相互交错的古树姿态万千,诡异静谧,海两边错落的山林倒影其中,更显示神秘莫测…眼前的景致,不得不让你忘却一切,净心细览……晶晶的海面像一面古铜镜,又似绘彩的透明丝绸平展开来……诱人遐想着深入其中,探其深奥究其神秘……忽然,一阵山风自两边山林藤萝中穿透而出,吹皱一池海面,五花海涌动出片片浮动的白云,搅动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这时,我看到了游动的一种不大的鱼儿,鱼儿休闲的让人嫉羡,一群群穿梭“树林”间、游弋在“山巅”、活跃在彩云中……时不时游到岸边游人脚下,又突然折返急速回到湖中间……“水清则无鱼”这是我们传统的观点,可,在五花海,清澈见底、一览无余的高原水面,竟然还有鱼儿欢动……就是带着这么多“竟然”,没有等到正午阳光下再看绚烂多姿的五花海,没有看到太阳落山余辉映衬下又会怎样景象的五花海……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只能留给想象了。然而,这时,五花海无端端又突然蒙上一片轻雾,薄雾中湖水蓝得有些阴郁,倒影中的山林却仿佛愈发的葱茏,涌动着,密稠稠,绿的盈,红的艳,黄的灿,青的黛,白的闪……这,是不是用流光异彩去诠释“五花海”?……
更让人激情、使人振奋的是诺日朗瀑布了!远远的就闻到震撼的瀑布声。滔滔之水源自五花海、熊猫海等诺日朗上面的群海,流水经多“海”涤荡、洗礼,变得更加清澈纯透,委婉曲折汇聚到诺日朗,水面似乎更为宽阔、蔚蓝。诺日朗宽约200多米,向下落差20多米,积聚多时的“海”水如银河飞泻,气势恢宏,雷震耳鸣。上端水势浩大,凉气逼人,腾起蒙蒙水雾。朝阳晖映下,即可展现一道彩虹斜挂峡谷,飞瀑丰姿多态、妖娆迷人。攀到瀑布对面观景台,瀑布全景一览无余,在这夏秋交界时节,近三百米飞流在升腾云雾的衬托下,可谓彩练当空舞,汹涌澎湃、白练挂川、珍珠飞溅、喷彩滴翠……水瀑泻进谷底,吼声如雷,卷起千堆浪花,向下疾走而去。激流水色碧绛泛白,回卷着万丈豪情!
观景台不远山坡的平缓处,两个画家正在倾情贯注用画笔写生。我走上去:一幅写照油画真实再现了九寨沟的高山、深涧、峡谷;另一幅是丹青山水,宣纸上已泼墨浓淡出多彩的“海子”、壮观的瀑布、尽染的层林……我景仰着试着用画家的角度回望:林、湾、潭、滩、瀑、海、瀑布、水幕、雨帘、云天、翠峦、碧水、蓝天、高山、绿树、远古、原始、悠远……鬼斧神工、如歌如舞、似梦似幻这些词即涌眼前,一“海”一世界、一景一天堂,清澈纯透,印在镜中,即便有充裕时间细细端详,也难以分辨镜在画中,还是画在镜中。走近她,似乎这碧与透,动与静,灵与幻,尽在梦中!

梦幻腾冲
◎ 田 冰
田冰,江苏镇江市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在祖国西南边陲有个县城,名腾冲。
初次知晓腾冲这个地名还是在一部反映中国远征军的电视连续剧中得知,作为联系东南亚重要战略通道的腾冲,高山林立,道路崎岖,远征军浴血战倭寇的场面令人难忘。
与腾冲近距离接触,那是一次突然决定的旅行,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进入腾冲,处处是山,处处是云雾缭绕的青山。我在云南大理旅行时就听当地人讲,只要是云雾缭绕的山,这山里一定有宝贝。于是,我也这么认为腾冲一定有宝藏。
果不其然,腾冲不仅是座历史文化名城,这里埋藏着抗日魂灵,有远征军和飞虎队的足迹,还是一座翡翠之城,从宋、元以来,就是珠宝玉石的集散地,同时也是一座“火山”、“地热”之城。
早在亿万年前,欧亚板块和印度板块的剧烈碰撞,产生了高山。而腾冲就是处在这两个板块之间,虽然活火山不见了,但留下了99座火山遗迹,88处地热温泉。
腾冲虽处边陲,但世世代代的腾冲人却用九十倍的激越和八十倍的热情,书写壮丽的篇章。这座充满梦幻的小城,让世人浮想联翩。
腾冲人,用勤劳的双手和永不停歇的双脚,开辟了茶马古道。他们告别了妻儿,告别了父母,翻山越岭,头顶烈日,脚踏乱石,行的是独木桥,过的是悬崖路,任凭路途多么艰险,任凭域外多么的诱惑,没有停住脚步,将一担担丝绸和茶叶运往他乡。多少个夜晚,在古道驿站,在林荫树下,思念的翅膀越过高山,降临在家乡,来到朝思暮想的妹妹身旁,妹妹一边偎依在哥哥臂膀上,一边为哥哥添烟丝,闻着那特殊的烟味,妹妹的心便坦然入睡,哥哥也沉睡在梦乡。
1942年,日寇的铁爪撕碎了腾冲人的家园。怒江水在咆哮,还我家园,还我河山的誓言在山谷中回荡。为保卫大后方,为保卫家乡,腾冲人秉承“上刀山、下火海”的民族精神,走向战场,保家卫国。一个叫小兰的姑娘,与心爱的郎君告别于村口,从此一别,天各一方,心爱的郎君牺牲在解放腾冲的战役中,小兰天天在村口等,盼望郎君回到她的身旁,就这样一等就是六十年,小兰在鲜花烂漫的季节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含笑长眠,终于与她的郎君相聚天堂。高黎贡山为她流泪,怒江为她呜咽。
在腾冲,有着丰富的地热资源,不去泡温泉,的确是个遗憾,站在山顶高达90多度的“大滚锅”旁边,让人感到如坐锅盖之上,上下潮热,一串串草鸡蛋谈笑间变成美味。躺在不同温度、不同水质的温泉里,仰望天空,青山叠翠,白云飘动,时雨时风,天人合一,别有一番情趣。
北海湿地,是腾冲又一亮丽的风景。它是高原火山形成的堰塞湖。起初站在岸上,不觉得它有多美。一旦你乘船进入湿地中央,坐在被青山绿水环抱着的船上心情是那么的爽朗,那么的恬静。清澈的湖水倒影着青山与蓝天,鲜嫩的菱叶与莼菜在碧波中荡漾,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一望无际的草甸上,犹如绣在宽幅地毯上朵朵碎花。野鸟在远处低鸣,似乎不太欢迎我们远来的客人。
赌玉,是腾冲翡翠交易中一种古老的方式,靠人的眼力来确定玉石的价格,一块不起眼的毛料石,一旦赌成功了,可以让买者一夜暴富,相反也可能会倾家荡产。走在腾冲的大街小巷,宾馆饭店,随处可见堆放在一旁的毛料石,人们也大多怀着好奇心在一旁观看,没见过谁敢冲动地买上一块石头带走。腾冲流传这样的顺口溜:“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一刀切、一刀开、金银堆满屋。”与赌玉相关的故事千百年来源源不断,给腾冲蒙上一层层神秘的色彩。
腾冲人才辈出,这里保留着崇文重教,热爱学习的气氛,尤其是和顺乡,背山靠水,粉墙黛瓦,“书香世荫”、“诗礼传家”等匾额处处可见,具有浓浓的中原文化特性,因此这里走出了像艾思奇这样伟大的哲学家便不足为怪。和顺人不仅仅把从经商得来的钱购置家产,更重要是兴办学堂,并在1924年就建立了中国农村第一家图书馆。和顺人不顾千山万水,将外地的书籍、报刊通过陆路、水路运到这里,提供给子民阅览,这一善举不仅让子民得到知识的熏陶,更让他们看到世界之大,他们纷纷漂洋过海,打开通往世界的大门,因而这里也成了著名的侨乡。
物华天宝山中来,家藏万贯国胸怀。腾冲,这个神秘而又充满梦幻的边陲之城,如同圆润滴翠般的翡翠,令人痴迷、向往。

一处矗立于城市丛林间的奇迹
◎ 向墅平
向墅平,中学一级教师。重庆万州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文苑》《青春美文》《散文诗世界》《散文选刊》等。有文章被转载于《意林》《读者》《中外文摘》等。

天生城,名曰城,其实是一座山。它位于重庆市万州区西北一公里处,海拔467米,总面积400亩,山势呈南北走向,北窄南宽,南北长约1.5公里,东西宽约500米,是长江三峡名胜区域内的重要景点。因山势雄奇,平地隆起,四面悬岩,绝壁凌空,峭立如堵,自然成城而得名。相传三国蜀汉昭烈帝刘备伐吴时,曾屯兵于此,故又名天子城。它在一片城市的建筑物丛林间,卓然屹立,像一个孤傲的巨人。它仿佛源生于尘世却又超然于尘世之上,所以,古有“天城倚空”的美誉!清丁风皋万县八景涛《天城倚空》云:
万仞奇峰没,凌虚气象雄。如墉凭地险,累卵自天工。
鸟道余丹壁,松关款碧空。星辰梯接步,引览极巴东。
天生城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奇迹!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的周末。趁着一时的闲暇,邀约了几家友人,我们一路兴致勃勃,从繁华的闹市里启程,直奔天生城而来。当还在山麓时,抬首仰望,一轮秋阳就好似搁于山巅,整座天生城沐浴在一片柔和而明净的阳光里。我们沿着依附于坡间的千级石梯,一步一步,往高耸入云的顶峰登去。当然,这一路石梯,是近年来当地政府负责动工兴建而成的,以为方便游客登临山顶之用。每一级石梯,都是用宽阔而平坦的长方石块铺就。登山的人们,尽可以悠闲而大方地踩着石梯散步一般向上而去;若是累了,还可以在石梯旁的石椅上小憩一会(每隔一段距离,在上下两段石梯的拐角处,就设有石椅石桌)。然而,昔日这里仅有一线蜿蜒陡直、曲折窄小的石路可通寨门;登起山来,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哪有如今这般的轻松!
我们一路且停且走,全然不觉登山之累。所以,我们可以很愉悦地欣赏沿途的风景。随着石梯的逐级上升,秋意也渐次加浓。石梯两旁的草木,或葱茏,或枯萎,气象纷繁;偶偶还会有些许不知名的野花,或娇艳,或浓烈,给这片秋日的山坡,增添了无限的生趣。孩子们一边鸟儿般欢悦着向上登攀,一边兴致勃勃地用相机拍下一个个美丽的镜头。一路上,我们且停且走。近了近了,高高的山顶一点点矮下去,渐渐能嗅到它馨香的呼吸。孩子们愈发欢呼雀跃,手中的相机也愈发频繁地按响。我们几个大人也不由加快了登攀的脚步。
沿着最后几级石梯,我们来到上刻“天生城”的石寨门前;这是清咸丰三年(1853年)重建时立下的门额,它酷似一张历经沧桑的老人的脸。站在寨门前,回首望去,那安安静静顺势而上的千级石梯,覆盖了当年金戈铁马的历史记忆。曾经,由于天生城得天独厚的险要的地理条件,这本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这小小寨门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铿锵印证!这里,援引几段网上资料作为佐证。资料一:“天生城在南宋末年,是南宋守将上宫夔抗元军的据点。城中军民在守将上官夔将军的领导下,拒不投降,拼死抵抗,终于在坚持了五十三天,因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被元军攻克。上官夔将军在巷战中力尽而死,印证了三国时川军将领严颜“没有投降的将军,只有砍头的将领”的名言。在明末清初,天生城上也是抗清据点,由三谭驻兵于此。”资料二:“解放前,当地土匪横行,民不聊生,天生城又因其险恶的地势成了当时财主们的聚集地。匪帮因垂咽其财富,曾无数次的攻打过天生城,可总是无功而返,望着陡峭的四壁,徒呼奈何。今天当地还流传着’好个天生城,山高路不平,肥猪一大遍,看到捉不成’的歌谣。”
我们穿越寨门,犹如穿越时空隧道。我们再往上走;不一会,我们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山顶。俯瞰四围,浩浩长江和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我们的身心,立时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与凉凉的山风里;我们的灵魂,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升华。我们禁不住振臂高呼!孩子们像极了一只只自由的小兽,忘情地在山顶上嬉闹。此时的快乐,是他们在山下城市生活里所不曾有过的。我们几个大人平时郁积于胸的各种烦恼与纠结,也在这一片空灵与高渺中,渐渐地化为虚无……“噼噼啪啪——”,偶尔响起的鞭炮声,像奏响的一种奇妙的乐曲,在山顶上波浪一般荡漾开来,给这个清寂且远离尘嚣的地方,平添了一份人间烟火的味道。山顶的崖壁间,除了一块以万州区人民政府的名义题写的“天生城”的的石匾和多幅已字迹模糊的摩崖石刻外,还供奉着几尊斑驳的菩萨神像。于是,在山顶的空坝上,便有了几处出售香烛鞭炮的摊位。一些山下上来的善男信女,会从摊位上购得一些香烛和鞭炮,在菩萨面前祈福许愿。我们却并不盲从,只是漫不经心地越过那些摊位,继续往山顶纵深处进发。
进得山顶腹地,一片开阔平坦的土地映入眼帘。这里风景独好:一块一块的绿叶蔬菜,长得郁郁葱葱,滴翠流碧;一树一树的黄皮橙果,长得憨态可掬,饱满无比;更有一群群快活的鸟儿,在其间飞鸣舞蹈。天空与太阳似乎触手可及,风儿在耳边轻轻拂过,一丝丝,一缕缕,一阵阵馨香的气息,绵延不断地氤氲入鼻。好一派原生态啊!有菜有果的地方,就有人迹。在这片土地的某些角落,稀稀疏疏地分布着几处房舍:偶尔见着三两个人影,偶尔闻着三两声鸡鸣。这里彷如一处世外桃源;它再也寻不见丝毫当年的战乱纷争的影子。这里居住的人们,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一般都在山下的城里做事,所以,此刻,我们并未见着几个人影。我们只见到几个妇人正打理着刚采下的蔬菜,准备弄到山下的城里去卖;这么多的蔬菜,他们自己是吃不完的。
我们这群来自山下的访客,在这处清净而淡泊之地,我们再不愿继续我们的行程。寻了一个空闲着的院坝,放下随身携带的包袋,围坐在一张石桌旁。我们一边嚼着糖果,喝着饮料,一边其乐融融:孩子们玩起了扑克,大人们开始神侃。玩着玩着,还会有“好事者”不时起身,用相机按下几次快门,给我们的欢乐推波助澜!一段一段像糖果一般香甜像秋色一般美妙的时光,在我们的身边,悄然而优雅地流逝。头顶那一轮太阳,已慢慢向西天滑去。
美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夕阳柔柔的爱抚下,我们开始向山下走去。沿着南坡那一级级蜿蜒盘旋的石梯,我们怀着意犹未尽的心情,一步一步缓缓而下。石梯两旁是郁郁葱葱挺立着集结着的松林,它们犹如无数强悍而忠实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天生城,守护着这处矗立于城市丛林之上的童话般的世间仙境;经年累月,寒暑不离……我们又情不自禁地回首望去:在淡淡的夜色与酽酽的秋气的笼罩下,辨不清眼前的天生城,究竟是一座山,还是一座城……

放足山野
◎ 方 华


方华,笔名泥人,1964年7月生,安徽巢湖市人。中共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巢湖市作家协会会员,巢湖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巢湖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皖维集团文协主席。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国内外几百家报刊发表散文、诗歌、中短篇小说等一千余篇(首),著有《蓝—泥人诗选》。

正是看云时
腰酸背痛地离开桌案,走到窗前。一抬头,见林立的高楼间,一方天空瓦蓝瓦蓝,朵朵白云飘荡。心中忽然想到,这天空明澄、秋高气爽的日子,是看云的好时节啊。
“片片飞来静又闲,楼头江上复山前。飘零尽日不归去,点破清光万里天。”这样的美景,窝居在钢筋水泥的城堡里是欣赏不到的。看云,还是要走出紧缩的空间,走出拥挤的日子,放足山野。
收割后的秋野,会把一种空旷留给你;繁华落尽的山川,会把一种辽阔展现在你的眼前。或抬头,或放眼,天地浩荡,白云悠悠,心胸便豁然开朗,心襟便宽阔无比。
闲云野鹤,是古代文人雅士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云卷云舒里,多少块垒消溶,多少往事如云烟消散。而现代都市里的人,在奔涌的时代大潮里沉浮,在拥挤的生活里步履匆匆,虽心有看云梦,却难有看云闲。为生活累,为稻粱谋,我们往往只顾低头看路,少有抬头看天。
“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看云,实际上是给忙碌的日子一份闲散,给生活一次放纵,古今心同,情之所往啊。
《旧唐书·狄仁杰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久之,云移乃行。”吾亲在云下,多么煽情感人的话语,一言撩起多少游子白云般漂浮的乡愁。
观云思亲,幽幽蓝天多了一份温馨。抬头眺望城市上空的朵朵白云,不免使我想起故乡。我分明看见,那小小的童年仍仰躺在落满秋叶的山坡,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看着天空云彩的变幻,鸡狗牛羊地想象;一边梦想着,能像孙悟空一般驾起白云,或去那遥远的山外,或去那云天之上,看看那神秘不可知的大千世界。
耳边响起费翔的那首《故乡的云》:“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英英白云,露彼菅茅。”那飘荡在故乡上空的云,在每一位游子的心中是多么的美;“乘彼白云,至於帝乡。”蓝天之上的朵朵白云,从古至今又缠绕了多少客居他乡者的心。
云的变幻,映照着心境。“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是一种散淡之情、逍遥之怀。而“大风起兮云飞扬”,则是一种豪放之美、英雄气概。即便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也是一种壮观。就如我们的人生,多的是平淡,却不失风起云涌,起伏跌宕。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但只要蓝天还在,就有白云飘荡。在这个风清气朗的日子,且让我们暂放下尘世的繁琐,看云去。

空山静美
工作的单位就在一座山峦下,却从未攀过此山。山有名,叫马脊山,却无任何名气。这或许是众多生活在它的脚下的人懒得涉足的原因吧。
日日在山下行走,看惯了春夏秋冬在葱茏与苍茫之间的变化,以至对这一点也不巍峨的山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
秋末冬初的一个日子,忽然想从喧嚣拥挤的生活里出走。在检视一遍几被游客的脚步踏平的风景后,这座身边的山就跳入眼帘。
到山脚,遍寻多人,皆不知上山的道。最后,在山坡上一位种菜老农的口中,得悉了一条蜿蜒向上的路。
起始,路宽可行两人,渐渐收窄,成一条独行的羊肠。环视四周,除了枯黄的杂草、凋败的树木,也确无什么特别的风光。这怕也是行人渐少,道路渐细的缘故。
但山上很静,可听见风过草木的悉索声,甚至落叶飘零的沙沙声。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它让我寻求安宁的被尘世烦扰的心找到了暂时的安放。
及至半山腰,额有微汗沁出。歇脚回首,山下的工厂和城市的一角,在薄雾里显出一种朦胧的美,顿失我日日工作生活其中的苍白与乏味。而脚下的林丛也在眼中现出层次来,松柏的苍翠、扑树的金黄、枫栌的火红,以及芦荻的灰白,相互衬托、勾勒、点燃,像一幅浓笔的水彩。
细观身边的草丛,见有蓝色的风铃在风中摇曳,那薄玉似的一串花朵,仿佛在相互碰击着,发出叮当的声响。也有行将枯萎的石竹,在细长的茎头开着一两朵紫色的花瓣,似是对秋天最后的留恋。
有野菊拦路,把花香轻洒鞋面。枯藤与老树,在金黄的野菊映衬下,显示出一种生命的倔犟与力量来。
突然,有大片的金黄扑入眼帘,在阳光的斜射下,让我分不清是光线的耀眼,还是花香的沁人,身心陶醉,而双脚显得飘浮。
在踉跄中到达山顶,沿山脊两头瞭望,忽然发觉这马脊山到更像一位睡美人,长发垂散,乳胸圆润,小腹微隆,安静地仰卧在这天地之间,让岁月透出一种母爱的慈祥,让喧嚣的日月安静、安定。
就在山顶半人深的草地上躺下来,让褐黄而柔软的蒿草将我湮没,如婴儿偎依在母亲的怀抱里。
身旁有蟋蟀低吟,蚱蜢在草尖上弹跳,一只鸟飞过苍茫……世界如此安谧而甜美,让我想起青春、爱情,以及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时光。
风起,头顶的一棵枫树落叶索索,大片的红叶飘过我的眼前,天地一片红艳。

芦花千秋白冬日,喜欢行水湄,看芦花。
“燕子东归,鸿宾南下,满眼芦花雪。”绿消红遁,草黄叶枯的日子,芦花的白,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特别地耀眼,这一片炫目的色彩,令我陶醉。
芦花的花期很长,从头年的九月要一直开到次年的春天。所以,赏芦花不需像赏其他花儿那般的赶时赶节。漫长的秋冬里,尽可随意捡个闲散的时日,悠悠地踱出城去,赏那“千里霜月白”的景致儿。
“野菊他乡酒,芦花满眼秋。”古人赏芦,多在秋天。虽然“秋风冷萧瑟,芦荻花纷纷”,但私自认为,芦花的最美处,当在冬。秋时,芦花是灰暗的,总觉少了些风采。只有经历了风霜,那满岸的芦花忽如一夜雪染,才见其风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中的这首《蒹葭》恐怕是对芦花的最早描述。蒹葭者即芦苇也。在芦花开满的河岸,我所爱的佳人在水一方,这样的一幅画面,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有一份若即若离的期盼,美轮美奂,篆刻心扉。
古诗词里,那瑟瑟的芦花往往被文人骚客浸入浓郁的悲剧色彩。“霜浓竹枝亚,岁晚荻花深。” 霜浓岁晚,本身就是传统文学中一个忧伤的意境,而芦花的白分明是在忧伤中抹入的一笔惨淡,与凄凉的人生相关照后,自然令人嗟叹感怀了。
在我的记忆里,芦花却是温暖的。贫瘠的儿时,乡下人家的枕头大都是用稻壳做芯,枕在头下,硬硬的不说,一动,还发出沙沙的声响。记得那年秋天,母亲一连几日在村边那几口水塘的芦丛里出入,采回一篮一篮的芦花。经太阳晒过的芦花被母亲装在枕套里,枕在我的头下,松松软软的,那暖暖的冬梦里,尽是母亲落满芦花的身影。年复一年芦花白,而母亲,已是永远在水一方了。
也知道这样一个有关芦花的的传说。说是孔子的学生子骞年幼丧母,继母偏爱己生之子,虐待子骞。一日,长年在外经商的父亲归来,带子骞及后子驾车出门拜客。时值隆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子骞棉衣厚重却缩头缩脑,其弟衣衫单薄却昂胸挺背。父怒子骞猥琐,挥鞭抽打,鞭到衣破,芦花飞扬。见此情景,父抱子痛哭,回家愤休后妻。而子骞却长跪父前,求其原谅后母。后母深受感动,自此视子骞如亲生。
“芦花浅淡处,江月奈人何。”不管时光如何流转,那深藏在芦花中的人间真情永远感人而暖心啊。
“明月芦花随处有,扁舟自在不须篙。”久陷快节奏紧张压抑的城市生活,郊外赏芦,当是放松心情的一种好方式。漫步堤岸,看芦花旋风作舞,闻渔笛声声入耳,此何等美意。或是停足水浒,睹“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此何等惬意。若是恰遇停泊在芦丛中的一叶扁舟,渔夫相邀,芦花当柴烹鱼鲈,沽酒浅酌话春秋,又是何等快意。
“风肃肃,露娟娟。家在芦花何处边。”行水湄,有时看那一丛银白的芦花,却好似一位满头白发的母亲,孑然立在岸边。

游桂林
◎ 唐 群
唐群,笔名田园,重庆万州人,民生银行员工。曾发表过《我的军训生活》《一个人的园林》,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七月,火一样的热情,梦在燃烧。
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去草原,去放牧自己。
满以为我可以主宰行程,却是行程主宰了我。草原的七月挤满了人,而假期不等我。
我急急的在网上搜寻。桂林,山水如画,正有两个旅游空位等着我,没有丝毫犹豫,定下了桂林之旅。
本想嬉戏草原,却躺在了桂林山水的怀里。是今生有缘,还是前世约定?
象鼻山——桂林山水的象征
对桂林的印象应该是从一张照片开始的,那是父亲出差桂林的照片。一座酷似大象的山丘立在山水间,俯首贴耳把长长的鼻深埋水中,水面清澈如镜,青波倒影,大象陶情于山水中,和自己的影子亲吻戏玩。我惊讶于照片中的山,照片中的象,也记住了在中国的大地上有一个地方叫桂林。
“笃笃……”船在行驶,浪花欢腾,绿波开道,三三两两的山丘在湖边矗立,并不密集,公园,现代化的房屋填充着山丘之间的空白。眼前的风景随行船变换,时而在湖中央出现一片杂草丛生的孤岛;时而是公园的林荫小道;时而是停靠的排排竹筏,在竹筏的周围,聚集着游泳乘凉的人,一派随意的生活景象。自然风光和生活情趣相携,共吟山水如诗的情韵。
穿梭在桂林的山水中,象鼻山就在我的眼前,由远到近,栩栩如生。拍照,拍照……一张、两张……相机带回的不是象鼻山,而是桂林印象。
“你们知道象鼻山有多高吗?”30米、40米、100米游客们抢答着。
导游笑了:“象鼻山准确的高度是55米!”
原来象鼻山的高度是桂林市区房屋的限制高度。一眼望去,桂林山见在,桂林水见流。宁可牺牲市区的繁华,也不可让青山绿水丢失在高楼大厦之间,这就是桂林。车经过时一路看见的低矮房屋给心中留下的疑惑也因此释然。
象鼻山作为桂林的象征,以它的高度作为市区的限高,是当之无愧的。它立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管风吹雨打、烈日暴晒,把四肢深埋土里,一张脸紧贴着养育它的潺潺湖水,款款深情,长吻不休不止,唱诵着山和水永恒的恋歌!
就算海枯了,石烂了,也要将我的遗骸融入你的怀里——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象鼻山静默无声,我似乎听见它心中的誓言!
象鼻山是桂林的形象山水,是世界各地印象中的桂林!
竹舟游漓江
晨曦,清波绿水泛竹舟。
山水间,没有雾。而晨起的太阳正饮一杯牛奶,抛出的光,如雾似烟,把俊秀的山峰分成两半。一半朦胧、娇羞,如裹着轻纱未醒来的少女;一半浓浓密密,清晰可见,如浓妆待客的少妇,一明一暗,层次分明。江面波光粼粼,柔水依依,与群山倒影交相辉映,两岸竹林婀娜多姿,山水相映成趣,一幅长长的山水画随舟显于眼底,疑是到了仙境。
“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今日游之,果真名不虚传。
曾到过张家界、惊讶于那里的奇峰异石;曾去过九寨沟,迷情于那里如彩如蝶的水。如把张家界比作一个威武雄壮的男人,那么九寨沟绝对称得上是个妩媚多情的女人,遗憾这一山一水像被诅咒了一般,分居两地,永世不得团聚。
而在这里,山因为有水,格外俊秀;水因为有山,分外妖娆。山抱水,水绕山,两厢缠绵,耳鬓相厮,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看,那山,一枝独秀,突兀的矗立在水边,分明是张家界的山偷恋这里的水,追逐而来;你看,那水,柔情万种,瞒着王母娘娘私自偷跑到这里,与她朝思暮想的情人相会。爱到深处无处表,情到深处无处说。岸边多情的凤尾竹啊!是山与水爱的衍生物;林中窜出的一道红啊!是山水羞红了的脸,情浓浓,意绵绵!
舟在江中走,人在画中游。竹筏踏浪,凉风习习,驼峰四起,清波倒影,鸟儿鸣叫,蜻蜓飞舞,湿足戏水。望着如画的山水,令人神思不知所往,仿佛听见刘三姐嘹亮的歌声在江面缭绕,渔船在水中欢快游走,人们在田间辛勤耕种,播撒希望,遥望未来……
“群峰倒影山浮水,无山无水不入神”。如画的山水,自然诞生悦耳的山歌;动听的山歌,自然属于多情的山水!
乳石之乡——银子岩
游过百里画廊漓江后,下午,我们来到了乳石之乡银子岩。
银子岩称为岩,实为洞。位于桂林市荔浦县马岭镇荔桂公路东侧,洞内的钟乳石像银子似钻石,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含有方解石、石英石微粒的钟乳石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银子般光芒,故得名“银子岩”。
常说滴水穿石,银子岩滴水成柱!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时间也最具耐心!一滴水从洞顶滴落,经过百年的沉淀形成一厘米长,不到一厘米粗的凝石。洞内到处可见倒挂的凝柱,高大粗壮;有的还形成了凤凰二柱,如影随形,相伴万万年,哪是多少万万年的沉淀啊!
不急,慢慢来,10万年我还是幼年,30万年正处青春期,60万年正值中年,100万年才刚步入老年,这是银子岩钟乳石“四世同堂”发出的回答。
时间在这里似乎凝固了,放慢了脚步,把不老的容颜,长寿的秘密交给了这些石头。如在洞内待上十年,会不会容颜不衰,青春永驻呢?呵呵!
洞内最具神奇的是“瑶池仙境”,水面深度不过5—50厘米,光怪离奇的乳石倒影在如镜的水面,沟壑四起,俯身望去,如临万丈深渊,头昏目眩;实景与倒影两相呼应,又如临仙境,如梦似幻;再定睛一看,不过浅水覆地,何来深渊?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叹为观止!
还有那杨贵妃不在华清池待着,跑到这里来沐浴,丰满的姿态如蛇绕池,清晰可见;镇洞之宝混元珍珠伞,被诸位神仙守卫,调皮的孙悟空哪有机会盗得宝贝自赏……洞内奇石林立,令人浮想联翩。来有孔雀迎宾,走有凤凰雄狮相送!被称为“世界溶洞奇观”。
古东瀑布——可触摸的瀑布
到达桂林,导游就介绍了古东瀑布攀爬趣事,并以照片佐证,看着片中人戏飞瀑的情景,全团49个人当即决定改变游线,把时间留给古东瀑布。
古东瀑布位于广西省灵川县,被中央电视台称为“可触摸的瀑布”,所处景区享有“漓江绿肺”的美誉。
游过漓江、游过图腾古道、看过《印象刘三姐》,船儿慢慢划向古东瀑布。
船儿摇啊摇,绿波荡啊荡!和岸边的刘三姐对歌嬉笑一番,便进入一片绿地,缓缓行来,小桥流水,树木成林,绿草丛生,好鸟鸣翠,阳光斑驳,空气清新。夏天浮躁的心情得以缓释,轻松快意!
这里的绿在呼唤世界之绿同生共长。保护环境、爱护环境的宣传提示洒满一片空地。旅游总要有所收获,请你收获吧,收获点绿色意识回家,再把它变为绿色的一片地、一缕空气……
你看,大自然多可爱,你爱护它,总会得以回报。来吧。来我的怀里嬉戏。于是,脚穿一双草鞋,头顶安全帽,手拉铁链,沿着岩石的石阶,与瀑布嬉戏。水往下流,人往上攀,人攀一排排,水流一串串,乐趣无限,刺激无限!
人间有路不愿走,自辟路径水中游。水缓处,水流轻抚脚背,如趟溪流;水急处,没至大腿,时而行走在浅水里,时而在飞瀑中攀爬。小孩,大人都乐开了花,吻水抱石,趣味横生;水也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得意地四处飞溅,在她的挑逗下,那有不“失身”的啊!
大自然总是谦恭的,包容的,自己向低处一泄千里,给你留下坚实的臂膀,助你一臂之力——你往上攀吧,攀得越高越好!
水往下流何时尽,人往上攀何时了!攀过九级瀑布后,自觉该下山了。
谁说山下风景不留人呢?回望山顶,我笑了!
我陶醉于桂林的青山绿水,忘情于桂林的奇山异石。
桂林的山水风光,各异的民族风情,吸引着国内外游人。著名导演张艺谋以桂林阳朔风景为背景,耗资3亿,策划了大型实景山水歌舞《印象刘三姐》;外国游人醉心于阳朔美景,索性留了下来,娶妻生子,长住阳朔,形成了独特的西部一条街,异域文化,异域风情如一首小曲在桂林山水间低唱浅吟。
桂林山水如画,桂林山水多情!我游之,乐之!

壮美长白山
◎ 王立群
王立群,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桦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散文集两部,与另一人合著史书一部。
长白山是中国十大名山之一,是东北第一高山。长白山有天池,天池里有怪兽;长白山有大峡谷,大峡谷神秘莫测;长白山有温泉,温泉供人们洗浴并祛病;长白山有十五道沟,十五道沟有石柱;长白山有人参、有东北虎、有美人松;长白山有许多许多,数不胜数。长白山以其美丽,丰饶、神奇、圣洁吸引着众多中外游客。在《吉林日报》上读到陈景河先生撰写的《长白山旅游文化随想》一文,内中写清朝康熙、乾隆两位皇帝曾携带家眷来到吉林市城西南的小白山,行三跪九叩礼,望祭长白山。我曾在报刊上看到党和国家领导人彭真、邓小平游览长白山之后,在天池旁的留影……
这么好的地方怎能不去?我到长白山的行踪已留在了上世纪80年代末那个仲夏的日子。
汽车载着我们一行7人一路颠簸一路风尘,8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长白山门前。下得车来,购门票稍事休息时,被告知面包车上不去山。怎么办?跑了这么远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道回府啊!正在犯难之际,一辆“半截子”远远驶来嘎然停下。那无篷的空空的车厢提醒了我们。头儿上前和那车上的人说,请捎上我们。他们是另一个县的,和我们是邻居。他们同意了。
我们坐车“敞篷车”上,长白山笔直挺拔的松树列队向我们行注目礼,长白山巨大的天然氧吧使我们神清气爽,一路的劳累立时没了踪影。大约近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离长白山瀑布不远处的停车场。夜幕已轻飘飘浅淡淡地拉动,今天不能上山了。我们住进了岳桦宾馆。安排好床铺我马上出来,我向水流飞溅跌落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我没看见那瀑布,看见了一棵棵岳桦树。这树是不是桦树的一种?它不挺拔,不粗状,不高大。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冰雪和靠近那急急的飞流冷气的寒冷所致?它使我想起了生长在大西北沙漠上那“生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的胡杨树。当然,这岳桦树肯定比不上那胡杨树,但它长年累月被风雪和冷气所包围,这不怕严寒的精神不是很像胡杨树不怕干旱勇敢地生存顽强地生长的极强的生命力吗?
头儿带了和这宾馆经理是朋友那人的一封信。这封信使这位经理很热情,免费招待了我们一顿晚餐,四菜一汤。四菜都是山野菜,有蕨菜、刺嫩芽等。作为吉林人,这样的山野菜已吃过许多回。但今天在长白山下吃就别有一番滋味,格外的好吃。长白山是动植物宝库,野生动植物资源有1800多种,为人类生存提供了丰富的物质条件。人们尽情地享用了长白山。可是朋友,你们想到了要保护她了吗?
晨曦爬上了窗户,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敲打了窗玻璃。我爬将起来,快速穿上衣服。推开门,温暖的阳光像久别重逢的朋友张开双臂把我抱住。我高兴我激动。我们赶上个好天,一定会看到长白山那美丽的芳容。
用过早餐,我们向长白山攀登。远望,长白山瀑布像一宽一窄紧靠在一起的两条缎带悬挂着。离得越来越近,飞流直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来到了瀑布前,离得不算太近,我就觉得有水雾喷洒在脸上。我看着瀑布。它的宽窄长短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始终不变,飞流直下的速度也始终不变,仿佛忠于职守的哨兵看护着长白山主峰的大门。这持之以恒,永远不变,忠心耿耿的精神是谁也无法比拟的。无法比拟,却可以学习,让我们的生活中多一些诚实多一些持久多一些脚踏实地,少一些虚伪少一些变色少一些浮华。
终于到达了山顶。在天池水的出口处我看到了一块蝌蚪状的巨大石头,我的目光在它身上扫描了良久。后来,读到陈景河的那篇文章,他说这块巨石就是曹雪芹《红楼梦》中的女娲补天石,它是贾宝玉的胎生物。林黛玉的胎生物降珠草也在长白山,《红楼梦》中的大荒山就是长白山。
读了这篇文章,我更加喜爱长白山。虽然我去过长白山,但按陈先生所写,那是蜻蜓点水,只是看了瀑布和天池,而长白山的神奇和丰饶远远不只是那两处。长白山在我的家乡吉林,我为我的家乡有长白山感到骄傲和自豪。而吉林属于中国,由此我更加热爱我的祖国。我的祖国不仅有长白山,还有黄山、华山、泰山、峨眉山等等许多名山,它们以各自的壮美把中华大地装扮的分外妖娆,收回聚焦在补天石上的目光,我看见了天池,她就在不远处。我快步来到她的身旁。我深情地贪婪地望着她。我在心里说,天池,此刻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看见我了吗?这群峰簇拥着的天池,水平如镜,池水碧蓝,仿佛美丽端庄的淑女在静思。
天池是由火山喷发而形成。据史料记载,第一次喷发时在1597年,第二次喷发是1668年,第三次喷发是1702年。那3次地壳的涌动,冲天而起的力量造就了这么妩媚这么清澈的一泓碧水。天池周长13.1公里,平均水深204米,最深处373米。尽管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3条江都发源于天池,每时每刻不停地流淌,但她的水域还是那么广还是那么深。我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这海拔2794米的高峰上这神奇圣洁的碧水,我想到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大自然变化的力量。那变化怎么那样神奇,什么力量也是阻挡不住的。天地博大,宇宙广阔,大千世界,气象万千,变幻无穷。如今这天池所依偎的山正在休眠,如果她一旦苏醒,又将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天池会变化成什么模样?天池水平静,我心之湖水却波澜不断……
我默默地望着这仿佛巨大镜子一样的水,蓦地,稍稍平静的心之湖又掀起一个浪花,我想起了天池中有怪兽的说法。如果在此我注目观看之时,那怪兽突然从水中出现,我们该是多么幸运,亲眼目睹了天池中颇为神秘的数十年出现过数次的怪兽,那将成为我人生中的一件幸事。我在心中祈祷,命运之神给我这样眼福。但它终没有出现。正在遗憾中,同伴们喊我照相。我和同伴一起站在了天池边,相机快门按动之后,每一个人又单独在镜头前站了一下。有人又变换姿势或位置让相机摄下。我不照了,又站在水边,让目光去浏览天池周围高高的呈灰白色的山,这是喷发后形成的,是长白山的主峰。南边那部分归朝鲜,他们称白头山。望罢山我又一次望水,我由衷地再一次慨叹大自然的神奇,这山喷发之后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3条江日夜奔流怎么也流不尽,总是保持这么广这么深。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灵?
我正在凝望和苦苦思索,忽然听见同伴说喝水,喝什么水?我转身,只见同伴们用罐头瓶舀起天池水,大口地喝将起来。他们说这水没污染,一定好喝。我也想喝,但终没敢喝。我的胃肠不适应生水,怕闹腹泻。
不知道在天池边逗留了多长时间,头儿发话了,咱们走吧。于是,我恋恋不舍地向天池告别。本来天有不测风云,天池上的气候更是说变就变。我们刚刚离开不远,只见一朵朵一块块的云就飘飘而来,有的就缠绕在我们身旁。我们真的仿佛置身于云层之中,好像腾云驾雾。电视剧《西游记》中孙悟空在空中的画面倏地映现在脑际。试想,这海拔近3千米的山顶,从零米处仰望将是怎样的景像啊!
同伴中有人说,咱们来的真是时候,我应声,这是老天对我们的偏爱!
……
从长白山回来以后,在报上读到了陈景河先生的文章,知道我们对长白山的游览是浅层次的,只看到了瀑布和天池。长白山可供旅游的景点很多,就像此文开头例举的那些。如今,到长白山的路早已由沙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每天从安图和二道白河发往长白山的旅游班车都有许多次,长白山机场早已投入使用。这些都为去长白山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我期待下一次去长白山!

凤凰寨
◎ 何高峰

何高峰,1963年生,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省级以上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400余篇,获各种文学奖30余项,有20余篇作品被转载或收入选本。曾任商州区文艺创作室主任、商州区文联副主席。现在商洛市某机关任职。

人的经历里有许多第一次。
比如我有幸第一次走进建于明朝末年的古寨。而且这古寨还在我们家乡商州呢,它就建在闫村乡境内的青龙山上。因古寨所处的山势仿佛一只凤凰要飞,故曰“凤凰寨”。
万木葱郁,嘉树成荫,炎炎夏日无疑是我们脚下这块土地、这方水土最热情奔放、最生机勃发的时候。在满目绿色海洋的汹涌里,也许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棵树,你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远处的近处的身边的脚下的大都叫不上名字的草呀树呀藤呀蔓呀或许还有花呀的得意和昂扬。因为这是它们一年四季里生命最为灿烂和辉煌的日子啊!
于是,从进山的那一刻起,或头顶烈日小心翼翼越过一处处险境;或山道弯弯,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穿行;或流连于大圣宫、虎口凹、鹰嘴石等一个个景点,我都因为大自然的张扬和豪放,心怀兴奋和神圣,一路上总是把激动把激越的豪情,在心里在脚下肆意喷发,精神抖擞。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终于到了。高耸苍茫的青龙山已在脚下。我正在古人的感觉和感叹里体验和得意着,负责这次作家采风活动的郝老师说,先从远处去看,凤凰寨的全貌可尽收眼底,另有一番景象。于是心又系在了凤凰寨上。
杨朔在散文《泰山极顶》里说,登泰山而看不到日出,就像一处大戏没有戏眼。此刻登高望远,凤凰寨高高的寨门似横空出世,蔚为壮观,我才知道此番青龙山之行,倘没有了凤凰寨,也许真像登泰山而看不到日出呢,赶紧向凤凰寨进发。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走近凤凰寨,你也许你也就走进了这样一种氛围里环境里和联想里想象里。所谓“自古华山一条道”,这里三面险境,唯山梁上一条羊肠小道指向寨门。况此崎岖小道上,有巨石作险,有山岩拦截,涉过了这重重关卡和险阻,才能向虎视眈眈巍然屹立着的寨门跋涉。遥想当年,刀光剑影里,一路冲杀,不知有多少人马能够涉险过关冲至寨门前,又有多少人直面居高临下的大刀长矛,在乱石纷飞和飞箭如雨的气势面前退缩或死伤。
穿过洞门,细细地看罢一片一片石块垒起的寨门,一片一片石块砌成的寨墙,漫步在这方领地里,我一路走来的那种高昂和豪情悄然远去,一如这里曾经飘扬的猎猎战旗,曾经在山谷里久久回荡的喊杀声和阵阵号角,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一个古寨就是一页历史的流动,一个古寨就是一个曾经岁月的见证,一个古寨就是一段与辛酸与无奈与血泪有关的悲壮故事。
请问寨筑何时?请问是躲战乱,是避匪患,还是逼上梁山,还是官府应对乱局,还是据传李自成曾居于此。其实,这一切都可以考证和自有考证;其实,这一切又都不重要了呢,重要的是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先人们那一页页苦难和不堪回首的历史已经作古……
抚今追昔,我在心里说,感谢凤凰寨,它当然是一个很值得今人去访的旅游景点,它更是一个凭古的好去处,是一个历史沉淀的长长故事,让我们不忍卒读……

雁荡山冬日印象
◎ 李振南

李振南,浙江乐清人。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文联理事、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乐清市作家协会主席。在《散文》《美文》《江南》《华夏散文》《当代写作》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万字,有多篇散文入选年度文选并获奖。出版有《雁荡山印象》《大地印象》《自然物语——乐清的山川风物》《乐清树木奇观》《雁荡山风景研究》等散文集和风景园林文化专著,现在乐清市海洋与渔业局任职。
一夜清冷,阴沉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有了亮色。走出甬道,窗外的风不再凛冽透骨,浓云已经消失,群山逶迤着驰向远天。
于是,我滞步。我凝望。
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冬日的雁荡山,娴静而冷寂,连桀骜不驯的朔风都不再喧闹,不再暴戾,安心浸润于它的恬静。峰峦无语,默默地伫立成混混沌沌的写意画,让你分不开哪儿是苍穹,哪儿是大地。溪流早已逃遁,仅留得一床沉重的鹅卵石在悄悄地叹息。只有片片落叶,在地上且飞且舞、且歌且吟,以冷冷的美丽装饰着这个萧条的季节。
我不知道冬日的雁荡山还会有些什么?我多么希望体验多情缠绵的黄叶在脱落一瞬间的痛苦和欢悦,我更希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轻轻拂去冬日雁荡山的寂寞。
下雪了,漫天皆白,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们被它包围,被它缠绕,头上、脚下、眼前、身后……团团簇簇,无边无际,冬日的雁荡山,终于以它积聚多时的柔情迎接我们。它无声无息,却以铺天盖地之势拥抱你、爱怜你,使你来不及发出欢呼,就把你牵入一个迷离的世界。以至于你觉得漫天飞舞的银絮连同这个世界都在快活地呻吟,觉得混沌一色的天和地是这样的与人贴近。
雪花幽幽地积成雪褥,覆盖着乌压压的峰顶,像是给雁荡山戴上一顶硕大无棚的帽子。绿树在使劲地颤栗,徒劳地要把天空和大地区别开来。飞瀑停顿成悬空的冰棱,将自己雕刻成玉树琼花般的风景……
雪后的雁荡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匣子,阳光如讨人喜欢的精灵在匣中任情撒欢,片片耀眼的金斑顺着雪坡活泼地滚转,并幻化出种种海市蜃楼般的奇景,孕育了一种使人为之心动的诱惑。
那么,还是让你踏进这片天地中间,感受这一尘不染,美妙纯洁的神奇世界吧!
我决定在冬日的雁荡山里细细地寻找些什么。
进入雪地,踩着被积雪僵冻了的土地,感受着这透天切地、入肤入骨、淋漓痛快的冰雪,我不由地想起,脚下的那些原生原长的生物正在告别一个旧的生命周期,而又开始了新的生命周期的缓慢而悄然的复苏。这些大自然的生命或老或死或枯或败或眠或藏,但它们多数枯而不死、退而不败、败而不亡,于大寒大冻之中,忍耐着艰难和困乏,显示出生命本质里的顽强不屈的精神,展现着旷古自然的纯朴和生命原体的律动。而那些在大雪深压下的峰峦、奇石,无不一改阴柔之态,使自己变得丰腴、厚实、雄浑,显露着它的阳刚气息和原始的魅力。我想,这便是雁荡山及其生命本体在寒冬里所闪现出来的灼人的光芒和蕴藏的惊人的力量吧!
在雁荡山的游道上,我看见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从庭院里冲出来,从窗口中蹦出来,从父母的身后窜出来,他们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忘情地玩着他们的游戏。他们那多彩多姿的衣装和发自内心的银铃般的笑声,装点这里更为绚丽透明的风景。我想,我便是雁荡山冬日的真实景观——冬天里的江南之春天。
在雁荡山的谷地,我还看见三三五五的游人,执着地寻找他们心中的风景,他们指指划划,谈笑风生,全然不顾冬的寒冷。他们中有的还不时抓起一把雪,揉成团后,击向对面的树林,这时,雪花便轰然塌落下来,滑进壁立的深渊。游人们的脚步歪歪斜斜、密密匝匝,它们相互蹈循,又相互否定,似乎是对人生旅程的注释,又像是对生命意义的苦苦追寻。我想,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游人宁愿选择冬天遨游雁荡山,难道在这里更能体验到生命的纯洁和大自然深沉么?而在雁荡山这样的冬日里,我们的生命应该注入怎样的魂魄呢?

春满蛤岭
◎ 陈华清
陈华清,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化旅游》杂志特约记者,多家文学网站驻站作家。文学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粤海散文》《华夏散文》《青春美文》《中国妇女报》《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微型小说月报》《短小说》新西兰中文《先驱报》泰国《中华日报》澳门《华文百花》《人民代表报》等国内外报刊杂志。

在鉴江水暖、桃花盛开的时节,我们来到蛤岭村。这个有着“粤西生态第一村”美誉的村庄,驻满了春,到处是春的气息。
一条宽敞的硬底化大道通往村口,两旁的大王椰树,高大笔直,充满亚热带风情。摇曳的树叶,迎着春风婆娑起舞,像热情的蛤岭人,拍着春天碧绿的手,迎接远方的客人。
走在春天的大道上,远远地望见高大气派的村牌楼。红琉璃瓦做顶,花岗石楼身,牌楼上面正中雕刻着三个字:蛤岭村。这三个苍劲有力的烫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一种无声的召唤,我们不由加快脚步。
雕刻在牌楼的一副对联很吸引人眼球。“一泓绿水瑞蛤腾欢歌盛世;十里荷塘祥岭映笑庆升平”。其背面又是另一联:“门泽临江瑞气盈庭开锦秀;楼高望海春风得意展宏图”。前一联巧妙地把“蛤岭”二字镶嵌其中。联中的绿水、荷塘、祥岭、临江、望海,恰是蛤岭地理位置、形貌景致的形象写照。蛤岭村东濒南海,西临鉴江。清朝初年,化州人陈元宾入吴川经商谋生,路经这里,见此地水域源长,荷塘环绕,碧波荡漾,绿树成荫,且有一岭形似蛤蚧,他立即喜欢上这里的山山水水,于此定居,开枝散叶。因村外有岭似蛤蚧,于是称之为“蛤岭村”。
联中的“歌盛世”“庆升平”“开锦秀”“展宏图”则写出社会主义新农村欣欣向荣的景象,道出蛤岭人展望未来的雄心壮志,表达了他们对党的富民政策的感恩。
村前铺展一幅碧波荡漾的十里荷塘美景。荷塘周围柳树环绕,翠竹掩映,密密麻麻,与荷塘构成一幅“荷花荡里柳行间”的诗意图。这正是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就心之所系、笔之所酣的意境。此时正值柳枝发芽抽丝时节,丝丝柳条垂在荷面,如同一支支碧绿的钓竿,钓出这个姹紫嫣红的春天。看柳枝婀娜、婆娑轻扬,任春风拂面,让人顿感春意盎然,荡胸生层云。荷塘上面建有曲桥亭台,飞檐榭阁。曲桥小亭里游人来往穿梭,或观赏玩耍,或摆姿拍照,或闲聊休憩,热闹非凡。
春天不是赏荷花的最佳季节,这时的十里荷塘,荷叶枯黄,只有莲蓬的空壳直挺挺地笑迎游客。看残荷枯茎,你会想起李商隐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此时若是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十里荷塘笼罩在层层雨帘中,听雨打枯荷,那是何等的壮观!观荷摄莲,夏季是最佳季节。记得去年夏季季候风把雷州半岛吹得绿意葱茏、热浪灼人的时候,我陪一朋友专程来蛤岭拍摄荷花。那时的十里荷塘,“风卷莲香不断头,田田荷影动清流”。极目处尽是挨挨挤挤、层层叠叠的荷叶,如碧圆的翠盖,似展开的雨伞;荷花如临风舞翠裳的红蕖佳人,亭亭玉立,娇艳欲滴,幽香袭人,清雅醉人。一幅幅荷叶美图,或动或静,意趣横生,诗情画意,美不胜收,不知迷倒了多少摄影家、摄影“发烧友”。这个时节的蛤岭村简直成了长枪短炮的世界,金毛黑发,京腔闽调,吴言侬语,那又是另一种热闹的人文景象。蛤岭村的荷花摄影比赛,让充满诗情画意的“十里荷塘”闻名遐迩。
在村庄宽阔的迎宾大道旁,有两个园林式的漂亮园子特别引人注目。里面的别墅,豪华气派,既有中国特色,又有异国情调。它们是陈华、陈辉两兄弟的家园。每个园子的入口都有漂亮的牌楼,雕刻着烫金对联。一是“报春庐”,其联是“柳绿荷香归流远,孙贤子义报春晖”;另一个是“双润堂”,刻有联曰“德富双荣荣世代,身居同润润儿孙”。
“报春庐”语化自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寸草就是萱草之意,诗人用“寸草心”喻子女的孝心,“三春晖”形容母爱如春天和煦的阳光。谁能说像萱草的那点孝心,可报答春晖般的慈母恩惠?“报春庐”用的正是此意。对联折射出陈氏兄弟富不忘本,不忘家乡,不忘亲人,福泽子孙的美好心愿。蛤岭村能有今天,陈氏兄弟可谓功不可没。
蛤岭村原是地少人多的贫穷乡村,乘着改革的春风,村中青壮年外出务工经商创业。他们用聪明智慧,用多年的汗水,换来成功的喜悦,不少人成为遐迩闻名的建筑企业家、房地产开发商和民营企业家,身家过百万千万甚至亿万。陈华先生是其中的佼佼者。十九岁那年,他背着简单的行囊,背着亲人沉甸甸的希望,到深圳这个讲述春天故事的地方打拼。如今他创立的“京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创造了巨大的社会、经济效益。2002年他请来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为中美文化的交流,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他被誉为“中国民间邀请克林顿第一人”,轰动大半中国。
蛤岭村先富起来的大老板致富思源,返哺社会,报答桑梓,带动村民共同致富。当吴川市委、市政府实施“回归工程”,陈华带头积极响应,慷慨解囊。从2000年以来,陈华兄弟带头捐资数千万元。通过“政府推动,老板带动,集体联动,群众齐动”的创建模式,蛤岭人集思广益,科学策划,合理布局,建成了环村大道、十里荷塘、文化中心、小公园、商业街、文化长廊、集体猪舍等。
在别的村庄,最漂亮的恐怕是寺庙祠堂,但在蛤蛉村最漂亮的是文化大楼。“致富思源,富而思进”,这八个醒目的红色大字,镶嵌在文化走廊的墙壁上,也镶嵌在蛤蛉人的心中,折射出富裕后的蛤岭人的精神风貌。
我们参观了文化大楼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蛤岭村展览馆”。楼馆共四层,分“蛤岭之窗”“湛江之窗”“中国之窗”“世界之窗”四个部分。规模宏大,制作精美,内容丰富。一个小小的村庄能办起这样的展览馆,在湛江地区是首创,在广东省也属罕见。我们不禁为之感叹。
我们沿着环村大道边走边看边拍摄,只见幢幢楼房漂亮,条条街道干净;树木葱郁,鲜花美艳;蝶飞蜂舞,清香阵阵;村民怡然自得,春风满面。“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那神态,那幸福,叫我们这些“城里人”心生羡慕,不由想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陶渊明所描绘的田园生活,所向往的理想家园,一千多年来成为无数人的梦想,如今已被蛤岭人变为现实。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蛤岭村,就是一个如诗如画的公园式村庄,一个崭新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堪与城市相媲美。
温家宝总理在去年的春节团拜会上提出要让老百姓“活得有尊严”。要“活得有尊严”,不止是物质生活的富裕,还有精神生活的丰厚,人格的平等、自由。在蛤岭村,这正是“有尊严”的生动写照。
今年初,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在省委十届八次全会上提出:让民众幸福更给力更持久!“幸福”像一股春风吹遍南粤大地,“幸福”成为一个关键词。谈论“幸福”生活,建设“幸福广东”成为潮流。“人人是创造幸福的主体,个个是享受幸福的对象”的理念深入民心。
蛤岭村是幸福的样板。在这里,幸福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是真切的体现,真实的感受。幸福被春风沾染,一路播洒。在村庄的每一个角度,你会闻到幸福的味道,看到幸福的洋溢。一不小心就被幸福沾了一身,与幸福撞个满怀。

走进凤凰古城
◎ 李 新
李新,笔名海怡。山东散文学会会员。祖籍山东齐河,现居郑州。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就职于国家驻郑黄河治理的水利机关。在《黄河报》《2010年中国网络文学选》《当代小说》发表作品。
知道凤凰古城,还是从中学时期开始的,我偷偷的看了沈从文先生的小说《边城》,那时还是禁书。小说中摆渡的老船夫和外孙女翠翠,掌水码头的船总顺顺和两个儿子天宝、傩送,还有杨步兵、过渡客人、商人和水手等,都是那么的热诚、质朴善良而讲究公道。书里面展现的秀丽的山水和淳厚的民风更让我着迷,带着多年的憧憬和向往,我与老公坐进大巴车里往那座古城急驰。
初冬的雨一直下着,车窗外透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车过桃源,傍沅水曲折上行,便一头闯进了沈从文先生的领地:雨幕中白浪滩头,鼓棹呐喊是他的乌篷船;苍崖翠壁,郁郁葱葱的是他的杜鹃树;吊脚楼头,随风播扬的是他以生命放飞的竹雀,就如他在《边城》中一咏三叹的竹雀。
终于踏上了这神奇美丽的土地,我站在沱江镇也就是凤凰古城墙上闲眺,我惊讶的发现,泼街的游人,都是映着拂睫的翠绿而来,然后又笼着两袖盈盈的清风而去。在此感受他们其实也有我自己朝圣般的净化,我更加佩服沈从文先生那支纤细的笔管所流泻出的沁心芗泽,这里的一切比起别处那些似是而非的人造景点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沿着沈先生当年走过的青石路,打着雨伞走进了那个小巷里的沈先生的旧居,看见老人曾拥有过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敬佩之情,沈先生曾经说过:“‘时间’这个东西十分古怪,一切人一切事都会在时间下改变。”但当我仔细端详先生在各个生命阶段的照片时发现,镜框里的他一律在冲着游人微笑,而且是他平生最为欣赏、最为自负的那种“妩媚的微笑”。不管换成哪一种角度看,他的微笑始终跟随着我们。其实我不在乎先生生前曾拥有怎样的高堂华屋,一生动用过多少文房四宝,我在乎的是,只要在这曲巷里仍有他的一所旧居,只要这红尘仍有他的文字飘香就感到分外欣慰,那个“禁书”时代毕竟过去不会再有了!
漫步在窄巷里青石板的古城街头,游人如织,却丝毫感觉不到拥挤和喧闹,小街上的店铺里的民族服饰,民族乐器,风味小吃,银饰,姜糖等生意兴旺火爆。窄巷两边那些有着成片的瓦屋顶的老房子与错落有致的马头墙构成一副恢弘的图画,在雨幕中显得是那样的古老,空灵而悠远。此时,我深深的陷进沈先生的梦中不愿醒来——那茶峒河、渡船、翠翠和她的爱情故事,还有那谜一样的结尾都飘忽在我惆怅的心头……
打着伞来到沱江边,澄碧如练的江面上,一只只满载游客的乌蓬船悠悠划向江心,激起一层层浪花,洒下一串串笑语,悠扬动听的山歌对唱打破了沱江的宁静。那一幢幢临江吊角楼不言不语,不离不弃的立在江边守护着沱江,鉴证着凤凰城的古老与神奇。
沱江河是古城凤凰的母亲河,她依着城墙缓缓流淌。与老公一起坐上乌蓬船,听着艄公的号子,看着两岸已有百年历史的土家吊脚楼,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我深感,浮躁的都市人是无法体会真实的凤凰古城的悠久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的,只有拥有一颗宁静的心才能沉浸其中,才能触摸到凤凰城那古老而神秘的魂灵。
顺水而下,穿过虹桥,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便展现于眼前。那青山白塔,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沱江上。远处的山轮廓清晰,虽没有北方山的巍峨险峻奇峰突兀,而却秀丽精致,特别是被各种郁郁葱葱的树木所装扮,更显其迤逦妖娆。那苍崖翠壁,更是有形有致峰峦相连的围成圈将小城拥入了怀中。
满怀着对沈从文先生的仰慕与敬意,我寻觅着先生童年在凤凰城沱江上的印记,冥冥中好似听见一阵脆脆的笑声,那一定是风日里长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的翠翠姑娘,魂灵依旧眷恋着生于斯养于斯的这一方山水,我不仅在心里默默的问候着她:“善良的,你还好吗?”
夜晚来临,古城的夜色在沱江温暖的臂弯里安静着,沱江水在临江的吊角楼霓虹灯下静静的流淌,小城的夜晚因沱江的缠绵而充满妩媚。当年的船总顺顺家的老大天保就是沿江入洞庭而永远被丢弃在险滩,老二傩送也是从沱江带着爱与怨离开这个美丽的古城的,孤独的翠翠每天就是与小船一起在渡口等待“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的傩送的。
也许是翠翠渺茫的痴情使沱江的夜晚充满期待和祝愿,夜晚的沱江边有许多小孩在雨中执着的兜售着自己精心制作的花灯,那花灯带着翠翠的祝福和期待,随江水慢慢的流向远方……
带着对美丽凤凰古城的眷恋,我们返回了张家界,回到了郑州。感觉仿佛穿越时空一般,一下子从一个古老而宁静的过去回到了繁华的现实生活中。许多时候,离开家迈开脚步,不停的跋涉去做过客后,那些路过的地方便成了牵肠挂肚的驿站,尽管匆匆一刻,却往往会终生难忘。那凤凰古城的一切,这一生我是不能忘记得了——沈先生那妩媚的微笑,小巷中的青石路、虹桥上苗家人的背篓、雨中的吊脚楼、弯弯月儿似的小篷船和摇橹的艄公,傍晚沱江边卖河灯的闪着乌黑眸子怯怯笑着的小姑娘都定格于脑海中了,让梦中的凤凰城随时历历在目如昨日般清晰,仿佛能触手可及了。

岁月如歌龙门行
◎ 张辰保
张辰保,1964年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黄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黄山市黄山区园林绿化管理处副主任、高级工程师。
深秋的雨已从灰色阴霾的天色中走过,周六早早地来到中通广场,参加摄影协会去龙门秀湖村的采风活动。
车穿行于龙门的山间公路,道边淡黄的法梧叶不时抚扫着车窗的玻璃,传递着乡野的秋热,重峦叠嶂间云雾轻柔飘绕,谷涧的溪水欢快地流淌,湍溅出洁白美丽的波花。
弹指一挥之间,每次踏上这片熟悉的故土山乡,总有些许感叹。初入太平县城,是30年前的事,母亲带着我坐船经过太平湖,翻山越过龙门岭的石板古道天就黑了,在岭北马家亲戚那住了一晚后,第二天就快步踏上泥土小道,钻进了城中唯一的国营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当时稀罕的彩色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而母亲则抓紧时间到城中唯一的国营百货大楼去采购用品。街道也只是北海路和太平路,行人很少,异常冷清,“肩扛一根竹竿在街道上行走,也不会碰到一个人”。小吃店只有国营的二三家,记得“游城小吃”的包子特香,母亲最多也只能买二个给我“开开洋荤”。上高中后,每周都要爬过龙门岭回家带上一星期的咸菜,用粮站兑来的地方粮票在学校购买饭票。那时是商品缺乏的计划经济凭票供给制。
山环路转,车似在自然的山水画卷中行进,不知不觉停在了龙门乡政府门口,沿街整齐林立的商铺突显山居风格,丁点零碎、见缝插针的绿化美化恰到好处,“打造乡村旅游最强乡,构建和谐新龙门”的招牌印入眼帘,乡政府门口一对汉白玉石狮威武,精神抖擞,“富民强乡”几个大字牢牢铭刻在基座上。记忆深刻的公社老粮站也不复存有,沿河开辟了乡里的农民休闲广场,龙门大桥下正在兴建翻板闸,龙门至桃花潭的公路正在修建中。小时最怕的事就是每天放学回家挑水和每月到公社粮站买稻子,那时的米粮计划供应,还时常搭些玉米高粱和山芋干之类的充数。在粮站排好长长的队伍,开好票,称好稻子,抢着去唯一的碾米厂碾米,等大汗淋淋地把米糠挑到深山家中,已是天黑。
待乡里姓汪的同志上车后,我们继续进发。水泥路向深山和湖边延伸,“进龙门喜洋洋,出龙门泪汪汪”,自古龙门山高路远,交通偏僻,行路困难。途中,我们采风的队伍又停留了下来,原来是前两天的雨,很多山石滑落堵住了公路,一辆挖掘机正在清理。逢山劈路,遇水架桥,山里的公路,大多是在几十米高的石壁和山峰间通过,修路成本高难度大,现在湖乡基本上实现了村村通公路,车已能到农家门口,自来水已接到家中,沿湖的村民再也不用靠双肩去挑米担水了。
唏嘘夹杂慨叹,山重峰移路转,村庄隐约林间,如烟世事似窗外路边那朵朵丛丛、金灿灿黄橙橙挂满枝间的山柿,一闪而过,飘然熟悉,让人眼馋心涩。车停了,大家欢呼雀跃,秀湖村到了,青山环抱中烟波隐约浩渺,碧水蓝天下湖光倒影山色,绿树成荫间曲径幽深,如纱的轻雾在山头和湖面缠绕飘荡,幻入天外仙境。携机漫步环岛摄影,茶园竹海,粉墙碧瓦,“水是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在一阵阵的“咔嚓、咔嚓”声中,会员们匆忙用相机摄留下这美丽的风光。
三十年的新农村建设之路,日益增多的兴农、惠农、利农政策,为秀湖村拓开了致富的天地,近年来,秀湖村按照“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方针,村民们在自己承包的茶园、山林和湖面上,没有任何税赋地自主采茶、造林和捕捞。“要想富,先修路”,硬化的环湖东复水泥公路已修到了农户家门口,绿化和亮化使村庄锦上添花;移动通讯基站、电信宽带网等工程辐穿到了农家院落;农家乐乡村旅游热火朝天,梅家停车场停满了外地的车辆,湖边旅游码头挤满了观光的游人,走家串户,欢乐和幸福总是洋溢在每个村民的脸上。秀湖村现已成为“黄山市社会义新农村建设示范村、黄山市生态文明村、黄山市旅游专业村、安徽省农家乐旅游示范点”。
尝着农家菜、品着猴魁茶,让我回想三十年前一个有雨的深秋,和小学同学们头披大帆布躲藏在大木船里挡风避雨,巡回演出革命样板戏,来到这个叫梅家的岛上,在点着几盏大汽油灯的土操场上,为村民们演出现代革命京剧《沙家浜》之后,在松节油灯下大口大口吃着大婶做的可口饭菜。这次摄影采风,我转遍了整个村子,怎么也找不到当年我住宿派饭的那家。
岁月如歌在山村回响,光阴似画在湖岸定格。操起相机,小小的景窗透印着一片新的美丽山水,一个新的农村天地,一个新的时代缩影。按下快门,在记录这美丽瞬间的同时,我猛然想,镜中那些神采飞扬挎机的摄影者,是三十年前那群满身补丁、尚待温饱,放学后打柴放牛的农家娃子吗?
龙门的秀湖村,您让我感叹,您的美丽风光让我陶醉,愿您的明天更辉煌!


鬼斧神工开元洞
◎ 翟焕远
翟焕远,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山东省淄博市。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东方散文》杂志副主编。出版长篇小说《无冕之王》《舆论监督》,中篇小说《扶贫干部》《烹饪》《族长》《自由撰稿人》《特殊退休》《律师》等,出版散文集《淄河上的老屋》《牵挂》《广袤原野十八棵树》等。

山东第一洞“开元溶洞”,座落在我故乡。从对外开放那天起,数不清去过多少次了,但每次和朋友游览,信心就像太阳一样,充满着光明与希望,于是对她的依恋丝丝缕缕被牵出,像田野上薄纱般的岚烟,更像生活在农村老家时,在淄河边漫步,顶着满天的星星和月亮,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在等待那首著名的摇篮曲。
唐朝创造了历史上有名的“开元盛世”,而开元溶洞就形成于唐朝的开元年间,在这条已形成二十多万年的古洞中,既有雄奇壮阔的自然景象,更有新石器时期以来的珍贵文化遗存,特别是洞内开元年间的钟乳石刻和遗迹文物,向游人真实地再现了1300年前盛唐文化的一个侧面,充分展示出开元洞博大深沉的丰富内涵;1300年后的今天,万年古洞又逢盛世,得以开发重现人间,见证昌盛的新纪元。
开元洞口上方“开元洞”三个字,是宋代理学家朱熹第25世孙、现故宫博物院研究员朱家缙先生所书。在开元洞开放前夕,国内权威岩溶地质专家曾对开元洞进行过考察论证,认为开元洞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在长江以北其布局是罕见的,设计的精巧在山东省内也是独一无二。因此,国内著名的岩溶专家赵俊芬亲笔题写了“山东第一洞”。开元洞是一个廊道厅堂式洞穴,全长744.9米,由六个厅组成,采用了国内先进的技术进行灯光布局。开元洞的特点之一,就是洞厅高大开阔,最高和最宽的地方达30米。据说几十万年以前,这里还没有这条溶洞。当雨水降到地面时,从空气和土壤中溶解了大量的酸性物质,雨水就变成了酸性水,并沿着裂缝渗透到了石灰岩深处,这些酸性水不断溶蚀岩石,使裂缝不断扩大。后来地壳的上升运动,使洞穴抬升,脱离了水面,并开始形成钟乳石,又经过洞体崩塌作用,形成了现在这条稳固、安全的溶洞。
导游脸上充满了盈盈地光,泛出少女般的活泼与无忧。她说,在龙脊厅,上面有一些钟乳石刻,“开元年”这三个字十分明显,专家已经论证,这是唐代开元间所刻。这些石刻说明,开元洞在很早以前就有人来过,也说明开元洞除了有重要的科学价值和旅游价值,还有重要的考古价值。她还说,在这些洞壁上,有一个大的白色圆形钟乳石,就像海里的水母一样吸附在洞壁上,它们好像在茫茫的大海中迷失了方向,所以又把这个景称之为迷途水母。听后,我们会心地对着眼神,表情莫测,好像对此有着同样的疑惑一样。
在灰暗的灯光下,仿佛尘埃纷纷扬扬起来,就像纪录片或电影里原子弹的爆炸,于是心中突然有种欲望在升腾。洞内有一条用红灯装饰的长条形,被称为龙脊或天沟,如果将洞体比作龙体,这就好比是龙脊上的脊,龙脊是水沿着这条洞流动时,逐渐溶蚀洞顶原先细小的裂缝而形成的,这条龙脊长45米,在开元洞,从一厅到六厅几乎厅厅都有龙脊构造,像这样长、大、深、美的龙脊在其它溶洞中是罕见的,是开元洞的特色之一。抬头往上看,龙脊中这些壮观的钟乳石造型,那粗大的柱子称为石柱,红灯照的称石钟乳,白色圆形带须须的是石盾,石柱两旁那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的叫石瀑布。这个景观十分精巧迷人,著名的摄影家、《俺爹俺娘》的摄影者焦波先生曾在这里拍过一幅作品,取名叫“春野生机”。不知是心理感觉,还是其他的原因,心里一下氤氲起特有的感觉和气息,这种熟悉的气息仿佛和焦波面对面。
导游迎着暗淡的灯光,一双猫眼半合着,只留两排睫毛蝴蝶一样闪动。“盘龙玉柱”,是聚仙厅众多盘龙柱中残留下来的一个,您看这两边,紫色的,绿色的,犹如山坡上熟透了的葡萄,所以把这里取名叫“葡萄沟”,大有“秋菊遍野更形象”。漫山遍野开满了珍奇的紫色和绿色菊花,置身于如此奇美的景色之中,您是不是有如临仙境的感觉呢?洞顶有一对奇石,犹如一条蟒蛇在斗老鹰,据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被二郎神追打化成蟒蛇逃到葡萄沟,二郎神化成老鹰追捕,两个在此打斗,他们走后就留下了这对奇石。旁边,有块小白石笋,仔细看,像一个背对着行人打坐念经的和尚?给它取名叫“达摩面壁”。达摩,全名菩提达摩,南北朝的高僧,是南天竺国(即印度)香至王第三子,公元527年,他从天竺航海到我国广州,梁武帝派遣使者迎至建业今南京,因话不投机,他渡江去了嵩山少林寺,终日面壁修行,死后葬于熊耳山空林寺。梁武帝听说后,亲自选碑石刻文纪念,达摩被认为是中国佛教禅宗的“初祖”,由于他道业高深,所以把自己的影像印在了开元洞中。
一路走来,努力回想着看似淡然如水,实则异常醒目的瞬间,心中充满了一种重新开启的兴奋。在珍珠厅有许许多多像吊灯的装饰物,它们的学名叫鹅管,因为它的中间是空的,很像鹅羽毛的管而得名,其实在第一厅水帘洞前,就看到像温度计一样的钟乳石,它们是洞顶滴水,二氧化碳散发,碳酸钙沉淀而形成的。鹅管在开元洞厅厅均有,这也是开元洞一大特色。而洞顶壁上布满了雪白的球粒就像珍珠,所以又将这个景称为珍珠滩。这些球粒的学名叫石葡萄,有些球粒长成珊瑚形,称石珊瑚,因为它们是方解石组成所以呈白色,白色石葡萄如此大量的分布,在其它洞中实属罕见,也是开元洞的洞宝之一,只可惜在开发之前大量的珍珠已被人挖走了。  
我贪婪地看着眼前和一切,洞内凉爽的比吹空调还惬意、坦荡、舒服,凉爽仿佛吹走了心头的浮尘,慰平了心上的褶子。在定海神针前一站,倍感神秘无穷,这个高约4米的白色巨大石笋型石柱名曰“定海神针”,粗大的石笋型石柱,在漫漫的生长过程中与洞顶终于连接起来,成就了顶天立地。长寿厅雄伟高大,高约25米,钟乳石奇多,环顾远近的景观,令人如临天宫,这里是和平安宁的人间仙境,犹如冬雪覆松,悬崖垂冰,一片洁白天地,这一切美在犹如天王托塔的美丽彩色石笋,美在犹如桂林佳景的秀丽景象,美在有犹如万家灯光,如远古火山崩发一般炽热火红的遗迹。
鸟儿的翅膀划过天空,蓝天像大地被犁铧触动一般,留下一道并不明晰的痕迹。阳光映照在山下川流不息的淄河水,随着水面的波纹一起轻轻颤动起来。路旁一棵树上又传来啄木鸟清脆的啄木声,好像有人在敲着神鼓的余音。开元洞座落在博山区东高村马兰峪,隔淄河与东高村相望,峪呈东南向,峪口朝北,长约3公里,面积约45公顷;峪顶称大顶,峪东坡山腰处有一天然石洞,被称为“狼窝”。相传古时的马兰峪称作拦马峪,唐王李世民东征时在此作过马场,拦马峪入口狭小,危崖耸立,只能容单人独骑进去,周围的山上树木丛生,称作拦马峪应当是名实相符,传说有人曾见有千军万马进入峪中,但峪内没有一间房屋亦不见人影,于是有人猜测里边有一条秘密的藏兵洞。马兰峪东侧山岭上有一石窟,每到夏日的雨后,总有云雾从洞口缭绕升起,郁郁葱葱的水汽氤氲云遮雾绕的样子,当地人称为“云窟窿”,不少好事者往洞中投入大石块,可以听到好几分钟“稀里呼隆”地滚动声。直到1993年以前,没有人能说清里面到底有什么。这一年的4月22日,村里两青年出于好奇,顺一条绳攀援而下,于是神奇瑰丽的开元溶洞终于得以面世。这一切仿佛进入了一个家乡与河流有关的梦境,昔日昏昏欲睡的乡村,像被猛锥使劲扎了一下,顿时腾挪跳荡,瞬间灯红酒绿起来。
阳光四处飞溅,像电焊工人操作焊枪时喷出的火花。这条已形成了20多万年的溶洞内,既有雄奇壮阔的自然景象,更有新石器时期以来的珍贵文化遗存。特别是洞内开元年间钟乳石刻和遗迹文物,不由让人联想起“开元盛世”那一段历史的辉煌。这里生长着植繁叶茂的植物,浮动着穿越千古的传奇,生活着我最为钟情的民族和我最为至爱的父老乡亲。满山遍野一树树的花开得肆无忌惮,随风微微颤动,仿佛要占满整个季节里的最后一抹精彩。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22:54
   静虚村记  
                                       ◎贾平凹
    贾平凹,原名贾平娃。中国当代作家。1952年2月生 ,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人。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主席、西安建筑科技大学人文学院院长。
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静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拙朴的地方难,尤其在大城市的附近,就更其为难的了。
前年初,租赁了农家民房借以栖身。
村子南九里是城北门楼,西五里是火车西站,东七里是火车东站,北去二十里地,又是一片工厂,素称城外之郭。奇怪台风中心反倒平静一样,现代建筑之间,偏就空出这块乡里农舍来。
常有友人来家吃茶,一来就要住下,一住下就要发一通讨论,或者说这里是一首古老的民歌,或者说这里是一口出了鲜水的枯井,或者说这里是一件出土的文物,如宋代的青瓷,质朴,浑拙,典雅。
村子并不大,屋舍仄仄斜斜,也不规矩,像一个公园,又比公园来得自然,只是没花,被高高低低绿树、庄稼包围。在城里,高楼大厦看得多了,也便腻了,陡然到了这里,便活泼泼地觉得新鲜。先是那树,差不多没了独立形象,枝叶交错,像一层浓重的绿云,被无数的树桩撑着。走近去,绿里才见村子,又尽被一道土墙围了,土有立身,并不苫瓦,却完好无缺,生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像是庄稼人剃头以后新生的青发。
拢共两条巷道,其实连在一起,是个“U”形。屋舍相对,门对着门,窗对着窗;一家鸡叫,家家鸡都叫,单声儿持续半个时辰;巷头家养一条狗,巷尾家养一条狗,贼便不能进来。几乎都是茅屋,并不是人家寒酸,
茅屋是他们的讲究:冬天暖,夏天凉,又不怕被地震震了去。从东往西,从西往东,茅屋撑得最高的,人字形搭得最起的,要算是我的家了。
村人十分厚诚,几乎近于傻味,过路行人,问起事来,有问必答,比比划划了一通,还要领到村口指点一番。接人待客,吃饭总要吃得剩下,喝酒总要喝得昏醉,才觉得惬意。衣着朴素,都是农民打扮,眉眼却极清楚。当然改变了吃浆水酸菜,顿顿油锅煎炒,但没有坐在桌前用餐的习惯,一律集在巷中,就地而蹲。端了碗出来,却蹲不下,站着吃的,只有我一家,其实也只有我一人。
我家里不栽花,村里也很少有花。曾经栽过多次,总是枯死,或是萎琐。一老汉笑着说:村里女儿们多啊,瞧你也带来两个!这话说得有理。是花嫉妒她们的颜色,还是她们羞得它们无容?但女儿们果然多,个个有桃花水色。巷道里,总见她们三五成群,一溜儿排开,横着往前走,一句什么没盐没醋的话,也会惹得她们笑上半天。我家来后,又都到我家来,这个帮妻剪个窗花,那个为小女染染指甲。什么花都不长,偏偏就长这种染指甲的花。
啥树都有,最多的,要数槐树。从巷东到巷西,三搂粗的十七棵,盆口粗的家家都有,皮已发皱,有的如绳索匝缠,有的如渠沟排列,有的扭了几扭,根却委屈得隆出地面。槐花开放,一片嫩白,家家都做槐花蒸饭。没有一棵树是属于我家的,但我要吃槐花,可以到每一棵树上去采。虽然不敢说我的槐树上有三个喜鹊窠、四个喜鹊窠,但我的茅屋梁上燕子窝却出奇地有了三个。春天一暖和燕子就来,初冬逼近才去,从不撒下粪来,也不见在屋里落一根羽毛,从此倒少了蚊子。
最妙的是巷中一眼井,水是甜的,生喝比熟喝味长。水抽上来,聚成一个池,一抖一抖地,随巷流向村外,凉气就沁了全村。村人最爱干净,见天有人洗衣。巷道的上空,即茅屋顶与顶间,拉起一道一道铁丝,挂满了花衣彩布。最艳的,最小的,要数我家:艳者是妻子衣,小者是女儿裙。吃水也是在那井里的,须天天去担。但宁可天天去担这水,不愿去拧那自来水。吃了半年,妻子小女头发愈是发黑,肤色愈是白皙,我也自觉心脾清爽,看书作文有了精神、灵性了。
当年眼羡城里楼房,如今想来,大可不必了。那么高的楼,人住进去,如鸟悬案,上不着天,下不踏地,可怜怜掬得一抔黄土,插几株花草,自以为风光宜人了。殊不知农夫有农夫得天独厚之处。我不是农夫,却也有一庭土院,闲时开垦耕耘,种些白菜青葱。菜收获了,鲜者自吃,败者喂鸡,鸡有来杭、花豹、翻毛、疙瘩,每日里收蛋三个五个。夜里看书,常常有蝴蝶从窗缝钻入,大如小女手掌,五彩斑斓。一家人喜爱不已,又都不愿伤生,捉出去放了。那蛐蛐就在台阶之下,彻夜鸣叫,脚一跺,噤声了,隔一会儿,声又起。心想若是有个儿子,儿子玩蛐蛐就不用跑蛐蛐市掏高价购买了。
门前的那棵槐树,唯独向横里发展,树冠半圆,如裁剪过一般。整日看不见鸟飞,却鸟鸣声不绝,尤其黎明,犹如仙乐,从天上飘了下来似的。槐下有横躺竖蹲的十几个碌碡,早年碾场用的,如今有了脱粒机,便集在这里,让人骑了,坐了。每天这里人群不散,谈北京城里的政策,也谈家里婆娘的针线,谈笑风生,乐而忘归。直到夜里十二点,家家喊人回去。回去者,扳倒头便睡的,是村人,回来捻灯正坐,记下一段文字的,是我呢。
来求我的人越来越多了,先是代写书信,我知道了每一家的状况,鸡多鸭少,连老小的小名也都清楚。后来,更多的是携儿来拜老师,一到高考前夕,人来得最多,提了点心,拿了水酒。我收了学生,退了礼品,孩子多起来,就组成一个组,在院子里辅导作文。村人见得喜欢,越发器重起我。每次辅导,门外必有家长坐听,若有孩子不安生了,进来张口就骂,举手便打。果然两年之间,村里就考中了大学生五名,中专生十名。
天旱了,村人焦虑,我也焦虑,抬头看一朵黑云飘来了,又飘去了,就咒天骂地一通,什么粗话野话也骂了出来。下雨了,村人在雨地里跑,我也在雨地跑,疯了一般,有两次滑倒在地,磕掉了一颗门牙。收了庄稼,
满巷竖了玉米架,柴火更是塞满了过道,我骑车回来,常是扭转不及,车子跌倒在柴堆里,吓一大跳,却并不疼。最香的是鲜玉米棒子,煮能吃,烤能吃,剥下颗粒熬稀饭,粒粒如栗,其汤有油汁。在城里只道粗粮难吃,但鲜玉米面做成的漏鱼儿,搅团儿,却入味开胃,再吃不厌。
小女来时刚会翻身,如今行走如飞,咿哑学语,行动可爱,成了村人一大玩物,常在人掌上旋转,吃过百家饭菜。妻也最好人缘,一应大小应酬,人人称赞,以至村里红白喜事,必邀她去,成了人面前走动的人物。而我,是世上最呆的人,喜欢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思想,静静地作文。村人知我脾性,有了新鲜事,跑来对我叙说,说毕了,就退出让我写,写出了,嚷着要我念。我念得忘我,村人听得忘归;看着村人忘归,我一时忘乎所以,邀听者到月下树影,盘脚而坐,取清茶淡酒,饮而醉之。一醉半天不醒,村人已沉睡入梦,风止月瞑,露珠闪闪,一片蛐蛐鸣叫。我称我们村是静虚村。
                泉州记
                                              ◎ 雪小禅
泉州太好了。我想,正因为它太好了,所以我久久没有写它,虽然泉州师范学院的傅老师催了我好几次,我仍然迟迟没有动笔。就像恋爱似的,暗恋一个人太久了,喜欢得有些像电影了,如果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
泉州有多好呢?说不出来,如果真有人问起,怕是一时会语迟——一个地方的好,如果能说出来还是小好,说不出来的才是大好。像喜欢一个人,知道喜欢他什么还是小喜欢,全然不知道喜欢人家什么,那才着了魔。又像王羲之的字,别人的字你总能挑出字眼来形容,比如怀素你可以说它狂,你可以说赵孟頫清秀,说颜真卿凛凛正气力透纸背,但你能说王羲之什么呢?用什么词都觉得弱了。
如果真挑一个先说泉州,当然是风物。
“风物”两个字是妙的。一个城市没有风物便没了趣味和意思,走在街上全是高楼林立,又都是玻璃幕墙,开始看觉得洋气,看多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中国的城市多是这样,三线城市也没有逃脱这样的模式。一看就觉得是在吃快餐,一碗碗滋味相同的方便面而矣。泉州是手擀面,从活面到擀成面条,全是纯手工,这种滋味,泉州有。
走在泉州街上,突然觉得到了民国似的,朴素的天真让人欢喜。人们的脸上带着淡淡然,不慌张。房屋建筑亦是那么古朴,很多老建筑看着老了,可是非常稳妥,让人觉得踏实肯定。闽南红的红砖,游廊,在古老榕树的掩映下,有不慌不忙的态度。
泉州少有高楼,坐在市中心的钟楼旁边,有一家东先街肉棕,一个要六块,香香的吃完,很撑了,可是还想吃。于是再要一碗米线糊,软软的喝下去,胃里舒服极了。走在开元寺附近的街上,冬天的阳光温暖的照下来,有很多小摊卖着小吃和衣服,门前的盆里开着水仙,也有摊主把水仙花捆成小小的小束卖,那些花一点不高傲,带着家常的温暖,买一把放在包里,包都香透了。
亦有女人,手上一团面,然后在温热的锅上转一圈,像用面在擦这个锅,薄薄的一层,薄到以为要碎掉一样,然而不会。小小的一张饼,是做“润饼“的皮。后来去泉州梨园剧院,梨园戏的红伶人曾静萍老师请我们吃润饼,用来包里面的菜和海带的就是这样的皮。
泉州的小吃太动人。所以,忆起时心里总是馋的。口水往上返。中国有几个城市想起时都是这样,先想起的是它们的小吃,比如武汉、长沙、成都、昆明、泉州……泉州的小吃没有麻辣生鲜,没有过分的怪异味道,都是家常——那老把式瓦罐,最老的炉子,最生动的小瓦罐,一炖24小时,其汤主要是以中药材为配方,用木炭为燃料,经微火炖制,各种汤口味鲜美,营养丰富。有补血益精、滋肾益气、养心润肝、滋补脾胃……中国饭菜好吃的地方在于:能把看似无用的东西化腐朽为神奇,猪下水炖出来的汤可以那么鲜美,小时候是怕吃猪尾巴的,可是用小瓦罐炖出来那么香。
配上石锅饭,香得让人要醉掉。每次总是吃撑。涂门街那家好吃,门面小,看着不干净,可是做出来的东西太正宗。就像朋友说地沟油,她诡秘一笑:其实有些东西只有地沟油做出来的才更香。作家冯唐曾经说,总是说消毒消毒,其实体内细菌不够也是不行的,一个月一定要去北京东四不着调的小饭店吃一次才可以,最好那里有苍蝇乱飞。我颇认可。太干净的东西总是觉得没有地气,那些苍蝇馆子是我的最爱,每到一个城市,我总是找那些纯地道的本地馆子去吃,哪怕脏乱差。去兰州时,《读者》原创版的编辑王飞说,吃正宗兰州拉面,要一个超大的粗瓷碗,蹲着,呼呼地吃,然后用嘴一舔碗边,此为正宗。我去兰州吃马子禄牛肉面,见好多人这么蹲着吃,我也蹲着吃了一回,加了很多辣椒,香。
在泉州的时候,一个叫小阎的男生陪着我逛,他说小时候爱吃馍馍,所以奶奶和他叫“小馍”。我颇喜欢这个名字,总是小馍小馍地喊他,他一笑,露出极白的牙齿:姐,我带你去吃姜母鸭吧。
一排排的砂锅蹭在蜂窝炉子上,总有几十只。那炖姜母鸭的人用长长的竿子掀锅盖,砂锅是特别定做的,热气冒出来,远远地闻去,就香得不行。姜母鸭当然姜多,几乎三分之一的姜,横生生的压在鸭子上。我是不爱吃姜的,炒菜也少放姜,但我爱吃姜母鸭,因为姜的味道和鸭子揉合在一起,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一只鸭子要炖三四个小时,回来后我和朋友新梅总是想起姜母鸭,她在自己的店里也请师傅炖了吃,但不是那个味道。新梅说:可能食材不行。什么叫地方小吃?离开地方的水、空气、味道全然不叫地方小吃了,据说兰州拉面离了兰州也不行,有师傅带了兰州的水和面去做,味道还是稍次于兰州的拉面。
泉州师院的傅老师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三十多岁了,却还有特别热忱的天真。长相清秀,说话泉州口音很重,虽然是普通话,有时候听起来还是费劲。多数景点是他开车带着我们去,他热爱着这个城市,一草一木都让他动情。讲到刺桐花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欢烈的欣喜。刺桐花是泉州的市花,也真是美到凛洌。一树干枝开出艳烈的红花,简直赴死似的。泉州看着温润,其实骨子里是烈性的。
海上丝绸之路起点。宗教博物馆。闽南文化的最美体现。我难忘的,倒是泉州的人。敦厚,朴素,热情。绵延了中原文化很多优点。“版筑传芳”便是傅姓,祖宗牌位每家是有的。傅老师带我们去他家,乡下的房子盖了十几年,闽南红的砖是刻意烧的,屋顶上雕着各式各样的传说,房顶上有凤凰和鹰,西边是秦叔宝骑着马,东边是穆桂英……房子成了传奇。院子里有三角梅,支着大锅在做饭,傅老师说老了就回到这个院子,种种花做做饭陪陪老婆……他给我们看他收藏的书,居然有很多文革时代的书,真好。
泉州的茶馆亦多。星星一样,到处都是。离着武夷山近,到处写着:大红袍,正山小种。又有专卖铁观音的,随便几步便有一个茶店,去了是免费喝的,新茶是艳烈的香,像正年轻的人,脾气还燥,喝到胃里,浓浓的烫。
傅老师说泉州的早晨是从喝茶开始的,每家都有精致的茶具。老收藏家张五鹏家更是如此。他的院子有二百多年了,先人从中原河南移民到此经商,屋子是地道闽南建筑,家中祖谱非常精美。对联是四个字。红底黑字:花开富贵。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因为太多,茂盛得让人留恋。老先生收藏玉,一屋子玉,显得屋子都软了下来,老旧而回香。田黄一大块,510(石)克,别人惊呼,老先生镇定:其实就是一块玉而矣。坐在茶桌上喝茶,大红袍、普洱、水仙……桌子上一把小小的花,怒放着香气。我极喜老先生的宅子,比在古厝茶馆喝茶更动人,因为有了亲切的私秘性,听老先生讲收藏,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收藏,关键是把最重要的东西要收藏。
傅老师还带我去算命。那算命的铺子里热闹得很。祖上几代都是算命的。用易经算卦,一卦总要几百。算命的牌子是一块老木头,几百年了,传下来。算命的人排了长队,屋子里弟兄三个都在算着,傅老师说我是北京来的,要加个塞,人家不同意。到底没有算上,傅老师说,下次专门来听戏算命。
梨园戏是泉州戏,比昆曲还要早。我第一次看是在中国音乐学院,那次震撼了我。特别是打鼓的人要把脚放在鼓上,白袜子非常明媚。曾静萍老师演旦角,出场时又妖又媚。我迷恋上梨园戏,跑到泉州特意来看,曾老师五十岁,但一笑,和女生一样,单纯妩媚。大概是演梨园戏演的,有特别单纯和干净的意味。泉州师院讲座时我请曾老师当了嘉宾,她唱了十分钟,满场惊艳。
2013年快春节的时候,她到梅兰芳大戏院演戏,我去看,照样那么惊艳。泉州有梨园戏,真好。那么的应该。
亦喜欢在那些寺院里发呆。清净寺、开元寺、关帝庙、基督教堂……一条街上有多种宗教形式,并不相互排斥,你信你的,我信我的。院子里种着粗大的榕树和鞭炮花,还有羊蹄甲花……都那么美。宗教让人安静,信奉宗教的人脸上都有肃穆。我喜欢这份严肃穆。
特别是清净寺。这二个字就好。清净是难的,被烧过的清净寺并没有修复,保持了原来的残败,倒更让人有敬意和贞静。坐在清净寺的冬天暖阳下发呆,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弘一法师会在这个小小的泉州呆十四年,并且在泉州圆寂,因为泉州有一种安静的气场,可以让再浮躁的心都沉静下来。
一个城市之所以迷人,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气息。泉州像一篇有意思的小说,每个细节都接着地气,风物之气四处弥漫。新梅说这个城市每年可以住上个几个月,就在这发发呆,喝喝茶,吃吃小吃,和傅老师、张老先生这样朴素热忱的人聊聊天。我说,那是。
从泉州回来好多日才写下这些文字。一直舍不得写,到底写了,不过只写了泉州的三三两两,泉州的好还有很多。很多。
有一天梦到泉州,一个人坐在刺桐下吃大肉棕喝大红袍,花落到茶里,醒了后,怅怅然。
                    秋染西九华山
                                           ◎ 李永海
李永海,河南固始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信阳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出版作品集《真情有约》《轻描淡写》《借我一双慧眼》等四部。现供职于河南省固始县地方税务局。
秋天到了,又是一片落叶黄。
秋天的豫南固始美得就像一幅画,艳阳高照,却恰到好处,映衬着纯蓝色的天空,所有景致的气色都变得异常鲜艳圆润。时值金秋,菊花肆意绽放金黄的高贵洁白的典雅。如同人生最美丽的风景,有欢笑也有悲伤,有甘甜也有苦涩,交织成多姿多彩的生活本真。摆脱了物欲缠绕的心灵充盈和坦然,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和惬意的享受,“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轻松自在,令人向往。行走世间,盛衰入眼,冷暖自知。生活节奏的急促,情感的付出与收获,一路的风尘,一路的遥望,一路的期待,一路的成长,我一步一步踏实地行走在豫南家乡固始的山水间。走进山水,让自然抚慰自己浮躁的心灵,在清风的吹拂下,在小鸟的啁啾中找回生活的诗意。在迷人的季节里,望着固始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幸福祥和之城,我的内心同样是一片彩云的天空。五彩斑斓的大自然映衬着纯蓝色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和谐。让你在行走和言说之余平添许多的感动与感慨。这里有许多独特的去处,如,留梦河谷、民俗文化村等人文景观,无不令人沉醉、迷恋。
秋风习习,放松心情哪里去?当推河南省固始县西九华山,那里群山叠翠,郁郁葱葱,是个可以修身怡情养性的地方。固始陈淋镇与安徽叶集仅一桥之隔,两镇自然条件差不多,但这些年陈淋远远被叶集甩在了后面。犹记得20多年前,记者李长虹的一篇《一桥之隔两个天地》的新闻通讯,在《河南日报》刊发后,针对两地发展的差距,展开了大讨论。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西九华山,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经过一番梳妆打扮,竟然华丽转身,成为名动豫南的“大家闺秀”。西九华山旅游风景区位于固始陈淋子镇境内,观赏面积120平方公里,目前已开发多个景区、近百个景点,是中原地区最大的生态旅游胜地。整个景区主要以万亩茶园、竹海、森林、湖泊和峡谷瀑布群为主体,以佛教文化为内涵,以豫南民俗为基调,形成茶、竹、禅三位一体,山、水、情天人合一的景观特色。每当夏日来临,约上亲朋好友去景区里的长江河漂流,悠闲时泛一叶轻舟,吹河上之轻风,体验一漂漂豫皖两省的感觉,在无惊无险中领略自然的温柔与优雅,陶冶心灵……然后再走进山水画廊的留梦河谷,柳木河贯穿峡谷始终。这里,蕴含着许多历史典故和动人的传说。200多年前,乾隆皇帝南巡曾在此逗留半月,不仅留下了御笔诗篇,还产生了“枕波留梦”的传说,“留梦河谷”由此得名。河谷内有白龙潭瀑布,飞流直下,蔚为壮观。
固始的秋天是诗意的,到处充满了清香的槐树味儿,行走总被绿叶相间淡黄色小花所牵绊。大地有没有翅膀?在我的家乡固始,我常想的一件事是如果能有一只鸟儿替我飞翔,我该多么的幸福。金秋时节,与亲朋为伴,登山畅游,既有雅趣,又可健身,也是一件幸事。我与友人相约再次来到西九华山。眼前出现西九华山淡绿色绵延起伏的山峦。南行的客车在山道尽情的奔驰,我仿佛是一只鸟儿,贴着大山的肌肤飞翔。西九华山地处大别山南麓,山势平缓却不失壮美,拾级而上,伴随着一阵阵山风吹过,飘过缕缕清香;一群群阳雀掠顶,丢下一串串啼鸣。足至目及,山峦俊秀挺拔,溪流清澈萦回,风光自然原始,空气清纯新鲜,不禁心旷神怡、神采悠然,现在,西九华山成了许多都市人放松心情、寄情山水的好去处。我们可以享受“贡鱼”之誉的长江河鱼美味;可以聆听妙高禅寺的暮鼓晨钟;可以攀沿佛子岭,寻找竹海的灵性;可以踏足羊肠小道,聆听清泉石上流的雅韵;也可以沐浴华阳湖的湖水,体味回归自然之释放情结……同行中有一位不熟识美女,大家称她为花姐。她身穿一件淡色长裙,腰肢细软,线条感十足。她远眺群山,一脸无起伏的淡定。我忍不住多言道,你没有约男友一块来哟。花姐脸上的淡定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莞而一笑,我还没有男朋友啊。我惊讶了。在我看来,没有男友的女子,多眉眼如溪、顾盼生姿,源头就是那颗不安跳动的心。只有拥有平常心的女子,才会散发出底气十足的笃定与沉稳。正在此时,熙攘的人群中,突然蹦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看模样像是中学生。她姐姐长姐姐短地请求花姐帮她完成手中的一份问卷调查。花姐爽快地答应了。答完之后,小姑娘雀跃欢呼:“你是我第一个答卷的朋友。”告别时,小姑娘挥手致谢:“姐姐,你的笑容如此美丽。”终于明白大家为何喊她为花姐,当然与年龄无关,而在于她的心,就像眼前的山峦,峰不露,而山有峥嵘。
凭栏处,枫叶如火如血,何以放慢脚步。移动的美景犹如动画在眸前流动,精巧别致的农家别墅在绿荫中时隐时现。远处的流云在山峦间飘浮。在轻松愉悦中,不知不觉来到相邻的华阳湖。华阳湖位于固始武庙集镇,该镇是当年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刘邓大军战斗过的地方,曾两度作为红色县级政权机关所在的,这里有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华阳湖,又名夏河湾水库,始建于1902年,属高山泉水汇流水库。湖面蜿蜒游荡于群山之间,四周青山盈盈,绿树环绕,鸟语花香,湖水清澈透明,甘甜可口。站立湖边,远视南山。相传我国古代思想家老子的门徒华阳在此修行,后得道成仙,此山因而得名。故改名华阳大佛山。春季,这里轻烟淡霭、山色空蒙;夏天,这里碧波如镜、青峰倒映;秋晨,这里层林尽染、野禽低飞;冬日,这里霜花烂漫、古朴清幽。于是,我不禁产生了荡舟的冲动。终于得以成行。平静的湖泊、美丽的山川、野趣的沟谷、古朴的村落……华阳湖,就像优美动人的抒情诗,这里的山、水、树、鸟四大景源浑然天成,构成了独特的自然景观。特别是一些因水库蓄水而半淹的枯木,常常变幻出五颜六色的景致,许多摄影爱好者纷纷扛着长枪短炮前来采风。这里让无数游人欲走还休,流连忘返。
秋雨绵绵秋意浓。是夜,入住景区附近的农舍,从窗户看出去,是一道生硬的水泥梁。这个房间楼层低了。其实上面风景如画。水泥梁上头是一条小道,点缀花草,一个亭子,再远处为湖堤,再再远处为翠绿的群山。时至深秋,此地相对凉爽,蝉声有气无力,风儿微微吹。寒蝉凄切,冷雨初歇。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离开西九华山时,我从车内回望,但见山和竹沐浴在一片苍茫和青翠之中。不禁想起一幅宣传画:“人生如旅行,除了放飞心灵,更多的是寻找记忆。”我想,此次固始南部山区之行,我们寻找到的,应该是一种唯美的记忆。
秋往何处走,秋情随叶落。返回的路上经过我曾经多年前工作的一个地处大别山深处的税务所,它矗立在鄂豫皖边界,任风雨飘摇。小河没有变,小街没有变,进出街的道路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变化的是税务所。秋风起时,感觉微凉。于是,便又生出了许多心事。不知当年给税务所看大门的刘老伯是否去南方到他那当老板的儿子那里安享晚年?不知税务所隔壁王大娘的那貌美如花的闺女是否找个税官女婿?不知个体屠宰商孙大头生活是否安好?多想与他们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叙叙旧……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光阴,就这样被岁月风卷残云,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模样。随着基层税务机构整合,按经济区划设置了中心税务所,按照“功能完善、执法规范、管理有序、整洁美观”的要求,在另外一个乡镇兴建了新的税务所办公楼,这里面已不再有人在此办公,日渐衰落,红砖砌就的墙体似乎不堪多年风雨的蹂躏,一块块挣扎想摆脱时光的重负。板壁腐朽,椽檩下坠,仿佛能听到那来自骨骼深处的沉重叹息。羸弱的屋脊上一片片逐渐风化的青瓦犹如一本发黄线装的册页,在一个既定的时空中记录着一个税务所的变迁。一切都会有尽头,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走过的路、收过的税,以及逝去的青春……最终都会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宛如一声美丽的叹息。离开心灵的故乡就不可能再回去,这对任何人都一样。
在奔腾而去的时间洪流中,把刹那蔓延成永恒,雕刻属于自己的天长地久。总有一些记忆浸润了时光的味道,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就与你隐匿在心底最柔软的心事殊路同归。以至多年以来,静心感受了固始大地的胸襟和那浓浓的人文情怀,许多印记在心里终于铺成一道唯美的风景。问路秋深处,一丛菊花怒放在庭院,依着墙角的偏僻,菊香袅袅。仿佛给俗世人生增添了画意诗情。我的目光,轻抚着菊花婆娑,醉了。
                  走进徐霞客故居
                                            ◎ 陈谋勇
陈谋勇,笔名陈文、言力,江苏无锡人。现任无锡市惠山区老年体协秘书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市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城市科学研究会会员。作者被国家、省、市、县(市、区)报纸、杂志发表散文、论文、言论及新闻专稿1300多篇。出版散文选《行走》、作品选《城建走笔》、《情系城建》,与他人合作编著《惠山新农村》。作品入选人民日报《新城市建设文集——中华城建风采颂》、《学习与实践》汇编等书籍。
“中国旅游日”前夕,我们一行专程前往江阴市徐霞客镇(原名马镇)参观徐霞客的故居。徐霞客是我国明代杰出的地理学家,探险旅行家、游记文学家、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世界历史文化名人,旅游先驱,被历代学者公认为“千古奇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毛泽东同志曾经说过:“我很想学徐霞客。”1985年10月5日,原国家主席李先念为徐霞客题词:“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2007年8月24日,温家宝总理写道:“纪念徐霞客诞辰420周年,心怀景慕。《徐霞客游记》对人类的贡献,在于运用他人文精神的大文字与科学精神的真文字,将华夏民族赖以生存的山川大地予以逼真的描画; 无论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的自我意识方面,完成了他开拓性的全方位生态探讨与审美观照。”2007年11月,作为40位杰出的中华文化名人之一,徐霞客的雕像矗立在北京世纪坛上。徐霞客故居坐落在江阴市南旸岐村,它地处风景秀丽、经济发达、交通便捷的江南水乡,北距江阴长江公路大桥35公里,南距无锡15公里、东靠沪宁、锡澄高速公路,是个典型的水乡泽国,河流似带,蜿蜒萦绕,柳絮飞舞,芦苇摇曳。徐霞客故居有故居、胜水桥、晴山堂石刻、徐霞客墓和仰圣园等组成。徐霞客故居及晴山堂石刻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被列为江苏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江苏省德育教育基地,每天前往参观的学者、游客络绎不绝。
徐霞客故居现有三进、十七间正房、两间厢房。走进徐霞客故居,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门庭挂有陆定一同志题写的“徐霞客故居”匾额,屏风上刻有侯仁之教授撰写的纪念文章。两边立盘陀石。门背面镌“绳其祖武”砖额。徐霞客故居始建于明代,至今保留众多的明式建筑文物古迹。400多年前的徐霞客就是在这里诞生、学习、生活,就是在这里他开始了对自然的向往,就是在这里他摒弃了世人都认为会光宗耀祖的仕途之路开始了他不平凡的旅程。二进是轿厅,设有陈列展览,展出了徐霞客的传略、旅行线路图和他对岩溶地貌、水道地理等论述及图片。柜内陈列了各种岩溶标本和现代专家撰写的论文及其资料,供参观者了解徐霞客的生平和伟业。三进为正厅,四周壁上挂展了现代名人的字画。书房内展出了40多幅“徐霞客到过的地方”的风光照片。在正厅东南角的院墙内傲然屹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古罗汉松,听讲解员说这棵罗汉松是徐霞客亲手种植的。相传徐霞客的父亲由京城带回一株盆松,徐母为鼓励儿子寄情山水,献身于科学事业,而启发霞客将它移栽在庭院中的。有了大地母亲的滋养,有了风霜雨雪的洗练,这棵松竟长到现在的树高6.50米,杆围  2.15米,杆粗枝秃,新叶繁茂,已有400年左右的沧桑,是霞客故居的唯一见证。徐霞客(1586—1641),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一生博览群书,淡泊名利,寄情山水,致力于考察山川地疏的奥秘。徐霞客22岁摒弃仕途,绝意科举,开始漫游祖国,55岁因病自云南鸡足山返回家乡,56岁病逝家中。他的足迹遍及19个省区的名山大川,在我国颁布的第一批44个重点风景名胜区中,有25处留有他的足迹。同时徐霞客又用顽强的毅力完成了一部举世闻名的大作《徐霞客游记》,长达60余万字,内容涉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几乎所有领域,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地学价值,文学艺术价值和旅游学价值。《徐霞客游记》,开辟了地理学上系统观察自然、描述自然的新方向;既是系统考察祖国地貌地质的地理名著,又是描绘华厦风景资源的旅游巨篇,还是文字优美的文学佳作,在国内外具有深远的影响。他对喀斯特岩溶地貌的研究早于西方学者约两百年。所以,徐霞客和他的《游记》被世人誉为“千古奇人”和“千古奇书”。
跨进故居后的院门,穿过花间小径,对面就是“晴山堂”。徐霞客35岁时,母亲得了场重病。徐霞客是有名的孝子,延请四方名医,千方百计治疗,日日夜夜床前侍候,老母总算痊愈。全家老小无不欢欣庆幸,于是重盖了新房,取“四月晴和雨乍晴,南山当广转分明”之意,定名“晴山堂”。晴山堂三面墙壁上整齐地嵌着76块明代石刻诗文和两块“晴山堂帖叙略”木刻。这些石刻诗文集中了从明代洪武三年至崇祯五年前后262年间80多位知名人物兼书法家,其中包括宋濂、倪瓒、祝允明、顾鼎臣、高攀龙、董其昌、文征明、黄道周等名人大家,共有赞颂徐母、霞客及其祖上的诗文90多篇。诗文原本都是纸本手卷,晴山堂落成后,霞客开始请良工将早期诗文镌刻于石,后人又将此后的赞颂诗文续刻石上。这些石刻诗文不仅文体不同,而且有正、行、草、隶各种书体,加上刻工精湛,以致后来刊拓的《晴山堂法帖》成为集明代书法大成的巨著。晴山堂石刻不仅使我们进一步了解了徐霞客及其家族的情况,还使我们近距离感受了明代文化艺术的熏陶。
出晴山堂后门,是个幽静的庭院,碧草如毡,绿树成荫。近围墙安放着徐霞客明式移葬墓,墓地面积达754平方米,墓围7.93米,青石铺砌的墓地高1.50米,土堆坟尖高37厘米,墓前竖着清初原碑“明高士霞客徐公之墓”。碑前有青砖侧砌成的祭台,祭台下有三级麻石台阶,有三条砖、石铺砌成的甬道,从纪念堂通向墓地。墓前立着他的全身雕像,塑像两侧树立了原国家主席李先念的题词和原交通部副部长潘琪撰写的碑文。墓地四周种石楠、环柏、丝兰、广玉兰、紫薇、红枫、青枫、山茶、桂花、白玉花、紫玉兰、紫荆、五杉松、腊梅、天竹、盘槐、黄李棠、地柏、松柏、黄杨球等江南名枝佳卉,整个墓陵肃穆幽静,令人久久沉思。受耕读世家的文化熏陶,徐霞客幼年好学,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地经图志。少年即立下了“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旅行大志。徐霞客的足迹遍及全国名山大川。他不畏艰险,曾三次遇盗,数次绝粮,仍勇往直前,严谨地记下了观察的结果。直至进入云南丽江,因足疾无法行走时,仍坚持编写《游记》和《山志》。徐霞客“探人所未知,达人所未达”的精神,感染了后来的旅行家。对徐霞客的研究现在已不仅限于中国大地,在欧美一些国家已经成立了研究徐霞客的组织。站在徐霞客墓前,我们心中景慕之情油然而生。他那高大的形象如彩虹横卧长空,他那热爱祖国,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可贵精神已经给了我们许多深刻的启迪。
在晴山堂和故居之间,新建了以《徐霞客游记》碑廊为主体的仰圣园,将故居和晴山堂融为一体。仰圣园是家乡人民为了表达对“旷世游圣”徐霞客的敬仰和纪念,于2001年建造的,占地20亩,内涵丰富、品味高雅。走近这座江南园林建筑,水面开阔,环湖有曲廊、水榭、扇轩、廊桥以及厅、亭等明式建筑,格调简洁朴素,体现了徐霞客“一介布衣”的身份和学养深厚的文化氛围。以徐霞客游记碑廊为主体,游记碑刻就镶嵌于曲廊之中,选取徐霞客游记中的名段佳句为主体碑文,由总序、游记、附录、后记四部分组成,共计132个条目135块碑刻。江阴市人民政府、中国徐霞客研究会共同作序,作者艾若撰稿,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作诗代序。另有后人对徐霞客的评价,书者均为当代书法家。诵读书法碑刻,好似在看游记的“节选本”。我们漫步在仰圣园,真切感受到了这座园子有着江南园子都有的特点,亭台、楼阁、绿树、红花与一汪清潭相互映衬,而它的廊子确是整个园子的精华,走在那廊子上,就仿佛走进了一个文字的迷宫,整个廊子都是文人墨迹,其中的主题都与霞客相关,充斥着满满的人文气息。
胜水桥,架在徐霞客故居前的枕塘河上。据传是徐霞客当年出游船只停泊处,此桥亦有400年左右的历史。1985年重修,它保持着明代江南小桥的风格。石桥题名“胜水”,取对这一带屡遭水患之地能胜水吉祥的意思。导游介绍说,胜水桥几经毁坏,当地人民为了纪念徐霞客几经整修,保存之今。桥系金山石石板桥,南北走向,长19.4米,宽2.5米,高3.2米,共有石阶24级,桥面上保留着4只石栏墩子。在桥的内外两侧有石刻对联,内侧的对联是:“曾有霞仙居北垞,依然虹影卧南旸”;外侧的对联是:“胜境重新舟驶人行通海宇,水影依旧清流激荡映天然”。我们止步停留在这座明代江南小桥风格的胜水桥上,细细解读品味这两副石刻对联,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对联把徐霞客故居的风光、位置和人们对他的爱戴怀念之情,描摹得清清楚楚。
走进碑刻文化园,映入眼帘的巨幅碑石上是毛泽东在1959年说过的一句话:“我很想学徐霞客”。碑石的背面是温家宝总理的贺信。碑刻文化园征集了全国著名书法家作品500余幅,其中包括原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先生、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张海等大师的作品,展示碑刻艺术的景墙达到2000余米,约5000平方米。碑刻文化园以文为魂、以水为蕴,采用富有创意的艺术表现形式来弘扬霞客文化、霞客精神,用凝固的雕刻艺术来表达中国书法的神韵。园内同时运用石刻、陶刻、砖刻、竹刻、木刻、铜刻等十余种不同材质和雕刻工艺来丰富碑刻艺术,犹如一座展示历史瑰宝的艺术殿堂,它给人以文明的陶冶和启迪。据介绍,徐霞客碑刻文化园是徐霞客旅游文化博览园的重要组成部分,于2008年9月26日开园。面积6.67万平方米,总投资约2400万元。该园围绕徐霞客旅游文化脉络、人生阶段、历史成就与后人评述,打造“中华第一印”、“中华第一奇书”、“中华第一砚”、“中华第一鞋”、“湿地碑林”等景观,汇集当代书法雕刻艺术家的巅峰作品,融合自然生态景观,形成一个以碑刻为主的文化公园。它以“中国旅游第一人”、“中国旅游第一馆”为核心,设置徐霞客旅游文化展示、中国旅游发展史、徐霞客文化学术交流等功能,展示“壮行天下、探索无限”的霞客精神。
走进徐霞客故居,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徐霞客一生的旅程与其中的成就,我目睹着这一切,感受着他的旅程,感受着他的一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是充满艰辛的一生,却满载着生命的意义!从徐霞客生前开始直到如今,我想,人们不论对他了解是深还是浅,都无不称道他为千古奇人,那是他的志向之奇、成就之奇和品格之奇,即他一生的行状、言叙、诗文无不闪烁着奇光异彩,以至光耀千古。而他一生之奇的精神内涵,则可以用已故国家主席李先念的题词来归纳:“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通过这次参观,我相信,每一次出行都有它的意义。不知不觉的,这句话便浮现在我的脑海。是的,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徐霞客般的成就,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着各自唯一的意义。离开徐霞客故居时,我选购了《徐霞客游记》。这部60多万字的游记,是把科学和文学溶合在一起的一大“奇书”,既是地理学上珍贵的文献,又是笔法精湛的游记文学。他的游记,与他描绘的大自然一样质朴而绮丽,有人称赞它是“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这一点也不过分。大自然雨、雾、晴、晦的千变万化,山、水、树、岩的千姿百态,再现在徐霞客的笔端,仿佛使我们也随着徐霞客的足迹,跋涉奇峰峻岩、急流险滩,置身于祖国的秀丽山河之中,为之陶醉,为之骄傲,心中油然升起对伟大祖国的无限深情。离开徐霞客故居时,依旧是走的那条霞客路,我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霞客,我的足迹也曾到过你的故居。我和同事们在返程车上热烈地讨论表示:要学习和发扬徐霞客的爱国主义精神、科学精神、创新精神和献身精神,激励我们炎黄子孙奋发向上,努力开拓,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因为徐霞客精神是和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相吻合的,学习和发扬徐霞客精神是符合今天我们所处的伟大时代的要求的。
一座美得让人吃醋的城池
       ◎ 王 芳
王芳,女,笔名花香满衣、水乡玉荷。祖籍江苏连云港,现居江苏张家港。九十年代初开始写作,先后在国家及省市级刊物发表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近50万字,出版文集《我的香樟之城》。系连云港市作协会员、张家港市作协秘书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敲下这行字,我在心中偷偷地笑,一个城市与醋相连,非镇江莫属了。它的醋味无处不在,超市、商场、土特产专卖店,都有它的倩影。生猛海鲜、美味佳肴若是少了醋,可就要大打折扣,再好美食,没有了那一点点香醋调剂,便会索然无味。更何况,还有锅盖面相伴,淆肉相陪。有了这三宝,任谁都会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裹腹,解决了,精神上也有了更高的追求。向往着清新的空气,天然的氧吧;追溯着历史,寻访古人的传奇。有人说,到了镇江,这一切,就如恒顺香醋一样,它,就在镇江等你!
镇江的醋出名,三山更出名,南山、焦山、金山如同三颗美丽的宝石,镶嵌在镇江这个城池里。朋友说,“美景不要错过。”“十一”我们一群文友集结在南山脚下。进了南山,一种清香扑面而来,山中桂花开得正浓,清晨的阳光照在晨练老人的脸上,似盛开的菊花。寿比南山人不老,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就像一幅画闯入我的眼帘。深深地嗅了一口香气,打开了相机,把一幅美景收录。
前面的文友喊我快来,这里有美女帅哥要拍照。不能怠慢,紧跟上来,已经错过兔兔、烟雨、丽姐、景禾在云锦茅屋凉亭上的四美图。帅哥说,没有关系,南山风景无限,有你用武之地。一群人就那么自由自在地走走停停,同来自有高人,对南山了解甚多,先是说六朝后,历代文士名流曾在此居住、游览,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古迹和名篇。最为突出便是梁代昭明太子编纂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文学选集《昭明文选》,还有南朝著名艺术家戴颙隐居在此创作“广陵”、“游弦”、“止息”三首古曲,成为中华音乐史上不朽名曲。
“招隐”,就在不远处,早有人先行而去。我在虎跑泉停顿片刻,听到了这样一个传说“相传东晋法安禅师初来山时,饮水困难,虎为他刨出此泉,故名虎跑泉。”虎跑泉的碑上方,褐色的青砖,有一层层深绿的爬山虎,伴有片片红叶,秋的意境分外的浓,不时有啾啾鸟鸣声,令人心旷神怡。南山真是美不胜收,处处风景皆是画。走进被宋代大书法家米芾赞的“城市山林”别有一番洞天,古树叠翠,花香四溢。只见相机咔咔齐闪,同来的文友直拍的没有了电,这才作罢。南山有太多风景,我们一天行程,还要赶往下一个景点,来不及细细品味林公泉、玉蕊亭、文心阁、学林轩等等只能走马观花了,好在有照片,回来可以细赏。
在去焦山的路上,和前来接待我们的镇江蔡文友汇合。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左右,我们一行人,随着他乘着游船,登上了焦山。蔡文友热情地为我们讲解,他说:“焦山奇峰高耸、天堑幽深、怪石嶙峋、林木蓊郁、花卉争妍,浓彩重墨的秋季,正是观景好季节。这里有‘四古’古寺庙、古树木、古碑刻、古炮台还有定慧寺、御碑亭、观澜阁等等都能让大家一饱眼福。”他的博学多才,让我们大开眼界。
来到御碑亭前,乾隆皇帝的真迹风采依旧。观澜阁是一座精致小巧的古雅庭院,是乾隆南巡时逗留的行宫,前朝今世,只要有了皇帝篆字作画,便会流芳千古。乾隆下江南的趣闻轶事多不胜举,何况他是一个多情风流的皇帝,是一个清朝盛世皇帝。焦山、金山因为他的一首诗 “金山似谢安,丝管春风醉华屋;焦山似羲之,偃卧东床袒其腹;此难为弟彼难兄,元方季方各腾声……。”一首诗让焦山、金山名声鹊起。在这里,焦山的假山、曲桥、亭台楼阁、翠竹花园的美景一时写不完,这里的山水,让我有一种重游台湾日月潭的感觉。
焦山行程,匆忙而又美好,天色尚早,还有金山可以继续欣赏。是呀,来到镇江怎么能不去金山寺,水漫金山早已家喻户晓。法海、白娘子、许仙、小青的故事代代流传,也许有了爱情就有了力量,白娘子为救许仙,让大水漫了金山寺,也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忧伤,只能在雷峰塔下渡过余生。爱情本来就要付出的,天上人间的爱都一样,不管是牛郎还是织女,也不管昭明太子和尼姑慧如,爱情让他们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直至到了生命的尽头,还留有凤凰山两棵红豆相思树,让后人唏嘘感叹。不过梁红玉在金山妙高台上,为将士们击鼓助威,大破金兵的故事真为世上的女子争了气,还有大文豪苏东坡留下“白玉带”镇山门也算一段传奇了。法海洞、芙蓉楼、玉带桥等等来不及去观赏。蔡永祥主席说:“留点念想,下一次再来,也许你又有新的感悟。”
走在金山寺的台阶前大家合了影,夕阳的余晖照在金山寺塔上,那些雕龙玉柱,在余晖中熠熠发光。我被这绝妙的镜头惊呆了,按下快门,心里异常欢喜。镇江,是一个美得让人吃醋的城市。直到此时,我才懂得她的内涵,她的美不仅是醋、是山、是西津渡,她的美,来自波澜壮阔的厚重历史,来自这里勤劳善良的人民。这样的城池,谁能不再回首?
阡蔓间的升腾
  ◎ 臧 科
臧科,著名书画艺术家、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当代国学家、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大众文学学会理事、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80年代初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三百件,其中散文随笔百余篇。《书兰情韵》、《渠水流年》、《阡陌间的升腾》等曾获国际、国内文学赛事特等奖、一等奖及优秀奖等,并入编《中华名人文论大全》、《中国当代文库》、《中国百科优秀作品》等专集。
苏南来访的亲戚,是一付旅行者的格局,他手提精包装的“恒顺香醋”、“宴春名点”……肩挎一架非常专业的照相机。就凭他这一身的“标签”,有人以为他是镇江来的记者。见了面,方知是我那位久违的内弟,他爱好照相,有了相机总想摆弄几个镜头,露一手。几年来的天南海北,上山下乡,他借机生“蛋”,作品过千。
这次来盐,他既访亲又重游旧地。其实,对于这方土地他并不陌生。曾经的岁月,是“知青潮”让他北漂盐城,在这里留下过无数的足迹和太多的记忆,他在海边弄潮,到城里淘金,往事如烟,这份情结,令他尤为关心这待过的老地方。在网上他“百度”搜索,点击盐城,耳熟能详的一句话:盐城高效发展,走上快车道!故地情怀,为当年镇江“走盐城”的伙伴们带回一份喜悦,这是来自盐城的报告,是苏南人眼里苏北人的今天……
以前我每至镇江,不外是一种崇古好奇的心态。内弟善解人意,为让我尽享江南山水,他陪游金、焦二山、南效风景。几十年镇江的出山入水,这是他从容率性的轻舟熟路。这次他来,盐城已是斗转星移的全新版。更则我是个“游戏四宝、墨守文房”的人。城南、城东的时过境迁,我这老盐城早就成了“丈二和尚”。老路新街,敢问路在何方?我寻思这次看点,决定来个各秀其长,他带我上焦山,我让他下海滩,我赏“江上浮玉”,他玩“湿地滩涂”。从我寓居的城东出发,循着上世纪的足迹,东进,东进!
他本想找回老盐城的记忆,印象最深的,当年走过的砂石建军路,地委老大楼……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新路新楼,全是改革开放春风催生的雨后春笋。除旧布新,他今昔观照,费尽思量,也找不出陈年旧痕,有点愕然。
迎着阳光。说话间,新四军纪念馆映入他的眼帘,气势夺人。他说镇江的茅山纪念馆,都是新四军的一根红线上,两馆同脉的“近亲”哪!他举机抓拍了一个镜头。上了城东高架桥,目及向东延伸的桥栏,耳听通榆河清悠的流水,这桥长水远,他不无新鲜地感到像是过了一道“小长江”。下了桥头便是城东新区,他过去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现在全都被填满。不错,这里曾是乡野阡陌,是亭湖人的非凡手笔,开拓新建的煌煌大业,这里的东环路、希望大道、迎宾大道、泰山路、峨眉山路……交织着亭湖、市直、开发区的产业、商企、医院、学校……是全景式现代版河东新貌。区行政中心、悦达起亚汽车城、国际会展中心、高校工学院、各企伯乐达、小区群楼,聚散有致地布列其间。全新的格局,向世人展示新区经济文化的张力和魅力。
车窗是一个取景框,年轻的“新东方”,一步一景。他目不转睛,个个新奇。忽然间,他透过车窗,看到我题写的“东港国际大酒店”门牌。他突然发问,这边的老外多吗?我不无自豪,有的是,蓝眼黄发的,白牙黑脸的,黄脸黑发的遍及全城。欧美人在高校执教授业,韩国人办实业造汽车,悦达起亚是中韩合资的汽车产业。大批韩国人在这里发展,和盐城人同一块蓝天下生活,他们融进这座城市,连街头的商家店铺,打出来的门牌店号,都是中文主打,韩文切入,成了一道门楣上的风景线,盐城人视为“韩潮的流露”。跨国了,连异国情缘,也是衣带相连,都和“国外接闺”了。要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街上走出一个老外,是当西洋景看的。现在摩肩接踵,淡然无奇。东区的延伸,走过一程沿海高速,踏上麋鹿的领地。广袤的滩涂,绿林沼泽,这里麋鹿主宰,成群的在我们眼前呼啸而过;几只丹顶鹤在浅水中觅食、展翅,几番起跃,云鹤游天。珍禽珍兽,风生水起。这是滩涂活的看点,它布施祥瑞,让人近悦远来。我文思顿起,即兴撰书一联:“看云鹤展翅,听风鹿奔腾。”有人称妙,并嘱书赠。镇江老弟,也激情难抑,手中的照相机,“咔嚓”声不绝于耳。但不知多少个精彩的镜头,被他抓取,一种满足感,像是在这里得了一笔财富。
次日,另辟蹊径,推出:“水街”,“海盐馆”。“水街”古建筑群独秀瓢城。“海盐馆”全国唯一,奇巧的外形,像是硕大的海盐晶体堆砌而成,不像屋,像是高耸的盐岭,包容着这个海滨城市的古往今来。对于镇江老弟来说:一生吃盐,不知盐的一生。蒙尘落草的盐晶体登堂进馆,明洁示人,折射了大海的光华,他大开眼界。再加上一片“水街”的明风清气,尽显瓢城沧桑,紫气东来。
他拿镇江比盐城,他们临江,我们濒海。他说盐城博大、豪迈,这里正沿着沿海大城市的目标,在变化着。仅从东区一隅所见,也便是一叶知秋,一斑窥豹了。昨天旧模样,今天大变样,明天更像样。充满新韵的盐城,是一颗璀璨的黄海明珠,未来是美好的,他说分享这份美好,就是他的所获,这是一次愉快之旅,他差不多有点乐不思蜀,故地重游,旧情难了啊!他说还要再来,把他的摄影家朋友、笔杆子老师带过来,留点美文,多抓一批镜头,这里魅力无限啊!
十字街往事
◎ 倪 平
倪平,笔名万音,海南省万宁市人。政工师职称。曾在农业、工业、金融、公安系统任过职,从事新闻工作33年,发表过新闻、文学作品4600多篇。现为万宁市摄影摄像协会主席、海南省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万宁市作家协会理事、万宁市文学联合会会员、万宁市公安局《每日战报》总编、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等。
“十字街”是万宁市万城镇当年唯一的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街名,因街面横直叉交成“十字”而得名。大凡在万城生活过的人们,包括在本地或已离开万宁到海内外工作、求学、定居的万宁籍人士无不对“十字街”的兴衰记忆犹新。虽然历史的岁月已一去不复返,但“十字街”当年的繁荣和辉煌,仍然在市民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和永久难忘的回忆。
在万宁市万城镇林立的骑楼和繁华的商铺中,70、80年代的“十字街”是万宁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十字街”直通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构成万城独一无二的市井布局。它的东边是万城繁华的商贸所在地,百货商场、五金交电、文具店、茶楼食店、农药店、文化馆、农贸市场等沿街分布;西边是当时的县委、县人民政府所在地,内有文化局、县委招待所、露天剧场等单位,沿街两旁设有人民银行、照相馆、理发店等服务机构;南边的街道集商贸为一体,分布着华侨商店、劳保店、五金加工场、烟酒商行、钟表修理店、粮油转运站等,接下去就是闻名岛内的南门“打铁行”了;北面是当时万宁最大最高的“东风百货大楼”,大楼只有两层8米,营业面积约有500多平方米,大楼上下装修富丽堂皇,柜台里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是当时万城货源最充足,品种最齐全,销售额最大的商场。它的旁边建有万宁电影院,整天轮番上映国产故事片,街道的末端就是县邮电局、红卫旅店、县广播站、新华书店等,再往北延伸下去,就是万宁县当时通往海口市宽不到5米宽的唯一国线通道。
“十字街”是万城商贸集市的典型象征,方圆虽不到一平方公里的街面商铺,却承载着当时万宁40多万人口生存、成长、拼搏的历史,留下万宁几代人推动社会前进的脚印。附近的万城、北坡、东澳、大茂、长丰、后安等乡镇的群众把“十字街”当作他们集市贸易的必去之地,商品的流通、聚散均从这里开始,“十字街”以商贸为主经过30多年的繁荣和发展,换取了万宁社会的不断进步,也为万城从70年代中末期开始不断向城北周边规模化拓展奠定了基础。
“十字街”有个最显著的特点是,集聚人流众多,信息来源广泛,口头传播快捷。除了当年唯一的报纸、广播以外,万宁的大事小事要算是“十字街”的消息来得最快、传得也最快了,故“十字街”被市民们戏称为万宁的“传播港”。每天上街逛市的人们都会自觉到这里驻足观看墙壁两侧张贴的宣传墙报、海报、布告、广告之类的文字,聆听这里传出的马路消息;一些跑江湖的艺人还会在“十字街”处画地为牢,将街面据为己有卖弄各种神奇把戏,让围观的人群内三层外三层高高低低看得津津乐道。70年代中末期,县里各单位把万城“十字街”视为自己“必争”的宣传阵地,逢“节庆日”、“运动日”或“活动高潮日”,县里的工交战线、农林水战线、卫生战线、文教战线等都要制作精美的宣传墙报,拿来“十字街”张贴,以吸引过往群众的眼球;有些群众从贴墙报开始,到整个专栏贴好完毕,都始终在场细细阅读每篇文章。那一篇篇战斗“檄文”和一句句美妙诗文都成为各时期活动留下的鲜明烙印,给过往的城乡群众营造一种社会声势和时代氛围。
理发店是70、80年代万宁“十字街”市井马路消息传播最多的地方。记得孩提时代的我,经常进入店里后排座椅找技术过硬的师傅理发。因为学徒工没有多少人找,要想揽到更多活儿,就必须将座椅放在靠近门口处,以便招揽顾客。理发店里人多嘴杂众说纷纭,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哪家店里有什么新货出售,哪个乡镇有人打架、儿童被淹、奇闻轶事等敏感的重要事件,马上就会成为理发店里最为流行的新闻,理发店师傅和顾客每天就会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这些新鲜的话题。
当时“十字街”附近著名的“打铁行”,离“十字街”仅有百余米之遥,在街道的南面沿街而设。走进“打铁行”,那叮铛哐啷声此起彼落响成一片热闹非凡。这里生产的铁质器具远近闻名,产品畅销岛内外。逢集市日四面八方的农民纷纷到来“打铁行”选购刀斧、犁耙,勾钉、门镩、船钉等铁器,用到农家耕种、造船、建房和生产、生活中去。有的群众还带来铁质材料交给铁匠特制锄头、胶刀、砍山刀等生产工具,铁匠将这些加工好后,都要铆上名家铁印以示负责。有几家出了名的铁器加工店一年四季炉火不断,产品供不应求;有些打铁店加工铁器多了,就搞起加工、销售、批发一条龙服务,将加工好的铁具通过经纪人运到外地销售,赚取一笔数额不小的副业收入。
“十字街”简陋的商铺路面,随着年代的久远现已陈旧破败,风光不再,然而“十字街”却代表着几代人追求的情怀。当年繁华的“十字街”是每个万宁人向往之地,他们到万城必逛“十字街”。有钱人家除了购物还要上“茶楼铺”喝上一杯纯正浓厚的咖啡,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货物,进入电影院高高兴兴看场电影;没钱人家上了“十字街”就往农药店里看看,购买点种子、农药、喷雾器等农用品,连中餐也舍不得下餐馆饱吃一顿,就趁早找车拿着农药回家忙农务了。那时上县城读书的乡下贫家孩子,为了节省费用周末很少回家,总是往设在“十字街”东边不远处的文化馆里面钻,有的坐在水泥地板上出神地阅读书籍,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吸取丰富多彩的文化精髓;有的观看文化馆里举办的各种书展、画展;有点参加馆里举办的短期写作、绘画学习班;有的还从文化馆借书处借出一本本图书,带回学校抽空细细品读……
月岁流转,光阴荏苒。30多年如过眼烟云在岁月的长河中消逝了,当年的“十字街”依旧伫立在万宁万城老城区,它虽不再繁荣,不再是那样人气鼎盛,熙熙攘攘,商贸发达,但它却沉重地记载着万城的沧桑巨变。我从当年唯一的“十字街”走出,站在海南第一山东山岭高峰上放眼极望万宁新城区:万城已不仅仅是一个“十字街”!,当年繁荣的“十字街”已被华堂锦室所遮挡,那新城区街面上纵横交错的“十字街”似方形格子,满目遍地,比比皆是;星楼大厦掩饰了低矮的旧民房,宽阔的街道取代了狭小的马路,新改造的8车道人民街成为现代化城市的标志;一家家商务宾馆、茶坊酒肆、超市商场、娱乐场所……映衬出新时代富有特色的风情和靓丽的色彩;新建的房地产高楼林立,以及一行行新开的私人商铺,一字儿展开,繁荣了城乡经济,鼓胀了农民的腰包;每当夜幕降临,万城街道两旁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娱乐升平的歌舞厅、迪士高场所里飘出阵阵浓情,弥漫着万城的上空;繁华的大街上行驶着一辆辆崭新的私家轿车,伴随着昂首挺胸的行人,个个精神抖擞豪情十足,脸上荡漾着春风,心里跳动着万宁发展的脉搏……万宁,正跃上时代的快车道,向着小康社会既定的目标,步履铿锵,开拓奋进。
草原二题
   ◎ 朱真伟
朱真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草原上空聚会的云朵
出了满洲里,追风的车在中俄边境道路上恣意驰骋的时候,左面,绿草萋萋,右面,碧野苍茫,土丘在远处永远是层层叠叠,叠叠层层,舒缓的弧度不高,却把绿色带到无穷无尽的天际。
云真是多,不知是从哪里专门赶过来的,抑或是本来千年百年就一直存在的。在没有山、没有树的草原上,一群群一簇簇低低地挂在天上,把天都挂低了。旁边的那一丛就像逛西湖时小孩手中举着的棉花糖,白白的、絮絮的、轻轻的,仿佛随手就可以轻轻地采扯一缕下来。
云也真是怪。覆盖在草原的上空,三五成群,像自由的羊群,故意遮挡着太阳。太阳在云朵的缝隙照射在大地上,照到的一片绿得耀眼;倘若是刚刚普照到油菜花地上,金黄迷人,光亮独唱,大地刹时辉煌,带动小丘明艳,而周边云彩遮阴的草地骤然暗无颜色,对比之强烈,使人触目惊心。从云隙中看上去,云层像峡谷,直立耸起,天空依然高远,紫外线强烈,蓝得深邃。车在云彩的阴影下穿行,仿佛是鱼儿游在水底,云彩就是浮在水面的泡沫,感觉十分奇异。
云彩覆盖的草原,大地斑斓。无边无际的绿色中,一辆车的拉风既豪迈又孤独,好在车里坐着一群同游的人。车行既久,目光由对层层叠叠的绿的热衷,渐渐改到对路边偶尔出现的一两个蒙古包、一两处简陋的零零星星的小村庄的追逐,单调之外出现的人迹,一种辽阔寂静中的温暖。洁白的羊群、偶尔的河流、黑白相间的奶牛,安闲而恬静,会让人瞬间陡生迷恋。
然而,我们还是时时会感受到一种迷乱,感受到四周好象有无数双的目光在微笑地注视着我们。那些云,在草原上空,在我们的上面无所不在,那么的力量无比。有时,她们就是满眼静寂千年的雪山峡谷,纵深悬坠,静静地感觉有些危险地悬浮着;有时,她们就是一批澎湃激荡却凝固的海浪,或者就是形状极像的腾云之龙、呼啸之虎啊。“云从龙,风从虎”,在这样云朵极度泛滥到处垂挂的地方,演化出吉祥惟妙惟肖的龙形图是丝毫不足以奇怪的。那么多那么多的云,本来就是天空的牛羊,成批成批放牧在草原之上,以致放得太多了,龙、虎、鸡、兔等一些品种也偷偷跟出来溜达。在南方,云彩高远,不可捉摸。现在,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草原上空的云会这样雄厚、这样地贴近。我们惊叹地打量她们,使得那些云也是好奇着我们的好奇,好奇着一种对南方的好奇,一路上云彩和我们伴随,偶尔她们还会在我们的眼前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我们这边还是头顶艳阳,看得见的不远处却是草场低俯、牛羊奔蹄,三五人群抱头四散,原来有块下雨的云团正抱着雨点往那里撒。等我们的车辆赶到的时候,这里却一片蓝天,阳光明媚,上空的云团无影无踪,只看到草叶滴翠、土有湿痕,其余皆不可见,来去之快,彷佛刚刚做了一场梦。
草原上的老人说,在草原是不会连续几天下雨的,也没有数日不下雨的经常干着的天气。应该说那些云朵是起了大作用的。尽管漂浮在天空中密密匝匝,但草原一样明亮,不像南方那样光线大打折扣。  
我恍悟过来:就是那些云彩,那些在草原上空走来走去的云彩,是她们庇护着草原的河流,庇护着草原的湿润和生机,她们就是草原的山,就是草原的树呀。因此呀到草原的时候,你一定要抬头看看草原上空的云彩的。那些云彩镶着亮丽的金边,很多时候,就和精彩的现象息息相关。
被情歌传唱美妙的敖包
到了呼伦贝尔草原,迷死人的碧野常常无边无际到处不要脸地延伸。你一眼望不到边,只看到茫茫的绿和天际连接,心被牵引得欲罢不能,仿佛非得恨恨不停地按动快门,把这些柔得无骨的各种各样的绿色线条按进了镜头,才算爱得彻底,爱得解气。狗日的草原,辽阔而延绵,翠绿而丰盈,牛羊闲闲地移动,白云低低地飘荡,随便朝哪个方向按动一下快门,都是一框绝佳的画面。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要死的草原,怎么好美得这样大手笔,这样大规模,美得超出我们原本就已经放大了无数倍的想象呢!
一行人幸福得长吁短叹,陶醉得不行,搞唱歌专业的几位帅锅美女没张嘴引吭高歌,倒索性在巴尔虎旗的蒙古包前的草坡上打滚,或者张开双臂,扑倒在草地上文艺地装死。坡上,高出草地的紫花开得正艳。阳光下,绿的草地,紫色的花漂浮其上,闻风振翅拍到半空的蚱蜢此起彼伏,发出唧唧唧唧奇异地声响。
八月晴旅,长空碧草,正是草原一年最美最浪漫的季节。
正当一帮人被眼前的壮美景象折磨得有气没力无计可施的时候,鄂伦春族的女导游不失时机豪壮地吼了一声:要不要去看敖包?
去——
一帮人立马像打了新的鸡血,男女老少齐声回答。
能不去?笑话,到了草原,不看敖包,在我们这一群大部分以画画、唱歌为职业的文艺范想当然的草原旅游文化概念里,那充其量只能算看过草地,尽管你已经美得不行,美得就要出人命了。可不是嘛,你想想啊,还是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民歌才刚刚流行的时候,那首叫《敖包相会》的情歌就已经浩浩荡荡地风靡大江南北,在华夏大地的耳朵里上到处铺展了啊: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为什么你还不到来哟哎
……
歌声悠远,相会敖包。草原的背景,景象的空灵,青春正萌动,等待真激动。这样的场景,引发了人们多少美好的想象啊。在这样的印象里,这个和我们从没有正式见过面的敖包,一定应该是很突兀也很别致的,一定应该具有蒙古包一样明显的地域特征,而且一定应该就是一种要比蒙古包更大更飘逸更有内涵的建筑,她的独特风情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你就伸开脚指头想一想,蒙古包和敖包,都有一个“包”字,蒙古包包着一个民族的生活,敖包则包着一个民族的青春,包着一个民族约会的激情和生生不息,有着这样生机和气场的场所,能会是普通的建筑所能承载的吗?这就如同我们南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场景一样,小河淌水和依依杨柳是南方美妙的意象场景。情美天下通,南北出一辙,被一首歌流传得威名传四方的敖包,它的美丽容颜能不诗意四溢、魅力四射?
我们激动得大气都喘不匀了,紧紧跟着导游,生怕指点中看漏了什么地方。
“大家顺着山坡慢慢往上走,看到坡顶上——-—插着旗子飘着哈达的石堆了吗?”
看到了。我们赶忙问:那敖包呢?
导游奇怪地瞅了我们一眼,说那石堆——就是敖包呀!
什么,这一堆石头垒起来的石堆,就是情歌里唱出来的大名鼎鼎的——敖--包?我们都大吃一惊。
笑话!有没有搞错啊,大白天头顶着白花花的太阳,导游姑娘作弄人用这种蒙人方式,也显得太小儿科太没有文化了点吧。
但导游姑娘一脸的实诚,一脸的坦率,一脸的无辜和一脸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傻样。
坡顶上,尽管石堆被叠成三层,约有3米高的,一面供奉着石桌石凳。但那都是南方河流里随处可见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啊,大不过篮球,小不足鸡蛋。这些石头错落上叠,碉堡一样呈圆形,蛋糕形状向上面积一层比一层小。底层,白色蓝色的哈达绕遍一周。顶层,插满了一捆干净的树枝。
这样的石堆就可以称为敖包?这真实的敖包、现实的敖包离我们想象里的那种诗意的文化敖包,这美丽歌声带给我们的想象敖包,距离差别之大,风马牛不相及,离谱离得确实相差不止老半天。真是的,怎么可以有这样大相径庭的落差呢?真让人欲哭无泪。
看着这群疑狐、惊诧、面面相觑的显得有些失落、有些可怜的受打击的我们,导游姑娘很认真地告诉说:在这辽阔的草原上,连看到树木都非常困难,四周茫茫无际,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特别容易迷路。有时放牧不小心走远了,连找回家都会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只有在高地上安放一堆明显的东西做成记号,才能便于四面八方的牧民们辨认方向。高坡上放什么东西最好呢?树种不活,木会枯朽,只有堆放石头不会被大风吹走,才能长久地存在。磐石不动方向明,有了方向心情定。敖包就变成了解决牧民外出难题的头顶大事。
这就是敖包最初的由来了。导游姑娘看着曾经放任自己漂浮在想象表面不能自拨的我们,很同情地解说道。
后来,心存敬畏的牧民们都非常自觉地把在最干净的地方捡到的大小石头带到这里,叠起圆形的石堆,做成顶上是尖的敖包。敖包搭建也是非常讲究的:它颠立方角蒙经旗,上埋哈达一方,粮食五种,银数钱。每年夏历的六、七月间,牧民们都会来此举行祭祀活动,供奉以羊、酒、奶酪,点火、焚香,萨满跳神后,参加者绕敖包三圈,祭拜祈祷,再分食祭品。坡地高处的敖包,草原辽阔疆域的行走指南,成为了牧民心中一个神圣的地方。旁边的木牌牌的文字也作着这样点拨式的说明。
原来如此。
如呆若木鸡被醍醐灌顶,我们渐渐从多情想象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敖包,巨大的简陋的石堆排成一排,矗立在草原高地上。四面,张开着的绳索系满了蓝色、红色、白色的哈达,像欢快的风马旗猎猎飘扬,因为高度,它在坡顶上孤独而热闹地雄视四方,鲜艳的神幡如手臂般召唤着远方的牧人。可以想象,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石头堆成的敖包就是大海里的夜航灯,就是四面八方容易迷失在茫茫碧野的精神坐标啊。草原的大的有着让人迷失的苦涩,使敖包的标记优势而显得生动,它怎么不会被青春好动的年轻人瞄上呢。策马奔驰而来,高地视野开阔,远方蒙古包密布,家园温暖情愫荡漾。此情此景让年轻人们“教我如何不歌唱?”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我耐心地等待哟
我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
这里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年轻人浪漫倾情、相约相聚的场所。顿悟之外也不禁替自己想当然的文艺瞎猜哑然失笑。心底里到底还是佩服那首情歌唱得实在是太高明了,一唱一和,瞧瞧,除了歌名叫《敖包相会》,让人知道敖包是一个地址外,其余竟然不着一字,让草原的民俗文化宣扬得登峰造极,铺展出华夏一地的情感曼妙,一地的活力风流,就像眼前的草原一样,大的无边却又美得实在。
                      黄山迎客松
                                              ◎ 曹 矞
曹矞,原名曹可智,陕西商洛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系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中国散文家协会、西部散文学会、商洛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全国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余篇,50多万字。作品曾20多次入编全国大型诗文选本。获2012年中国散文华表奖最佳作品奖。《游子吟》《梦蝶的庄周》已被作为中考和高考现代文阅读训练试题选文,多篇作品被中小学语文教学和考试采用。
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我终于看到了天下闻名的黄山真面目,欣赏了一株株美丽多姿的黄山奇松!尤其是那株驰名中外的迎客松!
被誉为“天下第一奇山”的黄山,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四绝”闻名于世,然而人们对黄山奇松更是情有独钟。什么迎客松、望客松、陪客松、送客松,什么探海松、卧龙松、麒麟松、团结松,不一而足。游人似乎特别钟爱那棵著名的迎客松。
黄山迎客松屹立在黄山风景区玉屏楼青狮石旁,此处海拔1670米。它倚着狮石,破石扎根而生,面临绝壁,毫不畏惧,与命运顽强抗争。目测树高约10米,胸围2米许,枝下高2.5米左右,树干中部伸出长度约莫7米的两大侧枝。宛如一位好客的主人,大方地伸出双臂,热情欢迎远道而来的天下游客。故而得名。
如今,这棵迎客松已成为黄山奇松的代表,乃至整个黄山的象征。仔细端详它,那么自然大方,雍容大度,那么不屈不挠,姿态优美,令游人赞不绝口,惊叹不已。游客到此,顿感游兴倍增,纷纷与之合影留念,引以为幸事。
山顶上,陡崖边,崖缝处,绝壁上,到处都有它们潇洒挺立的身影。黄山最妙的观松处,当然是曾被徐霞客称为“黄山绝胜处”的玉屏楼了。楼前悬崖上有“迎客”、“陪客”、“送客”三大名松,而迎客松最受青睐。不仅它姿态优美,枝干遒劲,而且饱经风霜,郁郁苍苍,斗志昂扬,仿佛充满无限的生命活力。
迎客松的知名度可谓高矣。它已成为天下名松,上至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下至车站码头,百姓厅堂,随处都可见她的倩影。就连宾馆的屏风,庭院的影壁,也有她的玉照丽影。迎客松恰似一位好客的主人,热情欢迎来自四面八方的宾客,因此它是迎宾的天使,国之瑰宝。据悉,北京人民大会堂安徽厅陈列的巨幅铁画《迎客松》,就是国画大师刘晖根据黄山迎客松的形象制作的。
迎客松作为中国人民同世界人民友谊的象征,早已蜚声海内外。我国国家领导人曾在人民大会堂的巨幅《迎客松》国画前,接见过无数国家元首和国际友好使者,同世界各国人民结下了深厚友谊。迎客松作为国之瑰宝,真是当之无愧。
迎客松早已成为黄山标志性的自然人文景观,闻名天下的一大奇观!
景点管理人员告诉我们:“迎客松是稀世珍宝,照看它就得像带小孩一样精心细心,哪怕是一根枝条和一根松针都不能疏忽。” 导游接着介绍说,黄山早就对迎客松实行了“特级护理”,在迎客松边上一间不到6平米的小屋里,常年居住着专职护理员,使它成为全国唯一的配有“警卫”的树木。护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观察迎客松的树干、树皮和松针的变化以及病虫害和天气变化情况,并做好详细的日记。一有异常情况立即汇报,并配合技术人员采取有效措施。此外,管理员还要给迎客松浇水、培土、施肥。整个白天都站在迎客松的保护栅栏外看护,规劝游客不要吸烟,不要过于接近迎客松。
今天,终于一睹迎客松的真容,怎能不让我高兴万分呢?黄山松的生长方式真的很奇特,它们都扎根在岩石缝里,很少有泥土,枝丫都向一侧伸展。它们的根须大半长在空中,像须蔓一般随风摇曳,为的是能够更好的迎接雨露,拥抱阳光。这里山峰陡峭,土少石多,无法留住很多水分。但是它们却都能长得那么苍翠挺拔、秀美飘逸!那么,是谁在滋养着这些黄山松呢?是云?是雾?是雷电?是风雨?还是黄山独有的自然环境?
为了生存,也许黄山松别无选择。它们以惊人的坚韧刚强,一次次突破了生命的底线,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奇迹。生命能够承受的底限到底是什么?仔细想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即便是自诩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也无法具体解释回答这个问题。而黄山松却以它的秀美飘逸,极其形象化地谆谆教导世人:生命力无比强大,生命的承受力是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力的。
有一幅对联这样描写迎客松,“平生万丈深渊顶;自在八方贵客前”,它高度概括了黄山迎客松坚强、挺拔、伟岸的形象。这次,我亲眼目睹欣赏了黄山迎客松以后,从它身上读出了一种坚毅果敢、铁骨铮铮的硬汉精神。那就是顶风傲雪的自强精神,坚韧不拔的拼搏精神,众木成林的团结精神,百折不挠的进取精神,广迎四海的开放精神,全心全意的奉献精神。
其实,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正需要这种精神么?我们每一个践行中国梦的中华儿女不更需要这种精神么?!
正因为有了遍布峰林沟壑的黄山松,于是,黄山的景美了,山活了,风动了,云涌了,雨多了,泉响了……就连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鸟也有了灵气。难怪古人会说,“黄山之美始于松”。难怪徐霞客在游历黄山之后也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徐霞客自然说得极好,我的感触却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松”。
            杞麓湖情思
                                          ◎ 张恩华
张恩华,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楚雄州作协、迪庆州作协会员。长期从事矿山文化宣传工作,现供职云南迪庆矿业公司宣传部。曾在省内外的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杂文、小说、散文,通讯等稿件 300余篇,并有《“哥们”小传》文集出版。
有人说云南是一个湖泊比天上的星星多的地方,而云南通海的杞麓湖,则是这众多湖泊中的小家碧玉,描写她美丽的书有七牛车八马驮,让你永远也看不完。
杞麓湖,因她的北面有一杞麓山而得名。据《河西县志》载:“杞麓山三面环水,曾名渔山、碌溪山……”。“杞麓”,实为“记麓”的谐音。“记麓”是蒙古语,含义为“湖里长出的石头”。据说元代驻守曲陀关的蒙古族官兵,部分落籍在“记麓”山脚定居。其实,现在通海县的兴蒙乡,也就是落籍“记麓”山脚下的蒙古族后裔。有点岁数的人都晓得,兴蒙乡过去叫渔夫村。渔夫村的称呼,可以顾名思义。它印证了过去的兴蒙乡就在杞麓湖边上,渔夫村的人也是以打渔为生的史实。
杞麓湖的湖水,是什么时间退离渔夫村的,没有得到相关资料证实。但在通海的许多历史文字记载中,杞麓湖是通海美丽的代名词;而在近代人童年的记忆中,都以受杞麓湖养育而自豪。杞麓湖边的故事,整个通海坝子装不下;杞麓湖边的乐趣,承上启下几千年。杞麓湖边的人家,柜中没有粮食吃,可以到湖里去捞鱼;桌上没有下饭菜,可以到湖中去摸虾。说穿了,杞麓湖是通海人展示富裕的客厅,是通海人衣食的仓库,是通海人待客的菜园子。
有相信地理的人说,一个地方的山川脉相,能决定这个地方的人才多寡。杞麓湖是个地灵人杰的地方,养育了无数的风流人物。生于康熙年间的阚桢兆,由于从小在杞麓湖边长大,其书法大受鱼虫鸟兽启发。后来被邀游进京师,其书法更是大为长进,朝野人士都愿与他作诗文之交。他的墨迹散布昆明等省内外,甚至流传到清廷宫内。后人金圣叹称他的书法有“龙蛇落笔惊风雨,不异当年草圣奇”;1911年出生在通海县纳古镇的大翻译家纳训,孩童时代也是天天喝杞麓湖水长大的,所以成绩特别优秀。他翻译的《一千零一夜》,是一部记载阿拉伯几个世纪的社会变迁,历经七、八百年之久的文学巨著,曾先后被转译为英、日、法等十余个语种在全世界出版发行;而最神奇的传说是明万历年间,通海县河西镇东门街有一个叫葛中选的人,由于天天在清澈的杞麓湖边玩耍,所以他能识鸟音,懂鱼性,在大明朝是个有名的多面手。在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中了庚子科举人,后历任湖北嘉鱼县令、广西思恩知府、右江兵备道道员、广西按察使司副使、南京大理司右评事、陕西苑马寺正卿等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通海杞麓湖的水,养育了通海的无数贤达之士。难怪古人说:浮萍本无根,非水将何依。而我们现代的人也会说:不注意保护水资源,留下的最后一滴水将是我们的眼泪。
杞麓湖南边有一座秀山,秀山上有一座普光寺,寺内有座畔富塔。据说这个畔富塔是一个叫畔富的和尚圆寂后修的墓。关于这个畔富和尚,还有一个传说,说是过去杞麓湖的水碧波万倾,整个通海坝子都装得满满的。这个畔富和尚来通海后,首开了“好心办坏事”之
先河。他看着碧波万倾的湖水,感叹湖水占用了许多良田,于是就用手上的拐扙捅了捅杞麓湖水东边山的石头丛,形成了现在通海岳家营边的落水洞,湖水通过落水洞哗哗地流走到它乡。
这个落水洞的打开,有如打开了杞麓湖的潘多拉魔盒。从此,杞麓湖边的人们变得多灾多难。
40多年前的文革期间,国家相关领导曾经提出“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农业生产口号。可是部分急功近利的人只记住了前半句话,拼命把粮食增产看做是头等大事来抓。他们看到昆明人在滇池里搞围海造田,也就东施效颦地在杞麓湖里搞栏湖坝,搞填海造田。
杞麓湖有个好处,就是还有一个落水洞可以帮忙提高政绩,相关领导就振臂高呼“打开落水洞!”。于是,在上世纪的70年初,千军万马大战落水洞。炸药炸开了石缝,加大了杞麓湖水的泄水量。在几十年的时光里,杞麓湖的水位一高,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落水洞排水,到了2008年才发现这并非上策,落水洞的排水才基本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杞麓湖周边的人把猪血叫“旺子”,并喜欢把立竿见影的事比喻为“吃旺子拉血,现原形见报应”。杞麓湖的填海造田、拦湖造田、落水扩田,有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报应在里面。直到1983年,通海遇到20年不见的干旱时,湖边许多地方水位退进了一二公里,芦苇、杂草也长满了干涸的湖心,杞麓湖变成了草原上的一个小水塘时,人们才反应过来做错了什么。
有识之士提出:通海县的杞麓湖有如一下翻合过来的碗碟,周
边的各县地势都比通海低,通海要珍惜保留老天赐给的每一滴水。
但理论要上升为法规,法规要得到很好的执行,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杞麓湖周边仍然是一个七彩的世界。湖边疯长的水葫芦是这个草原的绿叶,到处飘飞的红色、白色塑料袋,则是这个草原上绿叶簇拥的各色罂粟花。
杞麓湖周边,有一部分人比较幽默。吃够了填湖造田的苦,饱偿了湖水干涸的累,还要乐此不疲地去吃二遍三遍的苦,受二遍三遍的累。也就是前年,在杞麓湖东部的杨广镇辖区湖边上的一些村民小组,还在大量的用机械拉土填湖。尽管在云南电视台的采访中各执一词,但却可以彰显一些人的心态和管理的粗放。
人世间遗憾事情会非常多,但也许最大的遗憾是两次或者多次掉入同一条河流中被水呛。从2009年起,云南等经过三年的干旱灾害,杞麓湖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有人把杞麓湖叫做“杞麓湖大草原”。如果走入湖心,真有一种身临大草原的感受了。
有人做过测算:现在的杞麓湖水位每天正以1到1.5厘米的速度锐减,工农业用水高峰期,湖水更是每天下降5到6厘米,并预言不久后干涸。
有人说,人世间最大的悲伤是自己用毒药毒死了养育自己的恩人。
当我们看着曾经千万年养育我们,又被我们亲手毁了的杞麓湖时,又会有何情思呢?
               由横断山向着金沙江行走
                                                 ◎ 杨春山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行走的过程。由高处走向低处,或是由低处走向高处,这也决定了你在行走的过程中,只能选择仰望或是俯视。不停地行走,就注定了你只能在熟悉或是陌生的环境里不断漂泊。其实漂泊,也就是为灵魂在寻找一条皈依的捷径。潜伏在身体里的力量和情感,往往在行走中会得到最完美的展现。
云南多山。横断山形成的一个个皱褶,如同一朵朵生长在密林中的野菌,容纳了无数个或大或小的村庄。村庄有着素朴的面容和纯洁的情感,让生存有了最为具体的依托。一座又一座的山组合在一起,就让云南有了浑厚、神秘的气质和底蕴。如果你坐在车里,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穿行,有时,谷底是迷茫的白雾;有时,眼前是明媚的阳光。过了很久,你依然穿行在群山的怀抱里,这不由得让你惊诧于山的雄浑与粗犷。是的,横断山里隐藏着彩云之南的精魂。久居彩云之南,在滇西北的怀抱里,弥漫着无尽的稻香和花香,让你的心中始终充盈着荡气回肠的诗篇。这时的你,孤独,忧伤。满怀的思绪,在弥漫的云雾中散发出朦胧的韵致。沿着横断山行走的过程,是让人们的思想不断净化的过程。横断山的每一棵树木,每一朵野花,每一茎草叶,每一抔红土,都散发出纯洁的芳香。在横断山的怀抱里,你感觉到人的渺小。艰难的生存,险峻的环境,让横断山生长出坚强的种子。久远的茶马古道,在横断山里烙下了苍桑的印记。这些马蹄踩踏过的山道上,常年闪现着布匹和陶器的身影;这条赶马人永远无法走完的旅途里,始终飘溢着茶叶和酥油的芳香。山,制造了艰险,也孕育了包容。有了山,就有了生存的希望。伐木造屋,铸剑为犁,拓土为田,一片片荒地上长出了庄稼,一座座山山岗上跑满了牛羊。于是,村庄就这样一天天茁壮起来,岁月就这样一年年厚实起来,生命就这样一代代丰满起来。
横断山阻挡了外面的风沙,但隔阻不了外面的文化。从庄蹻入滇、汉武开滇、诸葛渡泸,到元跨革囊,洪武调卫,数千年来,这片红土地始终被中原的文化气息滋润着,又保存着各民族多彩多彩的文化,成为了华夏版图中一幅多姿多彩的画卷。翻开彩云之南这册大书,你看到的不仅是瑰丽、绚烂的民族风情,更可以看到温厚、宽容的文明之风。
从横断山向着金沙江行走,就是从高处向低处的跋涉。经历了高原的劲风与苍凉,再感受低海拔的热烈与张扬。金沙江是一条充满了神异气息的河流。对于横断山,对于金沙江,我们只有敬畏。如果说,横断山是一座需要我们仰望的丰碑,那么,金沙江就是一条需要我们深思的路途。滚滚的波涛,倾泄出满腔的豪情与大爱。有了金沙江,地处蛮荒的彩云之南就较早地孕育了边地文明。杨慎的诗词,随着不竭的金沙江水流淌到了四面八方,在羸弱士子的血液中注入了一股冲天的豪情。
横断山和金沙江,既是一道坚固的屏障,也是一个险峻的关隘。它们拦过入侵的敌人,也阻止了人们通往外面的道路。为了征服横断山和金沙江,打开一条通往外面的坦途,马帮、古渡、藤桥、溜索,都在这片土地上曾经闪现过智慧的灵光。然而,数千年过去了,金沙江依旧奔流,横断山依旧险峻,野向日葵依旧一岁一枯荣,杜鹃花依旧一年一绽放。只有人们的目光,在穿梭的车辆,宽敞的轮渡里,看到了通往远方和未来的光影。
行走的意义,在于不断的发现,在于不断的超越。从横断山向着金沙江行走,如果你不怀有敬畏之心,你就无法发现,在这片红土地的内心里,那些不断游移着的神灵的影子。在这里,我们追求心灵的宁静,我们渴望灵魂的净化,我们期待神灵的庇佑。苍翠的树木,展翅的飞鸟,缤纷的鲜花,飘香的茶叶,在横断山上留下了倩影;耀眼的黄金、鲜活的江鱼、古老的木船、废弃的藤桥,在金沙江里找到了归宿。
山呵护着江,江怀抱着山。它们相濡以沫,它们不离不弃,它们互相依偎,就像一对亲密的恋人。烦闷了,它们絮絮低语;高兴了,它们引吭高歌。天空的云彩,看穿了它们的把戏,把最美的笑容献给了它们,让美丽的彩云之南,永远拥有了璀灿的背景与温厚的胸怀。
                   美丽的海南
◎ 秦朝晖
秦朝晖,女,70后。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昭君文化研究会理事,昭君故里作家协会副主席。《新诗》栏目主持。业余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作品100余万字,部分文字收入30多种集子。著有30万字的励志散文集《生命的从容》。散文集《且共从容》、诗集《清脆前行》、长篇纪实散文集《爱人在远方》即将出版。
沐浴着春光明艳,慕名来到海南。
当飞机越过琼州海峡,徐徐降落在海口美兰国际机场时,我便意识到,我正一步一步走近海南——这“南国的天堂!”
   在空中小姐温润甜美的道别声中,缓缓走下弦梯。是夜,接机的人群挥着小旗,不时四处张望,却没有丝毫的喧闹和纷扰。和着四围的空旷、静谧与安详,漫步宽阔的机场。一阵椰风裹着海浪,予旅途的劳顿扑面的清爽。
听,是大海的声音。
哦,是绿色的温醇!
椰树畅想
旅车向着下榻的酒店飞驰,浸润在朗月的清辉,夜幕下的海南一片诗意朦胧。窗外不时掠过椰树婆娑的身影,似翩翩起舞的宫女,如列队守卫的士兵……
走进海南,便走进椰风海韵的诗行!
无论城市、乡村,海滨、沙滩,还是田头、山脚,随处可见她郁郁葱葱的身影。有的直冲云霄一枝独秀;有的相依相携秀木成林;有的婀娜多姿似弱不禁风;有的高大伟岸若英雄盖世。刚出土时便有形,及凌云处仍坚挺。羽叶交错相连,椰果叶腋簇生;风过款款驻足,四季集于一身。
椰树是海南的岛树,也是海南的标志。谈起椰子树,岛人总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喜悦与自豪,因为,那是他们的英雄树!
海南是30多个民族的聚居地,黎族是世居的民族,在汉代以前他们管椰子叫“越王头”(越人是古代黎族的先民)。传说,一次黎王打了胜仗,在寨子里庆祝胜利,疏于戒备,晚宴时被奸细暗杀,并将其头颅悬挂在旗杆上通知敌人前来攻寨。敌人来了,万箭齐发射向城墙守军,不曾想到,却纷纷落在旗杆上。在雨雾般利箭的射杀中,旗杆渐渐长粗、长高,忽而变成高大威猛的椰树,箭翼也变成袅袅婷婷的椰叶,黎王的头颅变成怒目而视的椰果。此情此景,让敌人吓破了胆,个个不战而退……从此,椰树成了海南人民心目中的神圣之树、吉祥之树。每逢佳节,黎族人民总要做上一盘香喷喷的椰子果,祝愿生活越过越美好。新婚夫妇都爱在门前亲手种下一棵椰子树,以示吉祥昌盛。现在,不经意间剥开椰子外边的椰棕,仍会看到椰壳上三个黝黑的洞眼,传说那是黎王的眼睛和欲说还休的嘴巴。
事实上,椰子与大海有着更深的渊源。椰子最原始的扩张是通过大海来实现的,大海是椰子传播的古老载体。椰种那么大,那么重,它怎样繁衍后代、实现家族的繁荣呢?自然界的存在总有循环往复的因果!原来,长在海边的椰子树,在暖暖海风的爱抚下,结出沉甸甸的椰果,椰果成熟为种子,大海又张开宽广的怀抱,搂紧坠下的椰种,然后将它送往适宜生长的彼岸……从此,两千多年前的海南岛便有了椰子树。
它粗生快长,既不苛求土壤环境,又不与橡胶、油棕、粮食等作物争地,即使没有适宜的营养,也依靠自身的汁液,在海边、岸边,在河边、沟边,在路旁、林边,在田头、村角,扎根、发芽,生长出原始状态的新绿。椰农将它们栽种后,七八年即开花结果,且一年四季果实不断,连续产果可逾百年,每株可年产二百多个。在椰树中,常常可见“四世同堂”的奇特景观,有的花期正闹,有的已亟待采撷。海南有50万椰农,坚守着3000万亩的椰林,那是他们的生命树!
椰树全身都是宝。椰肉雪白可口,香味迷人,椰蓉、椰酱,椰糕、椰糖,淳美馨香,余味绵长。椰汁含有蛋白质、脂肪,钾、钠、钙、镁、铁等20多种矿物质及维生素,而含糖量却不到4%。炎炎夏季,品酩椰子水,既能解渴,又能防止长热痱,还有助于消除天花、水痘、麻疹等引起的瘢痕。整个椰果自然发酵成椰子酒,酒香清醇,椰容精美。椰壳可清热除湿、杀菌止痒,干馏后的椰壳,还可制成高级活性炭,是国防工业上不可缺少的防毒剂和脱水剂。椰棕有韧性而且富于弹性,是制造高级地毯和沙发的好垫料,也可制作绳索、毛刷、扫帚或合成板材。椰杆质地坚硬,粗壮的担当桁条梁木,稍微的制作手杖、伞柄,棕色间穿梭金色花纹,让人爱不释手。经能工巧匠精心打磨的椰雕,无论是黎王头的怒目而视,还是七彩鸟的涅磐新生,一切都栩栩如生。
椰树慷慨地把自己的一切,无私地献给人类,而要求人类的却很少很少。在经受最疯狂的暴风雨的侵袭时,更是表现出了“英雄树”的本色!不管热带狂风暴雨怎样卷扫而来,压顶而下;不管赤道台风海啸怎样来去无常,狂扫猛打,即使连根拔起,弯曲倒伏,大不了挪个地方,再行屹立!而脊梁,永不折折;而头颅,永远向上!
与椰树相依相伴的,外观最为接近的槟榔树,是椰树的伴侣,也是他永远清秀、苗条、隽永的新娘!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相依相行,不枝不蔓,卓尔不群。羽状叶片泼洒浪漫与激情,串串绿果谛听爱恋与坚贞。
且不说椰影摇曳、凉风习习,且不说轻雾叠漫、清淡诱人,单是夕阳悄悄挂上树梢的惊喜,单是情侣共吮一眼椰汁的浪漫,单是椰壳打造复活节用人头灯的诡秘,还有,无论是养一只专业摘椰猴还是椰农自己猴样攀爬摘椰的怪异,都让我等倍觉新奇……
喜爱椰子树,刚毅中透着柔情,婀娜中藏匿坚挺;傲岸中不忘柔韧,倾斜里把握平衡。给大地泼洒浓荫,给人们传送温情。无论哪种角度,无论何种姿势,都是存的和谐,都是美的对称。
漫步兴隆园
迈进兴隆植物园时,已近正午。雀跃的心还沉浸在万泉河的澄明洁净、娘子军的素净庄严和博鳌的宏伟壮观之中,兴隆植物园已然眼前。
万千阳光穿过茂密的丛林间隙,洒下满地的金线。
在一棵古老的景观树下,戴上团队的标记,渐入园林的腹地。
每一条青石板路都伸开温暖热情的臂膀,每一棵热带林木都撩开丰姿绰约的胸襟。
声声促织尖似针,屡屡清风绿若柳!
“海南就这特性”!导游无不自豪地说,“任凭烈日炎炎,拂过的风总是温润……”
满眼的寻觅,满眼的追忆,满眼的慨叹,满眼的惊喜!
前面一簇菠萝蜜引路,后面一串香蕉林送行,左边是咖啡豆的郁郁葱葱,右边又现香草兰的袅袅婷婷。刚刚解脱苦丁茶的纷纷扰扰,不觉又入土沉香的攀攀缠缠,仰天极目“面盆架”的高大伟岸,俯首更喜马蹄莲的肥厚多汁。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袖”,不是“藏在深闺人未识”,只怨“万般皆珍无暇及”!
正在惊诧绿色珊瑚——光棍树碧玉般的枝条,又被林中寿星——龙血树的美丽树冠所陶醉。不及慨叹生命活化石——苏铁年年开花的奇迹,又被地不容不甘低洼角落的寂寞、极力伸展心比天高的本能所折服。刚刚品完马蹄莲的清秀挺拔、高洁无暇,又被扶桑花的激情所燃烧。眼前一闪“梦中情人”——美蕊的恣意曼妙,忽地又现“万能药草”——芦荟的百媚千娇。仰望着热带原始森林这座天然博物馆,一如儿时仰望满天星斗,只觉颗颗闪亮,却不知何处觅踪。茫茫林海,魏魏古树,因了空气湿润、阳光充裕,以树的丰盛、叶的肥厚,构成了错落有致的整体群落。一举手一抬足,常常感念于连理共生的友好,常常慨叹于种群互助的和睦。生于斯、长于斯,你方唱罢我登场,尽情演驿火热的激情,尽情张扬生命的精彩。
在阵阵椰香扑鼻的厂房,亲眼目睹整个椰子被去皮、切片、捣汁、灌浆,制成椰子糕、椰子糖,亲身体验粒粒红里透黑的咖啡豆经纤尘不染的双手采摘、焙干、碾末、加工至浓香馥郁咖啡的过程,那一刻,真正领略着、也收获着劳动的美丽和荣光!
厂房外,连鸟儿的翅膀也沾满了浓浓的椰香。轻盈的飞翔,欢快的鸣叫,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自湛蓝的碧空倾泻如丸,砸在远方客人的肩头、臂膀、眉梢,以及耳鼓,一时间,奏乐出天高云淡的迎宾曲,和着椰风神韵,仿佛天国禅音,只觉余音袅绕,意乱神迷……
椰林间错落有致的风情小木屋,便是供游客歇息和观赏的茶苑。
海南并不是产茶大省,海南人却爱上茶楼。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老爸茶店终日熙来攘往、热闹非凡。一天中,上午、下午及夜间“三道茶”,成就了海南人特有的精瘦与能干,也形成了海南独有的茶艺文化。
在导游的招引下,不自觉悠悠然自得于廊檐下的凉亭。
一身素衣素裙,一脸清秀宁静,要么挽个发髻儿,要么着个独辫儿,三个训练有素的清纯少女一字儿摆开。纤纤玉手,款款风情,仿佛一举手都蕴着茶道,仿佛一投足都带着茶香!拢在姑娘面前的,是整条楠木制成的茶桌,屈里拐弯,疙瘩巴翘,一如盘桓的龙体,原始古朴,却不时显露出龙的神韵。匍匐于地的龙爪,尽管明显带有斧凿的痕迹,却不例外的栩栩如生。最是光鉴照影的龙体桌面,最是熠熠生辉的龙须龙眼,真实记载着游客如织“久经考验”的场面……
在一阵轻柔舒缓的古典乐中,挽发髻儿的茶艺师,徐若春风。就这么十指一点触,就这么朱唇一翕合,撮、落、冲、泡、满,斟、盖、翻、回、甘,喳喳,嘬嘬,啧啧,嗞嗞,便将绿茶的朴素、青茶的智慧、红茶的精致、花茶的芬芳,叶的貌、眉的神,似针、似雨的花的形,以及恭请上座、烫洗玉壶、活煮山泉、佳人入宫、悬壶高冲、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三龙护鼎、鉴赏三色、喜闻幽香、初品奇茗、再斟甘兰等十七道工序演驿得淋漓尽致。
原本,常被“牛饮”的茶水,还有这等品法!果真,好茶遇高人,是茶的造化,而,高人携好茶,更是人的福气!
还是苏轼说得好,“从来佳茗似佳人”!
如果说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姿态性情,那么不同的茶就有不同的风格气韵。聪明的女人不仅汲取天地之精华,更有素俭、平和、淡泊之精神。二十多岁的少女,若是青涩未褪、纯净清澈的绿芽,好一个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啊!三十后的女人,便是芳香馥郁、满腹回甘的乌龙,安然与包容中散发出迷人的风情。及至年岁再长,便是沉郁浓厚的陈年普洱,每一口都能品味出岁月的积淀。茶过几巡,便如女人一生,涩是青春滋味,素是半卷书香,弥漫的香熏则是岁月历练的升腾。
常常慨叹于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廉、美、和,静、怡、真,寥寥数字,便勾勒出中国茶道一若温良恭俭、清雅脱俗的纤纤女子的清丽轮廓。
都说女人如水,贵在清静澄明。我更以为,女人若茶,美在宽厚谦和。常常遥想,在“竹窗留月夜酌茶”的淡淡意境中,幽幽独坐,手把诗书,怀揣一杯袅袅清茶,顿时茶香书香女人香,香满人间!那种悠长醇厚、底气十足,一如韬光养晦修道成仙的佛。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的积淀,苦尽甘来、反转绵长的回味,恰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知性美,最能让人欲罢不能,心下不由就生出许多感慨来。不品,是因为饮不到,而酩,是因为无法抗拒。
就这样醉着,就这样悟着,不觉一回首,眼前豁然一亮!就在回眸的瞬间,就在额前50米的榕树桩上,一对素素的蝴蝶兰静静的躺在椰林的怀抱,白里透着粉,粉间缀着紫,紫中泛着蓝,一如恬静的少女,不胜莲花般娇羞,又如热恋的爱侣,充溢着满满的甜蜜……
沉醉的心灵,刹那间纤尘不染,顿时觉得,浊气被涤除、块垒被释惑,胸襟便不自轻松起来,步履便不自轻盈起来。
亲吻大海
来到美丽的海南,不在宽广的海面扑腾几朵浪花,恐怕不行,不至博大的海底俸养探寻的眼睛,恐怕不行。
无边天作岸,风正好扬帆。
在洁白如银的沙滩做个简单的热身,便迫不及待地扑向神秘的大东海。
教练员简单的“下海要领”和“手语示意”培训后,我们便被系上6只铅块串成的重约15千克的“腰带”,沉重而又利落、迟缓而又自如地走向下海口。在一个黑黑瘦瘦敦敦实实健健硕硕的潜水员的示意下,又背上重约10千克的铅罐、扣上带有氧气管的透明面罩,新奇而又紧张,倏地就下了水!
海水渐渐漫过头顶,耳鼓一阵闷闷的轻痛之后,心,便自由放歌。
五彩阳光透过湛蓝的海,暧昧地照着形态各异的珊瑚,发散出奇特的光。一时间,无论是鹿角般碜手,还是鱼鳞般滑溜,无论是铅石般稳重,还是水草般逐流,都飘逸又从容——有了水的涤荡,一切都变得如此乖巧,一切都变得如此顺从……
第一次亲密触摸大海细腻的肌肤,第一次浓浓感受大海柔软的怀抱,第一次静静聆听大海窃窃的呓语,一切,都湛蓝如梦!
我如一条自由放歌的鱼儿,滑过平整的岩石,溜过神秘的通道,飘过险峻的沟壑,就这样尽情地飞!
分不清哪是云卷云舒,分不清何为潮起潮落,恣意,曼妙,到处都是春暧花开,到处都是傲翔自由!五彩的珊瑚作门楣,盎然的水草为屏风,我舒畅得真想大叫,可我不能大叫。我怕惊醒了海的酣梦,怕惊醒了龙女的酣梦,以及王子的酣梦……
我不知我是否到达了阿特罗兰古城堡,我不知我是否触及了铁达尼号的残桓,我不知道我是否正自沉浸爱琴海的米诺斯宫,就这般,自由自在地飞!任斑马鱼环绕手臂,任小贝螺停靠脊背,任海桂花亲吻面颊,任海沙参掀动裙裾……
所有的疲惫都被温情呵护,所有的梦想都乘着歌声的翅膀!
真想变成一尾美人鱼啊,就这样,静静地凝望大海的一马平川,静静地沉醉大海的低吟和缠绵!海潮作被,沙滩为枕,朝见群鸥南翔,夕观碧波耀金,夜赏归渔划浪,雨闻万顷迷朦。春,普照明媚;夏,泼洒浓荫;秋,品酩金黄;冬,浅啖素净,日月星辰只是陪衬,有爱的地方总是温暖如春。
灵动的鱼儿,依旧调皮地眨眼,温情的水草,依旧汩汩地放电。在一幽深处,正自担心峡谷的深邃,顺势中仿佛一双手轻轻一托,在轻盈的水漾下,又入另一条栈道。
感觉真好。
被海托着的感觉真好!
海风,海浪,都灿灿地笑着;教员,学员,都翩翩的舞着。还不时,以“OK”的姿势,示意内心的感激与共鸣。
一丛坠满青苔的“山涧”聚拢来,一丝异样的气氛围拢来!仿佛在很久以前某个清晨,快乐的花斑鱼吐出串串美丽的泡泡;又仿佛,很久以前某个傍晚,自紫蓝紫蓝的湖心,摇落一树神秘的花瓣雨……碎碎的花瓣雨中,魅惑的海水正亲密地拥吻着他最爱的人。
不及细细品味,不及伸手触及,这些海底的精灵却羞涩地闭上眼睛,紧致地合拢身影,诡异的像两条在海底互相放逐却不可碰触的鱼,在黑暗寂寞的夜空下彼此安慰。
海玫瑰,奇特的海玫瑰!
教员略颔的姿态验证了我的猜度!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海水轻轻涌上沙滩。伴随着凉爽的风,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梦想,我们便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自光怪陆离的海底抛向一马平川的海面。
艳阳下的海,一片金碧辉煌!
阳光、海水、沙滩、椰林,流光溢彩,入眼底。贴身瘫软素净的亚麻躺椅,在高高大大状如椰蓬的遮阳伞的庇护下,淡淡的海,淡淡的静,淡淡的品酩,淡淡的椰露,那渐至沁人心脾的,岂止天然椰汁,那是绿的清凉,蓝的沉淀!
海浪一波波亲吻着沙滩,荡漾出圈圈细密的吻痕。一簇簇、一丛丛,赤、橙、黄、绿、青、蓝、紫,或高大丰满,或精瘦羸弱,在此起彼伏亲吻大海的嘻闹声中,两三个头戴斗笠的渔家女缓缓而来,黝黑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越发显露出牙齿的白,却白得略显恐怖。倏尔,一个着粉色裙衫、抱偌大海龟,耷拉着相机,直奔我们走将过来。一开口,那嗓音简直涩得发咸,而眼神,却纯真得发蓝……听着她,一遍遍重述为了生计,丈夫长年出海打鱼的风浪;看着她,为了守望归期时时遥向天际的痴迷,我们情不自禁,抱着她的大海龟,用着她的相机,合影了,留念了!在声声道谢中,也读懂了她眼圈中的泪痕,还有欣羡……
泪痕,是因为感动,而欣羡,是因为内陆女性肌肤的白晰——女人啊!
海潮渐渐隐去,一帧优美的斜阳跃上椰梢,仿佛缀上彤红的果。斜阳下,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传进耳鼓,那弹指一挥间的律动,那低头思故乡的离愁,已被古老的潮水打磨得光滑如许,在海边浅水里,静泊成一叶沉思的小舟……
真想变成一抹素素的云,白天阳光普照,夜晚星月相伴,风过处,极目蓝天的高洁与旷远,雨季来临,又任粼粼波光,投影于平静的海心……
是啊,再大的海也可装在心里,再高的天也能落在眼里,再远的行程,也有归期!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23:02
阿 喜
◎ 姚国禄
姚国禄,河南正阳县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部开发报》副刊编辑、《吴江日报》周末版编辑、上海《华东周末》编辑等,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各类文学作品600余篇(首),著有诗集《临街的窗口》《穿越大地的箫声》,现供职一家电视台。

人这一生总会有一些让自己永远难以忘怀的东西,这些东西隐现在时间的浪花里,就像遥远的村庄里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与生命攸关的人和事,这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怀旧情结,构成了生命中的重要元素。
我的老家是一个叫姚家祠堂的地方,这里是淮北平原上一个典型的北方村落,村子不大,村东头有一座祠堂,因为这家祠堂是姚氏宗族捐建的,故名姚家祠堂。在这个只有百余人的小村子里,能和我朝夕相处的人恐怕只有阿喜了。在我美好的童年生活里,阿喜就像我的影子,始终陪伴在我身旁。我和阿喜同岁,又是近邻,辈分上我们又是兄弟,阿喜只比我只大20天,严格地说,我应该叫他兄长,因为天天在一起玩耍,我一直也没有叫过什么兄长,从记事起,我和阿喜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小时候,阿喜个子较小,因为娇贵,头上还留了一撮尾巴,直到12岁才剔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经常喊他尾巴,他也就乐于接受了,而别人叫他尾巴他是很不乐意的,那时,社会上正流行割资本主义尾巴,大概他是怕别人把他头上的那个小尾巴也像割资本主义尾巴那样给割掉吧?
有一年冬天,天空灰蒙蒙的,外面还飘着小雪花,我和阿喜跑到村东头的姚家祠堂里玩耍,空荡荡的祠堂里静得出奇,祠堂里有一所小学,一个村卫生所,一个大队部,大队部里当时正好没人,一张宽大的桌子上放了一部摇把电话机,我们常常看到大人们对着摇把电话机大声喊;杨庄总机,杨庄总机,请转国民,这里有事。阿喜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摇把电话机使劲地转了几圈,对着话筒喊道;杨庄总机,杨庄总机,我要国民,这里有事。不大一会儿功夫,一个穿着皮夹克,骑着三轮摩托的人来到大队部,那个人正是国民,他是我们联村的一个通讯员,专门通知开会,发送文件什么的,他以为有人电话要他是有什么急事,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他压根也不会知道这是阿喜捣的乱。阿喜一看闯了祸,吓得脸色苍白,偷偷地溜掉了,现在我们仍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
姚家祠堂这样一个小村里,谁家院子里种几棵桃树,谁家屋后种几棵柿树,谁家的树上有几窝鸟巢,阿喜知道得最清楚,而且总是在果子尚未成熟前先尝个鲜,那时候,村子里的孩子比较少,每家的庭院里都栽了不少的果树,我和阿喜就像久经考验的侦察兵,每天都在惦记着谁的杏子该黄了,谁家的桃子红嘴了。记得有一年麦稍刚刚泛黄,邻居毛哥家的一棵大杏树枝头挂满了许多红杏,我和阿喜馋得直流口水。那时我们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因为我们个子小,费了好大劲也没把红杏摘掉一枚,阿喜急了,拿起一把铁叉向杏树猛地传去,人还没有跑开,那把铁叉正好落在阿喜的头上,阿喜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后来,一个乡村医生给阿喜包扎,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胶布,像个从战场上刚刚走下来的伤兵,那时,我就叫他伤兵,他说,伤兵能打仗,也能摸真枪,还可以过过枪瘾,你想当伤兵还当不上哩!
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我没有走出过姚家祠堂,当然,最多的还是和阿喜在一起,我们天天捡柴禾,打猪草,沿着家乡的小河摸鱼抓虾,那时候,小河里碧澄如洗,河水没有一点的污染,站在河边就能看到水里的鱼。小小年纪的阿喜,总是能根据水色判断出水中鱼的大小。一次,我和阿喜在河边的草丛里同时发现一条大鳝鱼,因我手快,很快就抓到了那条足有一斤多重的大黄鳝,阿喜没有能抓到,气得哇哇大哭,说是他先发现的,是我抢了他的大黄鳝,我也没和他争吵,拎着黄鳝飞快地跑回家去了。
许多年以后,我走出了我的姚家祠堂,走出了令我魂牵梦萦的故乡,和阿喜的接触逐渐少了起来,但无论我走多远,回乡后,总是忘不了要到阿喜家里坐坐,和阿喜一起回忆童年的趣事。阿喜总是说,你的记忆真好,几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我笑笑说,我们童年美好的东西太多,我非常的留恋,所以我什么时候都会想到你,阿喜听了也非常的高兴。
因为阿喜是个孝子,家里父母都已年迈,几十年,阿喜几乎没有出去打工,天天守在父母身边,家里种了十几亩地,自己又会个手艺,家里也比较殷实,盖了一层小楼,在农村里也算是小康家庭了,一个淳朴的农民,如今到这份上,阿喜觉得也很满足。
而今,我和阿喜都已人到中年,阿喜身材微微的发胖,略显沧桑的脸上,总是面带微笑。作为一个乡村防疫员,同时又是生猪经纪人,阿喜在方圆几十里也算是个能人,他每天走南闯北,帮乡邻防疫,调运生猪,选择仔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因为人缘好,办事又牢靠,阿喜在父老乡亲面前显得非常的风光,所以,乡邻对他都高看一眼,阿喜有时觉得也很有面子。
从走出姚家祠堂那天起,我生命的足迹遍及天涯海角,几十年来,我和阿喜虽然聚少离多,但心里的那份浓厚情谊一直藏在心中。生命中有多少往事你可以很快忘记,但那挥之不去的思乡之情,那飘逝在岁月深处与你生命息息相关的人和事你总是永远铭记于心的,就像今生今世我生命中的阿喜!

带父亲去搓背
◎ 胡德江
胡德江,生于1972年6月,贵州省普定县人,199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山花》《文艺报》《中国作家》《中国民族》《散文选刊》等刊发表文学作品50余万字,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杂志社签约作家。

门响了,是父亲来了。我从乡下搬家到县城六年,父亲到我家还是第一次。其实每年,父亲总说要来看看,一说就是六年,今天终于来了,父亲来事先没有向我打招呼,好像要给我个措手不及,我怪父亲来县城咋不说一声。
“楼……真……高……”父亲上气不接下气说,没有直接回应我,我把父亲扶到沙发上喘气,父亲临近80高龄,我住六层楼,可想父亲一路绕山绕水,在县城四处寻找,加上一个梯子一个梯子爬高楼,是件受罪事。
父亲还在沙发上喘气,样子虚弱。冬天了,我们还没有烧火炉,我提来四个面的小电炉,打开四个面,贴在父亲脚边。看他静静喘气,他想问问父亲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母亲身体好不好全家人好不好,但我不忍心打忧他,爬上这六层楼,把父亲爬“虚”了。父亲一动不动靠在沙发上,一副病态的样子。靠近父亲坐下来,瞧他那张老脸,乌不溜秋皱巴巴,像老家楼上堆放了很久的皱皮黑山芋。头上的黄色棉帽,像老家楼上堆了“扬尘”的老瓜。父亲穿着不伦不类,里头穿件红衫衣,夹一件大花色的高领毛线衣,外套一件陈旧黄色军棉衣和一双“反邦”皮鞋,让人不由想到电影里的“土匪”或街上的“大侠”(乞丐)。其实,只有我知道,里头那件红衫衣,是幺弟扔掉他捡穿上的。夹着的那件大花色高领毛线衣,是大哥扔掉他捡穿上的,外套着的黄色军衣和“反邦”皮鞋,是乡民政股发给他的。父亲是老复员军人,他认为国家还在把他当成军人看待,让他感到毕生的光荣。至于家庭的关照,就不必说了,父亲一生劳苦,犁牛打耙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终归就是为了我们的吃穿。父亲年轻的时候,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想方设法买新衣服给我们穿,到了老年,反而捡我们扔下的穿,而我,半生在外读书工作,父亲连捡的机会都没有。我低下头把小电炉贴进父亲一些,遮掩我快要夺眶的泪水……
“这次来,就想洗个澡!”父亲说。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想洗澡?”我反问父亲。“想搓个背”。我似乎明白了。父亲老了,是想大老远的来叫做儿子的给他搓个背,就为给儿子提供一个“孝”的机会。我满心欢喜,平常间没有尽到做儿子的份,这次是露一手的时候了。但我马上又想到,家里还真没有安装热水器。我年少读书啷当,成家生活也啷当。此时此刻只有狠自己啷当误事的份了。我急慌慌说:“爹,家还没有安装热水器,我带你上街搓背。街上的澡堂设备要哪样有哪样……”我怕爹误解,又补一句:“我亲自给你搓背……”父亲不紧不慢说:“不管在家在外,有水就好了。”父亲起来就走,我急忙扶起父亲出门。
父亲一步一步下楼梯,一步一步走在街上。大街上,父亲不要我搀扶,挣开我的手,想走快点,不服老,但只能是迈小碎步,父亲真是老了,步子碎而颤,叫我心酸。澡堂离家不远,是“安织”公路边上的“清泉”澡堂。我经常光顾这家澡堂,澡堂不仅就近、价廉,主要是这家搓背心细,力度恰如其分。
进了澡堂,我上前帮父亲脱衣服,父亲不让,说让他慢慢脱。看着父亲的身影在水雾模糊的澡堂里摸索脱衣服,脱了乡民政股的老复员军人外套,脱了大哥扔掉的高领大花毛线衣,脱了幺弟扔掉的红色衬衫,剩下了一架土色的身躯,像一架古老的青铜具。父亲张嘴长长的吐了口气,还张开手臂作了一个有弧度的动作,样子机械。
澡堂滑,我双手紧紧抓着父亲。进水池时,父亲挣开我的手,说不怕,他会试着进水。我瞧着父亲吃力攀爬水池,抓水池的臂和蹬水池的腿青筋暴露,像老猴爬岩一样扭捏着身子。特别是他的小腿伤痕累累,肌肉萎缩得只剩一张皱皮,那是他六十年前进藏当兵留下的伤痕,小腿一用力,抽筋一样乱颤。小腿乱颤一会,父亲吸足一口气。又扭动身躯向上移,那用尽了力气的残败身躯,像一副被遗忘在泥巴墙上的牛枷担。父亲通体像发霉的青铜,那霉青色的污垢不知有多深多厚。他终于爬上水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足一口气,把身躯一寸一寸慢慢没入水,每没入一寸,发霉的青铜就发出一声“嗞——”的声音,冒着水泡,随即父亲裂开嘴巴发出一声“嗞——”的声音。父亲的身子完全没入水,父亲闭上双眼,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半天,说一长句:“舒——服——”。
看一眼水雾升腾泡在水里的父亲,我想到了过去的老家,我的家乡住在贵州高原岩山地方,那里石漠化成了石头,虽说贵州“三日无一晴”,不断雨水,但岩山地方跑水不坐水。过去家里用水,不像今天扭开龙头就有“哗哗”响的水,洗澡有热乎乎的淋浴池浴,过去要用水就到三五公路的山溶洞里挑,要不就望天落雨,把家里锅罐盆桶全拿出来接屋檐水,蓄着煮饭煮猪食。我家用水有四道,第一道水澄清,用来煮饭。第二道水沉淀,用来洗脸,洗脸后留着洗脚,一盆水,大人洗了小孩洗。第三道水是洗脸洗脚后,用来煮猪食。第四道水浑浊,留给牛喝或者拌煤烧火。我家好像从来没有洗澡水,吃喝都顾不上来,哪来的洗澡水?母亲姐姐洗澡,要用煮饭一样的一盆清亮水是件神秘事。父亲洗澡,好像总是光着胳膊身子抹个干帕子。我们兄弟洗澡,也就跟着父亲抹干帕子。
大水池容纳着父亲一个人,父亲拥有一大池水,闭着眼列着嘴,好像在笑,好像在享受大水池滚烫的拥抱。总之,父亲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任凭大水池把他溶化。不知何时,父亲说了一个含糊不清的词语,好像是:“值了!”
我仔细端详泡在水里的父亲,父亲像睡着在水里的水牛,那一如发霉青铜的皮肤,经水一泡,污垢渐渐发酵,发酵成父亲七十九年的尘埃落定,发酵成父亲日日月月年年岁岁的光阴积淀,发酵成他一生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陈年旧事。父亲的污垢,不光是脱落的皮屑,更多成分来自没有水源的岩山地块上耕作积累的汗水和土尘。父亲太累了,老水牛卸掉牛枷担,在水里睡着了。
看一眼在水雾朦胧中睡去的父亲,我看到年轻力壮的父亲,他光着身子,用一盆水在太阳底下搓背。父亲身材不魁梧,但精壮,胸膛、臂膊肌肉凸起有力,镀上锡亮的阳光,皮肤发红油亮。父亲出门一天,犁半坡地。出门吃一斗碗酸汤泡包谷饭,管一天。饿了,在坡上烧一堆洋芋。父亲犁牛喜欢光着身子,穿个叉裤,头顶太阳,一口气扬起滚滚尘土。父亲吆喝牛的声音响亮,震山响回音。有时我放学给父亲送午饭,大老远就听到父亲回荡在山里的吆喝声,随着吆喝声走近,我看见父亲裸身的汗水和土尘混合成泥水,顺着身上凹处沟坎流淌。我把饭捧给父亲,父亲坐在岩头上呼噜噜大吃起来,吃完饭把斗碗递给我,催我快回。我走不远,躲在一个岩包上偷看父亲,被父亲发觉,三步两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贴在他的胸口,说:“儿,农民只有两条路,要不犁地,要不读书,别误读书,要不二天跟爹犁牛,犁牛苦。”父亲把天犁黑,才赶牛归家。晚上,父亲睡不安稳,半夜喊腿疼,小腿在进藏当兵修路留下后遗症,一劳累就疼。母亲知道一个办法能减轻他的疼痛,就是热一盆热水烫脚,这时,父亲才感觉些许舒坦。但更多的时候,母亲下床烧水,搜尽了水缸锅罐桶盆,没有烧上一盆热水,母亲只能干巴巴流泪看着父亲喊疼。
犁旱地栽包谷,犁水田栽稻秧,父亲就望天落雨,真把天望落了雨水,父亲就冒着雨水犁田打耙,父亲浑身沾满泥浆,变成一头水牛,紧跟着前头的老水牛奋力行进。我们这些在田坝里玩耍的娃娃,站在大雨里唱起儿歌:“下雨下得好,下得我不跑。下雨下得大,下得我不怕。下雨下雨,娃娃吃大米……”太阳出来,雨过天晴,彩虹从岩山这边延伸到岩山那边的河谷,我们当地人认为彩虹是天龙饮水,是好兆头。父辈们说,天龙饮水,雨水跟随。
雨水满田,水田归于平静,太阳落进水田,闪闪发亮。
“搓背——”,澡堂里的师父喊。我从水田里的父亲回过头来,回望水池里的父亲,父亲醒了。我急忙扶起父亲,郑重其事说:“爹,我给你搓背。”爹挣脱我:“我自己搓。”澡堂师父赶紧说:“老哥,我来给你搓,到澡堂来搓背的老人,都由我来服侍。”澡堂师父是四川人,年过六十,每次我进澡堂,都看见他帮老人搓背。不由父亲答应,澡堂师父就抢先一步,把父亲扶上案桌,父亲对我说:“由师父,老二。” 我无法插上手,只好随其自然。父亲静静躺在上面,师父静静为父亲搓背,只听见水雾变成水滴落的声响。不多时,父亲呻吟,我忙叫师父轻点。父亲吐一口气说:“舒——服——”师父说:“我也是老人了,老人懂得怎样服待老人。”师父搓父亲,让我想起船夫渡船、木匠推刨、老妇搓衣、面包师揉面团……搓好背,师父又把父亲一遍一遍清洗干净。
我把父亲扶下来,扶在床榻休息,父亲闭起双眼,像睡觉一样,无声无息。不一会,父亲深深吐出一口长气,好像在叹息。“爹——”我不由叫一声,父亲没有直接回应我,突冒一句:“轻松了——”我挨近瞅着父亲,发现父亲眼角有一滴泪水,“爹——”我失声叫,父亲胡乱抹泪水,反而一字一板告诫我:“老二,不哭……”
我知道父亲一句“轻松了”的分量。父亲老家在四川,七、八岁被爷爷带到贵州岩山落脚,脚没落稳,爷爷死了。奶奶把爹拉扯到十七岁,就推去当兵,改嫁了。爹从西藏带伤回来,空凭两手,从此在没有土脚的岩山旮旯里刨山寻土,犁牛种地,忠忠实实养家顾家,忠忠实实尽到一个农民的本分活法。父亲太累了,如今他老了,在泥土的尽头,卸下担子,一身轻松了。父亲太累了,一生沾满泥土,直到泥土老化成污垢,才走出岩山寻找水源,洗一个干干净净身子,好有一个干干净净的余生。
澡堂里卖一些方便洗澡人的保暖衣、棉衣之类。我悄然买下一套保暖衣和一件棉衣,想让父亲穿一身干净衣服。在父亲穿衣服的时候,我让他把幺弟的大哥的民政股的衣服换掉,重新穿新的。爹不让,说幺弟的大哥的不破民政股的更不能扔掉。我想给父亲点钱,我说有点钱在身上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爹说不要你也不好过,我把钱硬设在父亲兜里,父亲只要两百块钱,并且把钱贴在衣服里层幺弟的红衬衫里,剩余的全部推给我。我只好由着父亲。
扶父亲回家,父亲说不用去了,楼高爬不动了,先前瞅上你家一眼已经心安了……
我想,父亲是第一次进城洗这样的大澡,也是第一次进城到我的小家,今后恐怕是最后一次洗这样的大澡,也恐怕是最后一次到我的小家了。

修伞记
◎ 毛素梅
毛素梅,云南楚雄州大姚县人,在楚雄州人民医院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寂寞槿花开》。

修伞的记忆,停留在遥远的童年时代。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伞成了生活中一件不可或缺的奢侈品,因而“伞”前面冠之以“洋”称呼。
我印象中最深的“洋伞”是一把大黑伞,木制的伞柄,铁丝做的伞骨,黑布的伞面。说是“洋伞”,其实一点也不洋,土气而笨重,竖起来倒有我的个子高。童年的我每逢下雨,就撑着这样的一把“洋伞”去上学。那时候有一把这样的“洋伞”,还是挺“洋气”,因为还有许多同学连这样的“洋伞”也没有,下雨上学的时候,常常是穿蓑衣,戴篾帽,或是披块塑料布。
记得有一次,我的“洋伞”坏了,断了一根伞骨,我抱了它回家,缠着奶奶买新的。奶奶摸着我的头说:没事,丫头,修修还能用呢!某日,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村头跳橡皮筋,忽听一货郎挑着担,边走边吆喝:修伞咧,修伞咧…!我连忙一溜烟跑回家告诉奶奶,奶奶正在院子里给小鸡喂食,听说后连忙放下鸡食,翻出大黑伞,牵着我的小手,迈着小脚一路小跑出门,追上了货郎。货郎停下肩上的担子,翻出工具,三下两下就修好了伞。奶奶讨价还价一番,掏出兜里的硬币,一个个数给货郎。我抱着修好的大黑伞,乐颠颠的一步三跳跑回家。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修伞的记忆伴随着快乐的童年一再远离,渐至模糊。作为一件常备的生活用品,伞一直伴我左右。我用过无计其数的伞,各式各样,价格从几十到几百元不等,只是无论如何美观贵重,都不再称呼“洋伞”,而是分“雨伞”,“阳伞”。我在生活中是个健忘而又丢三拉四的人,所以遗失东西的事时有发生,丢伞大概是家常便饭。习惯了也就不懂心痛,每每丢伞就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再次产生修伞的念头,缘于一把特殊的伞。
这是一把精巧漂亮的太阳伞,铝合金做的伞骨,缎料的伞面呈嫩黄色,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细碎的小花,玫瑰形的花边。最好的是可以折叠得拳头般大小,放在包里。我很珍爱这把伞,当然不只是因为它外表的美丽。而是因为,它是一位故人送的。
多年前的那个临别的傍晚,我挽着他的胳膊在微凉的夜风里漫步。经过一间快要打烊的精品店时,我们随意的逛了进去,我的眼光浏览了一圈,便停留在这把精巧的太阳伞上,拿在手里不停摆弄。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他不假思索的掏出钱包付了钱。一路上我边走边损他:呵呵,送我伞,是要散了吧?他一脸无辜的说;见你喜欢所以送你,这也有错吗?再说我不在你身边,它代替我为你遮风挡雨,不好吗?我刮刮他的鼻子说:傻瓜,逗你玩呢!
别后的日子,我一直舍不得用这把伞。在一个春日,我无意中在皮箱里翻出了它,感慨良久后,撑着它出了门。在我行至街边时,一阵狂风忽然而至,飞沙走石,手中的伞几欲脱手而去,我死死握住,伞面便吹得翻了过去,几起几落后,待狂风过去,我看见我的伞被吹得变了形,伞骨断了一根,一角耷拉着。我心痛的摆弄半天,也是徒劳,再也复原不了。想起他,想起我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爱,不也像这把伞吗?柔弱得甚至经不起一阵狂风,更何谈遮风挡雨?悲从中来的我懊脑不已,差点任性的把它掷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思虑再三后,我收起了它,放进了包里。回到家,我把它细心的折叠好,套上伞套,束之高阁。这把伞连同我曾经的爱,收藏进了我的记忆里。
再次想起这把伞,是在一个夏日。外面赤日炎炎,而想要外出的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随身携带的太阳伞,才猛然想起昨晚乘出租车,大概遗忘在了车上。我从箱底翻出了我珍藏的伞,依然崭新,依旧亮丽,只是断了伞骨的一角依然耷拉着,我摩挲着柔软的伞面,惆怅不已的叹息。
正在做家务的妈妈瞥了我一眼:这么好的伞,修修还能用呢?
我眼前一亮,急切的问:哪里可以修?
“万鹤医院对面的巷子里,有个修鞋的老师傅,他会修伞!”
我拿起伞拔脚就走。
人来人往的街边,我终于看见了那个不起眼的修鞋摊。一个满面沧桑,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一个小凳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些鞋底,鞋垫之类的东西。大概是许久没有顾客光临,老人眯着眼正在打盹。
“大爷,你能帮我修修伞吗?”我迟疑的问。
老人睁开眼睛,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过了我手里的伞,顺手指了指身边的小方凳:姑娘,你请坐!
我拉了拉连衣裙的裙边,坐在了这个路边小摊的小凳上,看前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闹市;看身边的老人,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娴熟的摆弄手里的伞。往事一幕幕在脑海滑过,我想起了儿时的大黑伞,想起了已故的奶奶,也想起了送伞给我的他……
不过几分钟,老人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把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伞呈现在了我面前。
我欣喜若狂,激动的说:谢谢师傅!请问多少钱?
“五角!”老师傅淡然的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掏出钱包,翻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了过去。
“姑娘,有零钱吗?只要五角,我没有找你的钱!”老师傅再次的强调。
我终于听清了,他说的真的是五角,而不是五元。可是,在这个城市,除了上公厕,我真没用过五角钱。再说我兜里,最小的票面只有五元。
我依然站在那里,乐不可支的摆弄手里的伞。
“姑娘,你去换一下零钱好吗?”老师傅诚恳的说。
看着那张饱经沧桑,沟壑纵横,但却慈祥可亲的面容,我才突然想起他在说什么,连忙摆摆手:不用找了,老师傅,你就收五元吧!
我撑起心爱的太阳伞,走进了人流里。感觉心里暖暖的,甜甜的,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母亲,你该歇歇了
◎ 张成元
张成元,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刊载《安徽文学》《散文选刊》《星火》《文艺生活》《佛山文艺》《剑南文学》《北京青年报》《金陵晚报》《四川农村日报》《四川工人日报》《四川文艺报》《新华副刊》等。出版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集各1部。作品多次获奖。

母亲坐着花轿,被咿咿呀呀的唢呐送进父亲的家门。闹完洞房后,母亲无缘无故遭父亲一顿打。母亲哭着吵着要回娘家。娘家距婆家40华里。那天夜里,吹着大风,下着大雨,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惊雷撕掉树皮,打死蛤蟆……母亲迈着一双小脚跌跌撞撞往外奔跑。父亲追出去。母亲跌倒在泥泞里,霹雷在头顶炸响。母亲在泥泞里挣扎。父亲将母亲拽回家,将门关了。母亲在屋里哭,婆婆在外面骂,爷爷在外面吼。父亲坐在床沿上,啜着嘴,眼里涌动着泪花。
父亲执行婆婆的旨意,让媳妇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
母亲痛哭一宿,第二天肿着眼睛在家里干活。第三天跟我二爸、嬢孃下地除草。我二爸、嬢孃贪玩,在地里追逐,撵蝴蝶,逮蛐蛐……母亲埋头除草。晚上收工,母亲回到家,忙着进厨房去煮晚饭,父亲拾起柴棒劈头盖脑向母亲打去,母亲尖叫,蜷缩着身子以示自救……婆婆火上添油,打死她,打死这个不长记性的东西,不医治这个家会败在她的手里……后来,母亲才知,那天二爸、嬢孃怕母亲告状,回家先去婆婆面前告母亲的状,说母亲撒气,把地里的禾苗铲了一地……母亲就这样在打骂声中度日。
为了家,母亲忍辱负重。
母亲3岁时我外爷跟外祖爷吵架,外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当兵。我外爷走时我外婆已有了身孕。外婆生下我舅舅时外爷深夜潜回家中,看望我外婆和我舅舅,在山上守夜蓬里蹲了一宿又悄悄地走了。一走,就没有了消息。
10多年之后,我外祖爷收到一封外爷阵亡的通知,叫家属去县衙领取我外爷的微薄的一点抚恤金。我外祖爷生外爷的气,弃之不领,将阵亡通知撕碎抛撒在空中。
外爷离家出走后,外婆备受外祖爷和外爷兄弟的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挨冻受饿……外婆含泪领着我母亲和我舅舅回到娘家。
娘家也不富裕。娘家弟媳跟外婆的母亲吵架,撒泼上吊,要挟外婆的母亲,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人家都养活不了,你还收回家中……外婆的父亲不在人世。外婆父亲的三弟收留了我外婆和我母亲和舅舅。
母亲渐渐长大,深感寄人篱下的辛酸,领着我舅舅上山去拣苦楝树果实,卖给打布壳的,拣柏树果实,卖给打饼子的烘炉,扯野菜去卖,以添补家用。
母亲熬到出嫁的年龄,嫁给我父亲。我父亲是二婚,前妻是一个不爱劳动的人,婆婆成天怂恿我父亲暴打他的前妻,他的前妻不堪忍受离家出走,母亲做了续房。
后来,母亲有了我哥哥,再后来,有了我大姐,挨打的机率少了。那时,我爷爷一家八口,有土地20亩,家有耕牛和农具。20亩土地撒下母亲的汗水,一家八口吃着母亲烹饪的饭菜,耕牛与母亲成了朋友,农具上留下母亲的烙印。母亲勤劳,却改变不了她一生苦难的命运。
好在土改时,我爷爷叫我父亲一家搬走,另立锅灶。父母离开爷爷的家,母亲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不再受打骂之苦。父亲跟母亲也很少吵架。
之后,家里不断添丁,又有了我二姐和我,再后来有了我弟弟。家是人丁兴旺了,可日子过得紧巴。后来又借钱修房子,挪一屁股债,日子过得更紧巴,家吃两顿饭。母亲起早摸黑上山去拣柴,去人家收获后的红苕地里拣落红苕,去扯猪草喂猪,搞副业换钱还债。
为了家,母亲不停地耕耘,从日出,到日落。
母亲不仅田里、地里是一把好手,而且还有一手好针线活儿手艺。我们一家老小的衣服、裤子、鞋子、袜子,都是母亲一手缝制,一针一线精工细致。那时,家里穷,买不起布料,一件衣服、裤子补丁连着补丁。母亲手艺精湛,将补丁补得像花儿一样。衣服手肘处、裤子膝盖处,臀部处,补着椭圆形补丁,就像当今时装店里卖的乞丐装一样。现在想来,母亲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懂得时装艺术,那不叫补丁,叫艺术品。
那时,缝制衣服清一色琵琶装样式,开门襟是一道艺术,院子里的媳妇没几个会那手艺。每年到了腊月间,院子里的媳妇都拿着布料来到我们家,请母亲给她们裁剪琵琶装衣服。母亲也不保守,取下自家的门,用二根高板凳支起,在门板上裁剪衣服,传授技艺。院子里的媳妇都学会了那手艺。过年时,男女老少都穿着琵琶装衣服,那门襟从前领口经锁骨到腋下直通下摆,那曲线之优美,简直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后来,男人们受中山装影响,喜欢对门襟衣服,母亲不学自通,又开始裁剪对门襟衣服……母亲的穿针走线相当平稳、匀均,给我缝制的衣服可以与缝纫机缝制的媲美。我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在同龄的小伙伴面前,炫耀,脸放光彩。
那时,一件衣服、裤子补丁补的不能再补了,才坼下来用浆糊一层一层沾牢,打成布壳,晒干后用来做鞋。母亲做鞋很讲究,一针一线稳足的没话说,鞋底扎的很结实,没一点儿偷工减料。做好后用楦头校正。院子里的媳妇都喜欢借用母亲的鞋样和楦头。用母亲的鞋样做的鞋相当漂亮,用母亲的楦头楦的鞋穿在脚上相当舒适、美观。做鞋的季节,母亲家的院子里非常热闹,院子里的媳妇都在那里叽叽喳喳,谈做鞋,谈家常。
我18岁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头痛高热,卧床不起……村里人叫窝窝寒,医学上叫流行性感冒。那一年,我们村里有20多人患那种病,还死了2人。那是传染病,母亲不管不顾,成天守在我的床边,也不懂得戴口罩保护自己,也不懂得用醋熏屋子杀病菌消毒。母亲坐在床沿上,拿调羹给我喂药,一调羹一调羹喂我,细心呵护,不让药水留在我的嘴角和脸上。拿热毛巾热敷我的额头,以减轻我的痛苦。后来,我康复了,母亲病倒了。母亲被我传染上了。我挺内疚,给母亲端药倒水。母亲叫我远离她,怕我再受传染。我执意要照顾母亲,母亲厉喝一声:“滚远点!”抬手将我递给她的水碗打落在地。我的眼里涌动着泪花。
在我懂事时起,就知道家里的境况,知道父母的艰辛,知道父母养儿育女的伟大。母亲一生生育儿女9个,成活5个。如今,个个都当爷爷婆婆了。可母亲还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操心不完,冷暖病痛,嘱咐,唠叨。
母亲操劳一生,七八十岁的人了,还帮大儿子、幺儿子家地里除草、割麦子,累得满头是汗。还经常在外面拣落叶,当柴烧,不给儿女添负担。为了家,为了儿女,母亲耗尽一生的心血,可儿女们,为母亲,付出的又有多少呢?
母亲家院子里的熊娘娘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靠儿子媳妇帮助。久病无孝子,也难怪熊娘娘在母亲面前掉眼泪。谁家摊上一个长期生病的老人,都会给生活增添许多烦恼。可我父亲母亲没病没痛,这是作儿女的福分。
父母单独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相依为命,相互照应。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洗衣、煮饭,陪父亲唠叨。父亲说母亲不把饭给他递到手上。母亲说父亲我不给你煮熟你吃铲铲。二位老人偶尔在一起拌几句嘴,也是一种乐趣。我们作儿女的听见,不由笑了起来。
春节前夕,我跟大姐商量,把父母接到大姐家,由心细的大姐照料,周末,我们都到大姐家团聚。六十挂一的大姐说:“要得!”母亲说:“要不得要不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我说:“娘哩,你该歇歇了,你就让我们孝敬孝敬你们吧。”我连说带搀扶,把年迈的父亲母亲搀扶上我停在路边的小车里。母亲挨在父亲的身边,扶着父亲。父亲满脸绽放着幸福的笑纹。

四 姑
◎ 蔡先进
蔡先进,文学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语文教学与研究》《文学教育》《安徽文学》《文化艺术报》等省市报刊杂志。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随笔集《灵魂劲歌》。

四姑名叫邓金玉,1963年秋天出生于新洲和平一个地主家庭。四姑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幺爹,他是黄冈市高中毕业生,学养深厚,曾任和平乡细方村小学校长。我想,幺爹给四姑取“金玉”这个名字,应该取自“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这句古语吧!幺爹给四姑取这个名字,肯定期待着四姑做一个平常普通而又贤达的女人吧。
那时候启蒙都比较晚,四姑九岁开始念书,因为初中经常迁移校址,导致四姑读了三个初中一年级,等到初中毕业时,四姑也熬成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书读完后,四姑的人生轨迹像许多乡村姑娘一样:回家务农。二十二岁那年,四姑和四姑父成家了,不久便迁移到大埠镇陈路村当农民。由于刚刚分家,境况不算好,人生地不熟,四姑和四姑父白手起家,开荒种地。她家分了十来亩荒地。四姑嘿嘿笑着说,当时荒地里的杂草快一人高,我和你姑父花了十多天才把荒地整成耕地。四姑喜欢打麻将。父亲那时候在大埠镇当党委书记,思想很正统,对抹牌赌博很反感,隔三差五地像“鬼子进村”似的到陈路村“偷袭”。那时候镇委书记还只有越野吉普车坐,等到吉普车到了四姑家院门口,牌友们才听到喇叭声,顿时手忙脚乱地打扫“战场”,结果不是将骰子弄丢一个,就是麻将牌少了两三个。谁也不曾想到,多年后,在四姑三姑的“灌输”下,父亲也放弃“光荣传统”,“弃善从恶”,正式成为忠诚不二的麻将牌迷。
在大埠镇陈路村,四姑父妇两人一边种地,一边搞点副业,在附近砖瓦厂打工。姑父当生产工人,四姑当搬运工,负责给车辆下砖。四姑在大埠镇安家落户十余年,到了第十三年,眼见着种地每况愈下,吃力不讨好,四姑就和姑父商量搬回去。征得大家的意见后,觉得搬到城关发展前途更好,就搬到我家附近,住在大姑家。
四姑进城关时,四姑父把在大埠镇积攒的万把块钱拿出一部分,买了一辆电麻木跑营运。四姑花五六百块钱买了一辆“黑货”人力三轮车,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踩着三轮车去赚钱。为什么要买“黑货”,因为城管人员很负责,被捉了,一罚款就是几百元,基本上没有挽救的价值,还不如重新买一辆。年关前后一个月,是人力三轮车最吃香的时段,一辆车一个月挣千把块钱非常容易,而且这个时段最自由,城管的管得也少,关键是怕年关惹出祸端,激起民愤。踩土麻木是苦力活,生意萧条时,个把小时等不到一个客户,挣不到一分钱;业务繁忙时,可以挣个五六十块钱,往往会累得腰酸背痛,不过催眠效果却很好——回到家躺在床上,一觉可以睡到天亮。那年冬天一个夜晚,四姑的人力三轮车生意好极了,挣到五十多元,等到回家数钱,发现整数钱不翼而飞。检查裤袋,才找到根源。原来是自己一时疏忽,忘了将破洞的裤袋缝补一下,整数钱全部“溜之大吉”。回去找,哪里会见到钱的踪影?因为这件事,四姑懊恼了整整七天七夜。
在四姑寄住在大姑家期间,犬子朝阳朝晖出生了。四姑欣喜异常,成了我们家的义务护理工。那段时间,四姑除了弄饭和踩土麻木,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和我的孪生子在一起。犬子年满三岁,新洲区取缔了电麻木,四姑父家断了生活来源。找了算命先生,先生也说四姑家在城关这个方位不易聚财,还不如回老家。于是,四姑迁回老家三店街高富村。
回到老家高富村,四姑父以种田为主。近几年来,做副业的和出去打工的农民多了,村里的荒田闲置的越来越多,四姑家又添置了十来亩田地,农活每年有万把块钱的收入。农闲季节,四姑父时而给夹板厂打工,到附近村落收购树木,时而种田藕,补贴家用。四姑操起老行当,跟着砖瓦厂的拖拉机下砖,平均每月可挣六七百元,光景好时,月薪可达千余元。下砖很辛苦的,晚上经常睡眠不足,冬天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夏天起床更早,往往是凌晨二三点,上午八九点钟才下班。夏天下砖最吃亏,一弯腰动手就会大汗淋漓,回到家一身汗臭味。四姑夫妻两人勤扒苦做,供养表妹高敏上学。现在高敏已高中毕业,马上就要去省城读大学。
关于四姑,还流传着一个笑谈。实行联产承包制那几天,农村生活非常多,每天起早摸黑地做农活,休息不好,四姑一边打着赤脚给秧田除草,一边打起瞌睡来,干活睡觉两不误。
逢年过节,四姑便会进城看望朝阳朝晖,尽管家境并不算宽裕,可她来时从来不空手,不是带一件牛奶,就是送一袋自种的大米,抑或是一袋红薯。四姑从小看着朝阳朝晖长大,在幼儿时代还无微不至呵护过他们。长期的形影不离,四姑对朝阳朝晖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每逢孩子放长假,四姑总要派四姑父用摩托车接他们去乡下住几天,呼吸田园新鲜空气,体验一下农家生活。每逢放假,两个孩子也不忘念叨着去四姑家,想念四姑,还有准大学生高敏。
这不,今天放暑假了,四姑又打电话来,她说想念朝阳朝晖,准备让四姑父来接。我不算忙,就亲自送两个调皮鬼去了高富村。到了高富湾,家园建设也到了那里,公路也通了,交通十分便利,听说马上就要配置健身器材。四姑父买了筒子骨,称了肉,到菜园摘了三四个蔬菜,弄了四菜一汤。我和四姑父对饮啤酒,说了一些掏心窝的话。吃了饭,表妹高敏不亦乐乎同他们嬉笑逗乐,不厌其烦中漫溢着欢快的神情。两个孩子非常兴奋,因为过不了多久,下次再来四姑家的村庄,便可以痛痛快快练习他们喜欢的乒乓球了。
四姑与我们家的情谊就像陈年的老酒,时间愈长,愈是醇厚,愈是清香扑鼻,愈是让人心醉神迷。

米 黄
◎ 王雪峰
王雪峰,笔名流沙,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延安市作协会员、延安宝塔区作协理事、延安市社区文化促进会常务理事、延安市社区文化促进会文学创作委员会主任。著有文集《放手的天空》《你想要怎样的生活》《村前一条河》。

不吃米黄好多年了,可米黄那浓浓的馨香仍留在记忆深处,陶醉着我的年年岁岁。
做米黄程序繁琐,平时不做,只在每年腊月,作为年茶饭来储备,算是农家仅次于麦面馍的上等主食。把小米碾成米面,收在面箱里,母亲用铲子摊平,在上面画一个十字,把一箱面分成对等四份,先舀出来其中一份,慢慢地、均匀地往开水锅里撒,父亲蹲在灶台上,手拿擀面杖不停搅拌,这叫打搅团,是制作米黄的第一步。打搅团最累人,父亲经常满头满脸汗也顾不得擦,母亲边撒面,边喊:“快搅,搅快点,不敢停!一停就煳锅了。”等到搅拌均匀,水和面搅拌成一团,越搅越黏,一直搅拌到面熟透,才能停下来。放下擀面杖,父亲坐在门口休息,抽着烟,喘着气,母亲再舀出四分之二米面,铺在案板上,把搅团一疙瘩一疙瘩倒上去,滚烫的搅团把生米面吸收进去。经过母亲大力地揉、搓,案板上形成一个大面团,光光滑滑的,泛着金黄的光。找来一口大缸,把揉好的面团放进里面,加入酵母粉,盖上盖,结束了当晚的工作。
母亲歇住手,喝一搪瓷缸子水,坐在院里歇息、透气,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家常话。
第二天天不亮,母亲就起来了,米面已经发酵,表面上“蜂窝”状气泡连成一片,面团发虚发胀,用手抄起一团,拉出长长的丝线,母亲露出满意的笑容。把剩下的最后四分之一米面和水陆续加进缸里,用手揉着,搓着,逐渐融化成一缸稠面糊。看一口缸盛不下了,就往另一口缸或大瓷盆里分一些出去,调成稀稠合适的面糊,这是和糊子。和好糊子天已经大亮,母亲把糊子舀到大盆里,端到院里准备开始摊。
按照坐的位置,顺院墙成椭圆形排开五个米黄鏊子,倒一碗麻油,油沓子放在油碗边缘,把柴草放在凑手的地方。点着火,烧热了,母亲用油沓子沾上麻油,在鏊子里一抹,右手舀一勺糊子左手用一只碗托着,挨个倒在鏊子里,随即一个一个按顺序盖上鏊子盖,等盖上第五个鏊子盖,第一个鏊子的米黄就熟了;揭开第一个盖子,第二个鏊子的米黄也熟了。母亲手不停歇,按顺序一一揭开盖子,然后从第一个鏊子开始,手里木片一转,掀起米黄一角,对折、出锅,母亲嘴里喊一声:“他爸,娃娃们,米黄好了,来吃些。”
刚摊出的米黄热乎乎的、虚腾腾的、软溜溜的、筋道道的,吃在嘴里香香的、甜甜的、酥酥的、软软的。母亲眼睛盯着鏊子,嘴里一叠声问:“咋样?咋样?好吃不?”
父亲逗着母亲:“呀,坏了,生面兑得多啦,又酸又黏!”
“真的?不可能吧?比例差不多呀!”母亲明显着急了。
“真的呀,”父亲向我们挤挤眼,“不信,你尝……”
父亲掰一块塞进母亲嘴里,母亲咂摸咂摸,不等咽下,就笑骂道:“老东西,明明不酸不黏,把我怕的。哈哈哈……”
“哈哈哈……”我们也跟着大笑起来。
母亲摊到中午一点多才起身休息,我们几个孩子利用这个机会,一拥而上,纷纷大展手艺。按自己的想象,用勺子把糊子按点或者线浇成各种图案,虽然大部分图案都是四不像,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蝴蝶、老虎,但是我们仍然乐此不疲,吵着闹着,夺着勺子、油沓子。
“死娃,不要胡闹,小心打翻鏊子。”母亲坐在高背椅里,喝着水,高喊着。
“由娃娃们闹腾吧,一年一回,过年就是个气氛。”父亲给母亲捶着肩,笑呵呵地说着。
母亲休息好,再坐下来,一直忙到天黑才摊完。母亲站起身,腰都直不起来,踉跄地走着,父亲赶紧去搀扶。看着满满两面箱、一簸箕米黄,母亲满足地笑了,口里说着:“今年摊得不少,够吃几个月啦。”
等米黄凉透,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凉窑里,盖上一层报纸或者一块布单子。冬天冷,米黄冻得硬梆梆的,久放不坏。每次要吃的时候,拿一些放到锅里一热,仍然绵软如新,清香如故。如果懒得点火,就拿一两个米黄,掰成块,用开水一泡,头遍水倒掉,米黄就热了,调些盐、油泼辣子、酱油、醋,条件好的,挖一筷头猪油,再倒入开水,一搅拌,连汤带米黄就是一顿饭,吃起来辣香可口,省事的很。还可以把米黄放在灶火里烤得两边焦黄,夹上韭花、辣酱,热腾腾的、香喷喷的,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摊米黄的时间越来越短,摊得越来越少,家里饭桌上出现了用麦面和玉米面蒸的两搅馍。再到后来,一年四季都吃上了麦面馒头,米黄彻底从饭桌上消失了。
现在更省事,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现成的麦面馒头,但吃在嘴里,似乎少了许多味道和乐趣。

冬至大如年
◎ 朱明坤
朱明坤,笔名文行者、朱喻亮,1982年10月出生于河南信阳,现系上海市张堰中学语文组教师,上海市张堰中学留溪文学社指导教师,创办文学社报纸《墨》,兼任《留溪》校刊编辑。

冬至俗称“冬节”“亚岁”,是中国农历中一个重要的节气。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冬至过节源于汉代,盛于唐宋,唐宋时期,冬至是祭天祭祀祖的日子,皇帝在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百姓在这一天要向父母尊长祭拜。
《清嘉录》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可见古人对冬至的重视程度。冬至是家族团聚的一天。在这天,对于有着“好吃不如饺子”习俗的北方人来说,几乎家家户户吃饺子。俗话说:“冬至不吃饺子,冻掉耳朵没人管。”为何冬至这天要吃饺子呢?据说这种习俗是因纪念“医圣”张仲景冬至舍药而留下的。
张仲景在冬至那天舍药给百姓医治耳朵冻疮。他把羊肉和一些驱寒药材放在锅里熬煮,再将羊肉、药物捞出来切碎,用面包成耳朵样的“娇耳”,煮熟后分给百姓每人两只“娇耳”,一碗汤。人们吃了“娇耳”,喝了汤,浑身暖和,两耳发热,冻伤的耳朵都治好了。后人学着“娇耳”的样子,包成食物,叫“饺子”。于是有了吃饺子可让耳朵不会被冻掉的传说。  
冬至这天,南方人则习惯包汤圆、吃汤圆,寄寓美满团圆之意。旧时有诗云:“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家家户户用糯米粉做成面团,里面包上各种馅料,做好的汤圆用来祭祖以及互赠亲朋,举家上下庆祝冬至,其乐融融。
冬天这天人们穿戴一新,新装雍容,图一新气象。“贺节纷纷衣帽鲜。毕竟勾吴风俗美,家家幼小拜尊前。”冬至节贺冬,最具特色的是“履长”与“隆师”。曹植《冬至献袜履表》就有“亚岁迎样,履长纳庆”之说。“履长”即晚辈礼拜尊长,尤指儿媳给公公婆婆献履献袜。冬至日的礼拜尊长不同于居常的昏定辰省,通常要铺排家宴,向父母尊长行礼。“隆师”就是敬师、拜师。到了冬至这一天,塾师先要率领学生给孔圣人拜寿,然后弟子拜先生,同窗交拜。庄重肃穆,恭敬礼谦。
冬至这天还有守夜的习俗。《醉翁谈录》记载:“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白居易《冬夜》诗:“老去襟怀常落,病来发鬃转苍浪。心灰不及炉中火,鬓雪多于砌下霜。三峡南宾城最远,一年冬至夜最长。今朝始觉房栊冷,坐索寒衣说孟光。”守夜的凄冷光景中叹老思友之情让人感怀。
“一杯新岁酒,两句故人诗”,白居易把冬至称为“小岁”“新岁”,冬至这天,阴阳相转,自然恩赐福气,人间吉安祥和。正如俗话所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所以古人“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霉豆腐里母爱香
◎ 寇贤华
寇贤华,在《人民日报》《中国教育报》《人民代表报》《北京晚报》《福建日报》等数十家纸质媒体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万字,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武夷文化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又收到母亲托人从乡下捎来的霉豆腐,一罐沉甸甸的母爱,一罐散发着浓浓的母爱的芬芳。
世上懂的儿子的喜爱唯有母亲,包容儿子的喜爱或嗜好也唯有母亲。
母亲懂得我最喜欢霉豆腐配稀饭,几乎每顿早餐离不开,没有霉豆腐的早餐就吃的不香。五十年来养成的习惯,说不上好与坏,却能感到点点滴滴的母爱融进了芳香霉豆腐里。
立冬刚过,母亲就开始张罗着做霉豆腐。做上可口的霉豆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程序繁多。一方面,要选择当年新上市的豆子,加工成老豆腐,放在阁楼上发酵,待豆腐外面全部长满了霉菌方可;另一方面,要选择当年上好的糯米,用立冬过后的冬水酿酒(其它时间的水酿酒都容易发酸)。
待豆腐发酵好,米酒也酿好后,就可以制作霉豆腐了。先把霉豆腐放在铁锅里煎,放上食盐和干辣椒粉搅动,让食盐和干辣椒粉将霉豆腐均匀地包裹住,盛进陶制的大缸里,凉了之后,放入萝卜干、冬瓜干、茄子干等干菜,再放入酿好米酒,缸口密封紧,过上一周左右时间即可食用。
如今商品市场发达,商店里一年四季有腐乳买,但总没有母亲做的好吃。妻子是城里人,不喜欢霉豆腐的味道,也不理解我为什么喜欢霉豆腐,依然是她用油条配豆浆,我用霉豆腐配稀饭,各自选择各自的喜爱。如今,母亲年过古稀,我怕母亲累着,劝母亲别再做霉豆腐了。可母亲她倔强地说,他知道我喜欢吃,只要她还能动,她就会一直做。
母亲托人从乡下捎霉豆腐并不是一次捎来一大坛,而是一小罐一小罐地捎来。这是因为城里住的钢筋水泥楼,贮存久了味道不纯正,而农村的泥地才是贮存霉豆腐最好的地方。
因了我的一个喜好,母亲亲手制作霉豆腐,这一大缸霉豆腐足有三五十斤,该融进了母亲对孩儿多少爱意,蕴含着多少母爱的芬芳啊!

菜园子情结
◎ 杨涵茗
杨涵茗,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新疆克拉玛依作家协会会员。

家住在城市的边缘地带,这里曾经是戈壁干旱缺水的地方。戈壁滩有了城市,然后不断扩容。我从外滩区刚搬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南面还是戈壁滩,人与人很陌生,居民区异常安静,只有风季来临之际这里才热闹起来。戈壁滩的风吹着沙子快乐的起舞,风的舞姿很优雅,遇到障碍物,随时发出笛声在窗外呜呜的响个不停,也许风也懂得审美,懂得单调的声音不够震撼,于是贴紧地面来一次旋转式的舞步,带动起无数小石子在墙面或者窗户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后来南面也有了楼群,这个城市有了水,居民区绿化了,环境得到彻底改变。环境好了,季风失去了往日的刁蛮,也有了礼数,温文尔雅,也许那些狂放不羁的季风失意的离开这座城市。居民区越来越漂亮,各种树木、各种花草遥相呼应,一块块的居民区域如入画境。有了这么好的环境,人们仿佛还不满足,也许审美疲劳,总感觉少点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有些不安分的人,在自家房前突发奇想的栽几棵葱或者撒点香菜的种子,居委会就进行干涉。居委会说,这是居民区,也不是谁家的菜园子。这话是对的,城市从来没有谁家可以拥有菜园子。
城市不可以有菜园子是可以理解的,但草坪上成了狗的小世界。也许狗的主人也不希望有菜园子,这样他们可以把草坪当做自家的后花园。后花园其实与我无关,只是在西面一个单位上班的日子,经常要路过林木和草地,路边突然隐蔽处冒出几条狗,悄悄窜了上来,其实我没在意,它跑在我身边,我觉得它极友好,也没看清毛色,冷不丁隐隐约约一条杂色狗在腿上撕咬一口,弯下腰查看瞬间,那几条狗就消失在树林。我的腿已经有了狗咬了几道牙痕,血渐渐的顺着裤脚流下,急急忙忙打出租到防疫站打了一针狂犬疫苗,此后按照医嘱,隔些日子又去打了两针不至于患狂犬病,我知道得了狂犬病那是挺要命的,听说会胡言乱语。也像狗一般的对人。好在现在科学发达可以杜绝或者减少这样的状况。在那些日子我的情绪低落,生怕被染上。在想那狗倘若是交配过的母狗或者种狗曾经有过狂犬病史生下的狗崽子,倘若这些狗被狂犬症感染过,那靠三针能不能起作用?让我犯嘀咕。有好心人曾提供了一个信息,其实那几只狗是有主人的,他们也讨厌,就在我路过的那家。我根据好心人提供的信息去敲狗主人家的门,狗的主人打开房门,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浑身上下扫视了我一遍,我把情况说明,狗的主人说,他们家是养了几条狗,都很善良,经常放在外面从不咬人。就在狗主人话音刚落,那几只狗已经窜到客厅,呲牙咧嘴集体对我狂吠,很不友好,主人吆喝一声,那些狗装了一会老实,但那眼神充满仇恨。好在狗的主人在门口把着,它们做不得声。狗的主人和蔼问我,是那条狗咬的?我突然想起就是其中一只杂毛狗,指给主人。主人说,凡狗都会咬人,说不准是别人家的狗咬你,你可不要讹人。我在想,也许我生来就懦弱,连狗都敢藐视,再说狗毕竟是畜生,也和它计较不得。本来已经自认倒霉,特来找狗的主人,用意也是想告诉主人把自家的狗管好,也无意让他赔偿,我讷讷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狗的主人还算有诚意,说自己以后会认真管好这些狗的,就这样这件狗事暂时总算有个了结,但每次路过那地方就心总有余悸,有时不自觉就想起不知道在那里看到的一段话:“加拿大有一部电影片名叫:Rabid,中文名:狂犬病/疯狗症,1977年在美国上映”剧情介绍说:“骇人听闻的疯狗病,受传染的人会口吐绿液,双眼发光,并且见人乱咬,几个小时后即不治而亡。美国著名的“性”星玛里琳·查伯丝,即查姆伯丝扮演的罗丝小姐幼时曾患过疯狗病,因车祸受伤引起病毒复发,腋下竟然不可思议地长出一个嘴巴,而且内有一个可伸缩自如的肉刺,专用来插到别人身上吸血。于是,她在一个接一个吸别人血的同时,也把疯狗病迅速传播,使城市瞬间成为疯人满布的人间地狱……”想起电影描述狂犬症,路过那条路总是心情很不爽,看见满地跑的狗感到恶心。总希望有自己一片安静的环境,其实我还是喜欢城市有菜园子,那样养狗的人不至于把狗放在人家菜地里吧!
后来工作需要换了单位朝相反方向上班,这条路上再没听到狗的叫声,也不需要再提防狗的侵扰,内心也很安逸,常年与老年人为伴,与这里的领导同事关系甚好,恐狗症竟然消失。虽然这里偏远,但环境优雅,先是门前有了一片花池草坪,需要养护,我就担当这一方的园丁,浇花护草,生活恬静,比别人更多的享受温暖的阳光,整天可以看到绿莹莹的草坪,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内心有些诗的意境,不知如何表达,竟常仰望蓝天、变幻纷呈的白云。
我想这一切应该是够诗意了吧。但是,还有更精彩的工作等着我去做。去年办公楼门前绿化一片花池草坪,让大家很开心,但办公楼侧面有一块大约二十多平方米面积的沙地暂时还空着,老人们不去看草坪,反而经常在这块沙地转悠,议论这地盘应该是他们的活动场所。如果有点好土,种点花草一定很好看。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单位门前修一条公路挖出足有两车好土将要运走,好土啊,运走实在是浪费。几个老人私下先是议论,后来竟借来小推车开始运土。施工队伍也不知道这土应该怎么处理,刚巧做个顺水人情,很快把那肥土运到东边沙地上。两车肥土覆盖在沙地的土层有些单薄。为了有足够的土,后来我们就把门前几百盆塑料花盆的土一盆一盆倒在沙地上。沙地上终于有了尺、八寸厚的好土层。
春天,冰雪刚开始融化,我们一起拉运肥料,翻地,打埂子,把水管接了过来。大家商量应该种点什么?有人说,种点馒头花,也有人说,栽点美人蕉。还有人说这块地规划成一个小花园,既然是小花园就应该有多种花,究竟种什么花最合适,谁也不知道。不过先是撒了一些馒头花种子。还没来及浇水,那几天就开始下雨,土地湿漉漉的,老人们乐了,不断有人悄悄从衣兜里掏出几粒种子神秘的撒在湿漉漉的土地里,也有人用三个指头捻着什么种子,在湿地摁了下去,用手轻轻掩埋好就走了。整个花园就这样种下了神秘的种子。
花园开始绿了,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象,我总是关注这花园究竟能长出什么植物来。在我眼里起初长出来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不久筋苋菜长出来了,小筋苋的性格是喜欢探着头往高窜,我也不知道筋苋菜究竟可以长多高,但它那小脑袋伸高一寸高,就有人掐去了头,然后不服气的继续长,反复被人掐去,从春天到秋天,小金芥始终那么高。看来如果是草可以尽情的生长,没人去打搅,但是如果是菜,先露头反而最容易夭折。
我逐渐的知道,我们的小花园,变成了菜园子。
菜园子的小葱刚开始长出针尖般的嫩苗,后来怎么长,也长不高,总是很细小,同样的土地边,很晚栽了两排大葱,同样的肥料,小葱永远就是小葱,大葱与小葱对比,小葱永远形似大葱的子孙,其实没有必要哀怨,物尽其用,品质永远决定肥瘦与高度;葫芦瓜最是张扬,无论远处是平坦道路还是万丈深渊,只要没有什么障碍物,它的秧子喜欢一直蔓延,伸向很远的草地。葫芦瓜尽情的享受土地的养料,一朵朵喇叭形的花朵在硕大的叶片中露出灿烂的笑脸。在明媚阳光照射下花朵进行短暂的爱情对话,雄性的花完成授粉任务就开始收起笑脸,像是进入美好的梦境中,在梦境中陨落;雌性的小果实托起一朵橘黄色的花朵,葫芦瓜不停的长着,后来雌性花也凋谢了,一地枯萎的花散乱的躺在藤蔓周围,我想,这是雌性花和雄性花陨落后又一次见面,在泥土中实现了又一次的融合,这就是生命的歌,生命的声音不断的召唤,葫芦瓜就这样一茬一茬的开花结果,成长,然后被人摘去。
收获是一种享受,观赏是一种情趣,茄子花开了,开出的是紫色的花,紫色的花结出紫色的果实,据说紫色:代表神秘、浪漫、爱情。我没看到茄子有什么浪漫。只是菜园子有几棵零零星星的馒头花,有深红色,粉红色,有黑色,有白色,开的很浪漫,有了这些花,在植物群就显得与众不同。不知道是花的绚丽引来人流不断,还是菜园子的其它植物让人流连忘返;尽管馒头花与菜园子毫不相干,本来她应该是这个花园的主人,但被其它植物占据了,虽然馒头花稀稀落落但也给菜园子增添了浪漫色彩。游人各取其好。
我就这样天天与这片菜园子相依相伴。有一位年轻母亲带着小女孩休闲的走到菜园子,指着一棵茄子说:“这是什么?”小女孩毫不犹豫的说:“这是菜。”接着一位老人在小女孩身边走过,问:这是什么菜?小女孩回答不出来,显得很窘迫。母亲说,告诉爷爷,这是茄子。也许你听到这样的对话会觉得可笑,但生长在戈壁滩城市的孩子,要看到这么一片菜园子很不容易。正是因为如此,在我眼里这大约20平方的菜园子不亚于内地的一片热带植物园的意义,同样是这片菜园子,让我忘却那些繁杂的人际交往,仿佛回到儿时那些美好的乡村生活。我知道,我那家乡的父老虽然建不起一个草坪,也养不起一个花园,但有了一片菜园子,人们生活的踏实。怪不得陶渊明也吟诗,“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这里是一望无际。要看南山至少要去一百多公里的天山去看,但看到这片菜园子让我仿佛看到牧童,农夫荷锄归来的感觉,让自己远离浮躁。
喜欢宁静并不是让自己消沉,对生活充满热情的辣子虽然栽的迟了些,开着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据说白色代表纯洁、神圣、清爽,那辣子花不温不火的开着,其实有很纯情的感觉,也不张扬。有些辣椒开花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小心翼翼地结出细长青青的果实,虽然表面平静,骨子里蕴藏着火辣辣的性格,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它,所以有足够的生长期,一直等到后来变的火红热烈。相反西红柿喜欢显露,红一颗就消失一颗。红的透彻,总是最引人注目,没红的看着发红的有点眼热,也很快红了起来,红的愈快愈加快陨落的步伐。我是一个没有多大志向的人,我喜欢与菜园子植物对话。从春天到秋天菜园子伴我度过最开心的日子,在经常浇水,拔草的日子,当烈日当头,这里温度达到40度以上的时候,看着四周茂密的向日葵,桃形的叶片把四周遮蔽的严严实实,原来向日葵也可以给予我阴凉,有时我静静的在菜园子边遐想,点上一支烟慢悠悠的看着那些向日葵,我喜欢葵花,永远的向着太阳,有些葵花长的饱满些,头虽然低了下来,为了太阳,葵花的脸不停的朝着蓝天张望,随着阳光,脖子在费力的扭动,后来就成了麻花状,有的已经扭了好多圈,尽管扭得很累,但有了阳光,向日葵便有了一个灿烂的世界,我喜欢向日葵的忠诚。
这一年。我适时的给菜园子浇水,施肥,仿佛真是菜地的老农,同事们和过路人零散的品尝这个菜园子的果实,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其实收获和观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品尝了这个菜园子的风光同时看到各色植物生命不同的性格。有人说,这么小的菜园子,种下的蔬菜没多少收益,其实在这个城市本身种下去的是一组风景,也种了一种开心。秋天,菜园子终于凋零了,我知道这是自然规律,在怅然中无意间发现几缕不认识的植物,这是唯独在春夏秋的日子没有引起关注的植物,在植物竞争中被人忽视,被人冷落,君子般不温不火,泰然处之,在百花即将谢幕,她才羞羞答答开出几朵小花。到了晚秋,竟然一朵接着一朵的盛开,生怕对不起这个季节,相比菜园子植物一片枯黄,路边的树上黄叶纷纷扬扬飘落飘落了一地,在这苍凉季节,唯独她最终成为菜园子边缘最后一道风景。
在一个晚上,天空突然飘起雪花,一夜之间满地飘霜,按照往年,这应该是一个季风的季节。那些小花竖立在洁白的世界,多了一种雪白红黄绿妩媚的意境,只是这意境竟然凝固在这个冬天,我在想:那花真傻忘记了这个季节还继续坚守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引人注目,也不炫耀争宠,也正是她甘于寂寞,才会成为菜园子边缘最后领略到四季景色的草本植物了。当我想正欣赏冷凝定格在这初冬的那几朵小花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吹起一地的雪花,纷纷扬扬飘向很远的地方。唯独九月菊定格在雪的世界,也许她像一束塑料花,风没有摇动她,她很美。风也许于心不忍,开始柔和起来,我紧裹了一下我厚厚的棉衣,离开我热爱的菜园子。

QQ嫂
◎ 石 创
石创,原名石有生,生于1964年1月,广西灵川县人,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华夏文学杂志社社长、总编辑。出版有石创文学作品集《芳草原》《亲情依依》《想亲亲》三部,散文集《惟有兰花香正好》一部。

天阴沉下来,没有落雨,落下的是钱。一张两张三张,越来越多,而且净是五十元、一百元的大钞。
这老天怪了,怎么会落钱呢?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可飘过来的那百元大钞上那清晰的图案和那防伪水印标志,却又在明明白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久没有回家乡了,刚回到家我就去一二里开外的邻居家串门,正好碰上这么一场“落钱雨”,让我捡了个好彩头。
那么制造这场落钱雨的人是谁呢?正是QQ嫂。她嘴里不停地嚷着:“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有生,你回来了!”QQ嫂的儿媳朵英背着一捆柴火回家和我打招呼,随后两人一起捡钱。
“这老不死的东西,69岁了,哪来这么多钱私藏?”朵英也有些疑惑不解。老人把钱丢完,摆弄着手上的拐棍,倚门而歇。
朵英和我捡了好一会儿钱,两人把钱数了数,一共9800元。我俩估计应该是一万元,还有两张百元大钞找不到了,可能让山风吹走了。QQ嫂的家就安在山脚,靠在水溪边不远处,就算是夏天,早晚也凉风习习,还是很有可能把钞票吹走的。
一万元钱,这在农村边远的山区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啊,这可是老人家一辈子积蓄下来的血汗钱。况且老人早年丧夫,含辛茹苦把二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抚养大。女儿苟花早几年跟一个外地男人走了,算是出嫁,嫁得远远的。剩下大儿子旺旺,QQ嫂为他娶了媳妇,这个媳妇就是朵英。因为家境不好,小儿子娶不回老婆,就出去打工,然后在西江做了上门女婿,很少回家。
农村的日子,过得苦巴巴,经常吃了上顿又愁下餐。残汤剩菜,有时候放馊了,QQ嫂还在省着吃。儿子旺旺倒掉的菜,她知道后又用手从猪潲里面捞出来,放回锅里,自己吃。有时炒菜掉了一块肉在火塘,儿媳说不要了,她觉得可惜,捡起来吹掉地灰就又吃了。她这种过度吝啬的行为,经常让儿子和媳妇看不习惯,因此吵架在所难免。那年月,QQ嫂算是饿怕了,变得非常节约,非常吝啬和小气……在同村人中,她是最看不开的一个。她丢钱,可算是对人生态度的一个巨大转变。她丢钱,丢不掉年轻时候那更想谋钱的镜头,有人说,她那衣服口袋只装进,不翻出。下雨天,无法上山做工,为了得到别人的钱,她就经常邀人打字牌。有时,一天下来,手气好的话,也能赢上几十甚至几百元。有时输了,她就不吃饭,骂骂咧咧,拿子女出气。因为钱难挣,她把山上的一草一木一庄稼,直至所有的财产都看得很重,做得非常吝啬,由此她得罪了不少人。比方说:王四家小娃子看牛不小心吃了她菜园的菜,QQ嫂就会大发雷霆,上门争吵半天都不肯罢休。别人家的责任山场,凡是与她山场交界相连的,她都想要沾点便宜,非要侵占过别人的界限不可。由此,QQ嫂没有少吵架,几乎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她这一辈子,几乎得罪了村上所有的人,而别人问她借东西或找她帮忙时,她小气得要命。她要想办事,也可谓四面楚歌。
这也罢,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打打牌也能混日子,咬咬牙也能度过难关。可岁月不饶人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转眼又老啰!
人老就是难,耳聋背驮,眼力又差,腿又酸,脚又麻。在这“地无三尺平,出门就爬坡”的地方,想去哪里也去不了,整日只呆在自家屋里,房间、堂屋、走廊、过道就是活动范围的全部。有时,久久地面对木墙壁倍感人生淡泊,世态炎凉,一种莫名的惆怅与伤感时不时涌上心头。她后悔,自叹。后悔自己渡过的一生没有半点意义,该吃的没吃好,该穿的不舍得穿,只知道一辈子拼命地谋工聚财,没有享受,不值得,而且还得罪了不少的人。如今,没有人愿意上QQ嫂家串门与她说话,她唯一面对的就是媳妇和儿子。白天他们下地干活去了,就剩下QQ嫂坐在床前发呆,她多次捎信叫人去她家打牌,可是人家就是不愿意去。年轻人嫌她年老,靠打牌赚取老年人的钱于心不忍,老年人知道她一贯是个吝啬鬼,上她家去娱乐更不愿意了,而她又走不出家门,只能一个人守着那份寂寞。于是,她无奈,她想到了吃,她要趁自己现在还能够吃的时候,多吃一些,吃好一些。虽然自己走不了几步路,但她郑重地交代旺旺:我要吃,每餐要吃好的,餐餐要吃肉。如果哪一餐没有放肉,她就会指着旺旺的鼻子臭骂,然后再骂媳妇,然后又哭闹,就像小孩子一样,真是老小老小了,总之,心情极为复杂。
复杂的心情是有的,可QQ嫂心里明白:自己如今走不得,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也该想开了,说吃也应该吃了,光留着钱有啥用。她甚至有点后悔起来,后悔当初年轻时候为什么要得罪那么多人呢?为什么事事不看开些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趁现在自己还能吃,就吃好再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山村,有钱买不着东西,又无娱乐,老留着钱有什么用?自己辛苦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现在有钱都用不出去。在她看来,几十年辛苦攒下的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留给儿子吧,儿子儿媳不合自己的心意,给女儿吧,女儿远嫁他乡不在身边。就算给,也要丢散去,让他们自己去捡吧,不能让后辈们不劳而获养成惰性,林林总总……她想了很多,最后想到:万一哪天双眼一闭,万事归零。就算留下千千万万,又有什么用?于是,她坐起来,撑着拐杖,从床边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捆了左三圈右三圈的布包,一层层地解开,走出木屋档头,把钱统统地抛散了出去。
QQ嫂你疯了,为什么要把钱丢掉呢?我一边问一边帮她捡钱。她不理我,嘴里还是不断地重复着: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玉米如玉
◎ 李明富
李明富,笔名铭赋。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扬州市作协会员。曾在《少年文史报》《教师报》《杂文报》《意林》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文集《庭空月无影》。

不知是谁,最初将“玉”这样温润柔美的名字赋予了玉米,让玉米从一大堆卑下的草芥中脱颖而出,跻身高贵的行列,令小麦、大豆、高粱、水稻等同类望洋兴叹。
玉米如玉,嫩似白玉,艳若紫玉,灿同黄玉。成熟的玉米确实像那晶莹剔透的璞玉浑金,色泽清纯,质地柔和,品性高洁。虽然贱为杂粮粗粮,却得到多数人的钟爱,成为改善膳食结构的上品。
在我们苏中丘陵山区,乡村的土地不管贫瘠与肥沃,都被农民见缝插针地栽种了庄稼。先前农户一般很少种植玉米。不知什么时候情况有了改变,不知不觉的,荒坡、路边、埂头、坝上,一簇簇,一丛丛,绿绿的,嫩嫩的,经常有玉米逗你的眼。玉米在湿润润的土地里快活地生长,沐风栉雨。都说听小麦拔节的声音是享受,其实,在静寂的玉米地,玉米杆脆生生向上舒展拔节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才是天籁之音。挺直的茎杆越长越粗,靠近地面的茎节处长出了密密的气根,也紧紧地抓住地面,支撑着越来越重的身体。茎杆两侧互生的叶子狭长,如波浪一般起伏,明亮亮的,似乎涂了一层油。玉米和高粱、向日葵等作物一起,高高低低地站立在乡村的旷野中,错落有致地织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正是因为有了庄稼的妆点,乡村才显得如此的含情脉脉,如此的韵味十足,让在外的游子魂牵梦萦。
起初,惹人怜惜的玉米犹如青春少年,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几日不见,泼泼辣辣的,又如威武士兵,昂首挺胸,傲视群雄。长到半腰高的时候,玉米开始灌浆孕育了。此时的玉米最是可爱,一碧如洗,亭亭玉立,茎杆的半腰里慢慢地努出一个小尖尖,玉米的籽实孕育在季节深处的襁褓里,没几天功夫棒稚儿就长得有模有样了。一绺绺红丝缨,寂寞地挂在玉米青葱的腰间,秆子顶上也长出了一串一串淡黄的花絮,互相映照,靓丽鲜活。
夏日的风中,一棵棵玉米组成一片静幽幽的风景,苍翠欲滴。绿油油的叶子长袖善舞,红灿灿的缨络随风而舞,都率性而为,舞得酣畅淋漓,仿佛一个一个情窦初开的村姑,风姿绰约,魅力无限。站立玉米地边,轻轻地吸一口空气,都能感觉到那股甜甜的清香味。实在忍受不了诱惑的,就掰下一个棒子,扯掉玉米须子,剥开包裹的淡绿外衣,奶黄的玉米颗粒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珠玉呈现了出来,煞是可爱,禁不住怦然心动。轻轻地咬上一口,霎时,水嫩嫩的感觉在唇齿间弥散开来,不禁心神摇荡。
秋风越吹越紧,田野里一片片的玉米愈发精神抖擞,曾经葱绿的叶子渐渐泛黄,秆上的苞米越发的紧凑,沉着而丰腴地挺起,像身怀六甲的女人一样自豪。残阳如血,一抹抹光辉洒在玉米穗上,那片猩红,像乡亲们黑红的脸庞。玉米欣然接受了霞光的抚慰,把筋骨舒展得铮铮作响。
终于到了粮食归仓的季节。农民将玉米棒掰下来,用箩筐挑回院子,把玉米棒的表皮剥去,放在太阳下晒。曾经看过一张照片,那应该是玉米的主产区,一排排金黄的玉米棒整整齐齐垒在房檐下,堆在窗台上,晒在房顶上,码成玉米墙,一派丰收喜庆的景象。
其实,在场院里,一串串编成辫子的玉米棒子,满满地挂在老屋的檐下和两边的院墙,实在是一幅朴素而美丽的乡村装饰画。玉米棒就那么安闲地垂挂着,如婴儿一般沉睡,如珠玉一样静默,恬静而吉祥的气息弥漫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尽管我们这儿的玉米不多,纯粹是一种补充,一种点缀,但成熟的时候,依然洋溢着喜悦。剥了薄薄的淡黄外衣,齐整整的颗粒紧紧地抱在一起,纵横交错,井然有序,圆润金黄,总让人想起祖父母锁在木匣子里的那串年代久远的宝玉。
一个个玉米棒子经过乡亲们的手,金黄饱满的籽粒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大匾里,空气中便又氤氲了清甜的气息。金灿灿的玉米堆成小山,在如水月光下,如一只只眼睛惊喜地张望着世界。
无论是艰难的岁月,还是富足的日子,玉米始终和农民不离不弃,以朴素的牺牲精神,养育着农民的筋骨。煮熟的嫩玉米也好,炸熟的爆米花也好,碾成的玉米面也好,哪怕是作为动物的饮料,都悠悠然飘着一缕缕清香,令人馋涎欲滴,尝到玉米,仿佛享受了世间绝无仅有的珍馐。
玉米,也是名副其实,如玉一般玲珑剔透,润泽和美。虽然名字中有“玉”字,似乎十分雍容华贵,其实骨子里像乡村随处可见的土坷垃一样寻常,作为土地的可贵馈赠,从来不自我膨胀;作为主粮的替补,从来不妄自菲薄。玉米可谓不卑不亢,真是耐人寻味。

父亲的煤油炉
◎ 白尚礼
白尚礼,生于七十年代末,甘肃天水人。出版散文集《岁月无声》和《泥土的声音》。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秘书长。

前两天家里要搬房,收拾杂物时,在床底下最隐蔽地角落里,我翻出了父亲当年用过的煤油炉。它已经失去了往日墨绿色的美丽外表,锈迹斑斑地到处是灰尘,断了两个支脚的炉架,与家里摆设的任何一件最为破旧不堪的家具相比,更是显得格格不入,丑陋难看。客厅的地上摆放的杂物很多,我建议母亲把它扔掉,可是母亲舍不得偷偷地把它装在一个纸箱里,其实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但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仍然把它作为一件很珍贵的东西,摆放在了车厢最为安全的一个位置。
忙碌了一天,晚饭前全家在新租的房子里摆好了所有的家具。第二天中午回家,我看到父亲在擦洗煤油炉,昨天那个丑陋不堪地什物,在父亲百般地疼爱下,逐渐地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但是父亲还是一遍又一遍细心地擦着炉身,好似在抚摩自己最为心爱的宝贝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弄掉一点皮,碰坏一个角。煤油炉是父亲最为珍爱的一件器具,在父亲的眼里,他的一生就是伴着这一股儿的煤油味走过来的,煤油的味道就是父亲生活的味道,煤油炉的伴随,更是父亲对生活的一种寄托。父亲的煤油炉,也是我的煤油炉,更是全家的煤油炉。
十八岁那年,父亲在离家不远的李子园林场打工,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国民经济也略微有了好转,当时,我们西部偏远地区特别的穷,一个县有十来个厂子便是不错了,加之文化大革命期间,为了摆脱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工厂大都开在偏远林区。因为父亲年轻时学过木活,在我们当地是一个不错的木匠,这在当时也算是一位“懂技术”的人员吧。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西部地区发展经济需要大批的工人,于是,父亲便借着这股“东风”很顺利地成了一名正式地工人,从此也就成了一名农村人人都羡慕吃“皇粮”的工人。起初父亲所在的厂子效益非常好,规模也很大,数千人的厂子吃住都由工厂统一安排,诺大的一个职工食堂,每逢吃饭时间,工人们便挤挤嚷嚷,敲打着碗盆去打饭。不仅如此,每个月除发工资外,父亲还能补助几十斤的口粮,这对家庭困难,生活皲迫的农村人来说,简直就是旧社会“地主老爷”的生活。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国家调整经济模式,从过去的“计划经济”逐步向“市场经济”转变,父亲所在的厂子也整体都搬到了市区,职工的吃饭问题起初还是在食堂集体解决,但由于家里我们姊妹三人逐渐地长大,上学、看病、穿衣、吃饭,光靠母亲地里的收成和父亲微薄的工资,还是难以解决家里长时间经济的拮据,生活负担的日益加重,已使“不惑”之年的父亲额头爬满了皱纹,头顶添了很多的白发。父亲为了节省口粮补贴全家生活之困,便在集体宿舍门口摆了一张桌子,凑了一双碗筷,于是就有了这个煤油炉,也就有了今天我这个不太“精彩”的陈年老“故事”。
在我依稀的记忆里得,因为家里我最小,父母亲便尤为疼爱我,每次母亲去李子园看父亲都带着我,每到开饭时,父亲便给我一支筷子,二张二两的粮票让我去食堂打馒头,窗口打饭的老伯时间长了认识我,每次我递上粮票,老伯便接过筷子把两个热腾腾地大馒头对底叉在一起,还故意刁难地问我是那里的孩子,让我大声叫他伯伯,待到后面排队的叔叔们都等的不耐烦了骂他“老顽固”时,他才满意地把筷子递给我。我便双手捧着筷子的两头,小心翼翼地边走边啃馒头皮,那种香喷喷诱人的感觉,至今回味起来都让我直流口水。后来稍微大了一点,偶尔到城里看望父亲,那种浓浓的煤油味,更是让我思忆连绵。九十年代在农村老家上学时,我离学校比较近,有时到住校的同学那里去玩,闻到那股浓浓的煤油味,端起碗不管饭菜香不香,我都吃的津津有味,总感觉比家里做的任何一顿美餐都格外的香。同学骂我是穷酸一个,留着家里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过,老是想吃他们没油没盐的饭,可我却不这么认为,每当我闻到那股飘香的煤油味便感到特别地亲切和熟悉,同时,我便想起了在外工作的父亲。
说父亲是工人,其实,说白了和工地上打工的民工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能按时上班,按时下班,老了有个养老费而已。父亲的工作很辛苦,由于工厂的中途改制,“知天命”之年的父亲,工种由原来熟手的供应变成了黑铸,临时换工种,加之父亲上了年纪,每天面对着刺眼难闻的盐酸、硫酸等对身体危害极大的化工原料,除此之外,还要和那堆费铁费铜,炼钢炉之类的东西打交道,累死累活的忙上一整天,每天一下班,父亲还要托着疲惫地身躯,点燃哪个煤油炉去做饭。稍有长一点的休息日,父亲还要赶回家帮母亲种地。如今我工作了,母亲也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容易全家团圆了,偶尔父亲加班我去送饭,看到年迈的父亲吃力的提着那些滴着刺鼻气味的铸形铁棒,从硫酸池里提出来,挂过去,每次我心里都很难受。生活,在每个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我想对于父亲来说,生活,恐怕是除了对过日子的艰辛,更多的还是一种对生存的理性思考。
后来我上了高中,因为求学的原因,我和父亲一起待过一段时间,每次点燃那个煤油炉做饭,我便要深深的吸几口那股浓浓的煤油味。今天看到父亲一点一滴地擦洗煤油炉,不由自主地,我又想起了提着硕大铁棒浇铸硫酸的父亲,一种内心莫名的楚痛,伴随着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默便从我心底腾然而起,为了我最为尊敬和亲爱的父亲,也是为了父亲那段生活的艰辛。那天,我接过父亲擦洗的布,照着父亲擦洗的样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擦了好几遍,父亲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而我就是想擦,只想让它变的更亮些,更清楚些,亮堂堂的,这样好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亮堂堂的做人,光明磊落的活着。
父亲的煤油炉,既是一种怀念,一丝牵绊,也是一种对生活的珍惜,一种对生活的热切渴望。

阿风姐
◎ 石志藏
石志藏, 1962年生。中国散文学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北仑区作家协会副主席,至今已在全国、省、市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200多篇。著有散文集《心中的“童歌”》《聆听拔节声》。

阿风姐是上海知青,姓白,名叫雅风。十八、九岁花一般的年龄,就从上海大城市下乡来到浙东海边的上堡庙大队插队落户。大队是农村集体经济时代的称谓,现在早叫村了。
听说阿风姐插队到浙东乡村,是托关系走了好多门路的。理由是前面加上个“回乡”两字,因为阿风姐小的时候,曾在这个村子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家寄养过,管养她的那个姓周的老婆婆叫外婆。这样七转八弯编个理由、打个证明说在外婆家的村里插队,村里也愿意接收,所以叫“回乡知青”。这回乡两字可不是随便可以加的,加上了定向安排,没有就统配,即极有可能去支边,到东北或大西南什么的地方去了。
上堡庙是我的故乡比较早的一个称呼,因村里有百年古庙而名,上堡庙也是当地的一个大村。村庄三面环山一面濒海,有二千多人呢。又根据姓氏或沿袭下来的居住习惯,分成十多个自然村,通常一个自然村便是那时的一个小队(或称生产队)。阿风姐的外婆家住在周家自然村,也叫十二队,“回乡知青”阿风姐理所当然地“插”在十二队了。
阿风姐来“插队”那天,先到大队部报个到,然后走程序分配下去。
那天,听说有位漂亮的“上海知青”来大队部报到,封闭的小乡村有些不平静。很多没有对象的小伙子,借故来大家部,目的就是想“瞄”一眼上海小姑娘。看到小伙子扒在窗台上,或在门缝里瞧人,大队老书记出来了,威严地挥挥手说,看清爽了吧,呀!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回去干活去。那时的小伙子还算纯朴、腼腆,看到大队书记都有畏惧感,书记话音刚落,小伙子树倒猢狲般“轰”地散了。
回去后,别人问,“知青”长得咋样?小伙子面部表情丰富地“啧啧”道,好!女知青姓白,人也白,大城市养人呐,跟农村就是不一样。小伙子边说边咽了下口水。接着又比划着说,她那个皮肤水灵灵,一拧保准出水,身材好,小巧玲珑,爱笑,眼睛会说话呢,嘴巴“嗲”,一句上海话“侬阿是呀……,侬那能呢……”。哇!就立马把你晕乎乎地“酥倒”。农地里干活的人,听小伙子说话,拿着锄头柄的手,都放腰上了,变成了“柱腰劳动力”。队里一个外号叫“烂肥皂”的男人,听着,听着,竟流出了口水。这时,不知谁说了句“队长来了”,大家风一般散了,各自又忙活起来。
时值“双夏”结束不久,农活相对清闲些。第二天,阿风姐就和社员一起将猪栏肥挑到田间,作土杂肥。阿风姐个子不高,挑着一对大土箕,到田头去有些跌跌撞撞。乡亲们其实已经很照顾她了,大土箕里没有多少肥料。我想,头一次干农活,如果叫阿风姐挑一付空土箕担,估计在田塍上走路也成问题。乡间人说这样的人不要说干活,就是空手在田塍上走一段,风一来也给吹跑了。
一天下来,回到家里,嫩生生的阿风姐浑身上下骨头像散了架,饭也吃不下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一把锄头,夜里一只枕头。农村的生活就这么单调。
这样,阿风姐住在外婆家,开始了“广阔天地”里全新的农村生活。是呀,天安门城楼上,当年伟人曾经挥着巨手用宏亮又而浓重的湖南腔音教育过广大知青的,要与农民打成一批,到农村去很有必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这段话,以京城为声源,电波般地久久回荡在中华大地的上空……。如今变成孤雁的阿风姐,躺在床上,拉着被角,两只眼睛盯着厢房上的天花板,茫然一片地问自己,伟人所言的“作为”,究竟在哪里?
农村生活清苦倒还可以克服,但亲人不在身边,不再有繁华的街巷和黄浦港畔厚重的汽笛声,不再有“上海小白兔奶糖”、云片糕、无轨电车的“嘎吱”声和巷子里煤球燃烧的阵阵“呛味”,阿风姐有些想家了。要是自己当初不“回乡”,倒和姐妹们一起成了“兵团”,可能环境恶劣、生活更艰苦,但毕竟心情不一样,生活的人群不一样。“插队”,意味着一滴水掉进大海,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被同化了。成家、生孩子、喂猪、下地……,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农村妇女。嘴巴咬着被角的阿风姐,不禁隐约产生后悔之意,心中一片怅然。
怅然间,屋外秋风裹着秋雨,轻轻地拍打着窗户,就像上海母亲在呼唤着自己的女儿……
阿风姐外婆家有四个兄弟,没有姐妹。兄弟均未成家,来了个上海知青插队,插到家里,外婆一家人自然喜欢得不得了,等于白拣了一个女儿(说不定周外婆此时已另有盘算),外婆更会张罗,把她视同自己的亲外甥女。
那时农村条件差,住房也紧张,外婆让四个兄弟住一屋,腾出一间小厢房,让阿风姐住。阿风姐很有心眼人也活络的,毕竟外婆不是亲外婆,她嘴亲,人又勤快,没多久,四个兄弟都听她的了。时间一长,阿风姐不仅融入了农村,还融入了周家这户家庭,俨然成了半个女主人。
半年多下来,阿风姐虽然脸黑了,但人却结实了。不像刚来时,人在田塍上走像根稻草会被风吹跑,现在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得很,身上的各个部位开始膨胀得实在,凹凸更加显眼,留辫子的她走起路来前蹦后跳,队里男人、小伙常常傻眼,走眼者一不留神竟一脚踩到田沟里……
后来,生产大队的农村保健站要增加“赤脚医生”,生产大队党支部研究,知识青年有“知识”嘛,得用起来,就决定让阿风姐进了保健站。保健站也在农村,为更多人服务,服务就是“作为”,更能与贫下中农打成一批。这样,阿风姐等于脱了产,基本不用去田头干活了,但象“双夏”这样时节,需背着药箱去田头巡回,为干农活的贫下中农现场服务,谁不小心割破手指,或中暑什么的,先应急一下。药箱里红药水、十滴水或SMZ消炎药、治腹泻的黄利霉素之类必不可少,社员称这类初级医生为“红药水医生”。
阿风姐进保健站没多久,脸又变白变得比来时更成熟好看了。
做“赤脚医生”那阵子,村里小伙子“毛病”多发。今天“肚子疼”,明天那里不舒服,后天又来配个药……,站里的老医生叫阿美姐,四十几岁年纪,大人小孩都这么叫她的。她看到这类小伙子,就会瞪着眼说,后生家三榔头拷勿倒,有什么毛病,我看还是心里有“想法”。小伙子有脸红的,有“嘿嘿”憨笑的……,只得像小孩见陌生人般的避走了。
或许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或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阿风姐找的对象,是她“外婆”家的大孙子,人虽然瘦削、老实闷声、与人无争,但也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会干吃得来苦,在大队窑厂干活,有一手做砖的好手艺,这在当时农村,也算不错了。老大也压根儿没想到,天上会掉下个“上海小娘”来当老婆,应了农村一句俗语,福人自有这个福。
“名花”有主。后来,来保健站看“毛病”的小伙子大为减少。
我和阿风姐有个两次“接触”。小时,我贪玩不慎扭了脚,父亲那时是生产大队干部,把我背到保健站后,有事忙去了。我脚上涂上药,裹上绷带,自己回不了家。正好,离我家附近有户人家要上门打针,阿风姐就顺路把我背回家。虽然是小男孩,但伏在她的背上,我开始很害羞,但阿风姐的身上,有股好闻的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与香水味夹杂的说不上的气味,反正好闻。长大了才知道,这叫女人的体香。
还有一次,是我17岁那年,回乡务农,在生产大队的一条跑上海的海上运输船上学做“小鬼”。“小鬼”是船上在舱里学习机器操作技术活的学徒的业内称谓,最大师傅则是“老鬼”了。若有几个学徒,按照“先进山门为大”的原则,称“二鬼”“三鬼”等。有次,运输船去上海装运货物,阿风姐跟“老大”(船长)说好要搭船,去上海家里探亲。当时,船去上海,单程要一日一夜。那晚,机舱正好轮到我值班,阿风姐晚上没地方睡,所以就要借用我的床铺,我当然很开心地答应了。我那时刚上船,也懵懂,不知情。因为船在行驶时,晚上很多人不能进舱铺睡觉的。其实很多船员都期待着阿风姐借他们的舱铺睡呢。当然,阿风姐虽然有很多船员的舱铺可以借用,但她知道他们的心思,偏偏借这条船上年龄最小的“男孩”的床位,一则让他们死心,二则免得以后让他们有奢想。与这些人同村的缘故,阿风姐说不定是船上某些男人当年的“心中偶像”,偶像借睡舱铺,他们真是十二分开心呢。第二天,船靠上海十六铺,阿风姐对“老大”和我说了声“谢谢”,拎着东西上岸了。这时,有个老船员笑嘻嘻地冲我说,小子哟,你的被窝能香上几天呢。我一愣,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到了晚上睡觉,钻进被子,往常都是我汗臭味的被子,现在果然与往常不同,多了股香味,确切地说应该是女人味!
喔,原来早上那个长得很鬼说话很鬼的老船员神秘兮兮的样子,原来话里头有“关子”哩。17岁,不客气地说,我对女人还是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阿风姐有双丹凤眼,待人热情亲切,说话时有些顾盼,微笑时有对小酒窝。尽管“名花”有主了,仍常常会使男人心猿意马。但那时一则人家准备嫁人了,二则知青嫁人前仍是“高压线”,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多,也就罢了。
阿风姐在大队保健站干了不知有多少年,对她有想法的人挺多的,似乎没有出个带颜色的事。
成家后,阿风姐从“高压线”变成“低压线”,又变成普通电线了。
之后,有任村书记对阿风姐挺有“想法”,其妻因病卧床,由于种种原因不能“那个”了,多次打阿风姐的主意,但阿风姐始终不答应。
那年,阿风姐家因旧房年久失修要拆旧建新,需要木材。要木材,山上有,但必须打申请报告请村里书记批。阿风姐知道书记对其有心思,开始不肯去。可是,家里窝囊废男人明知有这回事,偏叫老婆去。阿风姐生气地说,你个大男人自己不去,硬叫我去,这不是将我往陷阱里迫。男人不吭声,老实人这时竟犟得像头驴。阿风姐见三巴掌打不出男人一个屁来,怒骂道,你呀,家里没帽子戴了,想戴“绿帽子”是吧?男人索性抱着头,坐在床沿变成了“缩头乌龟”。嫁你这么个男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阿风姐伤心地说。
就这样阿风姐有天傍晚,拎着东西上书记家门求解决建房木材的事。阿风姐说明来由,书记说,哎呀,你来了,就好了,何必再拎别的礼物,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嘛。书记边说没问题,我批就是了,边急不可奈地当着病妻的面把还没说完话的阿风姐不由分说整个抱起,娇小的阿风姐在书记那里就像小鸡被老鹰捉拿,尽管阿风姐手舞脚蹬使出浑身解数,怎奈羊落虎口无济于事。书记抱着“美人”走到另一间,把阿风姐重重地扔到床上,阿风姐仍坚决不从。书记此时早欲火中烧,已经踩不住刹车,推搡扯拉之间阿风姐衣衫渐乱已无力抵御……正在这时,书记的病妻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力量,将一只热水瓶“嘭”地扔在门口,一时玻璃碎片四溅,一股热气升腾上来,水流了一地。书记霎时扫了兴趣,阿风姐披头散发,捂紧衣裤,夺门而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到底还是村子里传开了,尽管村上流传有几个版本,但我宁愿相信这一个。此事阿风姐一直没吱声,但后来,书记因其它事情败露被撤职处分了。
阿风姐的新房在同村一位泥水匠的帮助下,终于建成。
造房期间,因有年富力强,干活卖力的泥水匠“把总”(宁波话拿总的意思),工程进展又快又顺。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房子即将建成的时候,因头天晚上下了场大雨,第二天吊机松了根基,倒了下来,泥水匠躲避不及,砸伤左腿,几乎断裂。救护车送到市里医院救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泥水匠在医院住了三个月,这期间,阿风姐心存内疚和感激,家里医院两头奔,人累得不成样子。关于阿风姐和泥水匠的“爱情故事”,也有几个版本。比较可信的是:有天晚上,邻床的病友回家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俩人,阿风姐陪着泥水匠聊天,说着说着,阿风姐说家里事说到伤心处,就伏在泥水匠的床边哽噎,泪水湿透了被褥。泥水匠看着阿风姐伤心的样子,不禁动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用手擦去阿风姐的泪水。极度疲惫的阿风姐,后来就这样伏在床边睡着了,泥水匠用自己的外衣,轻轻地披在阿风姐身上,一直守护着她。阿风姐半夜里醒来,见泥水匠一直没睡,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背上,大为感动。想想这么多天下来,泥水匠为水泥、砖块、木头和施工为自己奔波劳累,如今腿又严重骨折,阿风姐情不自禁抱住泥水匠的头,深深地给了他一个热吻,泥水匠也抱住阿风姐不放,长时间拥吻着。这时,热吻中的阿风姐发现泥水匠头上竟汗如雨下,她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原来,热吻中阿风姐的屁股压着了泥水匠的伤腿。阿风姐嗔怪道,怎么不说一声。泥水匠笑着说,跟你“这个”,受点痛我愿意。真是傻样!阿风姐笑着边说,边拧了下他的肩膀。
尽管是传闻,仍极具现场感和细节性,似乎俩人相爱时,边上有人看着。由此可见民间文学是有鼻子有眼睛的。
……
几年后,我离开故乡到外面工作,关于阿风姐的事情所知不多。但听说上面出台了知青回城的政策,刮起了一股“回城风”。又听说,泥水匠伤愈后做不得泥水工了,到邻省去开了个花木经销店,有人看见俩人外面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像很恩爱。阿风姐与家里男人没离婚,与泥水匠没领结婚证,每年春节仍回家“团圆”的。而泥水匠东窗事发后,家里人不认帐,也不好意思回家……
阿风姐大我有七、八岁,现在也年逾半百了。那年头,知青从上海大城市下来到农村“插队”,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这也是特殊历史时期特殊政策让造成了这代城里人的坎坷命运。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某种意义上是转移城市人口,减轻就业压力之举,当时人太单纯,但也没办法,城里待不了,只能到乡下、到边远地区去“作为”,并且“作为”了几代人,大多数人没“作为”出啥,回城风一刮,多想法子回去了,但过去的一大把年龄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风姐现在已到了做长辈的年份,虽然发生了农村人认为的“桃色故事”,但我始终认为事情发生有它的特殊性和必然性,外人无法正本清源,当然也不可能赢得所有人的理解同情,存在总有它的合理性。我只愿阿风姐有个幸福的晚年。

蛇与蛇医
◎ 钟治德
钟治德,重庆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大山总是收藏着瑰丽。只要季节适中,种种瑰丽就尽情绽放,融合在其中的人事,或精华或糟粕,尽可以思忖。深山的古朴美境,无一不有兴象遥深的具象展现,融进山乡,就融进古老的中国。
大山多蛇。蛇是夏季深山的精灵。山涧的清潭里,沉淀着斑斓的映山红,还有一款蓝天白云。乌梢蛇在这里举行集体天体浴,它们通体乌黑,头一律朝着水流的方向,身体随清水沉浮,满潭就漂浮着古老的乌木。有恶作剧的人,拖着一根竹竿,悄然接近水潭,猛然用竿打击水面,就有了骤然的骚乱,蓦然的变故中刹那间就从悠闲转入戒备状态。蛇们齐刷刷从水里昂起头,吐着如血的信子,众志成城,凛然不可侵犯。前排的卫队,几乎是站立起了整个身躯,仅乌黑的尾巴支撑着潭水,黝黑的圆筒身体壁立为乌林,似乎那就是铜墙铁壁。第一次进山的人,定然会在这种阵势前大惊失色。恶作剧的人必然是懂得蛇性的人。那带着青枝绿叶的竹竿从乌林拂过去拂过来,青幽幽的竹枝触着鲜红红的蛇信,像在检阅,实是挑逗。如是几个回合,蛇阵开始动摇,乌林之内的蛇们,松懈下了头颅,蛇信缩回去了,尾巴却扬了起来。低头,扬尾,是蛇界的旗语,传递出举白旗的信息。人没有语言符号和蛇订立城下之盟,乌林卫队率先崩溃,头一缩,尾一卷,哧溜一声逃离水潭,转瞬消逝得无影无踪。乌林里的集团军,上演同样的好戏。水潭周遭的地域,有幼林在摇曳,有林下风生,那是蛇的大军还在溃退抑或是有秩序的撤退。清潭里依然是花影婆娑,河滩上凉满恶作剧者粗野而惬意的笑声。那随手抛弃的竹竿,随急流沉浮,终于搁浅在一匹浅滩上,闪耀着水流星影的浮光,俨然一支退役的戈矛。
山中俗谚:乌梢蛇吓人不咬人。乌梢蛇是无毒蛇,善类,所以被人当着游戏取乐的对象,它们撑出的阵势,貌似威风凛凛,实则纸糊老虎。蛇界的恶类,山民统称为“恶物子”,让外人怀疑是“恶物质”的误读。“恶物子”一律具有漂亮的外表,一般表现是温顺,可是一旦起杀心,就要置对手于非命。依附在竹子上的,叫竹叶青,身长仅数寸,浑身青碧绿翠,像一截清秀的竹枝,行动时像疾风吹送竹叶,如剑射出,俗名青竹彪。彪是动作迅捷的一种状态描摹。青竹彪把竹林视为自己的领地,人打扰了它的清宁,它立刻就报复,喜袭击人的面部,被袭击者似乎在竹叶一撞中,就着了毒手,头部肿大欲裂,若救治不当,两小时内毙命。袖珍青竹蛇儿口,连大动物也成牺牲品。一头大牯牛无意间闯进了竹林,啃食青竹叶,青竹彪从牛左鼻孔射进去,从右鼻孔钻出来。大牯牛发出撕人心肺的悲鸣,从竹林翻滚冲撞而出,跌下山崖立时毙命。松花蛇长着斑斓的松花纹,懒洋洋盘在松树上。一只鹞鹰飞来,停伫在松树之颠,眼睛骨碌碌扫射可能潜藏猎物的地方,机警中的疏忽,让它浑然不知死亡正从脚下骤然接近。不知道松花蛇是如何选取出击路线的,那鹞鹰一声凄厉哀鸣中一飞冲天,麻斑色的羽毛满空飘零,所谓铩羽的悲壮就是那样的场景。羽毛还在空际飘舞,鹞鹰躯体直直落下,“啪”地拍在林地上,猛禽就成了蚂蚁一族的美餐。还有一种蛇,颜色五彩,身躯盘起来,装扮成一朵硕大漂亮的蘑菇,在亮脚林下陈列着。初入山林的外来人,往往就上这种诱惑的恶当。当弯腰采取那朵蘑菇时,那蘑菇陡然爆开,突露峥嵘,遭其袭击,七窍流血而亡。这种蛇以美色勾人性命,山民鄙视,将那假扮的蘑菇,嗤之以鼻名为“牛屎盖”。
有蛇伤人的事故,就有蛇医这类人物。这是山区特殊生态背景下的特殊存在。蛇医有多久的历史?是裹着千古风霜的秘密。蛇医的传人,十里八乡才有一个,是传奇,也是神话,但人被蛇咬了,蛇医就可以出现在伤者面前。蛇医仅从形体上看,就不同常人,“疤癞残疾”的身体缺陷必须有其一种以上。蛇医的传承,是在传授者临终弥留前完成。即将辞别尘世的师傅,早就目测好了传人。传人跪在弥留者床前,双手牵起衣服的前襟,极端虔诚的接受赐物状。师傅大去了,新的蛇医就诞生了。没有话语和文字传递任何技术成分,叫神传。这是巫风遗俗,巫婆神汉也就是类似传授徒弟的。仪式还没有结束,为师傅送终毕,全身批麻戴孝,到山王庙行三跪九叩礼发血誓。其辞系师傅生前口传,其音低低切切,其意古奥通俗纠结:“天戴其苍,地履其黄,济人无取,是为大纲,如若不遵,天诛我,地灭我,雷打我,火烧我。山王其证,祖山周行。”誓完,在山王神像座下摸索,得无字书卷,回家深藏不露,逢农历三月初三、六月初六、九月初九,山王菩萨生日,取书供于堂案,伏跪一柱清香,回忆师傅音容笑貌,叫观师默像。这样反复三年,最后一次即第九次观师默像毕,将书焚烧,以示出师。整个流程,山王为神圣角色。原来在大山静穆浑朴的意识里,毒蛇猛兽全归该菩萨管辖。
蛇伤事故突发,山民责无旁贷全力以赴“请蛇医”。最古老的通讯形式,是山风载着“请蛇医”的呼喊,飞速地传递过山峦深林平畴河谷。听到“请蛇医”呼号的农人,立刻抛弃农具,扯开嗓子,向着传递方向狂呼,声浪掠过林莽,松涛助其力度,喊声穿越山涧,流水减其燥烈。蛇医即使在十里二十里之外,几分钟内就得到了治病救人的警号。他家的那匹蹇驴,邻家的那匹瘦马,就是蛇医突奔狼烟的交通工具。青石板山路上,一路蹄答答,青石板撞击而出串串火星,还有一路关注随时伸出援手的乡亲。驴倒了,马疲了,就有壮汉跳出来,像剪径的绿林那样粗暴,将蛇医横背在肩,如风狂奔而去。在山路紧要处,早有这样的人物跃跃欲试,等着接力。山民很清楚,被毒蛇咬伤,一个时辰内蛇医不出现,伤者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希望。救命之切切,让蛇医脚不沾地从异地赶到现场,只有“关山度若飞”的古句,才可以传达这十万火急。这时的大山,就围绕一个人,呼吐出同一个信息。伤者出现了生命危险,“催蛇医”的呼声此起彼伏传过来,山山水水似乎都陷入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紧张。而围绕的这一个人,或是目不识丁的老农,或是天真无邪的顽童,他一朝被蛇咬了,是他的大幸,他立刻就被大山拥进了古道热肠的厚爱里,厚道的大山,立刻搭建起古风弥漫的舞台,让众生同唱一曲厚道的人间正剧。
蛇医终于在一个时辰内抵达现场,紧张的空气立时舒缓。医疗器具抑或说道具,早已经齐备。蛇医将一碗清水举过头顶,平放至胸前,再举至嘴边,猛喝一口,蓄在口腔内,两腮鼓起了气囊。然后闭了眼睛,像在祷告,猛然将口腔内的蓄水喷洒到伤者伤口,低吼:“挂竿!”竿是一根新斩下的竹竿,长约五尺,早已牢实悬挂于树下。蛇医又端清水碗,重复一遍仪式,气囊里贮存的清水,“扑”的一声喷在竹竿上,那碗砸在地上,成为无数碎片。蛇医脱衣,赤裸上身,双手握竹竿,一点一点,迟滞凝重往下滑。竹竿滑完,蛇医头上冒出汗气。如是反复者三,蛇医头顶汗气腾腾往上窜。伤者斜躺在近旁,恍若神助,伤口里污血往下滴,滴沥成串。蛇医完成动作,伤口污血尽了,殷红鲜血滴下,落成一脉晶莹的红线。围观的人群恢复了常态,粗鲁的玩笑,肆无忌惮。那伤者站了起来,舞动手脚,融入热闹里,为蛇医的神效做活广告。蛇医这位功臣,眯了眼,斜斜靠在竹凉椅上,有一搭无一搭地抽着旱烟,俨然自己与救命毫无关联。遗弃在半途的那匹毛驴那匹瘦马,此时必有人寻踪护送前来。蛇医跨上去,同时也搭载了两只南竹筒,筒内装满米酒,是伤者隆重的谢忱。信马由缰的归程中,撒一路苍凉的山歌,还有一路酒香。
1982年后,肃穆的大山走进了热闹的改革开放时代。形形色色的人群不断进入这块原生态地区,大山的精灵蛇类因此走上了都市杯筹交错的餐桌。又是30年过去了,山民多数换代,蛇已成为偶然的出现。青山依旧在,蛇与蛇医的故事被山风吹干了吹散了。请问一位耄耋老人,旱烟朦胧里送过来的声音让人从头顶凉到脚底。他慢悠悠道:人吃蛇的时代,蛇医该当绝迹。说完,老人抬眼望天,一动不动,像一截干枯的木头矗在那里。
原来,老人就是蛇医,云贵高原大娄山最后一位蛇医。

清明节上坟
◎ 吴锡镇
老天不知是自己悲伤还是为我们人间的生离死别悲伤,临近清明几天特别多雨,尤其清明节这天的雨比头几天都大,真个是天地悲怆烟岚含悲。老远的路赶来不就想在父母的坟前多呆一会?雨再大也要上坟,这是义无反顾的决定。
还在凯里的时候,我们就准备好上坟用品,老婆烫好刀头肉,儿子们卖了果品、鲜花,儿子们说上坟要响应政府号召买束鲜花给公和奶吧,我很赞同就只附带少许香纸。二哥一家远在温州尚未回来,我们到了老家见大哥大嫂寒暄几句。我们小坐一会,大嫂就煎好了过年留下的糍粑,大哥从他的货架上拿了几卷小炮和一扎大炮,倒些米酒都放到背篼和提篮里。大哥背着镰刀扛上锄头,老婆如玉换了雨鞋,我们每人打着一把雨伞朝寨子对门河葬父亲的山草鱼形走去。大儿子背着背篼和他的女友走在前面,二儿子提着提篮跟着,潘琴和大哥走在中间,我走在最后面。寨脚小河边近几年才栽的柳树冒出的叶芽,绿绿的嫩嫩的垂在河岸,小河涨些花花水,就是气候学上说的春汛。看到涨水的小河,我脑子忽地闪出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春汛涨水时节在大溪或在小河水浅处塞水安转捉鱼的有趣景象,凭添了几分怀恋。我们走过水泥单板小桥走进大枫树坪,大枫树坪的油菜花满眼黄灿灿的正开得起劲,几只小蜜蜂在雨中花间忙个不停。看着这刚刚踏步而来的春景我就想,古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季节上坟呢,是不是这个草木萌发万物苏醒的节气就不会使失去亲人的人们悲伤到极致?我一路忧郁地跟着他们走。
雨一直下,我们走过泥泞的田坎,爬上湿漉漉的栽满板栗树、杨梅树和梨树的草鱼形山坡,来到父亲坟前。坟前草青青,小小的墓碑快被疯长的小草遮住了。大哥和我大儿子割去小草,石碑上的字清晰可见,中间字体较大:故恩考吴公讳家廷之坟墓;两边字体较小,看去的右边:生于民国壬戌年七月十三日巳时;左边:殁于戊戌年十二月九日辰时;还有就是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等一大家人的名字;最外两边是我撰写的墓联:鱼入清波跃,坟归笔架升。这副墓联是依照墓地地形与墓地对面的案山而写的。安葬父亲的坟山山脉从八百大山逶迤而来,延绵数二十多里到高坡那起了大拱,然后拐弯南向顺势而下,一路山山岭岭在草鱼形尾巴处这再起一小拱,继续延绵就到了草鱼形。在草鱼形尾巴突起的山结处向右分出一支山岭形成长长的鱼尾刚好包抄到鱼头前面,而正岭却形成了气势宏大形象逼真的草鱼形,凑巧的是古代的乡民们无意在山岭鱼头上开出一坵田,田里装水形如鱼嘴吃水;草鱼形两边长长的沟谷被流水切割很深,且在鱼腮巴略微鼓处恰巧有两股井水冒出,寓意为鱼吃水有水从腮流出,这鱼是活鱼,这样一条活灵活现的大鱼朝南游动起来就有了灵气。更巧的是,洞坎电站建成后蓄水现深潭,刚好弥补了游鱼缺水的不足映衬如鱼得水,寓意子孙后代都能鲤鱼跳龙门。草鱼形的对面的案山三个山峰并列风水学上寓为笔架山,寓意后代出笔杆子文人。这确实是好坟地,父亲就葬在草鱼形的背上正中位置。
父亲是一九八二年农历十二月初九日去世的,我和潘琴刚结婚两星期。虽然我估计父亲的身体难撑多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离我们而去。我还沉侵在新婚燕尔喜庆中,父亲去世的噩耗一下子使我掉入悲痛无比的深渊。父亲过世的所有丧事全由哥嫂和我老婆潘琴安排料理,房族屋内上屋下坎忙碌着写报帖杀猪买香纸火炮火药孝布扎花圈,请导师先生为父亲开冥路做道场。导师先生是阳午坪的连远,他是我大哥的伙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也不干,呆呆地想我父亲死后我就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了,还有许多话也不能与他交谈对他倾诉了,从此阴阳两隔,痛苦万分。回忆那缺吃少穿生活艰苦的非常年代,想父亲常常把他碗里的四两稀粥米饭赶到我吃饭碗里的情景,想他一圈圈瘦下去一天天弱下去的身影,想我还来不及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他就孑然而去的时候,我心痛如刀绞。
我们那流传:“日照棺材雨淋屋”就是说,安葬的日子要出太阳,起房造屋竖柱上梁那天要有雨,才是好日子。安葬父亲的日子是父亲死前看好的。他怕我们不知道那天的日子好,他死的时候左手还握住的黄历书页折着,还用蓝色墨水勾画着,明显突出十二月十二日。那天早上,先派人去草鱼形打井,然后在先生看好的时辰出殡。起仓(出殡)的时候太阳刚好从云端里出来,阳光暖暖地照着我家照着大伙抬棺。大伙吼声起处,被稻草索捆住装着父亲的黝黑的棺材颤巍巍地抬起,然后放到仓杠(两根长长的杉木杠子)上,再用长长的粗索把杠子和棺材牢牢绑在一起,随着吼声众人抬起棺材雄气十足的冲出寨子小溪直奔对门河的草鱼形。棺材抬到草鱼形,趁大伙休息当儿,大哥代表我兄弟三人下到井底清理杂土在井底砖红色泥土上铺满钱纸,表示收捡打井人的脚印。待大哥上来,下葬时候到了。看着装有父亲在里面的黑黝黝的棺材缓缓放到撒了朱砂的坟坑里那一刻,我的心痛得简直就碎完了。黄土一点点往父亲的棺材上盖,土慢慢盖过棺材,土慢慢堆起夯紧。顷刻间草鱼形的背上隆起了一座新坟,那就是父亲永远的住所。我声嘶力竭地恸哭,那一刻天地同悲山野同泣。我脑子一片空白恸哭无泪,一大堆香纸在新坟头上烧化,儿子孙儿们和姐夫姐姐、锦屏中学送的花圈也一同火化,烟雾袅袅腾空而去,我跪在坟头,心却无所依靠随烟雾飘飘荡荡。
父亲去世后,每到气候变冷或下雪天气,我会自然而然想到,我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守候在与父亲厮守几十年的黑黑的小屋,想到父亲睡在土里是否着凉,是否受冻,是否被大雨淋湿了,静静的夜晚他一个人睡在山上怕吗?很长时间我脑子都出现这种想法,可能是太思念父亲的缘故,太爱父亲的缘故。
每年清明上坟我都想趴在父亲的坟头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把没有跟父亲说完的话一股脑地向他老人家诉说,把心中积淀的情感向他老人家表白。可一到坟上,一大家人尤其当着妻子儿子们的面却哭不出来,强装笑脸把心事掩埋在心底,深深地。心底深处有个心愿:来生再给他当儿子,哪怕找他千里万里,尽管他一贫如洗。
今年清明,看儿子们收拾好供品,烧了少许香纸献上两束鲜花奠了酒放了炮,打着雨伞往回走的时候,我迟迟不肯离开父亲的坟头。依依看那湿漉漉的墓碑,看那青青坟上草,香烟袅袅升起,鲜花在雨中盛开,可就是不见父亲慈祥的蜡黄的面容,听不到父亲温暖的话语,我终于忍不住在父亲坟头重又跪将下去放声大哭:爸,我好想你啊!任雨水与泪水横飞,任心中带有悔恨的遗憾宣泄。儿子们似乎懂得我的心思,让我对已逝父亲情感尽情倾诉,低着头跟着他们的大伯回走。只有老婆潘琴怕我过于伤心,她折转上坡拉起我说:爸爸会知道的,我们回家吧。我擦掉泪水离开父亲的坟墓跟着眼里也噙着泪花的老婆往回走。
为什么有生离死别?我一路忧郁想着沉重地往回走。雨还在下个不停。

陕北的小米
◎ 秦 汉
秦汉,原名杨志忠,1971年5月出生于陕西省子长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华当代文学学会会员、子长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著有作品集《激情岁月》。现供职于子长县物价局。

小时候日子苦,常吃的是稻黍(也叫高粱)蒸饭,既难吃又难消化。假如能吃上一顿小米蒸饭,那简直是一种奢侈。
现在生活好了,我很少再吃小米蒸饭。有时候到饭馆吃“黄米饭小炒肉”,只是为了调换胃口。然而,由小米熬成的米汤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餐桌。对陕北人来说,无论你腰缠万贯还是贫困潦倒,小米米汤永远是陕北人的最爱。
的确,陕北的小米很养人,营养价值也很高;不仅种植历史悠久,用途也很广泛。小米原产我国,约有8千多年的种植历史。最为有名和最好的小米就产在陕北一带。小米的品种很多,按米粒的性质可分为糯性小米和粳性小米两类。小米粒小,色淡黄或深黄,质地较硬,制成品有甜香味。
陕北光热资源充足,昼夜温差大,养分积累多,因而谷子成熟后稍加工,即成黄灿灿、香喷喷的小米。小米是养人的好东西,走在陕北,你到处都可以看到如云的美女,风姿绰约,皮肤白嫩,身材窈窕,那都是吃小米养成的。小米养出了魅力四射的女人,也养活了健壮如牛的男人。你看陕北男人的那种宽阔的胸怀,有力的臂膀,在风雨之中的那种从容,在处世里面的那种坦荡,在浪漫之中的那种豪放,可以说,是小米养成了陕北人热情憨厚、纯朴善良的性格和豪放坦荡的胸怀。
陕北的小米是最革命的。吃着陕北的小米,谢子长和刘志丹率领陕北红军创建了陕北革命根据地,为中央红军结束长征、落脚陕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党中央在陕北的十三年中,陕北小米滋养了千千万万的革命战士,用小米加步枪打败了反动军队的飞机和大炮,建立了新中国。
革命战争年代,陕北人民支前,曾将最好的小米送上前线,慰劳子弟兵。1947年3月18日,毛主席率中共中央机关转战陕北。有的领导同志从安全考虑,劝党中央、毛主席离开延安东渡黄河,暂住山西。毛主席深情地说:“长征后,我党像小孩子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是陕北的小米,延河的水滋养我们恢复了元气。在人民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怎么能离开他们……陕北问题不解决,我决不过黄河。”转战陕北途中,有一次,警卫员想办法弄来一点小米,蒸了一碗小米干饭给毛主席送去,毛主席最终没有接受。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他要与同志们同甘共苦,尽管他工作很劳累很辛苦,生活很艰苦,但他不愿有丝毫的特殊,哪怕是一碗小米干饭。
1973年6月9日,周恩来总理回到了延安,喝到了陕北的小米米汤。他满怀深情地说:“延安的小米好啊,是延安的小米哺育了我们,哺育了革命。”
陕北的小米是谦虚的。每到秋收季节,你看那黄土地上的沟沟峁峁、山山梁梁,沉甸甸的谷穗无论长得多么饱满骄人,却一律低下了头,仿佛弯下腰来向人们鞠躬施礼,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崇敬的谦逊的品质。而狗尾巴草(又叫谷毛英)虽然和谷子是近亲,却结不出像样的果实来。即使有几颗干瘪的籽粒,对人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但它却一直高昂着头,随风摇曳,炫耀自己。
陕北的小米又是顽强的。虽然陕北干旱贫瘠,但在这古老的黄土地上,它照样顽强地生长着。春天种下一粒种子,秋天就可以结出万千籽实。
陕北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从小吃着小米饭长大,是黄土高原的子孙。我爱陕北的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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