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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沈尹默对中国散文诗的独特贡献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4-23 15:36
标题: 沈尹默对中国散文诗的独特贡献
沈尹默对中国散文诗的独特贡献
王幅明



沈尹默(1883-1971)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之一、杰出的教育家、学者、诗人、近代海派书法和书法理论的奠基人及杰出代表。原名君默,字中,斋号秋明,浙江吴兴(今湖州)人,出生于陕西汉阴他父亲的任所。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在杭州多所学校任较。1913年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1917年1月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后,积极参与蔡氏改革,所提三点改革建议,蔡深以为然,完全采纳。他还向蔡元培推荐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文学院院长)。陈独秀受聘为北大文科学长后,将在上海创办的《新青年》杂志带到北京。1918至1919年,《新青年》成立编委会,由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六教授分期轮流担任编辑,沈尹默是其中之一。1929年任河北省教育厅厅长。1931年辞去厅长职务,返回北京大学任教。1932年任北平大学校长。旋因反动政府开除学生事,先生愤然辞去校长职务。年底卜居上海,任中法文化交换出版委员会主任,兼孔德图书馆馆长,先后任职八年。新中国建立后曾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委员,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馆副馆长等职。“五四”运动时期,他从事新文化运动,是倡导和最早发表白话诗並产生影响的诗人之一,是中国散文诗的拓荒人,为中国散文诗的发展作出了历史性的独特贡献。
沈尹默是二十世纪少有的大书法家,名重一时。作为诗人,旧体诗词的创作贯穿一生,有诗集《秋明集》等行世。新诗仅有17首,发表于1918至1920年短短的三年之内,就象流星于夜空闪过,炫目之后便旋即从大众的视线里消失.。关于沈尹默对新诗的贡献,郭绍虞先生曾有过一段中肯的评价:“沈尹默先生以书名,顾又以诗名,人睹其书法而爱之,而不识其所长者更不在此也。自《秋明集》印行后,人始知尹默之善长旧诗,而不知“五四”时期尹默亦是与时流提倡新诗之巨子也。”(《沈尹默先生的诗词与书法艺术》)
中国新诗和散文诗同时诞生于“五四”运动前夕的1918年。1918年1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上首次刊发9首新诗,胡适、沈尹默、刘半农各3首,其中沈尹默的三题是《月夜》、《鸽子》、《人力车夫》。此三人因之被后人戏称为《新青年》的“三驾马车”。接着,沈尹默在本年度又发表了《宰羊》、《落叶》、《大雪》、《除夕》、《雪》、《月》、《公园里的“二月蓝”》、《耕牛》、《三弦》9首;1919年,发表了《生机》、《赤裸裸》、《小妹》3首;1920年,发表了《白杨树》、《秋》2首。17首散文诗全都发表在《新青年》杂志上。据北大章程规定,教授任满七年,可以出国进修一年,沈尹默在评议会提出出国进修,评议会即予通过。1921年,沈尹默去日本西京大学进修,从此,他的新诗创作也划上了句号。

1983年3月,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了《沈尹默诗词集》。此书是沈尹默新诗、秋明诗、秋明室杂诗、近作诗、秋明词及近作词的集大成,17首散文诗完整收入书内,使我们有机会一睹沈氏散文诗的全貌.。
作为中国散文诗的开拓人之一,沈尹默的散文诗创作数量有限,但起点却很高。发表之后,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也受到文学界的高度评价。1920年社会上出版一部《分类白话诗选》(许德鄰编,崇文书局出版)就选录他14首,包括了他绝大部分的作品。
1918年1月,由《新青年》首次发表,被称为中国新诗滥殇的9首新诗中,沈尹默的《月夜》最引人注目,诗评家废名认为它“不愧为新诗的第一首诗”“沈尹默氏是旧诗词的作家,然而他的几首新诗反而有着新诗的气息,简直是新诗的一种朝气,因此他的新诗对于以后以迄于今日新诗说,又可以说是新诗的一点儿古风,这却是一件有趣的事。沈氏写了不多的新诗,随着不写这些新诗了,他又写他的旧诗词去,这件事又有趣。可惜我在这里不能把《新青年》四卷一号上面九首诗都抄了来,那样未免太占篇幅,大家如果本一点好奇心,去找《新青年》杂志翻阅,大约可以比较得出来,只有《月夜》算得一首新诗了。”(《沈尹默的新诗》)北社出版的《新诗年选》(1919)选了沈尹默新诗五首,在《月夜》诗后,有署名“愚庵”(康白情)的评语:“这首诗大约作于一九一七年的冬天,在中国新诗史上,算是第一首散文诗。其妙处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新诗年选》后面附有“一九一九年诗坛略记”,亦云:“第一首散文诗而备新诗的美德的是沈尹默的《月夜》”。
新诗(包括散文诗)之新,其标志不完全在于其白话与不受格律约束的形式之新,其本质特征在于其思想精神之新,在于其思想的现代性。《月夜》只有短短的几句:
霜风呼呼的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
和一株顶高的树並排立着,却没有靠着。
(作品句式排列形式源于《沈尹默诗词集》,包括后面举例)
    这么一个短小的作品,之所以受到如此高的评价,其妙处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之处,正在于它的现代性。“並排立着,却没有靠着”,这是一种象征,写出了“五四”青年一代自觉追求人格独立的意识,读之余味无穷。这和陈独秀在《警告青年》一文中,希望热血青年“是自由而非奴隶的”,倡导他们以“独立自主之人格”为楷模的精神不谋而合。胡适曾激赏《月夜》:“几百年来哪有这样的好诗!”《月夜》即使在一个世纪后,依然能引发我们对个性和人生的思索,受到理性的启迪。从这个意义而言,《月夜》作为新诗和散文诗诞生的标志,当之无愧。
   我们再看看发表在同一期的另外两篇作品:

空中飞着一群鸽子,笼里关着一群鸽子,街上走的人,小手巾里还兜着两个鸽子。
飞着的是受人家的指使,带着鞘儿翁翁央央,七转八转绕空飞,人家听了欢喜。
关着的是替人家作生意,青青白白的毛羽,温温和和的样子,人家看了欢喜;有人出钱便买去,买去喂点黄小米。
只有手巾里兜着的那两个,有点难算计。不知他今日是生还是死;恐怕不到晚饭时,  已在人家菜碗里。
人力车夫
日光淡淡,白云悠悠,风吹薄冰,河水不流。
出门去,雇人力车。街上行人,往来很多;车马纷纷,不知干些甚么?
人力车上人,个个穿棉衣,个个袖手坐,还觉风吹来,身上冷不过。
车夫单衣已破,他却汗珠儿颗颗往下堕。
《鸽子》用象征的手法写人间的不平,颇有电影蒙太奇技巧的味道,三种鸽子不同命运的画面叠加在一起,折射出现实社会的人生况味与悲剧。《人力车夫》则用白描手法,将镜头直接瞄向劳苦大众,表现和寄托了诗人对生活在最底层劳动者凄苦命运的深切同情。当然,从散文诗自身的文体特征之一“散文的外衣”来要求,不足显而易见。因为它们不完全是散文语言,仍然讲究音韵,明显带有从旧体诗词散曲脱胎而来的痕迹,从这一点看,我们不妨将它们看作中国散文诗的雏形。我之所以称它们高起点,在于其开启的关注时代的现实主义创作方向和大我情怀。
有趣的是,在同期发表的胡适的作品中,也有《鸽子》与《人力车夫》二题,二人作品对比,其高下便一目了然。都有旧诗痕迹,这是共同的;作品的思想容量和诗意营造,胡氏则明显逊色于沈氏。
17首作品中,发表于《新青年》第五卷第二号(1918年8月)的《三弦》,被评家视为沈尹默的代表作。这首诗曾在中学教材《国文八百课》中选用,传诵一时:
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他直晒着长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树。
谁家破大门里,半院子绿茸茸细草,都浮着闪闪的金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门外坐着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不响。
看了题目《三弦》,自然会联想起唐代大诗人自居易的名作《琵琶行》,这大概也是一首描写乐曲弹奏者的身世的诗篇吧?
其实不然。诗篇既没有写弹拨三弦的人,也没有描写三弦的乐曲。我们看到的是一幅清晰的图画。画面的远景是一条长街,街上静悄悄的,行人很少,只有路旁的杨柳,在微风中有点点动静。中景是一家破大门,半院子绿茸茸的细草。从院里传来几声三弦声。可惜,弹拨者被一段低低的土墙遮住了。最引人注意的是画面的近景:破门外一位穿破衣裳的老人,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响地听着……
诗中有画。这是中国传统诗歌美学所指出的一种较高的艺术境界。《三弦》达到了。不仅画面清晰,错落有致,而且色彩艳丽。太阳的“金红”、细草的“嫩绿”、土墙的“灰黄”,几种颜色互相配搭,浓妆淡抹,交相辉映。
然而,这首佳作给予我们极大的审美享受的,令我们反复玩昧的,却不在画面本身,而是透过画面,作者没有写出的弦外之音。
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诗人不直接正面描写音乐和三弦弹奏者,而间接侧面描绘了音乐的效果—一个穷困的老人听众。通过老人的神态,可以使人产生许多联想。
也许老人是听了乐曲引起感情的共鸣,从而陷入痛苦的思索和回忆?或者想到暗淡的前程?不然,为什么他双手抱着头,不声不响……
仅仅只有一百余字的短章,却深刻含蓄地表现出了“五四”前夕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穷苦人民的悲剧命运。这便是散文诗能够以小见大的奇特功效。
茅盾在1937年曾指出:《三弦》“完全是散文的写式,然而读了只觉得是诗,比我们常见的分行写成长短一样的几行而且句末一字押韵的诗是更‘诗些’的。”(《论初期的白话诗》)胡适也说过:“新体诗中也有用旧体诗词的音节方法来做的,最有功效的例是沈尹默君的《三弦》” “这首诗从见解意境上和音节上看来,都可算是新诗中一首最完全的诗。”(《谈新诗》)
发表于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的《生机》和1919年8月《新青年》第七卷第二号的《白杨树》,同样是为人称道的佳作:
生机
枯树上的残雪,渐渐都消化了;那风雪凛冽的余威,似乎敌不住微和的春气。
园里一树山桃花,他舍着十分生意,密密的开了满枝。
不但这里桃花好看,到处园里,都是这般。
刮了两日风,又下了几阵雪。
山桃虽是开着,却冻坏了夹竹桃的叶。地上的嫩红芽,更僵了发不出。
人人说天气这般冷,草木的生机恐怕都被挫折;谁知道路旁的细柳条,他们暗地里却一齐换了颜色!
白杨树
白杨树!白杨树!你的感觉好灵敏呵!微风吹过,还没摇动地上的草,先摇动了你枝上的叶。
没有人迹的小院落里,树上歇着几个小雀儿,“啾啁啾啁”不住的叫。他是快乐吗?这样寂寞的快乐1
除了“啾啁啾啁”的小雀儿,不听见别的声响。地下睡着的一般人,他们沈沈的睡着,永远没有睡醒时。难道他们也快乐吗?这样寂寞的快乐!
白杨树!白杨树!现在你的感觉是怎样的,你能告诉我吗?
两篇作品都是象征手法的成功运用。诗人借景言志抒情,抒发出了新旧交替时代呼喚新生命的特有情怀。茅盾曾评论说:“对于未来光明的确信,被压迫之终于胜利,却熔铸在《生机》那样的‘具体的做法’里。”(《论初期的白话诗》)诗人对与严寒冰雪抗争的“春”的无穷生机的礼赞,给人以强烈的感染。胡适在谈到《生机》的写法时,亦给予首肯:“一个很抽象的题目.却用最具体的写法,故是—首好诗。”(《谈新诗》)
发表于1920年1月的《秋》,是17首的最后一首:

秋风起,一日比一日恶,天气渐渐冷了,树叶渐渐黄了落了。
红的,白的,紫的,黄的,绿的,粉红的,满院都是菊花。没有蝴蝶来,也没有蜜蜂来,连唧唧的虫声也不听见了;那各色的花,他们都静悄悄的各自开着。
被雨打折了的向日葵,天晴了,他仍旧向着日,美满的开花,美满的结实。
海棠呀,凤仙呀,在情阴树下小瓦盆里,不怕人来采;自由自在开着他的又瘦又小的花。枯树枝上挂满了豆菱,豆菱上还带着两朵三朵豆花,和一垂两垂豆荚。
白寥花,红蓼花,经了许多雨,许多风,红的仍旧红,白的仍旧白,不曾吹折他的枝,洗褪他的颜色,秋!这样光明鲜艳的秋!
说起秋,我们会想到欧阳修著名的《秋声赋》,古代的文人大多都把秋天写得肃杀凄凉,这似乎成为一个无形的模式。沈氏的作品却没有因袭这一模式,在他的笔下,秋天五彩缤纷,依旧生机盎然,显示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者昂扬进取的生命状态和崭新的审美情趣。
纵观沈尹默的散文诗,虽带有旧诗的痕迹和探索性质,但与同时期的新诗作者相比,总体上可以称得上少而精。沈尹默的作品大多都是有感而发,有鲜明的现代意识和大众情怀,它们在音乐性及意境的营造上为后来的创作者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沈尹默晚年曾谦虚地评价自己最初发表在《新青年》上的新诗“只是尝试而已,毫无成绩可言。”他自已没有想到,他的“尝试”已经公认为中国新诗和散文诗的源头,象一股不竭的清泉,滋养着越来越多的继承者。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员干将和新诗巨子,他对中国散文诗的独特贡献将永久载入中国新文学的史册。
                                            (谨以此文,纪念沈尹默先生逝世四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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