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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诗歌从所谓的文学中独立出来(洪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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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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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5-5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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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诗歌从所谓的文学中独立出来(洪烛)
让诗歌从所谓的文学中独立出来(洪烛)
洪烛,实名王军,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有诗集《蓝色的初恋》《南方音乐》《你是一张旧照片》《我的西域》,长篇小说《两栖人》,散文集《我的灵魂穿着草鞋》《眉批天空》《浪漫的骑士》《梦游者的地图》《游牧北京》《抚摸古典的中国》《冰上舞蹈的黄玫瑰》《逍遥》《拆散的笔记本》《铁锤锻打的玫瑰》《风流不见使人愁》《多少风物烟雨中》《舌尖上的狂欢》《中国人的吃》《闲说中国美食》《北京往事》,评论集《眉批大师》《与智者同行》《晚上8点的阅读》《明星脸谱》,历史文化专著《北京的梦影星尘》《北京的前世今生》《北京的金粉遗事》《颐和园:宫廷画里的山水》《永远的北京》《老北京人文地图》《名城记忆》《舌尖上的记忆-中国美食》。另有《中国美味礼赞》《千年一梦紫禁城》《北京AtoZ》《北京往事》等在日本、美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出有日文版、英文版、繁体字版。
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认定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从而保持着自豪感。可文学却在“虐待”诗歌。如果“虐待”这个词太危言耸听,就改用“亏待”吧,譬如抬举小说家却抑制诗人,抬举叙事文体却抑制抒情文学,说到底还是因为诗人不听话、敢说话,某些时候还“不像话”。小说是狗,唯大众文化马首是瞻,很容易市场化、商业化、世俗化,讨取读者欢心。诗歌是猫,无法丧失自我,永远与人若即若离,对势利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天生的个性化使之拒绝商品化,同时也被商品化所拒绝。
必须承认:诗是文学中惟一未被商品化的一种文体,这既是它的高贵之处,也意味着它的孤绝之境。当整个文学向金钱或权力看齐的时候,“无用的”诗歌注定要落伍,于是,诗人仿佛也成了文学界的二等臣民。诗歌在社会上的边缘化,首先是从它在文学内部的边缘化开始的。
既然如此,诗歌不妨索性与所谓的文学(尤其是商品化的文学)划清界限。你不认我,我还不认你呢。让狗日的文学见鬼去吗,诗歌要闹独立。其实,诗歌自古至今都是独立的,独立的品质造成独立的文体,它何必依附于文学呢,它从来就不是文学的附庸。它没有市场依然能流通,没有报酬依然能存活,就像是文化沙漠里长出的仙人掌,已经构成代表着顽强生命力的标志性建筑。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正是依靠诗歌这块最后的绿地而维持着尊严。
中国文学史的源头乃至前半部分,实际上就是诗歌史。从诗经开始,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是诗歌勾勒了文学自诞生之日起直到生长、成熟的脉络。明清才有了长篇小说。“五四”新化文化运动,又是白话诗担任着文学革命的急先锋。新时期以来,朦胧诗的崛起先于其他文体的觉醒,为思想启蒙拉开序幕……
可以说如果没有诗歌,中国的文学史将变得苍白许多。诗人是中国文学的精英,诗歌是中国文学的精华,形成谁也无法否认的传统。然而当文化进入产业化、文学进入市场化,诗歌也就边缘化了,诗人也就靠边站了。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资本的力量是可怕的,诗人要么改写小说散文,要么则成为“多余的人”,诗歌更是成为“多余的文体”:它开出的都是精神上的“空头支票”,却无法兑换成现金……
其实这正是诗歌的价值所在:拒绝收买,因而保留着无价的理想。这也正是诗人的可贵之处:能抵抗住物质的压力与侵蚀,才真正是文学的良心。
在所有文体里,惟独诗歌至今仍是非卖品。就让它与明码标价的畅销小说、流行散文、红包评论、肥皂剧分道扬镳吧,就让它与商业化的文学继续拉大距离吧。即使整个纯文学都边缘化了,诗歌也要更为边缘化,在刀刃上跳舞,在悬崖上跳舞。即使整个纯文学都不纯了,诗歌也要替所有的沦陷区保留着最后的纯粹,诗歌不是软饮料,诗歌是露水。诗歌没有人工配方、无法依靠流水线批量生产,诗歌是心灵的奇迹。
即使诗歌与现存的文学划清界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但真正的文学性,肯定站在诗歌这边。诗歌并没有背叛文学,而是那些向商品化转型的文学,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文学的精神。
多年前就有人预言“文学要死”。几年前又有人宣布“文学死了”。文学要死就死去吧,而诗歌不死,诗歌是死不了的。文学若丧失自我,必死。诗歌从孤独中来,到孤独中去,依旧特立独行。诗歌不怕孤独:大不了,从终点又回到起点,让中国文学史,重新变成诗歌史。
在文学的版图上,诗歌时刻保持着警醒,诗歌永远是自治区。如果整个文学都变色了、变味了、变质了,诗歌随时准备独立。你不承认“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没关系,诗歌可以成为“文学之外的文学”。诗歌的出走意味着文学的迁都。因为诗人自古以来就是文学的首脑(屈原、李白、杜甫……你就数一数吧),诗歌自古以来就是文学的首都。诗歌走到哪里,文学的灵魂就走到哪里。没有灵魂的文学,即使依然能卖出好价钱,然而必死。至少,会速朽的。诗歌不朽,文学的灵魂不朽。
小说家、散文家、评论家……总之,作家更接近于匠人。诗人则不同,是诗的传人,是一种精神的繁殖者。诗人之间不只体现为技艺上的传、帮、带,更像是血缘关系——诗歌史更像是家族史。你说中国人是龙的传人,仅仅在强调物理属性;我说诗人是诗的传人,为了证明他们那另类的心理属性。你相信吗?精神也有其血型。大抵分为两种:诗意的,和非诗意的。
小说史都是过去完成时:即使再伟大的建筑,也已经竣工了。诗歌史则是活着的,一直延续到活着的诗人身上,他们正在引导的风格、正在举行的运动,正在组织的流派,都构成诗歌史尚未完全定型的那部分,而且这些站在历史门槛上的人物深知自己将对现实乃至未来造成的影响。诗歌史是现在进行时,不仅拥有历史还包括现实。诗人都是行动主义者,创造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段诗歌史。诗人的形象、姿态、立场常常比文本更能左右诗歌史的流向。
文学被时代边缘化了。诗又被文学边缘化了,属于边缘的边缘。这不算坏事。刀的边缘是刀刃,最锋利的地方啊。不怕边缘,就怕边缘得不够彻底。它对于你来说是边缘,对于我来说正是灵魂的前线。灵魂,就是要在刀刃上跳舞啊,才能感到痛,并且把痛转化为美。悬崖边的风景显得更美,因为它比平庸的美多一分惊险。
全社会都搞市场经济了,诗依然是非卖品,很难作为商品流通,它创造的税收恐怕是最低的。但在精神层面上,诗却是创收大户,近乎贪得无厌地索取读者的眼泪、心悸与微笑。当你情不自禁地被一首诗感动,等于替它上税了。在真正的好诗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偷税漏税”?除非他铁石心肠……
诗的生存之道:以制造更多作者的方式来制造更多的读者。诗人多了,不仅创作活跃,阅读也变得繁荣。读诗的乐趣不亚于写诗。读诗甚至能激活写诗的冲动。许多人都通过读诗而开始写诗的。许多诗人中断创作了,仍然戒不掉想读几首好诗的瘾。诗是一种隐(隐于朝隐于市隐于野都可以),也是一种瘾。写诗过瘾,读诗也过瘾。
诗无法成为职业,却可能成为你终生的事业。诗人都是义工,从不指望从缪斯那儿领工资。诗不是铁饭碗也不是泥饭碗,顶多构成茶余饭后的一只小酒杯。饿死诗人很容易。饿不死的,是诗。要想让诗人绝种也挺难的。诗人毕竟比大熊猫更懂得自救。从诗人学会自救那一天起,文学就有救了。诗人还活着,文学不死!
指望从缪斯手里领薪水的,最好离开吧。把诗当成终南捷径想一夜成名的,趁早还俗吧。打着诗人的招牌招摇过市,赶紧刹车,别丢人现眼了。用诗粉饰太平或粉饰自己,别抹了,越抹越黑——诗不是化妆品。诗是无用的,诗也不是实用文体;市场经济这么多年,诗仍然不曾商品化,别拿它去兑换现金。正是这种无用,对某些人有用,诗的无用之用体现在它能满足某些人的精神需求——但注定是审美的,而非功利的。
愤怒的书商高呼文学死了。意味着商品化的文学死了,或文学商品化的失败?我想,即使作为商品的以小说为代表的那部分文学死了,一直作为非卖品的诗却是不死的。即使把文学当作饭碗的作家全都饿死了,自带干粮投奔文学的诗人却是饿不死的——他们早就适应了野外生存。非卖品从来就不怕市场经济。它没占过市场经济的便宜,也就不畏惧它所带来的危机。即使文学真的死了,诗人仍将作为守灵人活着。
你们总在为作为文体的诗歌争论不休。我关注的则是作为精神的诗歌,它被冷落在一旁,无人理睬。色狼们总在窥探一位美女的胴体,只有情圣才会去猜测她那不为人知的想法。我相信,即使诗歌作为文体在衰落,甚至可能消亡,诗歌精神不朽,它会永褒青春。我可以不写诗,但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成为诗歌精神的体现。文学死了,诗,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和小说、散文、戏剧不同,诗首先是写给自己看的。诗人是自己最忠实的读者。然后才考虑是否需要其他的观众。这是一种可以自足的文学样式。所以诗人更适宜在孤独中生存。当你不考虑今天的写作能挣多少钱的时候,才有望写出无价的东西。无价,可能意味着没有价值,也可能意味着无法标价,或难以兑换现金。无价之宝常常沉睡在一大堆非卖品中间。当你考虑今天的写作能挣多少钱,它的价值也就被限定了。在未来的涨幅很难超过物价指数。不信你就试一试。
写散文,写小说,写评论,写得太久了,会感到缺氧,我总要到诗里面吸氧。会感到贫血,我总要到诗里面输血。诗是文学的氧吧与血库。
有人问我为什么只写诗,很少写小说,很少写身边的人与事?我说:我只愿意写我理想中的现实,不愿意写现实中的现实。前者属于创造,后者属于复制。
在所有的文学样式中,诗是最能体现神秘主义的。它是心灵的巫术(也可以说是化学实验)。做一个诗人需要几分鬼才。藉此才能与别人乃至别的诗人表现出不同。诗人之间永远在寻求差异性。
一首诗可以扩充成一篇好散文。但一篇散文不见得能删改成一首好诗。正如一个诗人可以成为优秀的散文家,但一个散文家不见得能成为称职的诗人。这或许就是文学的“单行线”?你可以加速,却无法掉头。
我宁愿把散文或小说当作诗来写,也不愿把诗当作散文或小说来写。诗是纯粹的灵魂,可以依附于其他文体而呼吸,但它本身,并不具备对这个世界的肉欲。你不应该往里面掺杂太多形而下的内容,那会使它变得复杂且俗气的。
诗人永远站在匠人的对立面。艺术与技术,是有区别的。笔尖,也许不如斧头有力,但它就像蜜蜂的那根刺,会使你的身体,出现哪怕最小面积的“化学反应”。而匠人,只能从物理学的角度改变世界。诗人都是蜜蜂。我敬畏蜜蜂随身携带的那种微型的“生化武器”。它会使我痒,使我痛,使我从麻木中惊醒。
“你为什么喜欢诗?”“因为我热爱自由,尤其是心灵的自由。某种程度上诗在我眼中成了精神自由的象征。”诗是没有边疆的,或者说,诗不断地迎来了新的边疆。它仿佛有无限的疆土可供开拓。每一代诗人、每一种流派都是新的拓荒者。由于有着足够回旋的战略空间,仅就新时期以来,与小说、散文等文体相比,诗所进行的探索(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以及取得的成就,无疑是最大的,而且还有更为深远的前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相对于浪迹天涯的诗人,目前这个时代的小说家、散文家,早就不属于游牧民族了,他们保守地异化成了农耕民族,过着鸡犬之声相闻的平庸生活。诗人啊诗人,却从未感到日暮途穷。
大家都在讨论新人类乃至新新人类,我想出了一个更新的概念:诗人类。人类中的诗人,本身是否就该独立成一个种类,或一种类型?他们与别人多么不一样啊。甚至他们彼此,也不一样。恐怕上帝造人时,诗人就是另类。不是精品,也不是次品,更不是废品——诗人无法代表全人类,只能代表他们自己。可如果全人类中缺少了诗人,该多么单调啊。他们是先锋、叛逆或落伍者,索性全部打入另册吧,让这些与众不同者自成体系。这种分裂还将无限地持续下去。一位真正的诗人会说:即使诗人类是人类中的另类,我也要努力成为另类中的另类。
中国新诗90大寿,我能归纳出它的灵魂是什么吗?正如其开山之作——胡适的《尝试集》书名所表明的,新诗的精神就是尝试。它不断地在尝试,尝试了又尝试,既尝试着“写什么”,又尝试着“怎么写”,无论内容的拓展还是形式的变化,都体现出不懈地尝试——这是一个大海般躁动不安的巨灵!近二十年来,我们习惯于把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尝试,指称为“实验”、形容为“探索”或命名为“先锋”,本质上都来源于新诗诞生之初就具备的尝试精神。
因为不断地尝试,新诗一直是新的,并未成为“新的旧诗”或“旧的新诗”。它在各个阶段进行的尝试有可能失败,但“尝试”这种行为本身是无罪的,是合法的,尝试者本身也是无辜的,甚至虽败犹荣的。作为整体上的新诗恰恰因为保持着好奇心而不老,恰恰因为勇于尝试而立于不败之地。新诗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而诗人甚至敢于做“不可能的事情”,两者相加,自然会产生无穷的能量与非凡的活力。
如果说实用是美,那么诗既不实用,又不美。如果说美来自于不实用,倒有点像诗的专利,它不是不实用,而是太不实用了——当然这只对无关的观众而言。对于写诗的人,它比药与酒乃至魏晋风度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管用,当你或者失意或者疼痛或者空虚的时候。一试就灵!岂止如此,它还使你油然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充实感、成就感……所以诗真正的读者还是诗人本身(彼此阅读)。
虽然大都是写诗的人在读诗,但随着写诗的人越来越多(肯定比写小说的人多多了),读诗的人也越来越多,诗反而有可能比小说之类文体获得更多的读者群。诗毕竟还多多少少能够抚慰心灵(这就是它最大的用处)。在这个精神普遍存在种种障碍的时代,与诗相比,虚构的小说容易虚伪,或只是隔靴挠痒,反而显得不那么实用了。据我所知,连写小说的人都没心思读小说了(等于不相信小说),它的读者群激剧缩小。而诗的读者队伍则随着作者队伍的扩大而扩大。问问那些写诗的人,谁敢说自己不相信诗?不相信诗还写诗干嘛?既然它如此不实用还能存在,一定有某种非其它事物所能代替的“无用之用”。世间没有真正的无用之物,无用,也会有用。
甘肃的古马曾说“让美拯救世界”。我想说的是:当美成为沦陷区,让诗拯救美。那么谁来拯救诗呢?靠我们,这些失去了美便变得像亡国奴一样沮丧的诗人。那么谁来拯救我们?我们本身就是被现实劫持的人质呀。自己如何拯救自己?拯救了自己就等于拯救了诗,拯救了美,拯救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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