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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时代的文化图景与底层实相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5-8 12:10
标题: 时代的文化图景与底层实相
时代的文化图景与底层实相
                ——读林那北中篇小说选《胭脂红红》


林那北的中篇小说选《胭脂红红》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的三篇作品:《风火墙》、《坐上吉普》及《胭脂红红》。与林那北的多数作品相同,这三篇小说的故事背景都设在作家的故乡——福州。林那北细腻的笔触、深厚的写实功底使她的作品氤氲着福州本土浓郁的生活气息,甚至让身在福州的我瞬间产生虚实难分的感觉。这似乎也使林那北的创作无意之中逼近全球化视景中“本土叙事”的真髓。当然,这种本土叙事虽然扎根本土,它所揭示的问题或者说作家的问题意识则远远超越本土的局囿,往往具有时代的普泛性。在《风火墙》中,作者叙写发生于三坊七巷中的民国传奇,使我们对另一段历史时空产生了丰富的遐想;而另两部作品都将视点集中于当代都市,并且都是从一个来自乡村的底层女性的眼光来勘探时代的文化图景,同时也显影了底层自身的斑驳面相。表现题材的相近,使后两部作品有了内在的“互文性”。

与简陋的乡村相比,繁华的都市无疑是现代人更为心驰神往的地方,在都市中拥有一席之地往往被视为现代人“成功”的重要标志之一。但都市同时也是各种“文明病”的集中爆发地,对都市文明的丑陋面的批判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自沈从文以来就已形成一股不小的脉流。然而,都市的历史病根不断,在新的历史语境中病相又增,作家与知识分子的批判因此不能停止,反而要加大挖掘的力度与广度。
在林那北笔下,当代都市文化呈现出光鲜与腐败的双重面貌,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管是在《胭脂红红》中的的秋烟眼里,还是在《坐上吉普》中的马兰花眼里,城市繁华热闹,城里人衣服光鲜,自然高人一等。作为保安德林的妻子,秋烟因为自己长得丑配不上丈夫而自惭形秽。对她来说,她在酒店模特姚紫意家里做钟点工最美妙的经历就是发现了神奇的胭脂。“从卫生间出来的姚紫意马上不是原来的那个姚紫意了,懒懒地看电视的那个姚紫意,脸上长满疙瘩,东一个坑西一个坑,脸色也苍白,像病在床上多年的人。可是,在卫生间镜子前那么一抹一涂一擦,她马上就成了仙女。”秋烟因此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一盒胭脂,借此改变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形象。胭脂在这里无疑成了城市文化的象征,它是维持城市光鲜外表的奥秘。而对马兰花而言,吉普有着特别的意义。马兰花就是坐着吉普嫁到了城里,成为驾校教练吉祥的老婆,做了城里人。虽然在城里人看来,吉普是低贱的,但它毕竟是属于都市的。对于马兰花这样的乡村女孩来说,它就是城市的代表,坐上吉普无疑是风光的事情。但这些都仅仅是城市的表象,城市文化的腐败的一面很快就要危及她们的生活,甚至危及她们基本的生存。
秋烟一直将长相帅气的德林娶自己的原因归结为命好,但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婚姻其实是丈夫失恋报复的产物。德林看中了秋烟的丑,希望在前恋人小桃面前展示妻子的丑来刺激她,使她难受。这个发现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秋烟发现在丈夫的眼里,自己的存在是毫无尊严的。其实何止秋烟,秋烟周围的人的生活也与尊严无关。姚紫意的梦想是傍大款,终于如愿以偿,傍上一个年龄足以当她爹的又老又胖的男人,兴高采烈地准备前往深圳;德林的前恋人小桃长得如花似玉,本来是酒店的迎宾小姐,因为被老板包走而抛弃了德林,又被老板抛弃而回酒店当了妓女。但不管是姚紫意,还是小桃,她们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这自然与她们所处的文化环境有关。这种视人的尊严为无物的文化,其实质是为了物质人可以不择手段、不顾廉耻。马兰花的丈夫吉祥、吉祥所在驾校的老板铁头、另一家驾校老板游三波,三个人本来都是哥们兄弟。铁头通过交警总队的李处长的关系和一家公司初步达成为其员工培训驾照的意向,没想到,游三波知道消息后花更大代价贿赂了李处长,将生意夺走。铁头因为心理失衡,便和吉祥一起强奸了游三波的老婆杜鹃作为补偿,杜鹃则协同游三波将马兰花骗至家中强奸。这里面已经完全找不到传统道德范畴的诚实守信,也没有现代市场意义上的公平透明原则,只有权钱交易和弱肉强食。在这种利益交换的链条上,底层女性的位置便自然滑向了前现代社会的“物”的位置,成为男性暴力发泄、利益交换的附属品。与秋烟一样,马兰花发现自己的生活毫无尊严,这种发现让她暗暗绝望。让马兰花精神世界彻底崩溃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初恋对象——铁头与自己完全是两种人,他践踏了别人的尊严却觉得理所当然。当马兰花质问他是游三波对不起他,而不是杜鹃对不起他时,“铁头说,杜鹃不就是游三波的老婆?我操,干了他老婆,总算出了这口恶气,接下来我还得弄弄他。是他把我惹毛的。”这就是马兰花心中最珍视的男人说的话。因此,在被游三坡强奸后,马兰花驾车与游三坡同归于尽,抱紧方向盘自沉江底就不难理解了。
城市的光鲜与腐败本是一体两面的,就像姚紫意涂抹胭脂前后的脸。

    这种城市文化的可怕性还在于它在当代世界的普遍弥漫,无处不在,包括底层世界。传统底层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纯朴感情消失了,这里同样复制和遵行这种无耻的城市文化的逻辑,底层女性尤其成为这种文化的牺牲品。林那北向来擅长塑造各种文化境遇中受伤的女性。女性往往被视为人类天性的守护者,女性的敏感、自尊也使其更容易感受不良文化环境的袭扰与伤害。既然一切都可以在利益的天平上衡量,人也就有了具体的标价。秋烟因此成了底层中的底层。秋烟在酒店里才发现德林脸上原来也是有笑容的,只是面对她的时候,这张脸永远是老爷相。甚至妓女小桃也可以鄙夷地甩秋烟一巴掌,骂她丑八怪。作为一个没文化、相貌丑的农村女人,秋烟成了交易天平上最廉价的人;在周围的人看来,她的尊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2004年以来,批评界关于“底层文学”的呼声与讨论日趋热烈。林那北的底层写作并非这一风潮的产物,她对底层人物的关切由来已久,早在她九十年代一些纪实性篇什如《大姐大姐你好吗?》中已充分表露。与某些时兴的底层文学作家热衷于占据道德高地、充当底层代言人不同,林那北的底层写作力求最大限度还原底层生活的复杂面相,而不是予以简单的褒贬或给人物贴上廉价的道德标签。如前所述,底层生活的逻辑实际上大幅度复制了都市主流文化的腐败性。相对于李处长而言,游三坡、铁头、吉祥都算底层,但底层之间并非相濡以沫,甚至不是“江湖义气”,而是为了争得“上层人物”的宠幸和蝇头小利翻脸不认人、争得头破血流。底层内部同样等级分明,象秋烟、马兰花这样来自乡村的女性自然属于等级的最低层。秋烟虽然悉心服侍丈夫,却从未赢得丈夫的正眼相看。为了得到一盒胭脂,她放弃了一个月的工钱,只希望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形象能够改观。但这显然只是幻想,在德林看来,她连当“鸡”都不配。她之所以挨妓女小桃一巴掌,也是因为她连女性最原始的资本也不具备。这里有传统的男权逻辑,也有新的商品逻辑在起作用。对铁头、游三坡而言,杜鹃、马兰花只是男性的附属品。林那北无情的书写,使底层残酷的一面跃然纸上,令人怵目惊心。底层女性自然也形形色色,既有姚紫意、小桃、杜鹃这样自尊泯灭的女性,也有类似秋烟这样的默默忍受不公的女性,更有马兰花这样的以死抗争的女性。而从秋烟、马兰花这些天性纯朴的底层女性的受难史来看,她们处境的艰难更多还不是来自物质方面的压力,而是来自精神方面人格与尊严的被漠视与践踏,这无疑是林那北提供给我们的一幅最为发人深省的时代图景。
林那北的笔触婉转灵动,笔下虚实相生。实到小说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谓“落到实处”,让人感觉生活扑面而来;但这实却又并非实得呆板。胭脂、吉普等在作品中既是实物,又是耐人寻思的意象。作者匠心独运,在关键地方稍加点染,便意蕴横生。腐败与死亡是孪生兄弟,都市文化的腐败性使其隐约透露出死亡的气息,因为这种无视人的尊严、死气沉沉的文化实质上也是一种死文化,作者也往往在悄无声息中巧妙营造出这种死亡的氛围。秋烟即使知道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却依然幻想借助一盒胭脂有所挽回,这种企图当然只会失败,德林手一扬,胭脂击中秋烟眉心,落到洗脸水中。小说中接下来的一段描写可谓浑然天成,“胭脂像小皮球一样浮在脸盆上,秋烟伸出指头按一下,它沉下又浮起。秋烟打开盖子,两只手一起再按下时,咝咝小水泡就跟起。胭脂的颜色慢慢变了,变深变浓。秋烟把它拿起,食指往里一勾,胭脂泥一样松软,缠在指尖上。秋烟把食指伸进嘴一吸,再一勾一吸。盒子空了,嘴却涨得像要决堤的水库。上下唇慢慢开启,红通通的口水一坨坨往外冒,秋烟用手去堵,堵不住,口水淌下来,顺着手腕留下,像血。胭脂原来跟血是一模一样的。”这段似电影特写镜头的书写甚至有某种“表现主义”的意味。胭脂在此与血、与死亡有了隐喻性的关联。《坐上吉普》中的“吉普”也因之在小说一开场就被赋予了不详的死亡的信息,“马兰花头探出窗外一看,楼下停着那辆吉普,颜色褪成半青半黄,像发了霉般浑浊,顶蓬都破了,大小共有三个洞。车头也破了,肯定是被撞的,凹进一块,涂着猪肝色的红漆,整部车看上去就有点古怪。”这种艺术安排的炉火纯青,在在说明了林那北对生活的用心,对艺术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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