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早年台湾的小说家是从来不读诗的。因为不读,他就不懂。后来,几个有成就的小说家和散文家就开始读诗了。写实主义小说的叙述文字是用普通的语言,不是意象很多的那种。后来电视出现以后,小说受到冷落。小说家觉得,叙述本身的艺术还是小说形式的主要特点,比电视更要站得住。电视再怎么讲,深度不行,所以大量的小说家向诗歌学习。现在读通了,特别是散文跟诗歌,彼此的关系非常密切。过去散文就是身边琐事的散文,跟诗没有关系,写实主义小说跟诗也没有关系。而且那个时候诗人也不太看得起小说家,认为一个诗人改行写小说没有好下场。(笑)
九:加拿大也有一个说法。我曾读到一本书叫Where the Words Come from,中文可以译成《词语之所从来处》,是一本诗人访谈录。其中有一个诗人就说,加拿大很多诗人本来是写诗的,诗人“毕业了”就变成了小说家。
弦: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些小说看上去像诗一样。小说的容量大,可能性多。
九:小说至少在表达空间上的自由大一些,而诗歌更强调的是一种张力,它需要高强度甚于它的广延度。
弦:说得好。这两方面应该是相通的,所以我告诉年轻的学生,如果你不懂诗的话,你将来连小说也看不懂。不但你小说看不懂,你到了剧场也看不懂戏剧了。
九:我有个朋友就是做实验戏剧的。她本来写诗,现在自编自导自演,写一些实验戏剧,都很诗化。所以说,至少戏剧是充分诗化了,尤其是一些独幕短剧。一些很重要的作家都在写独幕短剧,包括萨特,他有个独幕短剧叫Huis Clos,英译作No Exit,就是“没有出口”。对了,您的〈深渊〉里有一个片语叫“没有出口的河流”,跟萨特的这个短剧有没有关系?
弦:当时我没有看过这部作品。后来,比如我说,一个雪橇到了非洲刚果那儿停了,那其实是学海明威的。海明威不是有个小说里说一个雪豹死在雪岭上吗?不知道它为什么到那么高处去死。
九:去年夏天我回国的时候,在杭州的颜如玉书吧里看到一本《动物感恩故事》,其中第一篇就是这个故事的梗概。
弦:《战地钟声》吧,“丧钟为谁而鸣”嘛。(For Whom the Bell Tolls,出自邓恩诗句)。海涅也有一首诗,好像是说南国热带的一棵棕榈树,想到北边最冷的地方去。彼此的差异性,也很有趣。我还有一句诗,“今天的告示贴在昨天的告示上”,其实也是学海明威的。海明威说过,那些光荣啊,勇敢啊,奋进啊之类抽象的字眼,远不及枪炮火药来的实在。一个军事单位的番号,一个小兵的兵籍号码,比抽象的牺牲、勇敢还要动人。一个在墙上被炮火熏黑的告示,比你说任何光荣什么的字眼都更有力量。
九:就像一面布满弹孔的军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