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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银河铁道之夜/宫泽贤治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4-5-25 11:36
标题: 银河铁道之夜/宫泽贤治
银河铁道之夜/宫泽贤治
作者:宫泽贤治 

  一、午后的课程
  “你们知道这片地带究竟是什么吗?有人说像条河流,也有人说像牛奶流过的痕迹。”老师指着黑板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黑漆漆的星座图上,一条自上而下的朦胧地带,向大家发问。
  康帕内拉举了手。然后有四五个人也跟着举手。本来乔万尼也想举手,却突然停下来。的确,他记得曾在杂志上读到过那些都是星星,可是因为近来他每天都在教室打盹,既没有时间读书,也没有书可以读。所以到头来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老师已经看到他将举未举的手了。“乔万尼ꨁp0同学,你知道这是什么吧?”乔万尼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是站起来之后,却没办法好
  好回答了。坐在前面的查理回过头来,看到乔万尼这副窘样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乔万尼这时已经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整张脸涨得通红。老师又开口说道:
  “用大型望远镜仔细看银河的话,银河上是什么呢?”也是星星吧!乔万尼这么想着,可是仍然没有办法好好回答。
  老师很困扰似的考虑了一会儿,便将目光转向康帕内拉的方向。“那么,康帕内拉同学。”他叫道。这一来,刚才举手跃跃欲试的康帕内拉站起来时居然也是犹犹豫豫的样子,并且也同样回答不出问题。
  老师非常惊讶地盯着康帕内拉,然后突然开口说道:“好吧!”他一边指着黑板上的星空图一边开始解说。“用大型望远镜观察这条模糊的白色银河,我们可以看到它其实是由许多小星星所构成的。乔万尼同学,是这样吧?”乔万尼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滴溜溜打转的泪水。对啊,我明明知道的嘛!康帕内拉当然也知道。那是有一次我和康帕内拉在他博士爸爸那里一起读的杂志上写的嘛!而且,读了那本杂志以后,康帕内拉马上就从他爸爸的书房抱来一大本厚厚的书籍,翻开银河那一页,之后我们俩如痴如醉地望着那美丽照片上布满了全黑页面的白色星点,看了好久。既然康帕内拉不可能忘掉这件事情,那么他不马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其实就是因为最近我忙于从早上到下午辛苦地工作,到学校后也不像从前那样和大家玩成一片,也不太和他聊天的关系。康帕内拉一定是考虑到这一点,因为同情我所以特意不回答老师的问题。乔万尼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和康帕内拉实在很悲哀,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十分难受的情绪。
  老师又说道:“所以,如果我们假设那条银河是真的河流,那么,银河之中一颗一颗的小星星也就可以被想象为河底的沙子或石子了。此外,我们假设这是巨大的牛奶流过的痕迹,那么就更接近银河的形象了。也就是说,那些星星几乎就等同于牛奶中浮现的一颗颗小小的脂肪球。这么说来,到底什么东西会等同于那条银河中的水呢?让我们这么说吧,那是‘真空’─将光以某种相当的速度传送的状态,而太阳及地球也仍然浮行于其中。换言之,我们人类也就等于是栖居于银河的水之中。而且,从银河的水中向四方望去,就如同我们日常生活中水愈深看起来愈蓝的道理一样,愈是银河底部愈深愈远的地方,星星愈是大量群聚着,看来就像是一整片模糊的白色。现在请大家看看这个模型。”
  老师指着一个装满了发光沙石的巨大双面凸透镜说道:
  “银河的形状正是如此。至于这一颗颗发光的,你们可以将它们想象为与我们的太阳一样自己会发光的星体。我们的太阳就在这几近中央的部分,而地球就在它的旁边。各位同学,请你们假设一下,现在是黑夜,你们站在这中央,看看凸透镜里面环绕在四周的星体。这边因为镜面很薄,所以只能看到一些发光的颗粒─也就是星星,对吧?而这边和这边,因为镜面很厚,所以可看到很多发光的颗粒,也就是星星。至于那边较为遥远的部分,看起来则模糊成了一片晕白─这也就是今日关于银河的说法ꨁp0。这么说来,这个凸透镜究竟有多大呢?这其中各式各样的星星的面貌到底如何呢?因为已经到了下课时间,所以等下次的物理课我再向各位同学详细解释。今天是银河的祭典,所以请各位同学走出户外好好去观察观察吧!下课!请合上你们的书和笔记。”
  教室里一时间充满了盖上书桌盖子和合上书本的声音。不一会儿的工夫,大家马上又整整齐齐地站着向老师行礼,之后纷纷离开教室。
  二、活字排版所
  乔万尼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同班的七八个人围着康帕内拉,聚集在学校庭院一角的樱花树下。看来他们应该是在讨论今晚银河祭时在河上放灯所需王瓜的事。
  然而乔万尼只是向他们用力地挥挥手,便脚步沉重地走出校门。这时,街上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为今晚的银河祭做各式各样的准备:将紫杉叶揉成团状挂起来;或是在桧树的枝丫上悬起盏盏灯火。
  乔万尼没有向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过了三个转角,走进某个大型活字排版所。他向站在入口柜台处穿着宽松白衬衫的人行礼之后,便脱下鞋子走进去,打开立在眼前的那扇大门。虽然外面还是白天,但门里头却点着灯。众多转轮式印刷机哐当哐当运转个不停;用布巾包着头或戴着帽子的人哼着歌儿似的,一边读一边数,努力专心地工作。
  乔万尼走到坐在从入口数过来第三高的桌子前的人那里,向他行了个礼。那人在架上东翻西找地找了一会儿说道:“光拣这些的话还可以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张纸片递给乔万尼。乔万尼从那个人的桌脚边拿出一个小小的平坦的箱子,往对面亮着很多电灯的地方走去。然后他在某个壁角边蹲了下来,开始用镊子拣起一个又一个粟米粒大的活字。穿着蓝色工作围裙的人走过乔万尼身后说道:“哟,四眼田鸡,早啊。”听到这样的招呼,周遭的四五个人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就全都无声冷冷地笑了起来。乔万尼一边不断地揉着眼睛,一边继续拣着活字。六点的钟声响过不久,乔万尼再一次拿起装满拣好活字的箱子以及刚才的纸片,往之前的那张桌子走去。那人默默地接过箱子和纸片,微微点了点头。乔万尼向他行个礼,然后打开门往刚才的柜台走去。刚才穿着白衣服的人,也同样默默地递给乔万尼一个小小的铜板。这时,乔万尼的脸色突然明亮起来,他很快地向那人行了个礼,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放在柜台底下的书包冲了出去。之后他神采奕奕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进面包店,买了一个面包和一袋方糖,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三、家
  乔万尼一口气冲回来的地方,是他坐落在某个小巷子里的小小的家。那三个并排的门中,最左边的门口前摆着用空箱子种植的紫色羽毛卷心菜ꨁp0和芦笋,两个小窗户前的遮阳棚则是放下来的。“妈,我回来啦!身体不舒服吗?”乔万尼一边脱下鞋子一边说道。“啊,乔万尼。工作很辛苦吧!今天很凉快呢!我一整天身体状况都不错哦!”乔万尼踏上了玄关。他的母亲就盖着一条白色布巾,睡在入口旁的房间里。乔万尼打开窗子:“妈,我今天买了方糖回来哦!给您泡牛奶用的。”“啊,没关系,你先吃吧!我还不 。”“妈,姐姐什么时候回去的?”“大概是三点左右。大家都帮了我很多忙呢!”“您的牛奶好像还没来吧?”“大概没有。”“那我去帮您拿来。”“啊,我的晚餐慢慢来没关系,你先吃吧!姐姐她好像用西红柿做了什么料理,就摆在那边。”“那我就先吃了。”乔万尼从窗户边拿过那盘西红柿料理,和面包一起嚼了好一会儿。“妈,我想爸爸再过不久一定会回来的。”“嗯,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因为今早的报纸说今年北方的渔业大获丰收。”
  “啊,可是啊,爸爸说不定没有出去捕鱼呢!”
  “爸爸一定是出去捕鱼了。因为爸爸不可能做出要被关进监牢的坏事嘛!之前爸爸捐赠给学校的大螃蟹壳和驯鹿角都还存放在标本室哦!六年级学生上课的时候,老师都会拿到教室去当教材。而且前年远足的时候……”
  “爸爸说过下次要帮你带海獭皮做的上衣回来,对吧?”“每个人见到我都会提起这件事。他们是存心取笑我的。”“他们说你的坏话吗?”“嗯,可是康帕内拉绝对不会说那些话。每次别人取笑
  我时,康帕内拉都很同情我呢!”“他爸爸和你爸爸就像你们现在一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呢!”
  “嗯,爸爸也曾带我到康帕内拉家玩。那时候真好啊!我从学校回来的途中有时会到他们家去晃一圈儿,因为康帕内拉家有用酒精灯当动力的火车。把七段轨道组合起来就会变成圆满的一圈,上面还有电线杆和信号灯,而且,只有当火车要通过的时候,信号灯才会变成绿色。另外,要是酒精没了,改用石油填进去,那罐子都会被染得乌漆抹黑的呢!”
  “这样啊!”“现在我每天早上送报纸的时候也会去他家,只是那屋子里一片寂静。”“因为太早了嘛!”
  010
  “有一只叫查威尔的狗,尾巴就像扫把一样,每次我去的时候它都会低呜着跟在我后面,一直跟到街道的转角为止。有时候也会跟得更远。对了,今天晚上大家说要去河边放王瓜灯,那只狗也一定会跟去的。”
  “对哦,今晚是银河祭吧?”“嗯,我去看看然后拿牛奶回来。”“嗯,你去吧。不过不要下水哦!”“嗯,我只在河边看看。一个小时左右就回来了。”“再多玩一会儿没关系,有康帕内拉一起我就放心了。”“嗯,我一定会跟在他身边的。妈,要不要把窗户关起来?”“嗯,好啊。天气已经变凉了呢!”乔万尼站起身来关上窗户,收拾了盘子和面包,很快就
  穿好鞋子。“那我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回来。”他说道,然后就从幽暗的小门出去了。
  四、半人马座星祭之夜
  乔万尼撅着看来像是吹着口哨的有点寂寞的嘴,从排列着两行森森桧树树影的坡道走了下来。
  坡道下方有一盏高大的街灯,正亮丽地闪烁着蓝白色的光芒。当乔万尼慢慢往街灯那边走下坡去的时候,之前如鬼怪一般拉得老长、模糊一片拖在他背后的影子,竟慢慢变得
  又浓又黑又清晰,一边还抬脚晃手地绕到了乔万尼的身旁。
  (我现在是一台雄赳赳的火车头。这里是急下坡所以速度相当
  快。我现在要通过那盏电灯了。对了,这次我的影子是圆规哦!
  那样滴溜溜地一转就转到我面前了。)乔万尼一边幻想着,一边
  迈开大步通过那盏街灯,查理突然穿着衣领还尖硬的新衬衫从街
  灯对面的幽暗小路拐了出来,刷的一声与乔万尼擦身而过。
  “查理,你要去放王瓜灯吗?”乔万尼话还没说完。
  “乔万尼,你爸给你的海獭皮上衣寄来了哦!”那孩子从背
  后向乔万尼扔来这么一句话。
  乔万尼的满腔热情一下子冷却下来,他只觉得胸口里有
  什么东西酸酸的。
  “那又怎样?查理。”乔万尼虽然大声叫了回去,可是
  查理已经走进他对面种着罗汉柏的家里去了。
  “我又没做什么,为什么查理要那样说呢?明明自己跑
  步的时候像老鼠一样,还敢说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他还
  要那样说我,查理真是个大笨蛋!”
  乔万尼的脑袋里一边忙着思考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一边
  走过装饰了各式各样灯火及树枝的美丽街道。钟表店点着明亮的霓虹灯,每隔一秒猫头鹰脸上石子做的红眼睛就会骨碌碌地转个一圈;海蓝色的厚玻璃盘上承载着的各色各样的宝
  石如星星般缓慢地运行,而且,对面那侧铜制人马正慢慢地转过来。在整个霓虹灯的正中间,黑色的圆盘星座一览图被芦笋的叶子装饰着。
  乔万尼忘了自己的事情,只是专心地看着那张星座图。
  那张星座图比起白天在学校看到的要小得多了。可是如果将当天的日期和时间调整好,转动那个圆盘,中间椭圆形的部分就会出现当时天空群星排列的模样。而且,正中央的部分还有着一道由上到下烟雾般带状的银河,在它的下方还可以看见像是隐隐爆发似的冒着热气的部分。另外,在星座盘的后方有一架泛着黄色光芒的小型三脚望远镜,而更后面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张很大的以怪异的猛兽、蛇、鱼、水瓶等图案表达天空中各个星座的图画。天空中真是像这般有蝎子及勇士之类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吗?啊,我真想在苍茫无尽的空中好好走一趟呢……乔万尼这么想着,想得出了神,在橱窗前站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妈妈要喝的牛奶,于是离开了那家店。虽然他也注意到自己穿的上衣实在有点碍手碍脚,但仍然挺起胸膛,用力地摆动着手臂昂然地走过街去。
  空气新鲜澄净得仿佛水一般流过大街小巷及店铺;街灯全被翠绿的冷杉树及楢树的枝丫给包住了;电力公司前的六棵法国梧桐树上点满了如繁星一样的小灯泡,整座城镇今夜宛如人鱼之都。
  孩子们都穿着折痕方新的礼服,嘴里还吹着口哨,调子是《巡星之歌》。
  “半人马座啊!降下露水吧!”孩子们大叫着,燃放着蓝色光芒的焰火,快乐地尽情游玩。然而乔万尼不知何时又悄悄地低下头,一边思索着与周遭热闹气氛完全不相干的心事,一边急急忙忙地往牛奶店的方向赶去。
  乔万尼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个远离城镇的,有许多白杨树高高浮现在星空的地方。他走进那间牛奶店的黑门里,站在微有牛膻味的厨房前,摘下帽子说道:“晚安。”可是屋子里一片寂静,看来应该没有人在家。
  “晚安,有人在吗?”乔万尼端正地站好又叫了一次。过了一会儿,有一位看来精神欠佳的老妇缓缓地走出来,问他有什么事。
  “啊,因为今天牛奶没有送到我们家,所以我直接过来拿了。”乔万尼很努力地一口气说道。“现在其他人都不在,所以我也不清楚。请你明天再来吧!”那个老妇一边擦着发红的眼睛,一边瞧着乔万尼说。“我母亲生病,今晚如果没有牛奶就糟糕了。”“那么,请你过一会儿再来吧!”老妇已经摆出一副马上就要转身离开的样子。“这样啊,谢谢。”乔万尼行了礼之后离开了厨房。正当乔万尼要转过十字路口时,他看见桥对面那边的杂货店前,黑色人影和模糊的白色衬衫零乱交错着,六七个学生大声笑着吹口哨,手中还提着亮晃晃的王瓜灯。那笑声和口哨声全都是乔万尼熟悉的声音,原来是同班的同学。乔万尼有种冲动想要马上转身就走,但一转念,他反而更加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那边走去。
  “你们要去河边吗?”乔万尼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梗住了。“乔万尼,海獭皮上衣来了哦!”刚才的查理又叫道。
  “乔万尼,海獭皮上衣来了哦!”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乔万尼急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自己的脚步,只想赶快离开这群人,转身之时,却瞥到康帕内拉也在其中。康帕内拉一副很同情的样子,嘴角微笑着一言不发,仿佛说:“别生气啦。”眼光一直投向乔万尼这边。
  乔万尼逃跑似的极力避开那道视线,康帕内拉高大的身形与他擦身而过之后,众人马上又开始各自吹起各自的口哨来。乔万尼正要转过街角的时候,回头望了一下,正好那边的查理也回过头来。
  康帕内拉高声吹着口哨继续阔步往对面朦胧可见的桥那边走去。这时,乔万尼突然感到一阵无可言喻的寂寞,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跑起来。跑着跑着,他将双手捂住耳朵,啊啊大叫起来,而路旁单脚咚咚跳着的小孩们看到乔万尼这副模样,以为很有趣,也跟着兴奋地哇哇大叫。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乔万尼已经跑到了黑色山丘之下。
  五、天气轮之柱
  牧场后方是一片低缓的丘陵。现在,那北方大熊星下黑色平坦的丘陵顶部朦胧成一片,看起来要比平时矮多了。
  乔万尼沿着露意浓重的森林小路,不停地向上爬去。漆黑一片的路旁野草,奇形怪状的草丛之间,那条小路就像是被星光照耀出来的一道白线。草丛中有放着点点荧光的小虫,而某片叶子也因其荧光而被映照得一片透绿。对乔万尼来说,这景象让他联想到了刚才大家手中提着的王瓜灯。
  当穿过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松树、楢树之后,天空陡然开阔起来。皎洁的银河从南到北纵贯着;山丘顶部天气轮的柱子到此也已清楚可见。不知是风铃草还是野菊花,仿佛在梦中放出馨香似的灿烂盛开于四周;一只鸟儿不停地啁啾鸣叫着,从山丘上方飞越过去。
  乔万尼来到山顶上天气轮的柱子下方,然后将自己澎湃不已的身体投向冰冷的草地。
  城镇的灯火将夜晚点缀得仿如海底水晶宫,孩子们的歌声、口哨声、断断续续的叫声在此也隐约可闻。风远远地低鸣,山丘上的草也静静地随风摇摆。
  乔万尼身上被汗濡湿的衬衫,这时已变得相当冰冷。他从远离城镇的这一端遥遥地瞭望着暗黑广阔的原野。
  从这里可以听见火车的声音。那小小的车窗看起来像是排成了红红的一列,里面许许多多的旅客削着苹果,笑着,说着,打闹着,一想到这里,乔万尼一发不可收拾地伤感起来,于是他又抬眼望向天空。
  啊—那白色的光带,全都是星星啊!
  然而,不管他看多少遍,头顶上的那片天空还是无法让他联想到白天老师所说的空洞而冰冷的世界。不只这样,愈是看那片天空,就愈让人想象起那上面就好像有着小森林和牧场的原野一般。此外,在乔万尼的眼中,他所看到的蓝色天琴座ꨁp0变成了三到四颗星星,他们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将脚不停地伸出收回,渐渐拉长变成了蘑菇的形状;甚至脚下的城镇,也让他迷惑到底那是一片朦胧的星星,还是一大团烟雾呢?
  六、银河站
  乔万尼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变得如朦胧三角标的天气轮柱,像萤火虫一样地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渐渐地,天气轮柱的灯火变得清晰了,终于凛凛然地不再动摇,然后就那么站立在浓重钢青色的天空原野里。就如刚刚煅烧出来的青色钢板一般,挺直而飒然地站立在天空的原野上。
  突然,乔万尼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不可思议的声音:“银河站,银河站到了!”同时,他的眼前豁然明亮,就像是将亿万只荧光乌贼的光芒一齐化为化石,然后将之沉于天空之中;又仿佛是某人将宝石公司为了不让价格下跌而囤积起来的钻石,一下子给翻找出来,哗啦一声撒了一地。乔万尼眼前的世界就那么刷地一下光明灿烂,他不由自主地揉了好几次眼睛。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刚才的那列小火车上。小火车突突突突地向前快跑着。真的呢,乔万尼正坐在夜行的轻便火车上挂着黄色小小灯泡的车厢里欣赏窗外的风景。车厢中铺着蓝色天鹅绒的椅子简直就像中空似的,而对面涂着灰色涂料的墙壁上,两颗巨大的黄铜按钮闪闪地发着光。
  乔万尼注意到,他前座有一位高个子小孩穿着湿淋淋的黑色上衣,正将头伸出窗外看着外面的风景。那个肩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想到这,乔万尼立刻想弄清他究竟是谁。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也把头伸出窗外,那孩子却突然把头
  缩回来,看着乔万尼这边。
  那是康帕内拉。
  乔万尼正想开口问康帕内拉是不是一直在车上。康帕内拉却说了:
  “虽然大家都跑了很久,可还是迟到了。查理也是,已经很拼命地跑却还是没追上。”
  乔万尼想,对了,我们大家是相约要一起去游玩的。然后说道:
  “要不要等他们一下?”
  康帕内拉答道:
  “查理已经回去了。他爸爸来接他了。”
  不知为何,康帕内拉说话时脸色微微发青,看来好像哪里不舒服。乔万尼莫名地感到一种似乎忘了什么东西的奇怪情绪,他也沉默下来。
  然而康帕内拉一路看着窗外的景色又重新振作了精神,他神采奕奕地说道:
  “啊,完蛋了。我忘记带水壶,也忘记带素描本了。可是没关系,再过一会儿就要抵达天鹅ꨁp0车站了。我真的很喜欢看天鹅呢!就连它们远远地飞过银河,我也一定能够看见。”然后康帕内拉拿起变成圆板形的地图不停地转动着。
  真的,在那当中有一条铁路正沿着白色银河的左岸向南徐行。而且,那幅地图真正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它夜幕般漆黑的盘面上,以蓝色橙色绿色的美丽光芒一一镂刻着所有的停车场,三角标,泉水,森林等。乔万尼心想,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幅地图?
  “你在哪里买到这幅地图的?是用黑曜石做的吧?”
  乔万尼这么问道。
  “我在银河站拿到的。你没拿到吗?”
  “啊,大概我已经过了银河站吧!现在我们的位置,是
  在这里吧?”
  乔万尼指着比写着“天鹅站”还要往北一些的位置问道。
  “对啊。咦?那片河岸是月光吗?”
  往那边看去,闪耀着蓝白光芒的银河河岸,银色的天之
  芒草仿佛已布满了天空,正被风吹拂,摇曳着呈现出一阵阵
  的波浪。
  “那不是月光,因为是银河所以才发光的。”乔万尼这么说道,心里却雀跃不已。他用鞋子咣咣地敲着地面,把头伸出窗外,一边高声吹着《巡星之歌》的口哨,一边用力地伸长脖子,想要把银河的水看个清清楚楚。一开始,银河的水怎样也没办法看清楚。可是,如果仔细看,那美丽的水其实比玻璃比氢气都还要晶莹透彻。而且,或许是眼花的关系,有时还会看到紫色细波红色光芒闪烁其中,然后静寂地缓缓流去。原野上到处都矗立着美丽的、发着磷光的三角标志。
  远处的三角标看起来小小的;近处的三角标看起来大大的;从远处看来是鲜明的橙色或黄色;近看则是略为模糊的青白色;或是三角形,或是四边形,或者呈现闪电或锁链的形状,各式各样的三角标排列在原野上,闪烁着光芒。乔万
  尼的心兴奋不已,他重重地甩甩头。他看见,那原野中闪着青色、橙色或各种颜色的美丽光辉的三角标,在细微地摇晃颤动,就好像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似的。   
  “我真的来到天之原野了。”乔万尼说道。“这辆火车不用烧煤呢!”乔万尼将左手也伸出窗外,看着前方的景色说道。“大概是用酒精或是电吧!”康帕内拉答道。突突突突,那小而美丽的火车穿梭在翻飞于风中的天之芒草里,飞奔过银河之水及三角标的蓝白微光,然后就那么永无止境地,一直奔跑下去。“啊,龙胆花开了。已经是真正的秋天了。”康帕内拉指着窗外说道。铁路边界的低矮草地,仿佛被精心雕刻在月长石ꨁp0上,美艳绝俗的紫色龙胆花ꨂp0正盛开着。“我现在跳下去摘那朵花,然后再上来给你看看吧!”
  乔万尼激动地说道。“已经来不及了。都已经被火车甩到后面了。”康帕内拉的话还未说完,火车又通过了另一片闪着光芒的龙胆花丛。
  就这样一丛接着一丛,许许多多黄底花盅的龙胆花如潮涌一般,从他们的眼前通过;而三角标的行列也如烟雾般如燃烧般,站在那儿愈加热烈地闪烁起光芒。
  七、北十字与普利奥辛海岸
  “妈妈会原谅我吧?”
  康帕内拉突然有些口吃地说。
  乔万尼想道:啊,对了。我的母亲现在一定就在那遥远的看起来如微尘般的橙色三角标附近思念着我。他这么想着,想得出了神,也就沉默不语了。
  “只要妈妈真的能够得到幸福,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可是,对妈妈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幸福的事呢?”康帕内拉看起来像在拼命地克制住想哭的冲动。
  “你妈妈又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吗?”乔万尼吓了一跳,大叫了出来。
  “我不晓得。可是,不论是谁,要是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康帕内拉看起来像是在心里决定了什么似的。
  突然,车厢内一片明亮。仔细一看,那聚集了钻石、露珠及其他世界上所有美丽事物的灿烂夺目的银河河道上,一道静谧而无形的水流流过,河水的正中央,一座小岛被一条朦胧的青白色光环围绕。岛上平坦的山顶巍然屹立着一座光芒夺目的白色十字架,可能是由冰冻的北极之云铸成的,它顶着飒然的金色光环,静谧而永恒地伫立在那里。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前前后后不断地响起了这样的声音。他们回头一看,车厢中的旅客已经全部站了起来。旅客们整理身上礼服的皱褶,将黑色封面的《圣经》抱在胸前,戴上水晶念珠,每个人都慎重、虔诚地双手合十对着那十字架祈祷。于是,乔万尼和康帕内拉也不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康帕内拉的脸颊红得仿佛熟透的苹果,散发着美丽的光辉。
  小岛和十字架渐渐地被火车抛到后面去了。
  对岸仍然笼罩着蓝白色的光芒,有时,似乎因为芒草在风中翻飞,那银色突然就变得模糊一片,看起来就像是谁吹了一口气似的。另外,茂密丛生的龙胆花在草丛里或躲藏或探头的情景,也让人联想到温柔的磷火。
  然后,在短短的一瞬间,银河与火车之间被成列的天之芒草给隔住了。往后方看去,虽然还看到两次天鹅岛,但马上就变得如图画一般又远又小,而沙沙摇曳着的芒草也终于完全看不见了。乔万尼后面的座位,不知何时上来了一位身材修长、披着黑色外套的天主教修女。她静静地低垂着碧绿的眼睛,像是非常虔诚地听着各方传来的说话声。旅客们安静地回到了座位上,乔万尼和康帕内拉则怀着满腔的类似悲哀的情绪,悄悄地交换着没有特别意义的话题。
  “马上就要到天鹅站了!”
  “嗯,会在十一点整准时抵达。”
  绿色信号灯和模糊的白色柱子急速地在窗外晃了过去。火车渐渐地慢了下来。不一会儿工夫,月台上一整列电灯美丽而整齐地出现在眼前,当它们愈来愈大并且扩张于两旁的时候,乔万尼和康帕内拉的车窗正好停在了天鹅站的大时钟前。
  秋天舒爽宜人的时钟表盘上,被烧成蓝色的两根铁制指针正锐利地指着十一点。众人在这里一齐下了车,车厢里面静悄悄、空荡荡的。
  “停车二十分钟”,时钟底下这么写着。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乔万尼说道。
  “下去吧!”
  两人一起跳了起来冲出车门往检票口跑去。检票口只亮着一盏明亮的紫色电灯,没有人。探头往里面看去,也不见站长和搬运工的踪影。
  两人走到站前小广场,广场被如同精工细作的水晶一般的银杏树所包围,宽阔的大道从那里开始笔直地朝向银河的蓝光之中延伸而去。
  刚才下车的那些旅客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两人并肩沿着那条白色的道路走去,他们的影子仿佛是两条柱子,又像是一条一条地向四方伸展而去。不过一瞬间,他们来到了刚才在火车中看到的美丽沙滩。
  康帕内拉捡起了一颗美丽的沙粒,放在摊开的掌心上,一边用手指来回地揉搓一边梦幻般地说道:
  “这些沙子都是水晶啊。中间还燃烧着小小的火焰。”
  “对啊!”乔万尼一边想着我应该在哪学过这样的知识,一边恍恍惚惚地回答道。
  河岸边的沙粒全都是透明的。的确,那些都是水晶、黄玉,或是从棱角发出雾般青白色光芒的刚玉ꨁp0。乔万尼跑到沙洲上,将双手泡在水里,奇怪的是,那银河的水比氢气还要透明清澈,但那水确实是流动的。两人浸在水里的手腕部分,稍稍浮现着水银色;被手腕荡漾起来的水波发出美丽的磷光,看来就像是明明灭灭摇晃不定的燃烧的光焰。
  往河川上游看去,蔓生着一片芒草的悬崖之下,一块白色的岩石沿着河川凸出来,仿佛运动场般平坦。在那儿有小小的五六个人影,像在挖什么或埋什么,不停地弯腰起身,能看到工具之类的东西不时发出闪闪的光芒。
  “去看看吧!”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然后往那边跑过去。在白色岩石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写着“普利奥辛海岸”的陶瓷标牌。对面的沙洲上,到处立着细细的铁栏杆,还放置了木制的美丽长椅。
  “咦,有奇怪的东西哦!”康帕内拉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并停下脚步,从岩石上捡起了一块黑黑的、尖尖细细的核桃一样的东西。ꨂp0
  “核桃!你看,到处都有。不是随着水流漂过来的,是长在岩缝里。”
  “很大呢!这个核桃有普通的两倍大。而且这个核桃一
  点都没碰伤。”
  “快点去那边看看吧!他们一定在挖什么。”
  两人拿着表面凹凸不平的黑核桃,继续前进。他们左手边的沙洲旁,水波仿佛温驯的闪电一般燃烧着靠了过来;而右手边的悬崖则恍如铺满了银子和贝壳,芒穗还摇曳生姿于其上。靠近一看,有位个子高高、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穿着长靴、看起来像是学者的人正一边在笔记本上忙碌地写着,一边挥动鹤嘴锄,还忘我地指挥三个拿着放大镜看起来像是助手的人。
  “不要将那块凸起给挖坏了!用放大镜看!用放大镜。哦,再从远一点的地方挖起。不行,不可以!不能乱来!”
  仔细一看,在那白色柔软的岩石之中,零乱地横躺着一具巨大野兽的白骨,一大半已经露出来了。再仔细看去,那附近大约有十块印着两个蹄印的岩石已被干净利落地取了下来,四个角落还被标上了数字。
  “你们是来参观的吧!”那个看来像是学者的人冲这边问道。“有很多核桃吧!那个啊,是大概一百二十万年以前的,算是相当新的了。这里在一百二十万年前,也就是第三纪之后,曾是一片海岸,所以也能挖到贝壳化石。
  “现在河流经过的地方,当年海水也曾在那涨潮退潮。至于这只野兽啊!我们叫它 Bos Taurusꨁp0,就是牛。喂喂,那边不要用鹤嘴锄!要小心地凿出来。它可是现在牛的祖先,很久以前曾经群居在这里。”
  “要把它做成标本吗?”
  “虽然已经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它是一百二十万年前形成的,但那些持不同观点的人,可能还不知道这块地层呢!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这里只是风、水和一片空旷的天空。了解吗?可是……喂喂,那里也不可以用放大镜敲。那下面不是应该埋着肋骨吗?”学者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时间到了,我们走吧!”康帕内拉看着地图和手表说。
  “啊,那么我们就告辞了。”乔万尼很恭敬地向学者行了个礼。
  “这样啊,那再见喽!”学者又去忙着指挥了。两人为了赶上火车便开始在白色岩石上拼命跑。结果他们真的像风一样跑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地,连膝盖都不曾隐隐发热。
  乔万尼想,要是一直像这样跑,都可以环绕整个世界了。
  他们两人跑过了之前的河滩,检票口的电灯渐渐地变大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经坐在车厢里的座位上,从窗户探头看着方才跑来的方向。
  八、捕鸟人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粗哑而亲切的大人声音,在两人的背后响起。那声音来自一个穿着有点斑驳的茶色外套蓄着红胡子、弯腰驼背的人,他将行李用白布包起来分成两包担在肩上。
  “嗯,请坐。”乔万尼稍微耸了耸肩向他打招呼。那个人胡须下面的嘴唇微微咧了一下,他将身上的行李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乔万尼突然感到莫名的孤独与悲伤,他默默地看着正对面的时钟。在远远的前方,玻璃哨笛般的声音传来了。火车静静地开动了。康帕内拉好奇地望着车厢的天花板,车厢的灯泡上有一只黑色的独角仙停在上面,它的影子被映照在天花板上。蓄着红胡子的人不知看到了什么,一边很怀念似的笑着,一边还偷偷地打量乔万尼和康帕内拉。火车渐渐地加快速度了,芒草、银河,景色不断变换着在窗外一闪而过。
  红胡子的人怯生生地向两人问道:“你们要去哪里呢?”“随便哪里都行。”乔万尼难为情地回答。“那很好啊。实际上这辆火车哪里都去哦!”“那你要去哪儿?”听到康帕内拉突然吵架似的逼问,乔万尼忍不住笑出来。坐在对面的位子上,戴着尖尖的帽子,腰下挂着一大串钥匙的那个人也往这边瞟了一眼笑起来。康帕内拉红着脸大笑起来。然而那个红胡子的人并没有生气,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然后回答道:
  “我马上就要在那边下车了。我啊,是做捕鸟生意的。”
  “什么鸟啊?”
  “鹤或是雁,也会捕白鹭或天鹅。”
  “有很多鹤吗?”
  “我想有的,因为从刚才它们就一直叫呢。你们没听见吗?”
  “没有。”
  “现在也可以听得到,不是吗?这样吧,你们静下心来听听看。”两人瞪大眼睛仔细地倾听。在咔嗒咔嗒的火车声和芒草
  的风声之间,传来汩汩的如泉水涌出的声音。“鹤要怎么抓呢?”“是鹤还是白鹭呢?”“白鹭。”乔万尼心想不管哪种都可以。“那家伙的话,一点儿也不麻烦。因为白鹭这种鸟啊,是银河的沙子凝固而成的,总归它们是要回到河边来的,所以我只要等在河岸边,当白鹭的脚像这样放下来,要触到地面时,我就上前将它们密密实实地按住。然后,白鹭就这样动也不动地老实死去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就只剩下压扁的工作而已。”
  “把白鹭压扁吗?是做成标本吗?”
  “那不是标本。大家不都是把它们吃掉的吗?”“真奇怪。”康帕内拉歪着头说道。“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啊!你们看。”那个男人站了起来,从行李架上拿下他的包袱,迅速地打开。“看吧!这是刚抓回来的。”“真的是白鹭呢!”两人同时叫了起来。十几只素白的,如同刚才北方十字架一般发光的白鹭,平铺着身体,蜷着黑色的脚,如浮雕一般排在一起。
  “它的眼睛是闭着的呢!”康帕内拉悄悄地用手指触了触白鹭脸上闭着的新月形眼睛。白鹭头上的白色冠羽也完好地竖立着。
  “看,就像我说的吧!”捕鸟人用布巾将白鹭层层包好又
  打了个结。乔万尼心想,到底有谁会吃白鹭肉啊?于是问道:“白鹭好吃吗?”“嗯,每天都有人订货。可是大雁卖得更好。大雁肉质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不费什么工夫。看!”捕鸟人又打开了另一个包袱,有着青黄色斑点的大雁闪耀着光芒,仿佛灯火似的发着光的大雁,就像刚才的白鹭一般,鸟喙并在一起,身体扁平地排成一列。
  “这些马上就能吃了。怎么样,尝一口吧?”捕鸟人轻轻撕着大雁黄色的脚。那只脚就像用巧克力做成似的,一下子就和雁身分离开来。
  “怎么样?尝尝味道吧?”捕鸟人把鸟脚掰成两半儿递给二人。乔万尼尝了一口,心想:什么啊,还是糖果嘛!虽说比巧克力还好吃,可是这样的大雁会在天上飞吗?这个男人一定是那边原野上哪间点心店的老板。可是现在的我,一边瞧不起这个人,一边又吃着人家给我的糖果,自己也感到相当困扰。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仍然香香地嚼着鸟脚咔咔地吃下肚里去了。
  “再多吃一点吧!”捕鸟人又拿出包袱。乔万尼虽然很想再吃一点,可还是谢绝道:“不用了,真是谢谢。”捕鸟人又拿给了坐在对面那个挂着一大串钥匙的人。“不,这是您做生意的本钱,这样白跟您拿实在不好意思。”那个人摘下了帽子。“哪里哪里。对了,今年候鸟的情况如何?”“啊,很好哦!前天第二班岗的时候,灯塔的灯居然关了,这是违反规定的。到处都打电话来抱怨。真是的,又不是我们弄的,候鸟铺天盖地从灯前飞过,黑压压的一片,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对他们说:混账,你们跟我抱怨,我也没办法啊!去向那些披着宽松的斗篷,脚和嘴细得不像话的老祖宗们去抱怨吧!我真的这样对他们说呢!哈哈。”
  少了整片芒草的遮挡,对面原野上射来亮晃晃的光芒。“为什么白鹭比较费工夫呢?”康帕内拉从刚才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那是因为啊,要吃白鹭的话,”捕鸟人把头转了过来。“必须先在银河的水光里悬挂个十天左右。要是不这样,也必须将白鹭埋在沙子里三四天。这样水银就会全部蒸发,白鹭也就可以吃了。”
  “这不是鸟,只是一般的糖果吧?”康帕内拉脱口而出,看来两人想得果然一样。捕鸟人像是为了什么事突然慌张起来:“对了对了,我不下车不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拿包袱,马上就不见人影了。
  “他到哪儿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而看守灯塔的人却笑着,一边伸了一个懒腰,一边看着两人身旁的窗户外面,两人也跟着看向窗外。他们看到刚才那个捕鸟人发出黄色和蓝白色的美丽磷光,站在一大片的鼠曲草ꨁp0上,表情凝重地伸展着双臂,一动
  不动地望着天空。
  “他在那里!样子很奇怪呢,一定又在抓鸟了。要是在火车还没开的时候,鸟儿能够落下来就好了。”正说着,广阔寂寥的桔梗色天空上,刚才看到的那种白鹭,一边嘎嘎叫着,一边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捕鸟人果然心想事成,他高兴地叉开双腿,呈六十度站立,双手抓住白鹭降落时蜷起的黑色双脚,从一端开始慢慢按过去,然后放进袋中。这么一来,白鹭们虽然暂时会像萤火虫一般在布袋中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但到了最后,它们终究闭上了眼睛,变成了朦胧的一片白色。然而,没被捕获而平安无事地降落在沙洲上的鸟儿更多了。往那边仔细一看,它们的脚刚一着地,就全都像融雪一般慢慢缩小,扁成了一团。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些鸟儿就像从熔炉流出来的铜浆一般,流淌到沙子或沙砾上去,又过了一会儿,鸟儿们的形状就全都印在沙洲上了。它们闪烁了两三次光芒后,就与周遭完全融为一体了。捕鸟人往袋子里装了二十几只白鹭,突然扬起双手做出士兵中弹临死前的姿势,然后就不见了。
  “啊呀,真是痛快。身体的姿势正好调整到最容易捕捉的角度,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乔万尼的身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捕鸟人已经在一只只地整理刚刚捕到的白鹭了。
  “你怎么从那边一下子就过来了呢?”乔万尼也觉得奇怪,似乎是理所当然。
  “怎么过来?因为想要过来所以就过来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乔万尼虽然想要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康帕内拉也是,脸涨得通红像是拼命要想起什么似的。
  “啊,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啊!”捕鸟人一副理解了的神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九、乔万尼的车票
  “这里已经是天鹅区的尽头了。请看,那是著名的阿鲁毕雷奥星ꨁp0观测站。”
  窗外烟花一般的银河之中,矗立着四栋巨大的黑色建筑,而其中一栋的平坦屋顶上,两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巨大的透明青玉和黄玉球体,正静静地绕着圆形轨迹旋转。黄色的球渐渐地绕行而去,而较小的青色球跟着绕过来,不一会儿两个球的边缘重合起来,形成一个亮绿色的双面凸透镜。慢慢地,凸透镜的中央也渐渐膨胀起来,到了后来,青球完全绕到了球的正面,就像一个绿色的圆心罩着黄色的光环。接着,两个球又渐渐错开,反向地再次形成了刚才的凸透镜。又无声无息地分开了。青球绕行而去,黄球又绕了过来,正好变成了最初的光景。被银河无形无声的水所包围的那个黑色观测站,就像沉睡似的,静静地横卧在那儿。
  “那是测量水流速度的仪器,水也……”捕鸟人话刚说
  到一半。
  “麻烦各位出示车票。”
  三人的座位旁边,不知何时站着戴红色帽子的高个子列车长。捕鸟人默默地拿出一张小小的纸片。列车长看了看,马上转过来,把手伸向乔万尼他们,眼神里似乎在问:“你们的呢?”
  “哎呀!”
  正当乔万尼坐立不安的时候,康帕内拉却一脸没事的样子拿出了小小的灰色车票。乔万尼完全慌了手脚,自己会不会将车票放在上衣口袋?他伸手进去探了一探,摸到一张大纸片。原来我口袋里还有这样的东西,乔万尼心想。急忙拿出来一看,那是一张折了四折、大约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绿色纸片。他想:列车长正伸手等着呢,不管怎样,先把这个给他再说吧……就把纸片交给了列车长。列车长站直身子仔仔细细地打开那张纸片看着,一边看,一边还系好了上衣的纽扣。灯塔看守也好奇地凑过来打量。乔万尼想,那应该是证明一类的东西,心中随之一热。
  “这是从三度空间那儿拿到的吗?”列车长问道。
  “你在说什么我实在不清楚。”乔万尼放下了心,看着列车长吃吃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三点的时候我们将抵达南十字。”列车长将纸片交还给乔万尼往另一边走去了。
  康帕内拉早已等不及想看那张纸片到底是什么,便急急忙忙地往纸片上看去,乔万尼的心情也和他一样。然而,他默默地朝那印刷着一整面黑色花纹中心的奇怪十字看去,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似的。这时,捕鸟人从旁边瞄了一眼,立刻肃然起敬地说道:
  “哎呀,这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啊!这个啊,是连天堂都能去的车票。何止,这是不论你想去何处都能够到达的通行证。要是有这张通行证,像这条不完全幻想的第四维银河铁道之类的,你都能去。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乔万尼一边满脸通红地回答,一边又将车票折起来收进衣兜里。很难为情地和康帕内拉一起眺望窗外,隐隐约约地,感觉捕鸟人还在不时地向这边张望,好像在说:“了不起的人物呢!”
  “马上就要到天鹰站!”康帕内拉拿起地图望着对岸三个并排的小小蓝白色星星说道。
  乔万尼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一发不可收地同情起身旁的捕鸟人来。他捕到白鹭那么兴奋;还用白布将它们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看到别人的车票那么惊讶,不停地赞美着……一件一件想起来,乔万尼的心中已经生出了一种情感─为了这位萍水相逢的捕鸟人,就算把自己的所有包括吃的用的,都给他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就算自己站在闪闪发光的银河岸边抓上一百年鸟,他也毫无怨言。于是,乔万尼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想问问捕鸟人: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然而他也知道这样的问题实在太过唐突,就在他考虑应该怎么说时,捕鸟人的身影已不见了,连行李架上的白色行李也不见了。
  乔万尼想,该不会又在窗外叉开双腿看着天空准备抓白鹭吧?于是他急急忙忙往窗外看去,只看见一整片美丽的沙子和白色的芒草波浪,完全不见捕鸟人那宽阔的背影和那顶尖尖的帽子。
  “他到哪里去了?”康帕内拉也有些茫然失措地问道。
  “他到底去了哪里?还会再见到他吗?我和他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嗯,我也这么想。”
  “刚开始我还觉得那个人很碍事,现在想起来觉得很痛苦。”乔万尼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现在这种奇妙的心情,也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好像有苹果的味道,是因为我现在想着苹果的关系吗?”康帕内拉一脸讶异地看着周围。
  “真的有苹果的味道啊,而且还有野蔷薇的香味。”乔万尼也看了看四周,那味道应该是从窗外飘进来的。他想着,现在是秋天应该没有野蔷薇的香味才对啊!
  这时突然有个六岁上下的小男孩赤着脚打着哆嗦站了起来,他的头发乌黑油亮,红色外套没有系扣子。小男孩旁边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高个子青年。他紧紧地牵着小男孩的手,恰如狂风中挺立的榉树。
  “哎呀,这是哪里啊?真是漂亮。”青年的身后站着另一个穿着黑外套、茶色眼睛、十二岁左右的可爱女孩。她抓着青年的手臂一脸讶异地看着窗外。
  “啊,这里是兰克夏。不,是康涅狄格州。不,不,我们来到了天上。我们现在正朝天堂走去。看,那正是天界的标记。没有什么好害怕了,我们正被上帝召唤呢!”穿着黑衣服的青年脸上因笑容而灿烂,他对女孩这么说道。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额头上仍然刻着深深的皱纹,仿佛非常疲惫,他勉强笑了笑让男孩坐到乔万尼身旁。他温柔地指着康帕内拉身旁的座位示意女孩坐到那儿。女孩顺从地坐下来,然后端端正正地交叉双手。“我要去姐姐那边!”刚坐下来的男孩以奇怪的表情向坐在灯塔看守对面的青年说道。青年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悲伤,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孩子那贴在头上濡湿的卷发。女孩不禁两手掩面低低地啜泣。
  “爸爸和菊代姐姐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过他们待会儿就会赶来的。妈妈不晓得已经等了多久呢?妈妈一定会想,
  我的乖宝贝正志现在不知道唱着什么歌呢?下雪的早上孩子们是不是都牵着手绕着庭院的草丛玩耍呢?她一定一边这样
  想一边等我们,所以我们快点赶过去见妈妈吧。”
  “嗯,要是我不坐船就好了。”
  “可是,你看。那条美丽的河川,那就是我们在夏天唱着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ꨁp0休息的时候,从窗户看见的那片白色模糊的地方。就是那里哦!你看,很漂亮吧!发出那么美丽的光芒。”
  正在哭的小姐姐也用手帕擦干眼泪往窗外看去。青年开导似的,轻声向他们说道:
  “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们伤心了。我们现在正在这么美好的旅程中,马上就要到上帝那里去了。那里既明亮又芬芳,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人。而且,我们不是把救生艇让给别人了吗?坐上救生艇的人一定会得救,会回到他们望眼欲穿的父母亲人那里。好了,就快到了。让我们振作起精神,唱支快乐的歌吧!”青年一边摸摸男孩濡湿的黑发,一边安慰着大家,自己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了。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发生了什么事吗?”灯塔看守好像多少明白了一些,向青年问道。青年微微地笑了。
  “啊,船撞到冰山沉了。ꨁp0这两个小孩的父亲有急事两个月前先回国了,我们后来才跟着出发的。我在大学读书,是这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然而,正好第十二天,大概是今天或昨天,船撞到冰山,整个倾斜了半边,已经开始下沉。当时海上月光朦胧,浓雾弥漫。船左舷部分的救生艇有一半已经毁坏了,所以无法搭载所有的乘客。那个时候,船已经沉下去,我拼命地大叫:请让孩子们先上船!附近的人马上让开了一条路,并一同为孩子们祈祷。然而,那附近的小船上也坐着小孩子和他们的双亲,我实在没有勇气将他们推开。但想到拯救这两个孩子是我的义务时,又想上去把前面的孩子推开。本来要将前面其他的孩子推开的,后来转念又一想,与其这样帮他们上船,不如大家一起到上帝的面前,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吧?后来我又想,不如只让我一个人到上帝面前承担背叛的罪责,无论如何都要尽自己的全力拯救这两个孩子。可是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无能为力了。让孩子独自坐上救生艇的母亲们,疯了似的在大船上送出飞吻,父亲们则忍着巨大的悲痛呆立一旁。那场面让人肝肠寸断。思绪辗转之间,船已经快速地下沉,我抱着两个孩子心想,能漂多远就漂多远吧,不知道谁丢过来一个救生圈,可是一滑,又漂走了。我拼命从甲板上拽下来一块木板,三个人紧紧抓住它。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第306号赞美诗的歌声ꨁp0。随即众人也用各国的语言一起唱起了来。与此同时,一声巨响,我们掉进了水里。我一边想着我们已经被卷进旋涡,一边更加用力地抱住这两个孩子,然后,恍惚了一阵子,就来到这里了。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前年就过世了。嗯,救生艇上的人一定会得救的,不管怎么说,技术熟练的船员早就快速地将小艇划离船边了啊!”
  身边响起一片轻轻的祈祷声,乔万尼和康帕内拉也隐约地想起了一些遗忘的往事,眼圈热了起来。
  (啊,那大海不就是太平洋吗?在那漂浮着冰山的极北之海里,人们驾着小船与风、冻结的潮水和极猛烈的冰寒天气搏斗。对于那样的人我相当同情,却又觉得非常抱歉。要想让那样的人幸福,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
  乔万尼低垂着头,心情相当郁闷。
  “我不懂什么叫做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的事,只要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管是上高山,还是下陡坡,都是在一步步地接近幸福。”灯塔看守安慰道。
  “啊,正是如此。为了得到真正的幸福,要遍尝苦难,这是上帝的旨意。”青年祈祷似的回答。
  那对姐弟已经疲累地各自瘫倒在座位上睡着了。小男孩刚才那双赤裸的小脚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一双洁白柔软的靴子。
  突突突突,火车朝闪耀着熠熠磷光的银河河岸奔去。往对面的窗户看去,原野仿佛一张张幻灯片一样。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三角标布满原野;大的上面还插着带红点的测量旗,仿佛朦胧的青西红柿。再往远处,还有各种形状的模糊一片烽火一样的东西不时冒出来,升上美丽的桔梗色天空。透明清澈的美丽的风中,还夹杂着浓浓的蔷薇香味。
  “怎么样?这样的苹果还是第一次看到吧?”坐在对面的灯塔看守不知何时已经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散发着金红色光泽的大苹果圈住放在膝上了。
  “啊,这是从哪里来的啊?真是漂亮。这附近生产这种苹果吗?”青年吓了一跳似的,眯着眼睛低下头忘我地看着灯塔看守双手抱住的那些苹果。“啊,请拿去吧。请拿几个吧!”青年拿起一个苹果,然后稍稍往乔万尼这边看了一下。“那么,对面的少爷们,如何?请过来拿吧!”乔万尼因为自己被称呼为少爷而有点生气地沉默着,康帕内拉却说:“谢谢。”青年拿过苹果分送给乔万尼和康帕内拉各一个,乔万尼站起身来道了声谢。灯塔看守的手终于空下来,他亲自拿了两个苹果分别摆在熟睡的姐弟俩膝上。“非常感谢你。这样美丽的苹果到底是哪里产的呢?”青年端详着苹果,问道。“这附近当然也有农业,但大都是自然而然就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就算是农业,也不是那种需要拼命才能完成的。大体上只要播种自己想种的种子,慢慢地就能获得收成。米也不同于太平洋一带的大米,既没有谷壳又比一般的米大上十倍,味道也很好。然而你们这几位,就不需要农业了。不论是苹果还是点心,吃下去一点都不剩,全都从毛孔中散发出微微芳香,每个人的香气都不同。”
  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说道:
  “我刚才梦到妈妈了。妈妈在有着很壮观的书架的地方。她看到我啊,就很开心地一直笑呢!我刚说妈妈我帮你捡一个苹果吧,就从梦中醒来了。啊,这里还是火车里面吧!”
  042
  “那个苹果在那里,是这位叔叔给你的。”青年说道。
  “叔叔,谢谢你。咦,小熏姐姐还在睡,我把她叫起来。姐姐—你看,我拿到一个苹果,起来看看嘛!”
  姐姐笑着睁开眼睛,然后像是很刺眼似的用双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着那个苹果。男孩子像吃苹果派一样开始吃起那个苹果,削好的苹果皮也一圈一圈地绕成了软木塞的形状,在掉到地面的一刹那,苹果皮发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就蒸发掉了。
  乔万尼和康帕内拉两人很慎重地将苹果放到口袋里。
  银河下游的对岸可以看见一大片绿色茂密的树林,树枝上结满了成熟的闪烁着赤红光芒的圆圆的果实。那片树林的正中央矗立着高高的三角标。在森林之中,管弦乐器和木琴交织而成的无法形容的美妙乐音仿佛溶浸于风中一般,随微风飘了过来。
  青年打了个寒战,身体晃动一下。
  他默默谛听那音乐的曲调,仿佛眼前有一大片黄色和薄绿色明亮的原野;纯白如蜡一般的露珠掠着太阳的表面飞过。
  “啊,乌鸦!”康帕内拉旁边那个叫小熏的女孩叫道。
  “那不是乌鸦。那些全都是喜鹊。”听到康帕内拉又不自觉地冲口说了出来,乔万尼也不禁笑了,女孩则是一副很羞愧的样子。河岸蓝白色的光芒之上,黑色的鸟儿一排排地群聚着,动也不动地沐浴在银河的微光中。
  “是喜鹊。它们的头后面还竖着冠毛呢!”青年缓和气氛地说道。
  对面绿色森林中的三角标已经来到火车的正对面。这时,从火车遥远的后方,传来了熟悉的赞美诗的旋律。听起来像是许多人的大合唱。青年的脸刷地一下子变白了,他站了起来想往那边走,可是又坐下来。熏子拿起手帕捂住了脸庞,就连乔万尼也觉得鼻子酸酸的。然而,不知谁带头唱起的那首歌,渐渐地越来越响亮了。
  乔万尼和康帕内拉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合唱。
  接着,绿色橄榄林在透明的银河对岸悲哀地闪烁了几下,就渐渐退到了后方。从那边传来的奇妙的乐曲声,也在火车的轰鸣和风声中渐行渐弱,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声响。
  “啊,有孔雀呢!”“嗯,好多只呢!”女孩回答道。乔万尼看着绿色贝壳纽扣般大小的森林上方,偶尔闪烁着孔雀开合羽扇时发出的蓝白色光芒。“对了,刚才还听到了孔雀的叫声呢!”康帕内拉对小熏说道。“嗯,刚才足有三十多只孔雀呢!听起来像是竖琴的声音,那就是孔雀的叫声啊。”女孩这么回答道。乔万尼突然一时语塞,心里涌出一种悲伤的感觉。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康帕内拉,我们从这里跳下去玩玩吧!”他说这话的表情甚至有点可怕。
  银河从这里一分为二。在漆黑的岛屿中心,矗立着一座很高很高的城楼,上面站着一个身着宽大衣服、戴红色帽子的男人。他的双手各拿着一面红色和绿色的旗子,仰头望着天空,正在打信号。乔万尼看着他的动作,他先是猛烈挥舞红旗,然后突然放下红旗藏在背后,高高地举起绿旗,宛如交响乐团指挥般激烈地挥舞。这时,空中突然出现沙沙的雨点一样的声音,一片黑压压的东西飞去了,它们成群地像炮弹一样飞过银河那边去了。乔万尼不假思索地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往那边看。在那美丽无比的空旷的桔梗色天空之下,几万只小鸟成群结队地鸣叫着匆匆飞过。
  “鸟儿飞了过去!”乔万尼在窗外说道。
  “哇!”康帕内拉也看了看天空。这时,城楼上那个男人突然又举起红旗,拼命挥舞,鸟群顿时停止飞翔。同时银河下游传来一声崩坏的巨大声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之后,那个戴着红帽的男人又挥舞着绿旗叫道:
  “鸟儿们,现在赶快通过!鸟儿们,现在赶快通过!”
  声音清晰可闻。随着那号令声又有几万只鸟笔直地飞过了这片天空。那个女孩也从两人中间,把头探出了窗外。她抬头看着天空,美丽的双颊上闪耀着兴奋的光辉。
  “哇,真的很多鸟儿呢!哎呀,天空真是漂亮。”女孩向乔万尼说道。但乔万尼心里却想着:讨厌。他沉默地抬头望着天空。女孩小声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回到座位上。看到这情景的康帕内拉很同情那个女孩,于是将头转回车厢看起了地图。
  “那个人是在指挥鸟儿吗?”女孩悄悄问康帕内拉。
  “在为飞渡的鸟儿发信号。一定是哪里燃起了烽火吧!”康帕内拉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车厢陷入了一片寂静。
  乔万尼这时也想将头转回车厢了,可是在明亮的地方露脸可能会有些困窘,他只好忍耐着,站着吹起口哨来。
  为什么我感到这么哀伤呢?我必须要让自己的胸怀更加宽广更加光明才行啊!从这里可以看见遥远的河岸那边,轻烟一般的蓝色微弱火焰。那火焰既静寂又冰冷,我要是一直看着那道火焰心情也会冷静下来的。
  乔万尼用双手按着疼痛的头,看着遥远的彼岸。
  真的没有可以和我一起前往天涯海角的人吗?就连康帕内拉现在都和那个女孩子开心地聊着天,我真的很痛苦啊!
  乔万尼的眼里又蓄满了泪水,银河被抛到了远远的后方,看起来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那时,火车已经渐渐地离开银河,行驶在山崖上。对岸的黑色山崖随着下游的地势而险峻起来。乔万尼看见了一闪
  而过的巨大的玉米丛。那蜷曲起来的叶子底下,绿色的玉米棒吐着美丽的红色玉米穗儿,里面珍珠一般的果实也隐隐可见。玉米株渐渐增多,一片又一片地排列在山崖和铁路的中间。乔万尼不假思索地将头缩了回来,向车窗对面望去,那景
  色真是美丽,巨大的玉米丛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玉米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壮观的蜷曲起来的叶子尖端,沾着好些露珠,它们像白天吸收了充足阳光的钻石一样正闪烁着红绿色的光芒。康帕内拉向乔万尼说道:“那是玉米。”然而乔万尼的情绪一直没有恢复,所以只是生硬地回答道:“大概是吧!”
  这时,火车渐渐放慢速度,在通过好几个信号灯和扳道器的指示灯之后,停在了一个小站上。
  车站正面的蓝白色时钟清清楚楚地指向了两点。风止了,火车也停了,万籁俱寂的原野上只有时钟的钟摆在嚓嚓地刻画着准确的时间。
  遥远的原野尽头,微弱的旋律如丝如缕地传过来,就那么切入钟摆声音的空隙。
  “这是《新世界交响曲》ꨁp0啊!”姐姐仿佛自言自语般看着这边轻声道。整个车厢里的人,不论是穿着黑衣的高个子青年还是其他人,都仿佛坠入温柔的梦乡。
  在这样静谧美好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能更愉快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寂寞呢?可是康帕内拉也太过分了,他明明是和我一起搭火车的,却只顾和那个女孩交谈。我真的很痛苦啊。乔万尼再次用双手遮住半边脸,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清澈透明的玻璃哨笛响了,火车静静地启动,康帕内拉也一脸寂寞地吹着《巡星之歌》。
  “噢,那边已经是很险峻的高原了!”后边传来一个如大梦方醒般的老人饱满的声音。“种玉米的时候,必须先用棍子在两尺的距离中间挖
  坑。要是不将种子放进坑里,是长不出来的。”“这样啊。这里离河面有很大一段距离吧?”“嗯,起码有两千尺到六千尺。简直是险峻的峡谷。”对了,这里不是科罗拉多高原吗?乔万尼突然想到。康
  帕内拉仍然一个人寂寞地吹着口哨,女孩的脸色像丝绸包裹的苹果一样细致可爱,她和乔万尼看着同一个方向。
  突然,玉米丛不见了,只见辽阔的黑色原野扑面而来。交响曲的乐声从地平线的尽头涌出,愈来愈清晰。暗黑的原野上,一个头插白色羽毛,手腕和胸前装饰着许多石头,身后背着小型弓箭的印第安人,拼命追着火车。
  “哎呀,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哦!你们看。”穿着黑衣的青年睁开了眼睛。乔万尼和康帕内拉也站了
  起来。“他跑过来了,哎呀,跑过来了!他在追火车吧?”“不是,不是在追火车,是在打猎或者跳舞。”青年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两手插在口袋里说道。
  看来印第安人真是在跳舞呢!若是追火车,脚的动作就不会那么繁复。突然,那根白色的羽毛向前一倒,印第安人一下子停下来,迅速拿出弓箭朝天空射去。天空中摇摇晃晃地落下一只鹤,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跑过来的印第安人张开的双手中。印第安人高兴地笑了。电线杆上的绝缘瓷瓶啪啪闪烁了两次之后,又归于一片黑暗,成了玉米丛中的一棵。从这边的窗户望出去,火车真的跑在高高的山崖上;峡谷深处,河水仍然宽广明快地流淌着。
  “现在要开始下坡了。一直从山崖下到水面,相当陡了。倾斜的坡度太大,所以火车绝对不会从对面再开回来的。看,已经开始加速了吧?”刚才的老人说道。
  火车一直朝下开去。透过崖边的铁轨,可以清楚地看见下方的河水。乔万尼的心情也慢慢地变得开朗,当火车通过一间小小的屋子,他看到在小屋前面一个垂头丧气的孩子也正站着看着这边,不禁哎地叫起来。
  火车渐渐加快速度。车厢中的旅客有一半倒向后方,大家紧紧地搂住座椅。乔万尼不禁和康帕内拉一同笑了起来。银河在车旁湍急地流淌,不时泛出亮晶晶的光芒,微红的瞿麦花遍地开放。火车终于沉稳下来,慢慢地继续向前跑去。
  银河两岸都竖立着画有星星和鹤嘴锄形状的旗帜。
  “那是什么旗子啊?”乔万尼终于开口说道。
  “是什么呢?真的不晓得呢!地图上也没有画。那里有铁做的小船呢!”
  “嗯。”
  “不是在建造桥梁吧?”女孩说道。
  “啊,那是工兵的旗子,他们在进行架桥演习吧!可是没看到军队的踪影。”
  那时,对岸附近稍微靠近下游的地方,看不见的银河之水亮晃晃地闪了一下,溅起高高的水柱,随即传来一声巨响。“爆破,是爆破。”康帕内拉雀跃不已。高高的水柱已经落下,巨大的鲑鱼和鳟鱼,翻着亮晶晶的白肚皮被抛往空中,画了个弧线之后又落回水里。乔万尼的心情快活得要跳起来。“那是天上的工兵大队。怎么样,鳟鱼竟然被抛得这样高!我从没经历过这么愉快的旅行。真好。”“那条鳟鱼近看可是有这么大呢!这水里的鱼还真多啊!”“也有小鱼吧?”女孩插嘴进来说道。“应该有吧!有大的就应该会有小的啊!可是因为现在距离很远所以看不到小鱼呢!”乔万尼的心情已经完全转好了,兴味盎然地笑着回答女孩。“那个一定是双子星ꨁp0的宫殿哦!”男孩突然指着窗外脱口而出。右手边的低矮山丘上并列着两座用水晶造的宫殿。“双子星的宫殿?那是什么啊?”“我以前听妈妈说过好几遍。说是两座并排的小小的水晶宫,所以一定不会错的。”“说说看嘛!双子星做了什么啊?”“我也知道。双子星跑到原野上游玩,结果和乌鸦吵架了,对吧?”“才不是呢!那个,银河的河岸上啊……妈妈对我说的
  是……”“然后彗星就呼哧呼哧地飞来了,对吧?”“讨厌,我妈妈说的不是这个,那是另一段故事。”“这么一来他们现在就在那里吹着笛子吗?”“现在正往海里去呢!”“不是啦,他们已经从海底出来了。”“对对,我知道了。我来说吧!”银河的对岸突然一片通红。柳树与周围的一切全都被烧得一片焦黑,而透明的银河之波,也像烧红的针一般闪烁着赤红的光芒。对岸的原野已经被赤红的火海所吞噬,滚滚的浓烟把桔梗色天空染得如烧焦一般。那火焰炽热地燃烧着,比红宝石还要晶莹剔透,比合金玻璃还要灿烂。
  “那是什么火啊?什么东西燃烧才能发出那样热烈的火光呢?乔万尼说道。“那是天蝎之火吧!”康帕内拉一边不停地翻着地图一边回答道。“哎呀,天蝎之火的故事我知道。”“天蝎之火是怎么回事啊?”乔万尼问道。“蝎子是被火烧死的。我不知听爸爸说过多少次了,那团火至今还在燃烧呢!”“蝎子,是昆虫吧?”
  “嗯,蝎子是昆虫,可是是好的昆虫。”
  “蝎子才不是好昆虫呢!我在博物馆看过用酒精泡起来
  的蝎子。它的尾巴有这样的钩子,老师说,要是被蜇到可是
  会死的哦!”
  “是这样没错,可它还是好昆虫,我爸爸说的。很久很久以前,在巴鲁多拉原野里有一只蝎子,它靠捕杀小虫维生。有一天,它被黄鼠狼给盯上了,险些被黄鼠狼给吃掉,蝎子拼命地逃啊逃,可是黄鼠狼依然紧追不舍。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口井,它索性跳了进去,可是怎样都爬不出来,蝎子就要被淹死了。那时候蝎子就开始祈祷:‘啊,到目前为止我不晓得已经夺去了多少生命,而今被黄鼠狼追杀居然逃得如此狼狈。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啊,真是无意义啊!为什么我不默默地将自己的这副身躯交给黄鼠狼呢?要是那样做,至少它也能延长一日性命吧!上帝啊,请洞察我的心意吧。我这条没有白白丢掉的性命,当为了众人真正的福祉而必须用到的时候,请您尽量地利用。’蝎子这么说道。说完,蝎子看见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团赤红美丽的火焰燃烧着,照亮了夜晚的黑暗。爸爸说,现在那火焰也仍然燃烧着!真
  的,就是那团火焰啊!”
  “是啊,你看,那边的三角标正好排成了蝎子的形状呢!”
  乔万尼看到那巨大火焰背后的更远处,有三个三角标正好排成了蝎子的手臂;近处的五个三角标则排成了蝎子的尾巴钩形。那赤红美丽的火焰真静静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璀璨地燃烧着。
  随着火焰渐渐远去,他们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喧嚣,各种乐曲的声音,散发着花草香的哨声,熙熙攘攘的人声。马上要抵达一个城镇了,那里似乎正在举办什么祭典。
  “半人马座啊!降下露水吧!”一直睡在乔万尼身旁的小男孩突然望着对面的车窗冲口而出。啊,那竖立着的圣诞树般的翠绿唐桧或是冷杉树上,正挂着许许多多的小灯泡,仿佛数以千计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啊,对了,今晚是半人马座星祭呢!”“啊,这里是半人马座的村子哦!”康帕内拉马上说道……(此处原稿少一页)“如果是投球,我绝对不会投歪的。”男孩非常神气地说道。“马上就要抵达南十字星站ꨁp0了,请准备下车。”青年对大家说道。“我还想再多坐一会儿火车嘛!”男孩说道。康帕内拉身旁的女孩已经心神不宁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看来她似乎不太想和乔万尼他们分手。“我们不在这里下车是不行的。”青年严肃地俯视着男孩说道。“不嘛。我想要多坐一会儿火车再下去!”
  乔万尼忍不住说道:“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的票哪儿都能去。”“可我们不在这里下车是不行的。因为这里是天堂的入口。”女孩很寂寞似的说道。“不去天堂不也很好吗?我们老师说,我们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比天堂更好的地方。”“可是妈妈都已经去了,这是上帝的旨意呢!”“那样的上帝是骗人的吧?”“你的上帝才是骗人的呢!”“才不是呢!”“那你的上帝是怎样的上帝呢?”青年笑着问道。“我实在不太明了。但毫无疑问地是真实存在的唯一上帝。”“真正的上帝当然只有一位。”“啊,就是那毫无疑问的只有一位的真正的上帝。”“不就是这样吗?我会祈祷能让我们在那位真正的上帝面前与你们再会。”青年慎重地合起双手,女孩也一同祈祷起来。大家都很舍不得分别,脸色看来也都变得有点苍白。乔万尼几乎要放声大哭了。
  “那么,已经准备好了吧?马上就要抵达南十字星站了。”
  啊,正在这时。看不见的银河下游,一座五彩缤纷的十字架出现了,它放出蓝色、橙色等各种耀眼的光芒,犹如一棵大树挺立在银河中央,上面有一道蓝白色的云朵形成的光环,在空中形成了晕圈。火车里一阵骚动,就像在北十字星的时候一样,大家都笔直地站起来开始祈祷。
  到处都能听到如同孩子们被飞来的瓜砸到一般的欢乐的声音,还可以听到仿佛在诉说什么的慎重虔诚的叹息声。十字架渐渐地来到窗子的正对面,那缓缓绕行着十字架的苹果肉般蓝白色的环状云也清晰可见。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大家发出明亮而愉快的声音,众人听着从那天空的远方—那冰冷的天空远方传来的清澈透明而无比嘹亮的喇叭声。
  通过了许许多多的信号灯和电灯之后,火车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在了十字架的正前方。“我们下车喽!”青年拉着男孩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对面出口的方向走去。
  “再见啦!”女孩回过头来对乔万尼和康帕内拉说。
  “再见。”乔万尼拼命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气呼呼地说道。女孩看起来也很难过,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后,就默默地走出去了。火车车厢里空出了一半的座位,空荡荡的车厢令人感到寂寞。空洞的车厢里,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仔细一看,大家都谨慎虔诚地排成一列跪在那十字架前的银河沙洲上,接着乔万尼和康帕内拉看见了一位穿着圣洁白衣庄严尊贵的人,涉过那透明的银河之水,伸出双手向这边走来。
  可就在这时,玻璃哨笛已经响起,火车要启动了。银色的雾从银河下游流了过来,一片迷茫,再也看不见方才的景象。眼前只剩下核桃树的叶子在雾中灿灿地发亮,还有闪烁着金黄色光环的电动松鼠,偶尔露出它可爱的脸庞。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亮着一排小灯泡的小路。那小路跟着铁道走了好一会儿,当两人经过那些灯泡的时候,那些红色的灯光仿佛像在向他们打招呼似的啪地灭了,等他们过后马上又亮了起来。
  回头一看,刚才的十字架已经变得相当小巧,简直能够挂在胸前。刚才的女孩和青年是否仍然跪在那里呢?还是已经前往那不知何方的天堂了呢?一切景物都那么模糊,无法辨识。
  乔万尼蓦地叹了一口气。
  “康帕内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不管天涯海角我们都一起去吧!我也要像那只蝎子一样,只要是为了众人的幸福,就是浴火千百次,也没有关系。”
  “嗯,我也是一样的。”康帕内拉的眼中浮现出美丽的泪水。
  “然而,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乔万尼说道。
  “我也不知道。”康帕内拉茫然地说道。
  “我们一定要振作起来!”乔万尼的胸中仿佛涌出一股新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啊,那边是煤袋ꨁp0,是天之洞啊!”康帕内拉像是要避开什么似的指着银河的某一处说。乔万尼往那边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银河的一个角落有个巨大深黑的孔,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不管揉了多少次眼睛,再怎么努力地向里面窥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看得眼睛一阵刺痛。乔万尼说道:“就算在那巨大的黑暗之中我也不害怕。我一定要找寻众人的真正幸福,不管天涯海角。我们一起去吧!”
  “嗯,一起去。啊,那边的原野是多么美丽啊!大家都在那里集合。那里就是真正的天堂啊。啊,我妈妈也在那儿呢!”康帕内拉突然指着窗外一片遥远而美丽的原野叫道。
  乔万尼也跟着往那边望去,可是只看到了白雾茫茫,朦胧一片,实在很难和康帕内拉说的景象联想在一起。他只是寂寞而恍惚地看着那边,对面的河岸上有两根电线杆仿佛互相牵着手,中间托了一根横木站在那儿。
  “康帕内拉,我们是要一起去吧。”乔万尼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去,却发现康帕内拉已经不在位子上了,只剩下黑色的天鹅绒还在闪闪发光。乔万尼子弹一样跳了起来,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他将身子探出窗外,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胸膛大叫,然后放声大哭。他觉得周围的世界顿时一片漆黑。
  乔万尼睁开眼,原来自己疲累地睡倒在山丘的草丛里。他的胸中升起一股奇怪的热气,两颊上挂满了冰凉的泪水。
  乔万尼弹簧般跳了起来。城镇仍像刚才一样万家灯火,一片通明,然而比起刚刚的情景,乔万尼觉得温暖多了。
  刚才梦里的银河仍旧和之前一样白茫茫一片;南边深黑色的地平线像是被烟熏了一般,右手边蝎子座的红色星星闪烁着美丽的光辉,天空星星的位置并没有什么改变。
  乔万尼头也不回地跑下山丘。现在他的心中只想着妈妈没有吃晚餐正等着他呢。他快速地穿过黑色的松林,绕过牧场灰白的栅栏,从刚才的入口来到了黑暗的牛棚前。好像有人刚刚来过,牛棚前停着一辆先前没见过的车子,车上还放着两个罐子。
  “晚上好。”乔万尼叫道。“来了。”穿着白色粗腿裤子的人马上出来应道。“请问有什么事吗?”“今天没有给我们家送牛奶。”“啊,真是抱歉。”那个人马上到里面拿了一瓶牛奶出来,递给乔万尼。“真的是非常抱歉。今天早上忘了关小牛圈的栅栏。一头小牛溜到母牛的圈里,喝掉了一半的奶。”那个人笑着说道。“这样啊。那我把牛奶拿走啦。”“嗯,真是非常抱歉。”“没关系。”乔万尼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牛奶瓶走出了牧场的栅栏。他穿过栽满了树木的街道一会儿就走上了大马路,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十字路口。从他右边的路望过去,可以看到刚才康帕内拉和同学们要去放灯的河川上架着的大桥,桥头堡正朦胧地站在夜空里。十字路口的街边店铺前,聚着七八个女人,她们一边向桥头张望,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桥上也灯火通明。乔万尼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冲着附近的人喊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孩掉进水里了。”有人说。随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乔万尼身上。乔万尼梦游似的往桥的方向走去。桥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看不见桥下的情景。人群中还有穿白色制服的警察。
  乔万尼飞也似的从桥旁跑到下面开阔的河滩。
  河岸边,许多人手提灯笼跑上跑下。对岸阴暗的堤坝上也有七八盏灯火在移动。河面上不见半盏王瓜灯的影子,只有河水在静静地流淌。
  下游的沙洲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乔万尼加快脚步跑过
  去。一眼看到了刚才和康帕内拉在一起的马尔苏。马尔苏朝乔万尼跑来。“乔万尼,康帕内拉掉进河里了。”“为什么,什么时候?”“查理想从船上把王瓜灯推到河里去,小船晃了一下他
  就掉进水里了。康帕内拉看到查理落水马上就跳下去救他,他将查理推到了船边,查理抓住船舷得救了。可是康帕内拉就不见了。”
  “大家都在找吧?”“嗯,大家马上就来了。康帕内拉的爸爸也来了。可还是找不到。查理已经被领回家了。”
  乔万尼走向人群。康帕内拉的博士爸爸穿着黑色衣服,下巴尖,泛着青白色的胡子楂儿,静静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攥在右手的怀表。一群学生和镇上的人围着他。
  众人也都死死盯着河面,谁也没有心情开口。乔万尼的心咚咚地跳着,脚也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捕鱼用的乙炔灯在河上穿梭不已,而黑色的河水,除了偶尔漾起水波,依旧无语流淌。
  浩瀚的银河倒映在下游的宽阔河面上,河面看上去就像无水的银河。
  乔万尼觉得康帕内拉已经永远留在遥远的银河那头了。
  然而众人仍不死心,盼望康帕内拉突然从哪个波浪中冒出头来说:“我游了好久啊!”或者康帕内拉正站在不知名的沙洲上等着人来搭救。大家无奈地期盼着。突然,康帕内拉的爸爸断然说道:
  “不可能了。他落水已经四十五分钟了。”
  乔万尼情不自禁地冲到博士面前,他本来想要说:“我知道康帕内拉去了哪里,我一直和他在一起的。”然而他的喉咙却梗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博士以为乔万尼过来是要打个招呼,打量了乔万尼好一会儿。“你是乔万尼吧?今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博士非常有礼貌地说道。乔万尼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行了个礼。
  “你的父亲回来了吗?”博士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怀表又问了一句。
  “还没。”乔万尼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前天刚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很好。今天应该就会到了。或许是船慢了吧!乔万尼,明天放学和大家一起来我家玩吧!”
  博士说完,又凝视起倒映着银河的河面来。
  乔万尼心中百感交集,他默默地从博士面前离去。他想要快点把牛奶拿给妈妈,还要告诉她爸爸就要回来了。他拔腿一溜烟地向街上跑去。
  猫的事务所——关于小小官衙的幻想
  在轻便铁道的车站附近,有个猫类的第六事务所。这里主要用来调查猫的历史情况和地理环境。
  书记官们都穿着短的黑色缎子服,被众猫所尊崇。若有书记官因为某些原因要辞职,附近的年轻猫们都会挤得头破血流,想要填补那个空缺。
  因为事务所里只限定四只猫,所以最后从如过江之鲫的应聘者里,只选出了一只字写得最好、文章朗诵得最好的猫。事务长是只大黑猫,虽然有点老猫痴呆,可是它的眼睛里面好像绷着几条铜线似的,看起来实在很威严。它的部下们:第一书记官是白猫,第二书记官是虎猫,第三书记官是三毛猫,第四书记官是灶猫。所谓灶猫,并不是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任何一种猫都有可能变成灶猫。灶猫的由来是因为它习惯每天晚上睡在炉灶里
  065
  面,弄得全身都是煤,脏兮兮的,特别是鼻子和耳朵的部分更
  是沾了一团乌漆抹黑的煤屑,让它看起来就跟狸一样。所以其他猫都嫌弃灶猫。这个事务所的一切事务都由黑猫事务长管理。按说,不
  论这只灶猫多么优秀都不可能被选为书记官。但它还是从四十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了。
  这庞大事务所的正中央,黑猫事务长手按蒙着红色桌布的桌子一屁股坐下,它的右手边是一号白猫和三号三毛猫,左手边是二号虎猫和四号灶猫。它们都在自己的小办公桌前正襟危坐。
  所谓调查猫的历史情况和地理环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大概就跟下面的情形差不多。有人笃笃地敲着事务所的门。“进来!”黑猫事务长两手插在口袋里非常威严地大声
  吼道。四个书记官低着头非常忙碌似的翻阅着数据簿。穿着华贵的猫走了进来。“什么事?”事务长说道。“我想要吃冰河鼠,所以想去白令一带ꨁp0,请问哪个地区
  最好呢?”
  “嗯,第一号书记官,说说冰河鼠的产地。”
  第一号书记官翻开蓝色封面的大资料簿回答道:“沃斯特拉高密那,诺巴斯开亚,弗撒河流域。”对华贵的猫说道。“沃斯特拉高缅拿,诺巴……什么的。”“诺巴斯开亚。”第一号书记官和穿着华贵的猫一起说道。“对,诺巴斯开亚,然后是什么?”“弗撒河。”又是穿着华贵的猫和第一号书记官一起回答,事务长看来有些困窘。“对对,弗撒河。去那边大概就可以了吧?”“那么,去旅行需要注意什么呢?”“第二号书记官,说说到白令一带旅行需要注意的事项。”“是。”第二号书记官翻着自己的资料簿,“夏猫完全不适合旅行。”当它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为了什么,大家都一齐盯着灶猫。
  “冬猫也必须小心。在函馆附近,有受马肉饵引诱而被拐走的危险。特别是黑猫,要是在旅途中没有表明自己猫的身份,往往会被误认为黑狐遭到猎人的追杀。”
  “好啦,就像现在所说的一样。您既然不属于我们黑猫一类,那就没什么太需要担忧的事了,只是请您要注意函馆的马肉。”
  “这样啊,那么,那里的当权者是什么样的人物呢?”“第三书记官,说说白令一带有权有势的人物。”“是的。这个嘛……白令一带,有了,托巴斯基和肯梭斯基ꨁp0,以上两位。”“托巴斯基和肯梭斯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第四书记官,你简略说说托巴斯基和肯梭斯基的事情。”“好的。”第四书记官灶猫已经将数据簿里记载托巴斯基和肯梭斯基的部分翻开来,并用它两只短短的手夹在里面等着。看到这样的光景,事务长和穿着华贵的猫似乎都很佩服。可是其他三个书记官却是一副瞧不起的神情,它们斜睨着它,还嘿嘿地笑。灶猫认真地读着数据上的文字。
  “托巴斯基酋长,德高望重;眼睛炯炯有神,但说话速度有点迟缓。肯梭斯基是实业家,虽然说话速度有点迟缓,但眼睛炯炯有神。”
  “啊,这样我就了解了,谢谢。”穿着华贵的猫走了出去。大概就是这么个模式,对猫咪们来说还真的很方便。但
  半年以后,第六事务所就撤销了。说到原因,大家多少也能猜得到。前三个书记官特别是第三书记官三毛猫,特别憎恶第四号书记官灶猫。三毛猫更是想方设法取代灶猫的工作。灶猫也曾试图改善同大家的关系,可总是事与愿违。
  比方说有一天,灶猫邻桌的虎猫拿出饭盒正想大快朵颐,突然一阵倦意袭来,虎猫就高高地举起短短的两只手,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这样的动作对猫的族群来说,既不是目中无人也不算是失礼,大致就相当于人类中的捻捻胡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因为打哈欠的时候脚踹了一下桌子,桌子一歪,饭盒一滑,就掉到事务长桌前的地上了。饭盒是铝制的,虽然摔出了几个坑,但没有坏。
  虎猫的哈欠打了一半就被迫停止了,连忙闭上了嘴,把手从桌上伸过去捡饭盒,可是就差一点点,手就尴尬地悬在半空,饭盒就在地上滚来滚去。
  “你这样不行,够不到啦。”黑猫事务长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笑道。当时,第四书记官灶猫正打开饭盒要吃饭,看到这样就马上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饭盒要递给虎猫。
  然而虎猫却突然大发雷霆,也不接灶猫递过来的饭盒,只是把手背在身后,摇晃着身体怒吼道:“啊?你是想叫我吃这个吗?你是想叫我吃这掉到地上
  的饭吗?”“不是的,因为您要捡这个饭盒,所以我就帮您捡起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捡饭盒的?我只是觉得饭盒掉到事务
  长面前实在太失礼了,所以想把它藏到桌子底下。”“这样啊,我只是想,饭盒在那里滚来滚去的……”“什么啊,太失礼了吧!来决斗……”“啊啦啦啦啦……”事务长高声叫道,这是为了不让它
  们说出决绝的话,才故意捣乱的。“别说了,要吵架的话就给我住嘴。灶猫君应该不是为了让虎猫君吃掉到地上的饭才捡起饭盒的!而且,今天早上我忘记说了,虎猫君你的月薪提高了十钱哦!”
  虎猫本来一脸凶神恶煞的,但低头静静听着,渐渐开心地笑了出来:
  “打扰了大家的清静真是抱歉。”它看了隔壁的灶猫一眼之后坐了下来。
  诸位,我真是同情灶猫。
  过了五六天,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此类事件不断重演,一是因为猫们天生的惰性,二是因为它们的前脚,也就是手,实在是太短了。这次是第三号书记官三毛猫。早上它刚要开始工作,笔就掉了下去,在地上滚来滚去。本来三毛猫站起来就可以解决的,可是因为懒惰的缘故,它也像之前的虎猫一样,坐在椅子上急忙把手伸过桌子去拿笔,同样也够不着。三毛猫个子特别矮,所以它的身子渐渐探了出去,连脚都离开了椅子。灶猫因为上次虎猫的那件事,这次一直眨着眼睛犹豫到底该不该帮三毛猫捡起来。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三毛猫因为身子探得远了,大头朝下从桌上掉下来摔了一个大跟头。声音实在太大,把黑猫事务长也吓了一跳,他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装有治疗昏厥的氨水瓶子。但三毛猫立刻就站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灶猫,你这个混账居然敢推我!”
  黑猫事务长马上就出面调停,对三毛猫安抚道:
  “不是的,三毛猫君,是你搞错了。灶猫出于好心,它站起来是想要帮你的。它一点也没碰到你。这种小事,别生气了,啊?给,那个桑通汤的移居申请。”事务长马上就开始了工作,三毛猫也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做起自己的工作。但仍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灶猫。
  总是这样,弄得灶猫痛苦异常。
  它也曾试过几次,像别的猫一样睡在窗外,可是半夜实在太冷了,冷得它没完没了地打喷嚏,所以只能爬回炉灶里去睡。
  为什么会那么冷呢?因为它的皮毛很薄。为什么皮毛很薄呢?因为它是立秋前十八天的土曜日出生的。灶猫心想:果然还是我自己的原因,真是没办法啊!它想着想着,眼泪就溢满了圆圆的眼眶。
  事务长那么亲切地对我,灶猫同伴们是那么以我为荣,所以不管再怎么辛苦我都不能辞职,一定要忍耐下去。灶猫一边哭,一边握紧了拳头……
  可是,事务长也渐渐不那么值得信赖了。因为猫咪总是自作聪明。有一次,灶猫不幸得了重感冒,脚腕肿得像碗一样大,路都走不了,只好在家休息一天。这一整天灶猫都没过好,它望着仓库小窗外射进来的昏黄光线,揉着眼睛一直哭。
  灶猫生病的一天里,事务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奇怪,灶猫君现在还没来,真晚呢!”事务长在工作间隙的时候说。
  “什么?该不会跑到海边玩去了吧?”白猫说道。
  “不是吧!应该是被人约去参加哪里的宴会了吧?”虎猫说道。“今天哪里有宴会啊?”事务长讶异地问,对它来说,不可能会有自己没被邀请的宴会。“它好像说在北方有学校的开学典礼!”“这样啊!”黑猫默默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灶猫它,”三毛猫脱口说道,“好像最近总是被邀请。可能是它说了‘下次轮到我当事务长了’,所以那些笨蛋才那么害怕,千方百计想要讨好它。”“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黑猫怒吼道。“真的啊,不信您可以去查!”三毛猫愤愤不平地说。“不行,我对那家伙太客气了。哼,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事务所里众人都沉默下来。第二天。灶猫的脚终于消肿了,它一大清早就顶着咆哮的狂风来到事务所里,心情非常愉快。它发现,它最重视的,每天一来就要摸摸封面的,自己的资料簿竟然不在自己桌上,而是被分成三份摆在相邻的三张桌子上。
  “啊,昨天很忙啊。”灶猫的心脏不安地怦怦直跳,沙哑着嗓子自言自语道。咣当!门开了,三毛猫走了进来。“早安。”灶猫站起身来打招呼,三毛猫却一言不发地坐下去,看似很忙地翻着桌上的资料簿。
  咣当,嘭!虎猫进来了。
  “早安。”灶猫站起身来打招呼,虎猫却连理都不理。“早安。”三毛猫说道。“早啊,风很大呢!”虎猫也马上翻起资料簿来。咣当,嘭,嘭!白猫进来了。“早安。”虎猫和三毛猫一起招呼道。“啊,早啊。风真大啊!”白猫也摆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开始工作。灶猫仍无力地站在原地默默地行礼,而白猫则一
  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咣当,嘭,嘭!“啊—真是一场大风啊!”黑猫事务长进来了。“早安。”三人马上站起来行礼。灶猫也恍惚地站在原地,低头默默地行礼。“简直像暴风!嗯。”黑猫看都不看灶猫一眼,说。然后马上就开始工作了。
  “那个……今天我们继续昨天安摩尼亚兹克兄弟的调查工作。第二书记官,安摩尼亚兹克兄弟中,谁去了南极?”工作开始了。灶猫沉默地低着头。它手边没有资料簿。尽管它想说些什么,也已经说不出口了。
  “是班波拉里斯。”虎猫回答道。“好,那再详细说说班波拉里斯的事情。”黑猫说道。啊,这是我的工作啊!资料簿,资料簿……灶猫的心里
  流着泪。“班波拉里斯,在南极探险的归途中死于雅普岛的沙滩,其遗骸被水葬。”第一书记官白猫朗诵着灶猫的资料簿。灶猫相当难过,难过到两颊发酸,还一直低头强忍着不哭出来。
  事务所渐渐忙碌起来,工作也一件一件迅速地完成。众人只是偶尔往灶猫这边瞟过来一两眼,却什么话都没说。午饭时间到了。灶猫一口饭都没吃,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把手摆在膝上。午后一点,灶猫低低地啜泣起来。它哭哭停停地一直到傍晚,大约有三个钟头。即使这样,大家仍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很愉快地完成着
  手边的工作。就在那个时候。虽然猫咪们没有注意,但狮子威严的金毛头已经出现在事务长身后的窗外。
  狮子探头观察了事务所好一会儿,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突然敲了敲门直接走了进来。猫咪们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有灶猫停止了哭泣,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狮子扯着粗粗的大嗓门说道:“你们在做什么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地理和历史。解散吧!嗯,我命令你们解散!”事务所就这样解散了。我也赞同狮子的说法。
  奥茨伯尔与大象
  有个养牛人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第一个星期日
  说到奥茨伯尔,那可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有六台打谷机。机器轰隆隆地碾着稻谷。十六个满脸赤红的村民一边用脚踩着机器,一边捋着堆积如小山的稻谷。去掉稻穗的干稻茎不断被丢向后方,不久就堆成了一座小山。米糠和干稻茎屑混合着在空气中飞舞,模糊成了一片昏黄,看起来就像沙漠里的烟雾。
  在那略显昏暗的环境里,奥茨伯尔咬着大大的琥珀烟斗,一边眯着双眼不时看看有没有谷粒掉进干稻茎堆里,一边背着两手悠闲地走来走去。
  屋子盖得很结实,有一个学校那么大,可是因为六台新式打谷机一起开动,不停地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一旦进到里面,耳朵里满是噪音,肚子就变得空空如也了。因此奥茨伯尔总觉得肚子很饿,午饭的时候,他吃了一个热腾腾的六寸多的牛排和一盘抹布大小的蛋包饭。
  总之,就那样轰隆隆地响着。
  一只白象不知怎么来到了这里。那是一只白色的大象ꨁp0! 不是油漆画上去的。你问我它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那家伙是大象,大概它溜溜达达就溜出了森林,溜到了这里。
  那家伙把头从小屋门口探进来的时候,村民都很紧张。为什么要紧张呢?显而易见,因为不知道它要做什么,所以大家都怕和它扯上关系。不管是谁,都低头拼命地捋着自己的稻谷。
  这时的奥茨伯尔将手插在口袋里,从一排机器后方,偷偷地瞄了白象一眼。然后他迅速地低下头来,装作没事一般,像刚才一样来回踱着方步。
  突然,这次换白象了,它抬起一只脚踏在小屋的地板上,把村民们吓了一跳。可是因为忙着干活儿,更怕跟它扯上关系,所以大家都当做没看见一样,继续捋着自己的稻谷。
  奥茨伯尔在里面稍暗的地方将两手从兜里拿了出来,又偷偷瞧了大象一眼。然后他装成一副很无聊的样子,故意打了个大哈欠,双手抱在脑后,踱来踱去。
  大象很勇猛地伸出两只前脚想要爬上小屋来,不仅村民们紧张起来,奥茨伯尔也吓得不轻。他紧紧叼着嘴上的琥珀大烟斗,紧张地吐出了一口烟。但就算如此,他也仍然装作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缓慢悠闲地在那附近走。
  不疾不徐地,大象终于不识时务地爬了上来。然后它在机器前面优哉游哉地散起了小步。机器仍在快速地运转,喷出的米糠像傍晚的骤雨或是结块的雪粒一般劈劈啪啪地打在大象身上。大象似乎觉得很吵似的眯起了它的小眼睛,但再仔细一看,可以看见它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奥茨伯尔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他走到打谷机的前面,正准备对大象开口说话。这时候,白象却用黄莺一般的甜美声音抱怨道:
  “啊,不行啊!机器运转得太快,沙子会打到我的牙齿的。”
  白象一边说着,那些米糠一边啪啪啪啪地打到它的牙齿上,还打到它那纯白的头和颈项。
  奥茨伯尔已经决定豁出去了。他右手拿住烟斗,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
  “怎么样,这里很有趣吗?”
  “很有趣啊!”大象斜倚着身躯,眯着眼睛回答。
  “留在这里怎么样?”
  村民们啊地倒吸了一口气,屏息看着白象的反应。奥茨伯尔说完这句话之后,身体似乎也在哗啦哗啦地颤抖。
  然而白象很平静地说:“留在这里也好啊!”“这样啊,那就这么办吧!你不正是要这样做吗?”奥茨伯尔的脸愉悦地皱成了赤红的一团。
  怎么样?这样一来白象就变成奥茨伯尔的财产了,不管奥茨伯尔是要使唤那头白象干活儿,还是把它卖到马戏团,都必然会让他赚进一万元以上白花花的银子。
  第二个星期日
  说到奥茨伯尔,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之前在打谷作坊里顺利拐到手的那头大象,是个很了不得的动物,有二十匹马的力量呢。一眼看过去,它一身纯白,有着美丽的象牙,皮肤也壮观而坚固;而且它是经过辛勤工作锻炼过的。然而它要真能赚到那么多钱,还是要归功于它的主人。
  “喂,你不需要时钟吗?”奥茨伯尔来到用原木盖成的
  象的小屋前面,咬着琥珀烟斗,皱着眉头对大象说道。“我不需要时钟。”大象笑着回答。“戴着吧!是个不错的时钟。”奥茨伯尔一边说,一边
  将那个镀金的大时钟套到大象的脖子上。“很不错嘛!”白象也这么说。“没有锁也不行吧?”说着,奥茨伯尔就用百十来公斤
  的锁,紧紧地将白象的前肢铐了起来。
  080
  “嗯,这锁很不错啊!”只用另外三只脚走路的大象说道。
  “穿穿鞋子如何?”
  “我不穿鞋子的。”
  “穿穿看吧!是双不错的鞋子。”奥茨伯尔皱着眉头,
  将纸糊的红色大靴子往大象的后脚踝上套。“真不错呢!”大象也说。“不帮鞋子加点装饰是不行的。”奥茨伯尔非常着急
  地,将四百公斤左右的砝码从靴口塞进去。“嗯,真的很不错呢。”大象试着用两只脚走,然后非常高兴地说道。第二天,镀金的大时钟和不牢靠的纸靴都破了,大象身上只挂着锁和砝码,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真是抱歉,因为税金很高,所以今天请你从河里汲些
  水给我吧!”奥茨伯尔将双手背在背后,蹙着眉头说道。“好,我去汲水。多少次都可以。”大象眯着眼睛高兴地说。到了那天中午,它就从河川汲
  了五十趟水。然后它跑到菜田里。傍晚的时候,白象在小屋里一边吃着十把干草,一边看
  着西方天空初三的月牙儿。“啊,辛勤工作真是令人愉快啊!神清气爽!”白象这么说道。“真是抱歉,税金又提高了。请你今天到森林那边帮我
  081
  搬些柴回来吧!”隔天,奥茨伯尔戴着有帽穗的红帽子,两
  手叉在背后,对大象说道。
  “啊,我去搬柴薪来。真是好天气啊!我本来就很喜欢
  到森林去的。”大象笑着说道。
  奥茨伯尔紧张得差点让烟斗从手中掉了下来。但当他看
  到大象非常愉快地缓缓走出小屋时,又心安理得地叼起烟
  斗,清了清嗓子,转身去视察村民的工作去了。
  那天才刚过中午,大象就搬运了九百把柴薪,眯着眼睛
  开心地笑着。
  晚上大象一边在小屋里吃着八把干稻茎,一边看着西边
  初四的月牙儿。“啊,真是舒畅愉快啊!圣母玛利亚。”它
  这样自言自语。
  第二天。“真是抱歉,税金已经提高到原来的五倍。可
  以请你今天到锻冶场帮我吹一吹炭火吗?”“啊,我吹。要
  是认真起来的话,我光是呼气就可以将石头吹起来哦!”
  奥茨伯尔原本心惊胆战,但一见这情景,他放心地笑了。
  大象慢慢地走到锻冶场去,咣当一声蜷着四肢坐了下
  来,代替风箱扇了半天炭火。
  那个晚上,大象在它的小屋里,一边嚼着七把干草,一
  边看着天空初五的月亮。“啊,真累啊!真快乐啊!圣母玛
  利亚。”它这么说道。
  之后,大象从一早就开始工作。干草也和昨天一样只有
  五把。可是,只吃了五把干草,它也力大无穷呢!
  082
  大象其实是很省钱的劳力呢!这个,也该归功于奥茨伯尔精明的头脑。说到奥茨伯尔,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第五个星期日
  奥茨伯尔啊,那个奥茨伯尔他啊……我也想这么说的,可是他后来不在了。等等,冷静下来听我说吧。我之前说的那头大象啊!奥茨伯尔对它太过分了。
  奥茨伯尔使唤它的工作越来越沉重,大象渐渐失去了笑容。有时候,它会用赤龙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奥茨伯尔,不屑一顾地俯瞰着他。
  有天晚上,大象在自己的小屋内,一边吃着三把干草,一边仰望着初十晚上的月亮。“好痛苦啊!圣母玛利亚。”大象这么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奥茨伯尔,越发变本加厉地虐待起大象了。这天晚上,白象在自己的小屋内,摇摇晃晃地一屁股跌
  坐在地上,也不吃干草了,只是看着十一的月亮,说道:“已经该说再见了,圣母玛利亚。”“咦,怎么一回事?再见?”月亮突然问道。“嗯,再见。圣母玛利亚。”“什么?身体这么庞大,其实不过是个懦夫啊?写信给你的朋友们不就得了?”月亮笑着说道。“我既没有笔也没有纸啊!”大象用它细细的美丽的声音,啜泣着说道。
  “给,是这个吧?”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可爱的童音。白象抬起头来一看,眼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色和服的童子,手上捧着砚台和纸。于是白象很快写了一封信。
  “我被人虐待了。请大家出来帮帮我吧!”童子拿了那封信,马上就向森林的方向出发了。穿着红色和服的童子到达山里时,正好是午休时间。山
  里的大象们原本都在娑罗树ꨁp0荫下下棋,这时全都围过来看这
  封信。“我被人虐待了。请大家出来帮帮我吧!”大象们一起站起来,愤怒地咆哮。“去奥茨伯尔那儿给他点颜色看看!”大象议长高声叫道。“哦!出发吧!哦—嘎—哦—嘎—”众象回应着。于是象群如狂风般穿过森林,“哦—嘎—哦—”
  往原野的方向飞奔而去。
  每一头象都发狂似的奔跑着。小树被连根拔起,草丛更被践踏成一片泥泞。“哦—哦—哦—哦—”像火焰一般往原野飞奔而去。它们跑着跑着,跑到泛着蓝色霞光的原野尽头,看到了奥茨伯尔那栋房子的黄色屋檐,象群怒不可遏。
  “哦—嘎—哦—嘎—”那时正好是下午一点半,奥茨伯尔在他那皮制的床上熟睡正酣,还做着乌鸦的梦。因为外面的声音实在太吵了,奥茨伯尔家的村民便走出门外,手搭凉棚往前方看去。一群大象森林一般密密麻麻,以比火车还要快的速度向这边直冲而来。村民们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直冲进屋子:
  “主人啊!是大象,成群地冲过来了。主人,是大象啊!”他们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奥茨伯尔果然不是等闲人物。当他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时,已经知道了一切。
  “喂,那头白象还在小屋里吗?有吗?还在是吧!好,把窗户关起来!好好地将窗户给我关起来!快点把白象小屋的窗户关好。快去搬根大木头来!这头畜生如果还要挣扎,看我把它给关起来!用大木头把那窗户给绑住,看它还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好,再多搬个五六根来。可以了,这样可以了。已经没关系了,大家不要慌。喂,你们!这次换成门了。把门给我关起来。门闩横木给我靠上。要紧紧靠上。就这样,对了。大家不要担心,振作起来啊!”
  奥茨伯尔已做好一切准备,然后以喇叭一般饱满的声音激励大家。然而,无论如何,村民们就是无法安下心来。他们可不想被卷入主人所闹出来的这样一场是非中,所以大家都拿毛巾或者手帕,或一些看起来脏兮兮的类似白色的东西缠在手上,作为投降的标志。
  奥茨伯尔渐渐坐立不安,一直在屋里绕着圈。他的狗也
  蠢蠢欲动地嚎叫,在屋里不停地奔跑打转。
  不一会儿地面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附近的光线也变暗
  了,象群们已经包围了整栋房子。“哦—嘎—哦—
  嘎—”在那阵恐怖的吵闹声当中,也能听到温柔的声音:
  “我们来帮你了,放心吧!”
  “谢谢。你们真的来帮我了,我真开心。”从白象小屋
  中传出了回应。如此一来,周遭的大象们就更加凄厉地怒吼
  起来,它们在围墙旁边不停地奔走打转。还有一些因愤怒而
  扬起长鼻子。可是因为围墙是水泥做的,里面也加了钢筋,
  象群们好像不能轻易地破坏。围墙中,只有奥茨伯尔一个人
  狂叫着,百姓们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
  子。这时,外面的大象开始以同伴作为脚踏,就要爬过围
  墙,慢慢地露出脸来。奥茨伯尔的狗仰头看到大象皱巴巴的
  灰色大脸时,便昏了过去。接着,奥茨伯尔开枪了,六连发
  的手枪,咚,嘎—哦,咚,嘎—哦,咚,嘎—哦—
  可是子弹并没有打穿大象,反倒在打到牙齿的时候弹了开
  去。有一只大象这么说道:
  “这个家伙实在很吵呢!噼噼啪啪地一直往脸上打过来。”
  奥茨伯尔一边想着,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一边从腰
  带上取下弹药匣准备补充弹药。就在那几个动作之间,大象
  的一只脚已经从围墙那边伸了过来。然后是另一只脚。五只
  大象一起从围墙的那边踏过来了。奥茨伯尔就那样手握着弹药匣,在大象脚下被踩得一团稀烂。门马上被打开了。“嘎—哦—嘎—哦—”象群们咚咚咚地涌进屋里。“监牢在哪里?”象群逼近小屋,粗硬的原木如同火柴般被轻易折断,那头整整瘦了一圈的白象从小屋里走了出来。“嗯,还好吗?瘦了啊!”众象静静地围在白象身边,
  帮它弄掉身上的锁链与砝码。“啊,谢谢你们。我真的得救了!”白象落寞地笑道。哎呀,说过不可以到河里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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