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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写作是一门手艺活——在复旦大学新世纪文学教育讲坛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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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管季超0712
时间:
2015-1-4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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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写作是一门手艺活——在复旦大学新世纪文学教育讲坛的发言
叶开:写作是一门手艺活——在复旦大学新世纪文学教育讲坛的发言
我是做编辑的,跟在座的作家和评论家老师有很多交集。可能各位很难想象,《收获》发的很多作品都是自由来稿中发现的,不是专发著名作家的作品。《收获》是一个很严格的杂志,每个稿件都会编号,编辑都看得很认真。上午南帆老师和陈思和老师都提到,经典是依靠学院传承的,而且我们面对的恰恰是“非经典”。我们要从那么多稿子里找出适合我们发表的小说。作者常常打电话来问:“你们到底要什么样的稿子?《收获》到底认为什么样的稿子是好的?”我说:“我不知道啊!”真的是这样!他说:“有什么标准?”我说:“没有什么标准。我觉得好的就是好的。”说起来很霸道,但我真的说不出来。作为一个专业编辑,最外化的标准就是看你的语言,看你的表达,看你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段。
我非常感谢我的入门老师格非。我当时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华东师范大学的传统跟复旦是不一样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不像复旦中文系教授那样,学生一进门就给你当头棒喝:“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不反对创作,甚至还公开鼓励。我们的一些老先生都是写作的,比如施蛰存先生,是典型的作家型大学问家;还有钱谷融先生,特别喜欢搞创作的学生。我有一个很深的体会:在大学读书时,跟一些已有成绩的年轻教师或有特殊观点、才能的博士生等高人、好汉们“混”在一起,对我们学会阅读,学习写作,都有重要的帮助。青年教师领着我们去干各种事情,比如打牌、翻墙、爬树、泡妞——成功或失败,各种小出格,是真正的“情感教育”。
写作不是一种规范式的东西,它是一门手艺活——作坊主和学徒,老中医和助手这种一味一味的药去看、去摸,去看它的原产地、生长期,这些都是细密的东西,是细节。语言也是这样的。跟这些老师一起“鬼混”时,你明白了他们对语言的判断、对事物的判断、对情感的判断、对文学表达趣向的判断、对节奏感的判断、对这里思考的判断,他对语言的表达、选择和甄别,这些就像手工艺一样,有很细腻的纹理,很直接的触感。
我们今天所看的小学语文教材、初中语文教材,里面的课文大多数根本算不上不是文学作品,不是合格的文字,我们杂志社收到的自由来稿,随便找几篇都要比小学语文教材好。在座的教授、导师面对的是拥有这样一个阅读背景的考生——他们知道的是谁?是毕淑敏这样的“大师”,是周国平这样的“大师”,很多你们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大师”(可能只有我知道的)——非常可怕!很多“大师”连语言都不通顺的,中学生只知道他们以及叶开老师(笑)。我在搞中小学语文的批判,去过很多中小学校,跟很多教师交流。我还去跟初中的、小学的、幼儿园的学生一起学习。如果语文教育不从最基本的阅读谈起,不从最基本的语言表达谈起,那么今后的写作都是扯淡。
我很感激在大学读书时碰到的李劼老师,他上课的第一句话就是:“请你们把中学里学到的垃圾全给我忘掉。”当时对我打击很大,我们都是天才啊,我们考上了大学,当时都叫做天之骄子的!怎么老师这样说话?但这话我记了一辈子。好在我读小学中学时考试成绩一直很差,脑子里记住的中小学垃圾课文比较少。有些在中学里就当了小作家的同学被他打击得一蹶不振,因为他们自我感觉很好。我现在毕业二十多年,回过去研究中小学语文教材——在座可能没有人有我研究得这么多,我从头到尾去分析,发现我们的语文教材真的很吓人,把大量的好学生活活弄傻了,让这些本来天真、自然、活泼、充满好奇心和探索精神的孩子,都变成了呆头呆脑的“螺丝钉”。
单纯从写作的角度看,文学是很细腻的,不是高屋建瓴的东西,文学教育就是一种细微的判断——就像我刚才讲的学中医,你要把一味味药都搞清楚,三百多味主要药材的产地、气候、采摘时间。为什么这个参在这个时候产出来就是垃圾,一点滋补的效果都没有?为什么要过那么多年份在这个时候才能采出来?包括采茶,就是门手艺活。我记得毕飞宇也讲过类似的话。写作不是不能传递,但传递的方式,不是我在这里讲,学生在下面听,然后内功就传到他们身上了——不是这样的,写作它是非常需要“泡”在一起的。所以,我特别鼓励一些其他省市的写作者跟成名作家,跟自己的伙伴结成一个“小团伙”,不断摸索,语言上去推敲,情感上去磨练,写作上相互抨击、相互研究对方的作品,好的坏的一起研究——我一开始看作品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坏——看到名家的就是好作品,我觉得这是非常糟糕的编辑。一个不知名的作家,你要如何去判断?这需要一种非常细腻的感觉,不是很多条条框框。我看到很多编辑在写退稿信时常受质疑:什么叫“思想”?什么叫“结构”?什么叫“人物”?以我的经验,我们提的大部分问题都是细节,包括人物塑造、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的出场以及类似的细节。有些作家要反复修改七八遍、十几遍,你们可能很难想象这种做法。
上午的时候陈思和老师也说天才不是培养出来的。我们的教育是通才教育,我们只能把一些基本常识给研究透。天才是压都压不住的,像莫言,不需要你去教育他,他有一个自我完善、自我教育的过程。他也不断地在读书,不断地在学习。莫言的早期作品是非常幼稚的,如《春夜雨霏霏》、《丑兵》都很一般,跟《透明的红萝卜》之后的作品相差很大。每个作家都在不断地进步,不断地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的认识都不一样,我们看作家要看的是他对事物的敏锐感受能力,他对表达的特殊敏感力,这样决定他大概能走多远,多有潜力。从大学文学教育的角度来讲,一个是阅读的过程,一个是实际操练的过程,这里面是很细腻的。对于今天的大学教育,我个人是非常不满的。现在很多大学都建大学城(可能复旦和同济除外),教师和学生是无法认识的,老师上完课就失踪了。我去过很多大学,包括华师大、上外,我对学生说:“你们就像鸡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他们一个老师都看不到,好像饲养员喂完食就走了。学生应该有大量的机会跟老师泡在一起,尤其是青年教师,一起喝茶,一起喝酒,一起乱说,一起推敲,一起抨击——这是一个传帮带的过程,今天的很多大学已经失去了这样一种模式。
注:此文发表于《上海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15日
(此文是我的讲话修改稿。轮得上我讲点话不容易,但记者在正式报道时,大多只根据职务或名气大小来摘取,我不幸被消声了。所以自己整理一下,在报纸发表,供写作同好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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