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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窦桂梅:回首生命的来处 [打印本页]

作者: 管季超0712    时间: 2015-2-21 08:24
标题: 窦桂梅:回首生命的来处
窦桂梅:回首生命的来处
来源于:教师博览

  我出生在吉林长白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山脉连绵,溪流淙淙,葱郁的树林、绚烂的野花、寂静的村舍、纯朴的乡人……小学语文课本中的《美丽的小兴安岭》,写的仿佛就是我家依傍的大山,兴安岭的四季,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四季。
  在这充满野趣和自由的村落里,春天,倾听百鸟清脆的呢喃,漫步河岸搜索鹅蛋,和弟弟妹妹、伙伴们在山岗上、田野里、树林中撒着欢儿,自在地演绎着生命;夏天,虽不那么炎热,却也到河里捞鱼、“扎猛子”,舒展透亮的生命;秋天,采集山珍,匍匐在山坡采摘蘑菇,嗖然上树寻找鸟窝;冬天,咯吱咯吱地踩着大雪打柴,打雪仗,赶爬犁,甚至在冰冻的河面上抽冰猴,还刨开一个小窟窿,在罐头瓶里放入食物引诱小鱼游进去,然后马上提起,跑回家去让妈妈炖鱼汤……于是,整个人都被润泽得清清爽爽,整个灵魂都被打磨得豪爽大气,整个人生都被演绎得潇潇洒洒!

  阅读:精神的底色

  家长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管我们。可以说,我们是在大山里自由地长大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只知道淘气玩耍,家里人也把我当做男孩子使唤。现在想想自己牙口好,胃口也好,也许正是童年的这段经历养育的。

  这就是我生命最初的地方,我的童年——原来,我就在这样看似混沌未开,实则满溢天性的生活中,翻开了大自然最美的这本书!

  然而,人既需要栖居大地,倾听大自然的呓语,也需要仰望星空,聆听道德的律吕。在这怡然自得的穷乡僻壤,我远离于唐诗宋词,陌路于书本中的安徒生童话,但我享受着内心的自由腾跃与丰盈,也渴望着在内心深处寻得丰盈的柔软绿洲……

  依稀记得幼儿年代,寒冷孤寂的冬天,我们围坐在炭盆旁听姥爷讲《封神演义》《水浒传》等故事。姥爷是地主出身,不会干农活,却很会说书。秦琼啊,武松啊,这些名字最早都是从姥爷的嘴里知道的。姥爷的故事很有特点,每一次都是围绕一个人讲开去,也许有他自己想象的成分,但在精神生活极其贫乏的乡村,这不啻一种难能可贵的文化启蒙。于是,在姥爷的故事中,我们知道有个黑脸的矮子宋江领着一群人叫“一百单八将”,姜子牙领着自己手下的神仙名将帮助武王伐纣。姥爷还让我们比赛背他们的名字,三国中的“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即便过去了三十多年,今天我依然能够熟练地背诵出来。刀光剑影的幽古遐思中,内心不仅光明敞亮,而且温暖恬适。我还记得,在漆黑难熬的夜晚,躺在被窝里听妈妈讲述她改编的《聊斋志异》。在若有若无的鬼魅狐影的映现中,灵魂开始走向自我善恶的诘问与安顿。在他们娓娓的叙述中,我知晓了现实之外的神奇世界,也懂得了心灵之内的美丽存在。

  上学之后,《孙悟空大闹天宫》《七把叉》《小刀会》《大刀记》以及《一块银元》《我要读书》《周扒皮》《刘文学》等,在那个时代屈指可数能够找到的书,更是洞开了我未知的世界。尤为难忘的是《三国演义》,48本全套的小人书,由于姥爷的事先铺陈,我对这套书爱不释手。每天放学后,在火车站候车时,我便会花两分钱租上一本,静静地坐在候车室的角隅阅读,心游万里,内心洋溢着一股幸福的暖意,充盈着满足之后的淡定。当我从聆听叙述走向自我阅读后,内心更新的速度迅速提升。我如饥似渴地游弋在文学的溪流中,优哉游哉。

  自然地,大大咧咧的我,渐渐对文字有了感觉。那时候,家里糊在墙上和顶棚的旧报纸每过一次新年都会重新糊一次。因此,墙壁上、棚顶上的文字,只要看得见的,我几乎都要大声读上几遍,不认识的字,也顺着对语境的感觉猜读。我还经常和弟弟妹妹进行猜字游戏,念一个藏在最角落里的字,让他们去找,实在找不到了,我就“幸灾乐祸”地告诉他们。这个游戏,随着后来纸糊的棚顶变成了瓦檐,也就停止了。

  走进初中,我迷恋上成语典故和名人格言。说心里话,当时老师也没要求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兴趣和爱好。于是,我积累了一些喜欢的句子,也摘抄了一些文章——现在还珍藏着那些“作品”。它们既丰富了我的语言,增强了我的语感,更使我获得一种人格塑造与精神成长的力量,让我终身受用。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泰戈尔的“使鹅卵石臻于完美的不是棒槌的敲击,而是水的载歌载舞”。现在想想,这些也许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初中毕业时给同学们留言,我用的几乎都是我摘抄本上的句子。

  走出大山,走进师范,是我人生突变的分水岭,也是阅读历程的起跳板。当我第一次走进图书馆,凝神屏气地面对琳琅满目的书籍时,我幸福得窒息,紧张得战栗。世界突然变得无限广阔,而自己却遽然显得渺小,小得几乎化为乌有。刹那间,我暗立誓言,将青春奉献给阅读,寻求精神与灵魂的城堡,以晤对这纷呈多彩的世界。

  于是,我从晶莹剔透的冰心、亲切和蔼的叶圣陶,读到淳朴厚重的老舍、浪漫空灵的徐志摩;从激情岁月的《青春之歌》、救赎人性的《复活》,读到风云际会的《第二次握手》、缱绻缠绵的《飘》;从手抄小说《太平间的秘密》读到《读者文摘》《萌芽》《收获》……可以说,从小人书的读图时代走向整本书的读文时代,在这精神冒险的旅途中,我简单空灵的心,得以运动并获得充分的更新,我在大千世界中确认了自我成长的坐标。

  比如《简·爱》,主人公的情感演绎、灵魂对白,让我读到了自我内心的自尊自强以及对未来的渴望和向往。简·爱成为我心中不灭的偶像,成为我在后来的代课生涯中不断完善语文教学的恒久动力。

  与其说我爱看“言情小说”,不如说文学让我感到生命的柔软与美丽。虽说现在我的阅读面更宽泛了,教育的、人文的、哲学的,传记、杂文、随笔,等等,很多,可我还是要说,正是童年对大地的阅读、少年对小说的阅读,奠定了我后来的精神底色,界定了我一生的精神格局。在文学情境的熏陶和濡染中,我的内心变得丰富多情、细腻浪漫。读书是最好的美容妙方,它将个人的隐忍放大,将内心的小我驱除,将人性的伟大留驻。

  我经常这样自问: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澄澈的心灵、自由奔放的个性,我,才能如此容易地走进孩童的心灵世界吧?也许正是因为这种高蹈的灵魂、百折不挠的意志,我,才能努力拓展语文教学的天空吧?

  声影:气魄的张扬

  多少次的沉潜回想中,我逐渐清晰地描摹出自己从童年走向青年的发展脉络:字与画,同构了我的静态生命,横向地拓展开来;声与影,建构了我的动态境界,纵向地延伸出去。

  在家乡山村的生产队大院,我不知看了多少露天电影。每一次村里来了放映队,就是我们的节日。太阳还没有落山,我们就早早来到放映地点占地方。空旷的大地,男女老少,都在黑暗中隐遁,唯有那略带嘶哑的声响,稍带模糊的影像,在空中飘浮着,在心中激荡着。有时就算是看过的一部电影,为了再看一遍,我们也不惜翻山越岭去邻村,有一次和弟弟去看《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们竟然掉进山路旁的深沟里……《苦菜花》《流浪者》《大篷车》《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归心似箭》《牧马人》《骆驼祥子》……多么绵长难忘的声与影的记忆!

  15岁,我从大山走出来到城里,变成了买票看电影,每周都要看一部。为了看电影,我经常省吃俭用,把一点一点零钱攒起来,去买两毛钱的电影票。记得一次周日的下午,我和师范的同学去看日本电影《绝唱》。剧中,山口百惠与三浦友和倾情演绎旷世绝恋,看着看着,我情不自禁,旁若无人地痛哭起来,引来同学和其他观众的注目。吴贻弓导演的《城南旧事》中,那一缕淡淡的哀愁、一抹沉沉的相思,深深地印在主人公英子童稚的记忆里,永不消褪。奇怪的是,她那童真、好奇而又忧伤沉郁的目光,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有一阵子,我还一直在模仿这样的眼神。

  花季时代,看的电影太多啦!去《小街》《追捕》《庐山恋》,在师范,虽然我只是《小字辈》,但每周省吃俭用在《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感受《喜盈门》的幸福,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体会《甜蜜事业》的重要,在《战争与和平》中感受《红日》东升的可能……这些陌生遥远的生活,这些心灵悸动的对白,这些气吞山河的情节,这些鲜活生动的记忆,撞击着我的心灵,触动着我的灵魂,把我从天真幼稚的童年牵引到美丽的少女时代。

  妈妈会唱戏,耳濡目染之中,我对戏剧特别敏感。看完电影版的越剧《红楼梦》后,我竟然能跟唱一句半句。宝玉哀悼黛玉的那段,闻紫鹃怨语更增愤懑的那段,我唱得悲悲切切:“九州生铁铸大错,一根赤绳把终身误。天缺一角有女娲,我心缺一块难再补。你已是无瑕白玉遭泥陷,我岂能一股清流随俗波。从今后你长恨孤眠在地下,我怨种愁根永不拔。人间难栽连理枝,我与你世外去结并蒂花。”京剧《红灯记》中铁梅的一段唱词、黄梅戏《天仙配》中七仙女的一段,吕剧《李二嫂改嫁》中“李二嫂我眼含泪……”一段,豫剧《花木兰》中“花木兰出前阵”一段,我都会唱,还真像那么回事。有时候在操场上,我拿着笤帚当道具表演,经常博得同学们的喝彩……十岁的时候,县里的医院到山区给我们预防“地方病”,等我检查过后,院长把我从队伍中单独叫出来,让我唱当时电影《黑三角》的插曲,我就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他当时就拍板要推荐我去县里当评剧演员,只是,爸爸说什么也不让我去。现在想来,若没有爸爸阻拦,就少了一个语文特级教师,多了一个戏剧演员。哈哈,人生是何等奇妙,是注定还是偶然?

  身处贫穷的乡村,图书毕竟有限,所幸有电影的补充,更有广播的陪伴。那时,村里每家每户都装有广播,这可美了我的耳朵,每日清脆响亮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成了我最美丽的期待。而中午十二点到一点的评书节目,更是让我翘首以待。刘兰芳的《杨家将》,“话说”着杨继业、杨延昭、杨宗保三代英雄的传奇故事,从“金沙滩”直到“天门阵”;《岳飞传》中,刘兰芳激情讲述,彰显人间正义不可战胜的力量,用势若怒涛的愤慨把一切丑恶奸邪钉在耻辱柱上……只可惜,下午一点要上课,所以,每每突然从陶醉中惊醒,我才飞奔上学,迟到罚站时却借机回味刚才的惊心动魄。

  广播剧也是我所钟爱的。读师范的时候,晚上必须准时熄灯,但我可以在被窝里听广播剧。最早我是听广播剧路遥的《人生》,然后买书,然后看电影。

  现在想来,声影的欣赏,是否使我的生命气韵更生动?是否对我后来的课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答案是肯定的。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看电影的习惯依然保持,不知不觉中,我会用教学设计的眼光看电影如何“起承转合”,学习电影是怎样突出重点,在浓缩的胶片中把矛盾推向高潮的,审视电影如何首尾照应,巧设悬念的,等等。就拿近期放映的电影《梅兰芳》为例,我发现了故事的明线、暗线和人物三段乐章的分布,还发现了每一个阶段梅兰芳都会有一句话点睛——哈哈,这不就是我们课堂教学的环节吗?这不就是每教学完一个步骤的“总结语”吗?甚或可以说,我课堂的温度、广度和深度都受声影阅读的直接启迪,而课堂结构的起承转合、中心主题的强调突出、教学环节的明暗相扣,更是深得其味。在课堂的舞台上,我与孩子都是充满生命活力的演员,在思维的高速路口享受着生命的高峰体验。我发现,我的每一节课都可以说是一部电影,只不过,我和学生既是导演又是演员,我们演的是没有彩排的人生话剧!

  基本功:神韵的历练

  如果说,阅读,唤醒我沉睡的心灵;声影,扬飞起我生命的律动;那么基本功,则悄悄激发起我天然的灵性,赋予我为师的勇气。

  教师如工匠,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范学校的四年生活中,我的学习主旋律除了练功还是练功,从毛笔的起行顿收,到画笔的皴擦点染;从声乐的美声、民族唱法,到钢琴的黑白梦幻……几乎每天早晨我都和合唱队的同学在操场东边的小树林里吊嗓。也不知怎么的,那时候的我们,“党叫干啥就干啥”,无人扬鞭,但毫不懈怠,绝不自满,每一天都是练、练、练。也许是因为没有时间,或者过于单纯,在这四年里我课上学习,课后练功,没有谈过恋爱。

  如今,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独自一人端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苦练三笔字(毛笔、钢笔、粉笔),临摹柳公权、欧阳询、王羲之,不舍昼夜的场景。看着17岁时参加手风琴比赛的照片,我真是感慨:当年闭坐在幽静的琴房里,勤练二琴(钢琴、手风琴),一唱,一练就是四个小时,从不烦弃;每次放寒暑假,我都把琴背回家,火车上的六个小时,大大方方给旅客演奏,那种与生俱来的表现力,真好。

  正是这种“板凳坐得十年冷”的苦功,锻造出我扎实而全面的基本功。每逢学校节日演出,独唱数我的《兰花花》《我爱山谷红玫瑰》《在希望的田野上》《我爱你,中国》最受欢迎,总是掌声迭起。我还经常担任伴奏,充当合唱团指挥。这些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的素养,历练了我的教学能力,培育了我的教学勇气,常常让我在语文课堂上如虎添翼,神力顿生,激情飞扬,灵性横溢。

  刚参加工作,生活依然拮据,买不起宣纸,我便开始苦练简笔画,继续深化基本功。渐入佳境之后,我常常感到趣味盎然,栩栩如生的寥寥几笔,便赚足了学生的眼球,赢够了同事的羡慕。有时,我还将简笔画作为给女儿、侄甥的奖励,看着他们爱不释手的表情,真是不亦快哉!1995年我参加在河北邢台举行的全国反馈教学大赛,获一等奖第一名,课堂上的简笔画板书曾引起轰动,随着流畅优美的线条快速地行走,可爱的青蛙、美丽的七星瓢虫、敏捷的赤眼蜂、憨厚的猫头鹰……形象地诠释了文字的魔力、文学的魔力。1996年在展示《群鸟学艺》课堂教学时,我仅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便勾勒出群鸟学艺的韵致。而1997年教授《初冬》一文时,我更是将简笔画运用得恰到好处,在远处山脉连绵、近处亭台楼阁的掩映中,让学生体验“远近高低”的内涵,在“百年老树压枝低”的硕果累累前,把握“挂”字的个中味道。

  从现在的眼光看,当年的苦功有些或许并非必需,但是,它们增添教师魅力、丰富课堂内涵的作用却是不言而喻的。至今,我倔强地认为,当下的课堂越来越现代化、技术化了,这是双刃剑,要警惕。我们的语文教学,还是要回到常识,回到“粉笔时代”所追求的“朴素”中来,回到教学的“艺术化”中来,找到不能也不应遗忘的“原点”。当今的师范教育将这些美妙的“童子功”抛弃了,或许这样培养出来的老师,理论科研水平高远,但是根基飘浮,难以远行。而那些情趣不多、不会吹拉弹唱跳舞画画只会上网者,更是令人担忧。而我,是否正是依凭着当年勤苦历练出来的基本功,才成为全国特级教师的呢?

  回首来时青翠路,也许,正是在特别的阅读涵咏中、声影的观赏记忆里、琴棋书画的浸润后,我获得了作为一名语文教师应有的精、气、神。多少年过去了,我仍能在生命的某个时刻或教学的某个亮点中,找到我生命中连绵的山脉、欢快的溪流、葱郁的树林、绚烂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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