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兵
一个学生打电话给我:“老师,四班的同学们都很想你,毕业十多年了,大家慢——慢——地长大了……老师,你慢——慢——地走,不着急,我们在学校大门等您。”
听着电话,我不禁笑出声来:“你是周翔吧?”
“老师,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慢——慢——地”这三个拉长了音的字,只有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才那么有味儿!
高中入学第一次作文课,两节课过去,同学都交作文了,只有他一人没交,而且才写了三行字。我略带疑惑地问他:“怎么啦?从小到大,十几年过去了,怎么就写不出来呢?”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老师,十几年的成长经历,90分钟以内写出来,您不觉得太仓促了吗?我得好好回味一下,您给我点时间慢——慢——地写。”是啊,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用短暂的时间写一段漫长的人生呢?我立刻意识到,“当堂完成”的要求未必有道理。三天后,他将作文交给了我。漂亮的正楷字,卷面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认真的学生。文章的内容我已无法记起,只记得结尾的话,让全班同学和我为之鼓掌:“成长,不是一件着急的事,得慢慢地来。”
高中前两年,周翔的日子过得很慢,凡事总是比别的同学慢一拍,“阿慢”便成了他的绰号。但大家都很喜欢他,遇到最困难的事,首先想到的是找他。因为他虽然慢一点,但总是能做到最好。
高三转眼就到了,运动会3000米报名成了体育委员头疼的事,班上几个健将都找借口不参加。体育委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没参加长跑比赛的周翔,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运动会当天,周翔一身崭新的运动服出场了。他跑得可真慢啊,两圈下来便与其他同学差了大半圈。但他架势十足,手臂摆到最大弧度,脚步迈得很稳健,淡蓝色的运动服有节奏地上下跳跃着……看台上,很多同学的眼泪都笑出来了,拍桌子的,跺脚的,人仰马翻。第四圈时,跑道上发生了“巨变”:跑在前面的运动员开始陆续退出比赛,跑道上只剩下六七个同学。看台上,同学们开始站起来为周翔加油,我也情不自禁地高喊着他的名字。“阿慢!阿慢!阿慢!……”全校同学都站起来了,整个运动场似乎都是周翔一个人的了。累得变了形的“阿慢”,3000米赛跑得了第三名,一下就成为了班级的英雄。
但好景不长,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周翔语、数、外三门功课没有一门试卷能做完的,就连他最喜爱的作文,也只写了不到一半。成绩出来的当天下午,我找到“阿慢”,用无限同情的语调说:“周翔啊,胜败乃考试之常事,你一定要……”没想到,周翔却微笑着说:“老师,我很坚强的。考试这事得慢——慢——地来……”这倒好,他反过来劝我了,好像“阿慢”是我而不是他!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了,周翔还是没有“快”起来的迹象。数学老师气愤地将模拟卷拍到我的桌上,“周翔怎么办?你这个班主任不能再纵容他啦,让他每天放学后到我这里来做限时练习吧!”我找周翔商量,他又是一脸天真地对我说:“老师,做一题是一题,怎么能速成呢?要慢——慢——地来。”“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了,你得抓紧改掉慢的习惯。”我刚说完,他又笑着说:“老师,不着急,用700多小时复习,去对付两个多小时的试卷,时间是足够的!”数学老师将他拽到办公室做“限时练习”,没想到他却比原先更慢了,强硬的数学老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了他一马”。
高考成绩出来,他考得并不理想,我知道他的“数量”并没有上得去。一周后班级同学毕业聚会上,他说了一句话,唱了一首歌。
一句话是:心急火燎只能泯灭兴趣,顺其自然才是正道,学习如此,做人也是如此。
一首歌是:台湾校园民谣《蜗牛与黄鹂鸟》。
“阿慢”进了一所工学院。此后,我变换工作单位,也就很少有他的消息。漫长的十多年后的一天,“阿慢”牵头和几个学生一起找到了我。茶馆里,他坚持自己动手,洗茶具、分茶叶、倒开水……每一个细节都很完美,就是动作依然有点慢。其他学生告诉我,“阿慢”今年博士毕业,获得四项专利,到材料研究所工作了。他浅浅地一笑:“我生性就慢,小学、初中老师总是批评我,只有你‘纵容’我的慢。当初我虽然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却一直牢记着您对我说过话,‘相信自己,只要慢慢地学,一定会有进步的’。”我真的说过这样的“阿慢式”名言吗?我的脑海里一片茫然。不过,眼前的“阿慢”,无论是在学业,还是学术上,早就超过了当年的很多“限时练习”做得快、高考成绩出类拔萃的学生,这个“阿慢”其实并不慢啊。
聊天的时候,大家要求周翔再唱一次毕业聚会上的歌《蜗牛与黄鹂鸟》。他爽快地答应了。我和学生们用杯盖敲着茶杯打节拍,他唱道: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地往上爬/阿树阿上两只黄鹂鸟/阿喜阿喜在笑他/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哪/现在上来干什么/阿黄阿黄你呀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聚会结束,周翔紧跟在我身后,说:“老师,您慢——慢——地走,楼梯有点滑。”
那一刻,我的心里很充实,也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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