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钟樑：语文教师的三重境界

2009/7/17上午8：30-11：00

惊闻陈钟樑先生2011年1月5日上午10点25分逝世之噩耗，置顶此博文，以表痛悼之情。

今天上午听中学语文特级教师、原上海市教委教研室副主任、中国教育学会语文教学委员会副主任、现任华东师大和上海师大客座教授陈钟樑先生的讲座，做笔记如下。此笔记参照中远实验学校席璐老师的笔记进行整理，未经陈钟樑先生过目，如有错漏，文责由本人承担。

识字教学很重要。目前我还没有看到过硕士论文、博士论文讲识字教学。柳斌说：“人生识字聪明始。” 鲁迅说：“人生识字糊涂始。”他们是从教育学的角度说的。钱鐘书说“人生识字忧患始。”这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的。

周瑜，字公瑾。这是读书人取名字。要是农民，就叫水根、阿娣。张飞，字翼德。刘备，字玄德。备，完备，表示既聪敏又有道德，德才兼备。杨过，字改之。号，不是父母给的，自己四、五十岁时对人生有所感悟、体验，才自取号。梁启超，字卓如，意思是卓绝；号饮冰，取冷静地反思的意思。

李百艳开课，讲辛弃疾，我建议她从辛弃疾的字幼安、号稼轩讲起。辛弃疾的作品收到《稼轩长短句》，这是文人在自我调侃，自己写的不是什么词，就不过是长短句而已。这样，语文课一开局，用足了注释一，就充满了语文的文气。

我介绍我的名字，姓陈的很倒霉，如陈伯达、陈希同、陈良宇等人。我说“陈”是推陈出新的“陈”；“仲”，其实是“钟”，警钟长鸣的意思；“樑”，是栋梁之材的意思。建议老师们让初二以上的学生给自己起个“字”，这是很有意思的教学内容。

第一重境界：语文教师心肠要善良

今天介绍语文教师的三重境界。

其一，语文教师心肠要善良。

老子的老师叫尚龙，他教诲老子要感恩：经过草原要下马，经过大树要行注目礼。感恩与敬老是最重要的美德。现代社会宽容与豁达是美德。

2007年4月16日美国发生一场有史以来最悲惨的校园枪击案，弗吉尼亚大学32名学生被枪杀，凶手是韩国人赵承熙。悲剧过后，美国举行国葬，放飞的气球是33个、鸣叫的钟声是33响，墓碑上的名字是33个人。这其中还包括韩国杀手赵承熙。肇事者的墓地上有个小石子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你在美国没有得到好的照顾，我们是一家人，一对你不认识的老人。”美国人用超情感的宽容留给世人震撼和反思。（参见余虹《有一种爱我们还很陌生》）宽容，是现代人的唯一考核—— 如果没有宽容，生命将被永无止境的报复所控制。

1998年在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鲁刚对博士论文答辩持有不满，杀了包括自己在内的7个人，6个博士生导师。追悼会上，女博导的两个弟弟，写了一封信给鲁的父母，说：今天悼念姐姐，温柔的姐姐死在学生的子弹下，我们悲痛的时候，还有一对老人也很悲痛，保重自己，如果愿意就把我们当作孩子，允许我们叫一声“爸爸妈妈”。

我是共产党员，不是基督教徒。但我每周都愿去教堂感受一下宗教气氛。曾有外国人问鲁迅：“中国人信教吗？” 鲁迅回答说：“中国人有的人信，有的不信，有的人觉得需要时就信，不需要时就不信。”余秋雨说过三句话：“士可杀而不可辱，这是文人的气节；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文人的使命感；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是文人的风范。” 余秋雨在一次歌手大赛上问过一位歌手：“歌手”的“手”何意？他告诉歌手，“手”代表人。有旗手、射手、水手、枪手、鼓手、一把手、二传手；也有扒手、杀手、凶手。手可以代替人，为什么脚不能呢？恩格斯说过：人之所以成为人，就是因为人直立行走，解放了手。

第二重境界：语文教师记性要好

其二，语文教师记性要好。

小学语文教育重在记性。１３岁以前最佳，之后一段时间保持１３岁水平，再往后记性就越来越差了。初中重在灵性。高中生重在悟性。悟性一靠积累，二靠反思。

语文教师要有记性。讲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语文教师要开发资源，３２个字，哪个字写得最好最美？恰恰是题目中的“偶”字，写出了诗歌创作中的灵感、机智。陆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正解。诗中哪个字不能改？“乡音未改”的“乡”字。“乡”不是“家”。中国文人功成名就，就要衣锦还乡。在李白那里，文人是还乡，战士是回家。《大风歌》中刘邦是“归故乡”。所以，语文教师头脑里起码应该有１００多首诗滚瓜烂熟，能随手拈来。要将诗转化为画面。把文字化为有声的语言，朗读的功夫，一辈子不忘记。江泽民70高龄在林肯塑像前用英语背诵《独立宣言》。我是广东人，语音有问题。有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香港人说普通话。”香港人到东北人开的水饺店里，问服务员：“小姐，水饺一碗多少钱？”人家听成“小姐，睡觉一晚多少钱？”背诵《有的人》，要化为有声语言，就一辈子不会忘记。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其中“对长亭晚”故意打破词句的节奏，表达情感。李清照的词，南渡以后的重要变化是用入声字，如用杭州话来读，就很有味道：“凄凄惨惨切切”、“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有一次，香港、澳门请我去上杜甫的《登高》。“长”要读得长一些，还要有一些颤音，“客”要读入声，还要清楚哪些地方音断意连……这样才能用朗读传达原诗的意境。

语文老师还要记一肚子故事。世界是由故事组成的。西方第一个故事《亚当夏娃》，东方第一个故事《女娲补天》。教初中的，还有很多童话故事。格林兄弟的童话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们为儿童创造了两句话：其一，“很久很久以前……”其二，“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如果有人问我，你为何泪水涟涟？是因为我爱语文爱得深沉。

第三重境界：语文教师的眼睛要毒

其三，语文教师的眼睛要毒。

制定国家新课程标准的组长巢宗祺先生讲语文老师要能看出文章涵义，作文二三分钟就能判断作文好坏。一个有经验的语文老师，高考作文阅卷，３分钟判断一篇作文的优劣是没有问题的。

史铁生的《合欢树》，要注意《我与地坛》里的一句话：“母亲的爱是不张扬的，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没有说过哲理深刻的话。”这是史铁生获得亚洲文学大奖时说的感言。我们可以问学生一个问题：《合欢树》中哪一个词用得最多？时间词，如“十岁那年”、“我二十岁”、“以后几年”等。张志公说，自然段很重要，不能漏掉文章第一自然段，要从自然段入手分析课文。字词句篇语修逻文，唯独少了自然段。十岁时，……一个女人变老了，不在于头上增添了几根白发，不在于额上增添了几条皱纹，而在于不断地重复一句话，这个我是有体会的。细节很重要。要注意作者的闲笔，“闲笔不闲”。如写院子里的几个老太太，写了老太太什么？怎样写的？老太太对我的获奖毫不关心，最关心的是我有腿好了没有？更关心的是我找到工作了吗？从来不问我的母亲，害怕勾起我的伤心。但又担心我忘了母亲。这时用了“终于”一词，有三个意思：头脑的蕴酿、时间的等待、行动的努力。听了老太太的话后，我心里一抖。“一抖“，说明激起了思想斗争。 “一个人慢慢、静静地呆，悲伤也是一种享受。”糟糕的老师这时让学生进行讨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讨论的。这个问题怎么可以讨论呢？美，是有距离的。距离产生美。悲伤与享受之间是有距离的。下面一个问题，为什么文章后面连续写到小孩、树影？这是最难理解的。史铁生的小说、散文都给人一些神秘感。母亲当初想带回来一株含羞草，这与母亲的性格吻合。想不到却是合欢树，还越长越高。这是母亲的显灵，母亲的显灵让她残缺的儿子成为亚洲乃至世界文坛的大作家，母亲的显灵让那个孩子看着合欢树不哭不闹。罗曼罗兰说过：“伟人之所以成为伟人，固然是因为他的意志，更重要的是灾难。”。王安忆说：“在叙述中流露出原初面目的情感，情感经过历练，逐步趋向理性，理性最终孕育着哲学的果实。” 教史铁生的文章要注意叙述，不要一下子到理性。

语文教师的眼光毒，还来自读书。《红楼梦》中林黛玉进贾府，看见贾府中的家俱“半新半旧”，表现出的是贾家贵族气息。王西凤出场三句话：“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客人。”“天下真有这么标致的人儿，我今儿个才算见了。”（由衷地表示惊叹，等待到想象中的美人）周围还有很多人，同辈的迎春等姐妹及长辈，人际关系的平衡。通身的气派不像是老祖宗的外人，像嫡亲的孙女。（丰富的社会学）“只可惜我妹妹这么命苦，姑妈怎就过世呢？（拿手绢拭泪，来迟不知前面哭过了）见了妹妹，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该打该打。妹妹几岁啦，想吃什么只管告诉。”（热情、炫耀）。贾政看中老祖宗身边的丫头鸳鸯，王西凤说“老太太的错，谁叫老太太把身边的丫鬟都调教的像天仙一样。”身边的丫鬟，鸳鸯都开心了。“我凤姐要是个男的，早就嘴谗了，还轮得到老爷子。”（解脱了贾政，这就是语言魅力）……《西厢记》中莺莺去见张生，穿的鞋子“两分半的旧，七分半的新。”很得体。语文教师要明白，教什么永远比怎么教重要。

最近我听了北京的特级教师程翔的《雷雨》。分析“这几年，我都学乖了”，催人泪下。后来，我们一起分析，从“你是侍萍？”开始，说明他不敢相信。侍萍一句句“老爷”，怎么读？称呼“老爷”，表现的是她的辛酸、苦难、谴责。原版里有一处不喊“老爷”而喊朴园，“朴园，有一天侍萍老得连你也认不出呢！”人教版删掉了这一称呼。这里可以让学生讨论原作与教材两者的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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