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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个人癖好、精神成色与价值取向 [打印本页]
作者: 教师之友网 时间: 2016-1-14 19:58
标题: 个人癖好、精神成色与价值取向
个人癖好、精神成色与价值取向
——子非《在黑暗中》阅读札记
古岛
人啊,请注意谛听
谛听这深沉的午夜之声!
——尼采
读完子非的组诗《在黑暗中》,再一次印证了我以前读他的诗歌的一个看法:这是一位在黑暗中左冲右突、自由出入的“土匪”诗人、强力诗人! 这组诗中,与“夜”有关的意象比比皆是:
“昨夜呵/我们在对方的领地里,与自己作战”
“在黑暗中……”
“深夜,龙头里滴着水”
“炉火自编自导自演,壶里的水开了”
“这个夜晚,多么安静/就像一个女人的怀抱”
“昨夜,一辆汽车”
这是作者诗写过程中的一种偶然现象,还是一种写作中的必然?抑或是作者的一种写作策略?
《圣经.创世纪》说:“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从创世的第一天起,世界就有了白昼和黑夜。
鲁迅《夜颂》写到:“人的言行,在白天和在深夜,在日下和在灯前,常常显得两样。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际的黑絮似的大块里。” “虽然是夜,但也有明暗。有微明,有昏暗,有伸手不见掌,有漆黑一团糟。爱夜的人要有听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爱夜的人于是领受了夜所给与的光明……同时领受了夜所给与的恩惠。”“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这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
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
也正因为如此,真正的诗人是夜晚的情人,夜晚深邃的苍穹,神秘的气息,寂静中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声音甚或划破夜空刺耳的尖叫,天际偶尔闪过的流星,半夜三更倏忽骤至的电闪雷鸣或悄然而来的雨露霜雪……都会使诗人心旌摇荡,浮想联翩。真正的诗人对夜晚充满了迷恋、热爱和宗教式的崇拜。如果说黑夜是爱情的白天,那么黑夜也一定是诗歌的白天,艺术的节日。
子非在夜晚的“黑暗中”洞悉了哪些世相和生命的秘密呢?
在《石头》一诗中,“我”和“石头”虽然“承担着彼此的重量,彼此的尘埃”,但最终“石头还是石头,我还是我”。“天人合一”,在子非这里已经成为一个永远不复存在的神话,不但物我共融、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企图化为泡影,而且“我”和“石头”还在互相的对视中“加重了对方的饥饿”。通过“石头”这个特定意象,子非让我们看到,人与物隔膜的现实是触目惊心的,也是令人无奈绝望的。而在《什物》中:
它们都默不作声,悲哀地把脸转向暗处
只给我一个明亮的背影,让我找不到
值得用一生去反抗的东西
我以为,在它们身上留下指纹、汗水
留下我的追逐、居高临下的占有
妄自菲薄的抚摸、痴狂,它们就能
忠实于我的虚无,事实上我也是一件什物
和它们同在时间的鸿门宴上
我那扭曲而卑微的影子,正熟睡在它们怀里
就像是一个被它们领养的孤儿
人与物的隔膜,究其本质是人生的虚无感,是在后工业化时代里,人的异化带来的茫然无措感和身份焦虑感,是人类生存境遇的荒漠化。“从一株罂粟里/寻找勇气,或者存在感”(《罂粟》),无聊?无助?无奈?读到这样的诗句,只能浑身悲凉!
人与物是如此隔膜,人与人的关系又如何呢?
朋友走了,在他的“丧宴”上,“我们寒暄,敬酒……朋友的妻子来敬酒/满脸堆笑,在众人的怂恿下/她也喝了几杯,脸红红的/和几年前结婚那天一模一样” ,只有“他在外省的大地上腐烂”。是参透生死之后的旷达,还是面对生活中无穷无尽的意外的死亡之后的麻木?痛苦、绝望和无奈之后的麻木?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作者不仅否定掉了爱情,而且是将这个世界也给否定掉了。这一点,在《爱或存在》也有所表现:
我们并排躺在一起,让今日的阳光
清扫昨夜的战场,昨夜呵
我们在对方的领地里,与自己作战
这么多年了,胜负未分
……
墙上的照片里,一对男女
微笑复制微笑,互相吸食着彼此的毒液
身后的大海,暗流涌动
你我默不作声,正隔岸观火
不管是表现人与物的隔膜,还是人与人的疏离,作者一方面在审视这个世界,揭示生存残酷和荒诞的真相;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在审察人类自身,直面人性中的黑暗和丑陋。“我和所有胆小者、虚无者一样/只是放缓了速度,绕过它们/迅速离开了,我们就这样/绕过自己,在茫茫的公路上艰难爬行”,是人性的弱点和传统的因袭,使人自己把自己——在“看客的喝彩声”中——降低到动物爬行的高度。
诗人之所以“在黑暗中”,“不是为了看清别人/而是不想成为一个明亮的靶子”。愿意身处黑暗不是为了和“黑暗”媾和,而是为了借着“黑暗”的掩护,“与风搏斗”, 与命运翩翩起舞,与旧有的自己告别,“在别人发现我之前,快点找到我自己”,找回人的存在感和诗人的使命感;诗人要在冷漠麻木的“看客”中,做一个清醒的思考者。“在黑暗中”,看似体现的是写作中的个人癖好,其实折射的是他的精神成色与价值取向。
诗人“一个人读诗”, “大声地读,理直气壮地读/悲壮地读,就像一个国王给自己颁发诏书”,他相信“我是自己的昨天、今天、明天”。诗人既是自己的君王,也是自己的贤臣良将和妻妾嫔妃,诗人只活在自己的诗里:这是诗人的宿命和荣幸!《一个人读诗》里诗人的形象,天真而豪壮,颇有些“唐吉可德”的味道,但却不能不使人对之肃然起敬。
生活的羁绊无处不在,诗人也时时都有被时代裹挟的危险,也得处处面对生存的苦境,他们“用爱捆绑自己”“用恨惩罚自己”,内心永无宁日,他们就是时代的西西弗斯;虽然他们也知道,“在我咬住自己,与自己玩命的时候/一些东西正在流失”。他们钟情于夜晚,因为“这个夜晚,多么安静/就像女人的怀抱”(《静静的夜晚》,因为“只有夜还是诚实的”(鲁迅语)。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说:“白天,人们相信宇宙是有序的;夜晚,他们希望保持这一信念以抵抗包围着他们的对于混乱的恐惧。”诗人夜晚在纸上的劳作,不仅是为了抵抗“黑暗”的恐惧,更是为了替这个世界重建秩序,恢复人和万物在宇宙中的尊严,使这个世界重现生机和活力。
在《先锋诗歌20年:想象力维度的转换》一文中,批评家陈超从想象力范式的角度,将 20世纪80年代新生代诗歌分为两大不同类型——“日常生命经验型”和“灵魂超越型”,继而重点论述了90年代之后出现的一种综合性、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价值。所谓“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是指诗人从个体主体性出发,以独立的精神姿态和个人话语方式,去处理我们的生存、历史和个体生命中的问题”。也即“能够将诗性的幻想和具体生存的真实性作扭结一起的游走,处理时代生活血肉之躯上的噬心主题”“综合处理个人和时代生存的关系”,“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是寻求异质包容力的诗学”。在子非《在黑暗中》这组诗中,我们看到了作者用个人化的话语方式处理“个人”与“时代”、“现实”与“历史”等问题的诗性努力,这其中充满了深深的疑问、盘诘、焦虑,和强力的否定与批判。追求诗艺的圆融没有错,但怕就怕把诗写得油滑、轻飘,见山见水见风情,唯独不见历史的真相和生活凌厉的质感,不见与脚下的土地心频共振的歌吟与嚎哭,不见在对时代和个人伤痛的揭示中悲天悯人的情怀,不见胸膛里的热血,不见词语间的刀锋。子非的近作《宜与不宜》《骑木马》等,更是在诗歌内容的深度和广度上昂然挺进,追求一种粗砺而有力量的语言,力求使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子都落到实处,都铿然有金石之声,诗风雄浑而遒劲。子非的诗歌是一种很“正道”的诗歌。
最后,请让我用艾略特《四个四重奏》中的文字结束这篇短文吧:
啊 黑暗 黑暗 黑暗。他们都走进了黑暗,
空虚的星际之间的空间,空虚进入空虚,
上校们,银行家们,知名的文学家们,
慷慨大度的艺术赞助人、政治家和统治者,
显要的文官们,形形色色的委员主席们,
工业巨子和卑微的承包商们都走进了黑暗,
太阳和月亮也暗淡无光了,哥达年鉴
证券市场报和董事姓名录都黯然失色了,
感觉冷却,行动的动机也已经消失。
于是我们大家和他们同行,走进肃穆的葬礼,
不是谁的葬礼,因为没有谁要埋葬。
我对我的灵魂说,别作声,让黑暗降临在你的身上
这准是上帝的黑暗。
201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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