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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9-3 19:22:09 | 只看该作者
在书信式微的今天,应该留下的,并不是书信这一形式,而是它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和审美趣味。
再现真实的历史
第一封出现在《见字如面》节目里的书信,也是现存的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封私人家书,它的历史价值不言而喻。
那是公元前223年,正是秦国灭楚之时,一位秦军将士给家里写信,希望家人赶紧寄钱,寄送夏天穿的衣物。他说,如果再拿不出钱,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在现代人看来,行军打仗,居然还要自家人补给物资,简直不可思议。然而,这封信的内容恰恰是当时秦国特殊军制的真实反映。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实行军功赐爵制度。对士兵而言,他们唯一可以得到的,就是通过斩首一名敌军来换取晋爵一级,相应获得一顷土地、九亩园宅地的报偿。这足见当时秦国对战争的残酷追求。
除了再现真实的历史,有的书信还反映了写信者对所处时代人、事的看法。
比如在《陈寅恪致傅斯年》一信中,这位一九三六年的清华教授,在当时就点破了当今教育体系存在的严重问题。他说,现在很多大学里的教授都不好好教书了,他们比较重科研、拿项目,他们不注重学生。
经历了“文革”的折磨,中国戏剧大师曹禺先生创作萎靡,作为晚辈的画家黄永玉斗胆给曹禺写了一封长信,直言:“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这何尝不是当代艺术家们面临的困境?
无论是更好地了解过去,还是反观当下的问题。因为一档大众节目,观众从这种已然变为小众文体的书信中读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书信的价值
谈到书信,它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可谓源远流长。
在古代,书信有着很多不同的称谓,例如书、简、札、启、笺、帖、表、疏、函等等。虽然书信有着多种称谓,但至今最受人青睐的是“尺牍”。《秋水轩尺牍》就是人们非常熟悉的一本书信集,那是清代许思湄与朋友间的酬唱之作。
到了民国以后,“书”、“简”、“札”等多种名称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则是“信”。
在人们的意识里,信件最大的功能就是信息互通,但在过去,由于频繁使用文字的多是文人墨客,私人信件能够被保留的也往往是有身份的人物,阅读这些人的信件,价值可远不止获取信息这么简单。
鲁迅曾经说过:从作家的日记或尺牍上,往往能得到比看他作品更其明晰的意见,这也是他自己的简洁的注释。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私人书信其实是后人了解这些名人生活史、思想史的一手材料,它们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
翻译出版了《海明威书信集》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潘小松曾经仔细阅读过海明威的600多封私人信件,他的直接感受是,海明威书信所提供的史料比各种有关他的传记都来得可靠。
“理由很简单。海明威生前不愿意向公众提供私人生活的信息,但在他的书信里,却有很多私人的内容,而且他还喜欢肆无忌惮地表达对人和事的看法。”潘小松说,它们不像文学作品是经过架构和安排的,私人信件没有刻意的构思,是当事人最真实、最直接的表达,因而是个人传记最重要的一个记录。
鲁迅的书信也同样如此。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鲁迅全集》共十八卷,其中书信部分占了四卷。因为写得很“随便”,又琐碎,过去并没有引起研究者的重视,可事实上,这些内容在探讨当时社会、政治、思想、文化方面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线索。
就书信的内容而言,它的另一价值还充分表现在它的文学性上。潘小松特别提到,中国的许多旧体诗词都诞生于书信。书信作为文人间的文字往来,包含了他们抒怀谈心的浪漫情怀。明清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书信文学的黄金时代,通过书信的方式诗文唱和是他们非常看重的一种功能。“从这个角度看,当代文学的式微可以从书信的式微反映出来。”
除此之外,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传统书信有着不可忽视的艺术价值。除了手写字表现的传统书法艺术,过去的文人对书信的制作也非常讲究,信封、笺纸,无一不体现着他们的审美趣味。有的笺纸面上印有花纹或图案,染色成纹或者刻版刷印,有的笺纸面上则印有名人绘画。一般笺纸都由纸店统一制作印刷,也有的自己设计纸样,并且特别署有名号,以表明为自己专用的笺纸。
在潘小松看来,古时的书信简直就是一件小型的美术作品。
“供人了解也就足够了”
尽管如此,相较于西方文学史料积累过程中,学者重视保存整理出版私人书信,国内民间私人书信的收集、整理、出版并不是一项热门“事业”。潘小松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这是因为近代西方的出版业和收藏业都比中国发达。但随着对书信史料价值的重新理解,以及出版业的发展,人们可以在市场上见到的书信文本正在增多,私人收藏也对它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书信这种方式走向消亡的今天,传播它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内涵是有意义的。潘小松认为,《见字如面》的出现其实是一种知识普及方式,帮助人们去了解、懂得历史,而这也是历史本身的存在价值。
一年前,一篇名为《那些渐行渐远的书信时光》的文章在社交媒体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人们在思考,这种美好的文体究竟还能不能被珍视?还会不会继续存在下去?
作为对关注传统文化的提醒,这势必是件好事。可如果将它与推动书信文化的复兴联系起来,恐怕只是一种徒劳。
“本来书信就是文人书房的‘小玩意儿’,属于个人遣兴,如今更不可能成为一种普遍的审美趣味。”潘小松说,这样的审美情趣诞生于农业社会,是在一个文字不泛滥的时代,使用它的人不刻意、不做作,所以它们才有价值。
可时代和环境变了,根本上是人们的普遍需求变了,对信息的要求,方便、迅捷是最重要的。也因为凡事追求速度和效率,决定了人们的感情表达不那么细腻了,也不那么浪漫了。
事实上,随着信息时代、网络社会的到来,传播媒介已经对人类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书信不过是其中之一。但他也承认,过去的审美被解构,新的审美习惯在形成,这是社会发展的正常规律。
“我们能够做的,是把过去的这些历史文化尽可能完好地保存起来,别去破坏它,然后创造条件展示给更多人看。至于是否要延续这个传统,只是个体的选择。”在潘小松看来,历史文化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不可能成为人们真实生活的参照,物质文明的发展才是。“所以,历史文化供人了解也就足够了,不需要所谓的弘扬,否则也是一种‘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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