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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歇》，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3年新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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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小品》，中孚书局1935年初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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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小品》，中华书局2016年新版 |
■桑农
日前，浙江美术出版社出版了范烟桥《茶烟歇》的简体版。此书原是上海中孚书局1934年初版发行的。
中孚书局现今恐怕已很少有人知晓，从能够查到的资料来看，它出版的书就那么几种，而且都是民国旧派文人的笔记小品。不过，几位作者，包括书局的编辑，均为当年文坛报界响当当的人物。
先说中孚书局的编辑，便是有“补白大王”之称的郑逸梅。据他后来的回忆文字可知，宁波商人徐步蠡在上海创办了一个印刷厂，名为中原印务局，厂址位于法租界霞飞路（今淮海中路）156号。此人雅好文艺，喜读笔记小品，遂附设中孚书局，聘请郑逸梅担任编辑，主持出版事务。《郑逸梅自订年表》里有记：“1934年，辞《金刚钻报》编辑，任中孚书局编辑，为戚饭牛辑《饭牛翁小丛书》，为王西神辑《云外朱楼集》，为赵眠云辑《云片》，为范烟桥辑《茶烟歇》，均先后出版。我之《逸梅小品》及续集印行问世。”再加上1935年印行的郑逸梅《花果小品》，中孚书局总共出版了五位作者的七种书。
这些作者审美趣味相近，书大多属于笔记小品一类。值得关注的是，每部书的最末，或多或少有几页，印着其它几种书的广告。这些广告的言辞未免有夸饰成分，但作为原始资料，呈现了那个时代书籍出版的状况和背景。
中孚书局推出的第一种书是郑逸梅的《逸梅小品》，初版于1934年4月15日。该书收录作者散见于各家报刊的笔记小品二百多篇，计十余万言。其出版广告云：
是小品文中之标准作品。隽语妙言，引人入胜，别有一种作风；嚼蕊吹兰，沁人心肺，别有一种韵致。
此书大多是作者常写的文坛、艺苑人物轶事，以及花木虫鱼之类，文字呈现作者的一贯作风。略有不同的是，书里也有一些直面现实、同情民生疾苦的内容，还有个别涉及中日交往史与当时战事的文字，包含强烈的反日情绪。类似的表现，在作者晚年的掌故写作中难得一见。此书首版面市后，大受读者欢迎，一万册很快售罄。两个月后，即1934年6月，再版重印。
第二种是赵眠云的《云片》，初版于1934年7月1日。该书由郑逸梅代为整理校勘、设计刊行。作者与范烟桥、郑逸梅同为苏州人，私交甚密，曾共结文学社团“星社”。范烟桥首部小品集取名《烟丝》（苏州秋社1923年版），郑逸梅首部小品集取名《梅瓣》（上海图书馆1926年版），赵眠云此集取名《云片》，都是由人名演绎出书名，显然是故意为之。其出版广告云：
《云片》一书，为赵眠云先生所著。文笔渊茂古雅，在蒲留仙、纪晓岚之间。偶着一二隽语，辄耐人玩索不尽。求诸今日小品中，堪称一时麟凤。且所纪悉为先生耳濡目染，有关世道人心之事，非向壁虚造者可比，尤为难得。年来先生韬晦习静，笔墨益自珍惜，报章杂志上，绝鲜发表，海内崇拜先生文字者憾焉。兹由郑逸梅君代为恳商，始允以历年精构，交本局付诸剞劂。书分甲乙两编，都十余万言，现已出版。
该书甲编为《心汉阁杂记》，收录笔记小品一百余则，所记多为里巷间美人名士之逸闻轶事。乙编为《新輶轩志》，一名《台湾生番异俗纪略》，系转述道听途说的当地土著部落风俗，依次分为婚配、死丧、服食、居住、营作、贸易、庆祝、斗杀八类，所记内容虚构的成分居多。
第三种是戚饭牛的《饭牛翁小丛书》，初版于1934年7月10日。戚饭牛名牧，字和卿，号饭牛，南社成员，与郑逸梅为忘年之交。郑逸梅与徐步蠡本不相识，入职中孚书局，正是戚饭牛从中牵线联系。据说，最初是邀请两人共同担任编辑，但是戚饭牛因事旋即离开，这才留下郑逸梅一人独立负责。《饭牛翁小丛书》即由郑逸梅代为编辑校订，其出版广告云：
国学大师戚饭牛先生，文名满天下。而绛帐春风，胜于杏坛三千之数。然先生滑稽玩世，涉笔辄以诙谐出之，古人所谓文章嬉笑亦经纶者是也。有时作小品，则又风华潇洒，妙语似环，读者莫不啧啧叹赏。兹由友好之怂恿，乃将新旧著述，整理一过，删芜存精，出版问世，用以嘉惠后学。
这是一套杂著合集，以笔记小品为主，兼收各类体裁。全书分五卷，装订成三册：卷一《牧牛庵笔记》为第一册，卷二《绿杉野屋诗话》和卷三《红树楼吟草》为第二册，卷四《双鱼馆尺牍》和卷五《天问阁杂俎》为第三册。前两年，北京燕山出版社汇编《南社别集丛刊》，皆按旧版影印，这套“小丛书”也被收入其中。
第四种是王西神的《云外朱楼集》，初版于1934年11月1日。王西神名蕴章，字莼农，号西神，南社成员，曾任《小说月报》主编。茅盾便是接替了他的职务，然后将《小说月报》改造为新文学阵地的。《云外朱楼集》分正编和附编，装订成两册。正编为其刊于《新闻报》副刊的小品文，由其弟子沈宗威剪存汇集；附编是散载于各种报章杂志及《南社丛刻》的诗文序跋等杂作，由郑逸梅补充搜录。其出版广告云：
有以民国二十三年为小品年者，则小品文为时代权威可知。小品文作者，自以王西神先生为巨擘。先生为词章能手，所作小品，蕴藉风华，冶艳在骨，而趣味含蓄不尽。今世之所谓幽默，先生兼有其长。顾历年所作，类多散佚，海内崇拜先生笔墨者，咸以不得裒集成书为后学津梁是憾。即补白大王郑逸梅君，亦甚倾倒先生，因为一再征求，辑成《云外朱楼集》一书，可谓有语皆香，无辞不丽，读之如见仙山楼阁，天半笙歌，而一队婵娟，拥现于白云深处也。
另据郑逸梅回忆，此书校勘既竣，作者又送来剪贴本一巨册，都是精萃之作，奈何书已成型，来不及补入，遂将其归还。王西神去世后，遗稿散佚，不知所终。至于《云外朱楼集》一书，今也收入《南社别集丛刊》。
第五种是郑逸梅的《逸梅小品续集》，初版于1934年12月1日。郑逸梅的小品颇受读者欢迎，初集畅销，续集继之，可谓趁热打铁。其出版广告云：
情文并茂，非擅生花之笔者不能著此书；绮交脉注，非具绵邈之情者不能著此书。逸梅小品初集，已博得人人爱阅，个个欢迎，脍炙人口，其精彩价值，可想而知；逸梅小品续集，材料较初集加多，而内容之雅隽诙谐，较初集有过之无不及。
郑逸梅早年的著作后来大多修订再版，这两集小品却未曾重印。1988年，中州古籍出版社另外出过一册《郑逸梅小品》，实为《郑逸梅文稿》的增补本，书名与《逸梅小品》容易混淆，内容却完全不同。
第六种是范烟桥的《茶烟歇》，初版于1934年12月20日。作为一名旧派文人，范烟桥不仅写诗词、小说、笔记，也写电影脚本和歌词。金嗓子周璇唱的许多歌，便是由他作词的，如《夜上海》《月圆花好》《花样年华》等。他曾主办过一份文学杂志《珊瑚》，内设一个连载笔记小品的专栏，即《茶烟歇》。当然，结集出书时，作者会加以增补修订。全书一厚册，十余万言。其出版广告云：
吴江范烟桥先生文名满海内，所交皆当世豪杰，故闻见独多。对于清末民初儒林说苑之流，更属抉遗拾趣，极其述写之能事。读之者觉人物跃跃然，欲从楮墨中出也。即记一二江村景物，亦隽雅如不食人间烟火。实为新旧两派文字之中枢。是书排式绝新颖，标点又极醒目。他如序文之琳琅满目，封面之富丽堂皇，研究文学者，固当人手一编。
这本书问世时，作者正当不惑之年，踌躇满志。广告页上还印着作者自己的题词：“酒力醒，茶烟歇，卌年闻见从头说。等闲白了少年头，讲坛口舌，文坛心血。”郑逸梅对此书也十分看好，晚年为上海书店编《民国笔记丛书》，将其列为第二种，影印再版，并作序推荐。
第七种是郑逸梅的《花果小品》，初版于1935年4月10日。当年，园艺大师黄岳渊经营“黄园”，培植花木，并与其子德邻合著《花经》。郑逸梅、周瘦鹃受邀，为之校订书稿，润色文字。郑逸梅原本爱花嗜果，遂就近取材，撰写小品文在报刊上发表，连篇累牍。周瘦鹃等友人便怂恿他汇集刊印，以贻同好。其出版广告云：
补白大王郑逸梅君，以小品文蜚声海内。本局自刊行《逸梅小品》后，风行一时，万册立罄，具见社会人士欢迎热烈之一斑。近更鼓其余勇，成《花果小品》一书。君素性风雅，平日对于莳花栽果，颇有研究，而广识博闻，资料宏富，出其隽妙华艳之笔墨，为花写照，为果传神，则其价值，自不待言。内容都数百篇，有种植法，剪接术，掌故考证，古今佳什，名人佚闻，风流艳史……且所述皆合于科学原理，打倒《群芳谱》《花镜》之陈腐谬陋，读之既切实用，又足怡情，生面别开，艺苑独步。名宿王文濡先生，及小说家周瘦鹃先生，见之大为赞赏，一再怂恿，早日付梓行世，以公同好。兹已在印刷中，不久即可与社会人士相见。
这本书是狭长型的，版式别致，印刷精美。据郑逸梅说，样本初成，尚未正式发行，中孚书局即因中日战事，经济上发生困难，以致骤然倒闭，所余样书都作为废纸处理了，外间未见流传。但目下网上旧书店里，不仅有1935年4月初版本，还有1936年2月再版本出售，不知是怎么回事。
中孚书局计划推出却未及印刷发行的，的确有一种，即周瘦鹃的《紫罗兰庵小品》。周瘦鹃与郑逸梅是同乡，而且同龄，编过《紫罗兰》《紫兰花片》等杂志，出过《紫罗兰集》《紫罗兰外集》，还印过《紫罗兰庵小丛书》。将这部小品文合集取名《紫罗兰庵小品》，足见他对此书的自珍。《花果小品》初版书末，印有这部书的出版预告：
吴门周瘦鹃先生，驰骋文坛凡二十年，历主各报各杂志笔政，海内外莫不震其文名，固已不知赚尽多少人之眼泪。间草小品，则尤旖旎秀逸，如十七妙年华之女郎，偶于绮丽屏障间，吐露一二情致语，令人销魂无已。年来先生息影吴门，蓄鳞栽卉之余，日写小品若干则以自遣，并整理曩存之作，汇为一书，名之曰《紫罗兰庵小品》。其挚友郑逸梅君怂恿付梓，先生遂慨然以版权让归敝局。书分四集。（一）心声集，（二）抵掌集，（三）行云集，（四）昔梦集，约计三十万言，完全用仿宋字排印，布面烫金，装订精美。更有平装一种，定价低廉，藉以普及，现在印刷中。爱读先生文字者，其拭目以俟之。
另据郑逸梅《民国笔记概观》称：“不意书甫排竣，战乱即起，中孚倒闭，未克出书。我设法取得清样本，给瘦鹃保存。”此后，这部书便没有下文。1962年，周瘦鹃出版过一册《行云集》，但收录的文章均为新写的游记，与《紫罗兰庵小品》中的《行云集》名同而实异，是另外一本书了。
上个世纪30年代，文坛有所谓“小品文热”。中孚书局出版的这几种笔记小品，集中展示了当年旧派文人的创作实绩。无论从文学史研究还是从读者阅读需求方面看，这些书都极具再版价值。然而，到目前为止，整理、校点推出简体字新版的，只有郑逸梅《花果小品》和范烟桥《茶烟歇》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