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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辑录一长帖/地域文化与文学 [打印本页]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10
标题: 辑录一长帖/地域文化与文学
安徽地域文化小说的新收获——读长篇小说《淹没的地平线》
2008-07-27 来源:《未来》
  黄书泉(合肥)     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历来是构建小说独特的思想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最重要的元素之一。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的小说创作在美学上发生了一系列重大的变化。其中最醒目的标志之一,就是产生了一大批包容历史和现实的、地域文化特色鲜明的所谓“文化寻根小说”,并由此形成了相应的作家群。如“楚文化”之于“湘军”、“吴越文化”之于“浙军”、“西部文化”之于“陕军”、“中原文化”之于“豫军”……令人遗憾的是,在这幅以地域文化特色为标志的“作家群”的文学地图上,却很难觅到“皖军”的身影,由此大大削弱了安徽小说创作在整个当代文坛上的思想和艺术价值的独特性。对此,我曾在发表于《安徽日报》上的《“皖军”何时崛起于文坛?》一文中认为,尽管李平易等少数皖南作家的小说作品从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徽文化”的特色,但由于安徽的主要小说创作力量集中在处于江淮之间的省城合肥及周边地区,而处于江淮之间、非南非北、不东不西的地理位置,和由此形成的易被外部影响、同化而自身又带有某种封闭性的人文环境,决定了合肥及周边地区地域文化特征不够鲜明,这是制约文学“皖军”形成的主要原因。     旧话重提,是因为我最近读了王国刚的长篇小说《淹没的地平线》,觉得事情并非完全如此。这部作品取材于巢湖流域流传久远的“陷巢洲(居巢)”、“水下城”的传说,通过丰富的想象,再现了遥远古代“居巢陷落”那场悲惨、悲痛、悲壮的故事。王国刚是我省较有影响的儿童文学作家,在写这部作品之前,他已经发表、出版了数部儿童科幻中、长篇小说。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创作领域,让文学想象的翅膀在历史传说中翱翔?用他自己的朴素的语言来说,他是巢湖人,他要通过写这样一部作品来报答家乡的养育之恩。(见《作者题叙》)但在我看来,除此之外,作者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题材,是对自己创作上的一种突破和超越。他一方面可以继续充分发挥作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的想象力,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就是他试图去把握蕴藏在这一历史传说中的独特而丰富的地域文化内涵,借助叙事努力将这一切发掘出来,从而在小说中建构一个特色鲜明的“巢湖文化”世界。从一定程度上来看,作者达到了自己的创作意图。我从小说中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传说、一个关于远古灾难的故事,而是处于江淮之间的巢湖流域的历史变迁、风土人情、民俗世象,和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的思想、情感与心理。作为一个也是从小喝巢湖水的人,我对这一切既熟悉,又感到陌生、新鲜。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这部小说填补了我省文学上表现江淮地域文化的一个空白,是安徽地域文化小说的新收获。     从小说叙事美学来看,《淹没的地平线》的巢湖地域文化特色主要体现在:将人物置于故事的中心,通过对形形色色的人物的塑造,来揭示和表现特定的地域文化在人物思想、感情、性格、心理上的折射。     英国作家福斯特说:“故事是小说这种复杂的机体中的最高要素。”在今天,一部没有“好看”的、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的小说是很难拥有广泛读者的。“陷巢洲”的历史传说本身,为小说提供了一个精彩的故事题材,作者充分发挥了文学的想象力,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写得惊心动魄,写得丝丝入扣,写得一波三折,写得悬念迭出。应该说,小说的故事性、可读性是较强的。但是,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让故事淹没人物,而是在对故事的叙述中,浓墨重彩地表现人物: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各种人物的反应;在身陷孤岛的绝境中的众生相;患难中的爱情、亲情和友情;非常情境下人们对生死、金钱、地位、荣誉的重新认识……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地域文化特色不仅仅体现在自然、风俗这些外在方面,更主要的是体现在受特定的风俗人情、价值观念、伦理道德制约的人的思想、情感、心理和行为方面。作者很好地把握了这一点,既生动地塑造了官员商人、贩夫走卒、落魄文人、民间神医乃至三教九流的形形色色的居巢人不同的思想、情感、心理、性格、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而这一切又都打上了鲜明的地域文化风俗人情特征;又突出了作为“礼仪之邦”的古居巢人在大灾难中的勇敢、坚毅、善良、仁慈、相濡以沫、以德报怨等“共同的文化性格心理”,从而凹现了巢湖文化独特而鲜明的核心价值。正是作者挖掘、提炼的这种核心价值,提升了“陷巢洲”这一历史传说的人文价值和审美价值,使小说有一种悲剧的崇高美。     此外,小说在人物关系的设计、情节结构的安排、自然风光和民俗风情的描写等方面,也都可圈可点,而这一切无不看出作者要立体地、形象地再现古居巢人文化生态和心态的匠心。     然而,文学创作往往是一种自出机杼,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创作理念过于强大,设计过于精密,反而容易失去感性的美,过滤掉地域文化的原生状态。正是在这方面,我感到小说在一些方面还存在着明显雕琢痕迹,某些情节和人物显得牵强。特别是一些人物的对话和思考,也许很有哲理,但由于脱离了人物的身份、性格和特定的语境、情境,显得比较生硬、不协调,有“掉书袋”之嫌,使人想起古罗马批评家贺拉斯所说的,是附在作品上的“大红补丁”。看来,如何既深刻地又更加艺术地表现地域文化内涵,仍然是摆在作者面前的一道创作课题。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12
地域文化与西部小说
作者:赵学勇 王贵禄   

  摘 要:文学创作与地域文化有着血肉般的联系。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那些取得重大成就且独具魅力的小说脉流无疑是各个时期的地域文化小说,它构成了现代中国文学的重要特征和属性。西部作家从理论到创作都彰显和实践着西部地域特有的人文景观及自然景观,充分体现着自己独立的话语方式和精神系统。西部小说的地域文化特征对当代中国文学有着重要的示范意义。
  关键词:地域文化;西部小说;精神结构;生命形态
  Abstract:Literary writing is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regional culture. A view of the 20th Chinese history of literature shows that novels of regional culture in different phases rank obviously among the most accomplished and most original. For example,western writers constantly presented and practiced distinct humanistic and natural worlds in western China both in theory and in practice,representing their individual discourse pattern and spiritual system. Therefore,the properties of regional culture in western novels are of modeling significance to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s a whole.
  Key Words:regional culture;western fiction;spiritual system;form of life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就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对“人的存在”的意义有过经典性的阐述:“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定的具体事实就是这些人的肉体关系组织,以及受肉体组织制约的他们与自然界的关系。……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1]马、恩在这个著名的论断中,强调了人是历史性地在特定的地域文化环境中生存着的,对人的考察必须从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即地理环境),以及自然基础“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即人文环境)出发。在此,马、恩之“任何历史记载”的范畴是包括文学活动在内的。而且,马、恩的这个论断也正是我们考察地域文化与西部小说关系的理论基点。
  20世纪中国文学创作中极具魅力、取得重大成就、生命力最为恒久的小说脉流,无疑是各个时期的地域文化小说。西部作家从理论到创作皆秉承前人衣钵,且不断有新的创作观念、艺术范式上的探索,这也给20世纪中国地域文化小说的创作平添了格外沉雄而厚重的篇章。
  
  一、西部的地域文化特征
  
  从来没有一个广阔地域像中国西部这样古老而苍凉,寂然而质朴,历史久远却发展滞缓,饱经沧桑而依然肃穆庄严。
  中国西部是整个地球的制高点,帕米尔高原矗立于欧亚大陆的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多座山脉,像拱起的脊梁,支撑着这块地球上最大的陆地。而在这每一道山的褶皱中,都有生命般奔涌的河流,黄河与长江是其中最著名的两条大河,也是华夏文明的摇篮。在山与河之间,是无垠的黄土地、大草原和大戈壁。就地理条件而言,中国大陆的自然地貌在总体上呈现出“西高东低”的三级阶梯形状,西部地区处于第一和第二阶梯,第一阶梯涵盖了青藏高原,第二阶梯则包括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的西北部以及整个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等广大地区。同中原腹地和沿海地貌相比,这一区域较为显著的特征就是高原和山地众多,且大都处于干旱、半干旱或荒漠、半荒漠的自然状态中,属于典型的“高地”环境。西部有着绵延的待开发的荒原地带,它们以一种几乎是原始的、亘古不变的姿态感受着大自然的暴烈与粗犷,雄奇与酷砺。西部荒原在自然地理上的孤绝与阻隔,造成了西部与外界在经济、文化上的隔离状态,同时也形成了西部文化封存的现实。辽阔的中国西部地区,虽然处在世界四大文化区的中间,但由于崇山峻岭的封闭、漫天风沙的阻挡、节令气候的恶劣,以及草木土壤的贫瘠,不可能成为政治、经济的中心,同时也难以建构起坚实的、自成体系的文化主体。
  西部历来是兵家争夺之地,从煌煌汉武到现代军阀,西部留下过数不清的战争遗骸和血腥残迹。西部,的确是一块适合战争的土地。这里人迹罕至,村镇稀少。这里有适合于铁戈金甲的璀璨阳光,有适合于千军万马的莽莽黄沙,有适合于旌旗高展的渺渺苍穹,也有适合于角弓悲鸣的猎猎北风。历史上一些有着雄心壮志的英武豪俊,却渴望在西部建立其功勋和展现其才华,盛唐边塞诗人倾其一生所歌咏的一切,都明晰地表现了他们对西部铭心刻骨的记忆。那些描述西部的诗篇 ,诸如“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四面边声连角起。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都道出了西部独有的场景。西部诗人张子选的诗《西北偏西》曾这样传达西部的苍凉给人的孤独体验:
  西北偏西 / 一个我去过的地方 / 没有高粱没有高粱也没有高粱 / 羊群啃食石头上的阳光 / 我和一个牧羊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 又拍了拍肩膀 / 走了很远这才发现自己 / 还不曾转过头去回望 / 心里一阵迷惘 / 天空中飘满了老鹰们的翅膀 / 提起西北偏西 / 我时常满面泪光
  西部,同时也是有史以来的主要流放地,曾经的草莽英雄和政治囚徒,强盗流寇和难民歌伎,都出没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武帝时期曾向甘肃武威以西的广大地区大量移民,其对象“或以关东下贫,或以抱怨过当,或以悖逆亡道,家属徙焉”,说明当时的移民成分主要为内地的无业游民、刑事犯、政治犯及其家属,西汉以后的历代政府基本上沿袭了这一传统。
  西部这块土地上曾有过辉煌的古代文明,沟通华夏与世界的丝绸之路,震惊世界的古建筑群,敦煌石窟的艺术瑰宝等,都以其古老与超绝彪炳史册。陕西蓝田和甘肃大地湾等古文化遗址的开掘,更证明了西部文明的源远流长。
  西部在历史上同样留下过许多开拓者的足迹,周穆王的西行,张骞、班超的出使西域,朱士行(三国曹魏)、法显(东晋)、玄奘(唐)等名僧的西行求学取经,解忧、弘化、文成等汉、唐公主们的分赴乌孙、吐谷浑和吐蕃联姻,以至近代林则徐流放新疆时的垦辟屯田和左宗棠的收复乌鲁木齐,无疑都给中华文明史增添了难以忘怀的孤独者的绝响。
  中华民族传统的文化形态更典型地体现在西部。黄土高原和黄河流域是民族历史上最早的农耕区,陕西长安又是数代封建帝王的都城所在。传统文化的各种形态在这里形成集结并沉淀下来,最终成为西部精神文化的基因。关中地区又是富庶的,东踞潼关、南峙秦岭、北枕黄河,物产的丰富与地域的封闭,历史的辉煌与现实的富足,使秦地人在过去与未来的选择中更耽于历史。而甘青宁新蒙藏诸省区则要复杂得多,这是多民族的集聚地,生活着汉、藏、回、蒙、维吾尔、哈萨克等43个民族,被称为世界人种的博览区。中原农耕文化与西部游牧文化相交融,儒道文化与佛教文化、伊斯兰文化相交汇,使这里的文化呈现出斑驳的多元状态,而缺乏一种占主导地位又根深蒂固的文化形态。这也是一个边缘地带,自然的荒漠与人为的争斗形成的长期动荡,加之远离中原,使这里的自然地貌与人文精神呈现出被剥夺殆尽后的老迈之态,因此,比起关中地区的自足保守,这里更多些自卑与封闭。整个西部,因为深厚的传统文化的积淀、地域的闭塞、信息的阻隔和心态的保守,使这块大地在由农牧业文化向工业文化转型的过程中其步履显得格外沉重。当沿海地区已经享受着现代工业文明硕果的时候,西部仍在传统的文明形态中步态蹒跚。
  中国西部的地理环境,作为西部人世世代代生活的栖息地,构筑了西部人独特的生命寄托和精神寄托,而西部久远的历史演进与社会变迁,亦渐次形成了西部人特有的地域文化心理结构。
  西部在地理环境上的诸多因素,不但影响着经济和行政的区划,影响着西部人的各种生命活动,更在意识形态文化和无意识文化心理上呈示出来,在西部人认知世界、审美地把握世界的活动中造就了有异于其他地域的独特风貌。而西部辽阔的幅员、恶劣的生态和艰难的生存条件,对人的精神系统又构成一种地老天荒的营养,世世代代在险恶的自然环境和频仍的社会灾害中搏斗,使西部人在多舛的命运中锻造了坚韧的性格。这种性格,有时表现为含蓄内忍,有时表现为达观自信,且都闪射出凝重的忧患意识的光彩,它促使西部人确认自己的社会责任。个人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显出的微不足道,使群体力量成为维持生存的支柱,使人们互助互爱的需求更为迫切,内向的团队凝聚精神成为传统。与大自然更密切更深刻的直接交流,又使西部人对大自然的各种精神内涵有着更强的领悟和感应能力。大自然对人精神上的直接启悟,又铸就了西部社会心理的纯洁质朴,以致多情重义、古道热肠、坦诚率真、伦理重于功利、道德超越历史,成为西部文化心理的一大特色。凡此种种,也养成了西部人浓重的社区意识、地域意识和宗法意识。这种心理意识使西部人的观念文化和自然经济、农耕文化相适应,促成了西部人安分知足、注重经验、依恋权威、重土思家、怕冒风险等观念特质。这种心理意识和观念文化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曾得以充分的张扬,但在当下现代化的经济大潮中则显得相去甚远。西部很多地区的经济活动至今还主要依赖于农业,农民对土地的依附感格外强烈,农耕文化的延续力和生命力更强。
  西部的地域文化环境为西部作家提供了丰厚的创作资源,西部作家亦珍视这历史性存在的地域风情、文化积淀和人文内涵。诚如西部作家所言:“西部未来的文学不仅应该而且可能对中国未来的文学做出特殊的重大的贡献。……这个贡献不一定表现在在这块土地上产生的作家、作品对其他地区而言有多么的出类拔萃,而是以西部独特的地理地貌、民情民俗、历史和现实、自然和人、生和死、理想和幻想、成功和毁灭、痛苦和欢乐、卑污和崇高作了审美化的提供和丰富。”[2]
  美国著名作家、文学批评家加兰曾在世纪之交这样预言美国文学在20世纪的发展前景:“日益尖锐起来的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的对比,不久就要在乡土小说反映出来了——这些小说将在地方色彩的基础上,反映出那些悲剧和喜剧,我们的整个国家是它的背景,在国内这些不健全的、但是引起文学极大兴趣的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地成长起来。”(注:加兰:《破碎的偶像》,转引自丁帆《20世纪中国地域文化小说简论》,《学术月刊》1997年第9期,第44-50页。)加兰100多年前所描述的美国社会景象,很大程度上与中国当今的社会文化景观相似,更与西部小说的发展趋向不谋而合。西部那种业已凝固的精神文化结构终将被城市化进程中衍生且日渐骚动起来的反文化因子所摧毁,而各种人文因素——西部群落、居所、风俗、宗教文化等亦面临着崩溃、裂变的过程。终有一天,由其所构成的新的地域文化风景线,将在西部全面展开,到那个时候,西部小说所描述的自然景观和乡村文化景观也将成为人们永恒的文学记忆。
  
  二、西部作家眼中的自然景观
  
  梁启超在《中国地理大势论》中阐述了南北地理环境的不同而对文学的影响,梁氏所注重的是“气概”和“情怀”的南北之别而形成的创作内容的迥异,对我们把握西部小说的写作趋向是有所提示的:“自唐以前,于诗于文于赋,皆南北为家数,长城饮马,河梁携手,北人之气概也;江南草长,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怀也。散文之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者,北人为优;骈文之镂云刻膳移我情者,南人为优。盖文章根于性灵,其受四周社会影响特甚焉。”有论者也曾从相当的高度上指出地域文化小说的创作,应该把握出如下要点:“地方文学的地方永久性,从文化内涵的角度来看,一方面间接体现为人文基础的历史性,即进行人文地理开拓,来提供必要的人文资源根基以促进区域文学的形成;另一方面间接体现为民族特征的体系性,即进行民族语言的发展,来提供必要的语言表达符号以推动区域文学的出现。从人文资源根基到语言表达符号,都有着地方性的基本内容,表现为人文性的语言运用所产生的群体影响作用。在这样的意义上,可以说地方文学是一种地方性的区域文学现象,因而从地方文学到区域文学的现象性存在,实质上取决于民族国家在特定环境之中文化发展的地方性表达。”[3]这个判断的关键论点有两个,就是“地方性的基本内容”和“地方性表达”,而返观西部小说的创作实际,我们也不难发现,西部作家一直致力于这两个方面的实践。
  西部作家对“地方性的基本内容”和“地方性表达”的理解是深刻的,他们对地理环境有着天然的感受力和敏锐的观察力,特别是对西部自然景观、气候、风物、建筑、环境的描述,很大程度上丰富了西部小说的美学表现力,从而构成了西部小说不可或缺的美学特征。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小说家的是,西部作家常常把自然世界描写的铺张扬厉极尽奢侈,他们有时甚至把自然景物作为重心和主体,置于人物故事之上。在西部作家的心目中,大自然似乎是一个永恒的创作母题:它是一切生命的根,是民族的摇篮,是历史文化的载体,是他们喷涌如柱的艺术之泉。西部作家所描述的雄阔壮观的自然景观中,渗透着多方面的人文内涵。西部小说的全面兴起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而从国内的形势看,这个时期的中华民族是一个刚从历史的噩梦中醒来并经受着现实创伤剧痛的民族,同时也是一个渴望腾飞的民族。西部戈壁烈日的苍劲、草原风暴的肆虐、大漠呼啸的狂野、高原寂寥的博大、巨川大河的荡涤,无不呈现出力量被压抑但又集聚爆发出冲破挤压的一往无前的自信感,而与我们民族的现实文化心理和潜意识文化心理具有了异质同构性,因而能够震撼我们民族的视听,极大地引发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理共鸣。西部待开发的地理环境,崇高、荒芜、辽远、原始、浩大,远离文明社会,这又给文明社会提供了一个参照系。当我们两相比照来思考现实问题时,现实与历史、文明与蛮荒、人类与自然就渗透交融到一起了。原始而又古朴的西部自然,给身处文明社区的人们带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历史感,这种历史感又促使我们民族在推进文明进程的时候不断返观自身,并从中获得迫切需要的西部文化认同。
  不妨先阅读一段青海作家杨志军《环湖崩溃》中的文字:
  “嘎啦啦……”一阵巨响从远方传来,冰面上顿时有了立体的褶皱。“开湖了”,我大喊。……身后,严酷的威势赫赫的开湖还在进行,蓬勃向上的充满活力的冰块还在爆起。冰障移动着,沉稳有力所向无敌。观潮山,挺身湖畔而骄傲孤独的观潮山,终于开始颤动了。碎石从山顶峭壁上刷刷落下。从中更新世时期到现在的三百万年间,观潮山从来没有动摇过。即使在十三万年前的那次青海湖由外流湖变为内陆湖的造山运动中,它也安之若素,像个清癯乐观的长者,饱览了地物地貌可歌可泣的隆起和消逝。可如今,在雄壮的开湖乐潮里,在冰浪和水浪交织的大湖的悲歌中,它似乎就要崩塌了,倒在血色的湖光和冰色的乌有之中。……观潮山没有倒,巍然耸立着,任大冰大浪砸击坚实的身体。大湖被激怒了,将冰块一层一层朝上推去,顿时淤住了观潮山的脖颈。紧接着,又一个冰峰崛起,观潮山没顶了,漫天冰浪盖住了牧人威武的群像。远处,大湖漫荡,如黑云冉冉而来,也送来了高古的创世年代的悲壮旋律。混沌荒风,原始水浪,恢弘的地平线,立定脚跟的观潮山——黑铁色的上帝,无边的地壳板块,和大气层一样厚重的坚不可摧的寂寞,茫茫天穹下,奥博辽远的大荒原——一个神话世界,一个密宗天地。
  杨志军小说的这段文字的确极具西部特色:严酷的威势赫赫的开湖、沉稳有力所向无敌的爆起的冰块、挺身湖畔而骄傲孤独的观潮山、从山顶峭壁上刷刷落下的碎石、冰浪和水浪交织的大湖的悲歌、盖住牧人威武群像的漫天冰浪、高古的创世年代的悲壮旋律、恢弘的地平线、大气层一样厚重的坚不可摧的寂寞、奥博辽远的大荒原、神话世界、密宗天地等意象都只能在西部独特的地理环境中产生。杨志军给读者呈现的是西部的独有之景,西部的独有之文。清代的谢坤在《青草堂诗话》卷五中论及“北方”(这里应包括西北,甚至西部),指出北方创作的风格多为“雄豪跌宕”,不仅杨志军,而且我们以下要列举的西部作家的创作都会印证这个观点。
  另一位生活在青海湟水谷地的作家井石,在《社火》这部小说中,有一段抒写湟水谷地黑石峡的文字,可以看做是对青海省在古代交通地位上的诗性概括:
  黑石峡长十几里,南北两山如刀劈而开,《地方志》描述此地“危峰壁立,南北陡峙,奇石突兀,有虎踞狮蹲之势。湟流湍急,回环曲折,蜿蜒如龙蛇之夭娇。九泥东封,一夫当关之险。”是古今兵家必争之地。从西羌到吐谷浑,从吐蕃到角斯罗,无不为争此关隘险地兵刃相见,金戈铁马,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缅怀当年,古道西风,送李唐文成公主去吐蕃和亲的大队人马曾浩浩荡荡从黑石峡通过,此峡虽窄险,却沟通了藏汉联姻之唐蕃古道。这里亦是古丝绸南路必经之地,胡汉商贾,披星戴月,叮当的驼铃,在峡谷中回荡不息,幽怨的羌笛,迎送过多少日落月出,响马盗贼,更从峡谷呼啸进出,演义出若许血腥惨烈的故事……
  青年作家红柯,曾认为多年的寓居新疆,使他的人生观念发生改变的不仅是曲卷的头发和沙哑的嗓音,而且特别是有异于中原地区的大漠雄风、马背民族神奇的文化和英雄史诗。新疆风物,正如红柯所言,湖泊与戈壁、玫瑰与戈壁、葡萄园与戈壁、家园与戈壁、青草绿树与戈壁近在咫尺,天堂与地狱相连,没有任何过渡,上帝就这样把它们硬接在一起。严酷的自然环境,艰难的生存条件,恶劣的人文境况,则使得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命必须具有顽强的生命意志和坚忍旷达、硬朗血性的人格风范。大戈壁、大沙漠、大草原在红柯笔下,也引导着产生或幻化出了生命的大气象,印证和体现出了“绝域产生大美”的创作取向。红柯以其饱含诗情之笔为我们描绘了神话般的大漠:美丽如云的羊群,高大威猛的伊犁马,壮志凌云的雄鹰,清澈高远的天空,莽荡灰蓝的群山,蓝而幽静的湖泊,少而激荡的河流,跟太阳一样越升越高的红鱼,还有旷野长风般自由的人。这些都是新疆真实的风物,然而却是组接或“化合”起来的,是将广阔的新疆最美的东西集于一处,给读者以色彩明丽的新鲜感。红柯在《西去的骑手》中,传达了他对中国最大沙漠的动态体验:
  塔克拉玛干不是死亡之海。当最后一名骑手被坦克压碎时,所有的沙子跟马鬃一样刷刷抖起来。沙丘连着沙丘,沙丘越来越高,沙丘奔跑起来,一身的金黄,金光灿烂,直追太阳。太阳往高空里退缩,天空更加辽阔。金色的野马群狂叫着逼着群山往后退,昆仑山和天山让出一条通天大道,马群的洪流向西向西一直向西,把群山也裹挟进去了;起自帕米尔高原的群山一下子跃到马背上,很雄壮地起伏着。越来越多的群山跃上马背,越来越多的沙子和牧草跟马鬃一样抖动起来,起自帕米尔高原的群山在高加索被黑海挡住了,不管多么迅猛的马群总会被海水挡住。
  马原和扎西达娃对于雪域高原西藏有着深刻的体验,他们的作品常常通过描述西藏地区的文化环境,以表达那种刻骨的孤独感受和昂扬的生命冲动:
  现在很少能听见那首唱得很迟钝、淳朴的秘鲁民歌《山鹰》。我在自己的录音带里保存了下来。每次播放出来,我眼前便看见高原的山谷。乱石缝里窜出的羊群。山脚下被分割成小块的田地。稀疏的庄稼。溪水边的水磨房。石头砌成的低矮的农舍。负重的山民。系在牛颈上的铜铃。寂寞的小旋风。耀眼的阳光。这些景致并非在秘鲁安第斯山脉下的中部高原,而是在西藏南部的帕布乃冈山区。 ……西藏高原群山绵延,重重叠叠,一路上人烟稀少。走上几天看不到一个人影,更没有村庄。山谷里刮来呼呼的凉风。对着蓝色的天空仰望片刻,就会感到身体在飘忽上升,要离开脚下的大地。烈日烤炙,大地灼烫。在白昼下沉睡的高原山脉,永恒与无极般宁静。(《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
  更多的时候你逆流而上,在黄褐或者青绿的山岗缓慢地踱步。你当然不是陶醉在高地的景色当中,你是冈底斯山的猎人,你是山的儿子……山坡是一直向上的,看上去覆盖雪顶的山巅并不算高,像就在前面不远处。你知道那只是由于这里空气稀薄能见度太好的缘故。你是这山的儿子,你从来不曾到过这山最高处,从来没有人到过。那块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所在远着呢,而且其间充满凶险和神秘,特异的气候和雪崩,还有深不可测的冰川裂缝。你知道这些,这是座神山,这是冈底斯主脉上的一座。在这块地球上最高也是最大的高地上,虽然没有葱茏繁茂的森林草地,却同样生息着更有活力的生物(《冈底斯的诱惑》)。
  张承志是中国西部大陆完美的描述者。打开他的小说,满眼是“五省六十州”的壮阔风景:黄土高原、瀚海大漠、崇山峻岭、长河巨川、“五千里草原”、“八百里流沙”、黄河的“滔天浊浪”、天山的“蓝松白雪”、“帕米尔万仞壁立的高峰”。而最让我们神往的,是作家笔下那大草原的千姿百态和气韵风华,它的寒暑交替,它的昼夜轮回,它的晴雨晨昏。张承志的灵感无不是来自大自然的奇景壮观:大风强劲的运动,苍穹深处星群的飞舞,拨云揽月的奇峰秀峦,岁月流变中的山移水迁,还有黄河浊浪、蔽日风沙、雷霆撼地、彩云狂烧、火焰山、铁石川、白毛风,以及严寒、酷热、雪灾、洪流。那空阔辽远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刀砍斧凿沟壑累累的黄土地,那滴水不存绿色褪尽的西海固,那积雪齐天亘古不融的冰大坂,那热浪如焚生灵涂炭的戈壁滩……,正是这西部的大原野和大戈壁,以它们的原始、古拙、粗野、荒凉,以它的丰盈、慷慨、生生不息、多姿多彩,而成为作家永不厌倦的精神场所。孤独、寂寞、忧郁、自惭、别绪离愁、壮志豪情都化入到长风野火,激流漫滩,幽谷深潭,银汉云霄。很少有人像张承志那样,对大自然的豪迈之概、奔放之情和阳刚之气如此敏感。这里没有名山胜水和锦绣田园,也没有柔波凝蓝和弱柳扶风,有的只是无边的荒野,愤怒的群山,只是千里草原,万里长风,大漠流火,怒雪威寒,骏骨空台,古道阳关。每一幅画面都充溢着纯真的野性,充溢着男子汉气概的强悍情调:粗犷、放达、辽阔、苍凉、恐怖、战栗。当我们追随这位寂寞的“天涯孤客”浪迹四野八荒,所到之处,高山大河,森林草原,都被他注入了生命的色彩和馨香,处处洋溢着歌韵诗情。
  
  三、西部人物和风情的集中展示
  
  在西部,高原绵延,漠野茫茫,流沙千里,草原连天,使匍匐于天地之间的人显得格外渺小,西部人尽管比人海茫茫的东南部人更经常地意识到大自然的存在,却难有一种“天人合一”的融洽,人群似乎在天与地的夹缝中生存,极容易生发与外界的疏离感。因而西部作家更关注人类自身,“人”的问题始终是西部小说的生发点和归结点。大自然总是给西部人提出各种严峻的生存挑战,人群和大自然仿佛永远处于迫压与抗争、毁灭与重建、挤轧与创造的超常状态之中,这就使得西部小说比其他地域文化小说蕴涵更为强烈的生命主体意识。而随着社会变革和现代文明步伐的大力推进,沉厚的古代文化积淀与新文化浪潮在西部这块大地上的冲撞与反差亦比其他地域显然要强烈得多。面对西部的异常贫穷和落后以及与东南沿海地区文明上的差异,西部作家怀着深深的“乡愁”关注着故乡故土,在严肃的现实主义悲喜剧中表达着深沉的人道主义主题。西部作家自觉的文学意识促使他们把创作和现实生活紧密地结合起来,冷静地谛视这块大地上的一切,并以批判的眼光正视国民的灵魂和精神状态,尤其是对愚弱的国民心态的批判和愚昧落后的思想文化意识的挞伐,更值得我们重视。有论者曾这样对西部文学作出了深情展望:“西部文学的提出,不是出于迷恋古风世道的怀旧情绪和地方观念,也并非仅为建立一个地区性的文学流派。人们所期待的西部文学,绝不是简单地展现这块地域上的远古残梦和历史陈迹,抑或昭示西部大自然对人的狰狞警告和残酷提醒,而应该是密切观照在这个严峻自然生态环境下个体甚或群体生命的历程,歌颂用坚定的意志和行动战胜苦难战胜命运的震撼人心的壮举。”[4]
  西部作家怀着一种深切而沉稳的文学使命感和历史责任感,密切注视着西部独特文化背景中人的各种生命形态,关切和思考着“在这个严峻自然生态环境下个体甚或群体生命的历程”,创造出了“西部人”的群体画像,给当代文学增添了富于个性魅力的、面目各异身份不同的“西部人”。这些“西部人”画像中,以“农民系列”、“少数民族人物系列”、“漂泊者形象”、“硬汉形象”较为突出。一般说来,仅仅把地域文化理解为民歌、民谣、婚丧嫁娶、驱鬼敬神、节庆礼俗等民俗民风的展示是很不够的,从更高的层次上讲,那种根植于民族民间文化中而通过人物所表现出来的精神风貌,那种深具本质和本源意义上的民间精神、气韵、信仰、人情、智慧、话语、历史积淀等形成的作家作品的心灵意象及难以抹去的文化印痕,才是地域文化的精髓所在,西部作家紧紧把握住了这一点,所以,西部小说呈现出的面貌也是独特的。
  事实上,“硬汉”形象是西部小说最早引起广泛注意的一个系列,从西部小说的人物谱系上讲,最能体现“西部精神”的系列也就是西部硬汉了,那也是人们期待已久的形象。当国内大多数读者渐渐厌倦文坛上滥调的缱绻悱恻的爱情话语而渴望能够给人以力量和心灵震撼的人物形象时,西部硬汉系列就更给人以眼的远视与心的飞翔。广阔而苍凉的西部荒原,因为有了“硬汉”的存在而被赋予某种历史沧桑感,并使西部荒原具有了令人心向往之的地域神韵。那似乎永远奔走或跋涉于西部苍茫大地上的、承受着巨大生存迫压的、沉默而刚毅的行动者,就是西部作家塑造的“硬汉”形象系列。这些形象大多从外形上看就深具男子汉的魅力:常年的阳光曝晒和雨打风吹而变得粗糙黧黑的皮肤,高大健壮的身躯,隆起的发达的肌肉,冷峻的面孔,深邃的眼神,沙哑的嗓音。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开篇所出现的那个孤独骑手是有典型意义的:
  辽阔的大草原上,茫茫草海中有一骑踽踽独行。炎炎的烈日烘烤着他,他一连几天在静默中颠簸。大自然蒸腾着浓烈呛人的草味儿,但他已习以为常。他双眉紧锁,肤色黧黑,他在细细地回忆往事,思想亲人,咀嚼艰难的生活。他淡漠地忍受着缺憾、歉疚和内心的创痛,迎着舒缓起伏的草原,一言不发地、默默地走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心绪从他胸中漂浮出来,轻盈地、低低地在他的马儿前后盘旋。这是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心绪。
  西部硬汉形象的出现决非偶然。以西部的地理环境而言,高山戈壁横绝于前,沙漠草原千里绵延,酷烈艰险的自然生态似乎亘古未变,这不仅使生存其间的每一个人感到格外渺小,而且从文化心理上也产生了更多的自卑和封闭意味。作为一种文化补偿,西部人更注重那些能够张扬人的本质力量的、激发人的生命意志的艺术风格,比如豪放激越的秦腔,只有手执铁板高唱大江东去的悲壮才能释放人内心久被郁积的心理能量。从文学形象上看,西部硬汉的存在不仅表明人的“此在”,而且他们的行动性更表明了人对于自然迫压的不屈与抗争。这些在灾难情境和炼狱氛围中生存着的、具有孤愤气质的西部硬汉,生发出的沉雄、刚烈、粗犷的艺术风格,激发起的悲怆、苍凉的悲剧性的美学基调无疑与秦腔具有异质同构性。
  以人文环境而言,世世代代在险恶的自然环境和频仍的社会灾害中搏斗,使西部人在多舛的命运中锻造了坚韧的性格。这种性格,大多表现为含蓄隐忍和达观自信,且无一不闪射出凝重的忧患意识的光彩。大自然对人精神上的直接启悟,又铸就了西部社会心理的纯洁质朴,以致多情重义、古道热肠、坦诚率真、伦理重于功利、道德超越历史,成为西部文化心理的一大特色。西部硬汉的形象典型地体现着西部人文化心理的诸多特征。如西部作家所言:“与经济发达地区相比,这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感情的纽带要强得多,坚韧得多。这里还没有由于‘温和化而失掉力量’,失掉艺术所需要的那种气魄。他们的生活更富于色彩,更富于人情味,更富有诗意和激情。”[2]93“西部文学的人物不再是光滑无比的石膏胸像,而是用花岗石凿出来的形象,虽不细腻,带着刀斧的凿痕,但却充满了男子汉的气度和力量。”[2]93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13
西部作家力避那种缠绵悱恻的“温和化”的西部叙事,他们往往将人物安置在一个严峻的生存危机之中,以此来把握人物的心理运行。这些大多来自于社会底层的、体现着西部精神的硬汉人物,承受着自然和社会的双重苦难,但他们总是在沉默中表现出惊人的行动力,从而增强了西部人更好地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决心。“在西部作家的眼中,西部精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西部文化与原始人性相结合所体现出的价值总和。西部精神的价值不仅是作家意识里承袭的烙印,而且更要发掘历史的、现当代的、让人们感受到和目睹到的荒芜与恐怖环境中那些属于人的踪迹。”[5]
  然而,社会生活为西部作家提供更多的是那沉厚的黄土层和原始的农耕方式,是千百年传统的迫压与挣脱迫压的异常痛苦的过程。西部这块大地上首先吸引作家目光的最有地域文化色彩的景观,那些启悟作家美感的一切最生动曲折的故事和撞击作家心灵的最具魅力的性格,大多来自乡土。西部有成就的作家又多是农裔作家,无论陕西的路遥、贾平凹、陈忠实、杨争光,还是甘肃的柏原、张驰、王家达、浩岭、雪漠,无一不是来自农村乡镇。乡土永远是他们心灵的家园。长大了,读书写作进城,城市文化又使他们形成了新的人生视角。而在城乡文化和文明极大的比照反差中,回望曾经生于斯、长于斯、劳于斯的乡土,亲切得令人心痛又蒙昧得令人痛心,粗砺得令人骇怕又质朴得令人感动。
  乡土迫使他们逃离,乡土又令他们魂牵梦绕。在告别乡土的过程中徘徊反顾,“乡愁”——由对乡土的恋情而生发的忧患意识,与“乡怨”——由对乡土的逃离而产生的批判意识构成的乡土情怀,又使他们的眼光笔墨时时离不开乡土。乡土对西部作家而言,是一方真实的土地,是一种沉甸甸的情感,是一种无法拒绝的生活方式和一种永远亲切的泥土气息。所以,西部作家创作的最出色的小说往往是一种褐黄色的乡土形象。打开西部的地域文化小说,我们不难看到龟裂的黄土地和熏黑的土窑洞——如路遥、柏原小说中所描述的;也不难看到八百里秦川的阵阵麦浪与黄河两岸飘香的果园——如陈忠实、王家达小说中所描述的;既有走不出的山野和望不到边的黑戈壁——如贾平凹、杨争光和张驰的小说;又有浑浊的河水与坍颓的古城堞——如王家达与张驰的描述。在这样一块大地上,芜杂的劳作日复一日地被重复着,单调的生活却永远枯寂,蒙昧与野性代代循环,无知与麻木辈辈相续。西部作家以深切的乡土情怀审视着西部庸碌的乡民,审视着乡民表现出来的文化行为,并透过那些文化的表象形态,审视着支撑乡民生存信念的传统文化心理。乡土情怀烛照下的西部人文审美观照,构建了西部小说原初的地域文化底蕴。这使得“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中,现代乡土文学作为一支独特的脉流,最具特色体现着‘本土’精神,而西部则强劲地推助和伸展着这种精神。……如果说中美两国的西部都曾是蛮荒之地,而中国西部更有理由说是古老的。这种古老,更多来自于它的历史文化传统,并使文学有着这种传统的深沉底蕴”[6]。
  贾平凹不仅对地域景观的描绘独到而传神,对人文环境的描写更接近生活的原生形态。在《鸡窝洼人家》里,贾平凹把我们带进那古朴静谧的“鸡窝洼”生活氛围中:黎明山林的响声,山溪的咕咕声,男人的鼾声,孩子的啼叫和女人的安抚声;古塔山溪,茂林庙宇,纷乱中有规律的山间小径;厚实本份的山里人家,女人手里世代转动的纺车,男人的嘴里祖辈传袭的丈二烟杆,还有不知点了多少年月的煤油灯……贾平凹长于选取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和故事,来描写商州的风物、人情和古老的生活情调。那深藏历史传说的商山四皓墓,那脊雕五禽六兽俨然庙宇的古老宅邸,那命运多蹇不入时调充满灵气而又染上世间风霜的商州山村女子,传统而又保守顽固的老者。这一切都被作家涂上一层浓厚的商州文化色彩。和沈从文一样,贾平凹的作品中交织着野性与优美,这里有宗族间的勾心斗角,有山野巫婆的跳大神,有对“求儿洞”的崇拜,有对“夜哭郎”符贴的笃信,有嫁女“送路”、招婿养夫、换老婆的陋习,有乡村正月闹社火的热烈情景。这些人文景观又都体现着汉唐文化遗风。
  祁连山下长大的张驰深得西部文化的神韵,其作品在美学风格上与敦煌艺术精神一脉相承,内涵中分明飞腾着天马的精灵。敦煌艺术是斑斓多姿的西域文明和灿烂的中华文明凝聚成的瑰宝,具有宏丽繁富的美学基调和神秘的宗教氛围,同时兼具民间色彩。张驰的小说写得汪洋恣肆、瑰玮诡谲,既注重情节的奇巧,又有着人性的深度,既弥漫着神秘的古气,又充盈着生命的激情,而其叙述、取譬、立意、造境又透露出民间意味。张驰的由四个独立的故事联构成篇的《村谚》,融风情传奇于一炉,集民谚哲思于一体,在对民俗、民情的叙事中融入强烈的主观激情,使作品中那鲜明的色彩、奇诡的线条、壮阔的画面都有了一种跃动的气势,不由使人联想到那些回旋着飞天祥云的敦煌壁画。甘肃作家雪漠的《大漠祭》却是围绕老顺们的普通生活展开的。写老顺们一年的生活(一年又何尝不是百年),文本不仅写到种庄稼、捋黄柴籽、驯猎鹰、捉野兔、打狐狸等日常劳作,而且还写到吃山芋、喧谎儿、偷情、吵架、捉鬼、祭神、发丧等充满地方文化意蕴的事件,真切地呈现了河西走廊地段的民间氛围。
  张贤亮经受过多年底层生活的坎坷与磨难,获得了极其宝贵的生存体验与情感体验。他的小说在对西部苦难人生的开掘、对西部各式各样人物的描述上,都显示了他独特的文学视角。他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中,既有朴实、憨厚、粗犷、倔强的农民和农村基层干部,也有被极端化的政治风潮和政治文化挟裹到穷乡僻壤、处于逆境中的知识分子。在这些有着不同身份、教养、职业、经历,不同精神风貌和个性特征的人物系列中,农村妇女的形象刻画得最具西部人文内涵 。张贤亮曾动情地说:“这些艺术形象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具体的模特儿,但她们的心灵,的确凝聚了我观察过的百十位老老少少劳动妇女身上散射出来的圣洁的光辉……,在她们的塑像中就拌和有我的泪水。在荒村鸡鸣,我燃亮孤灯披衣而起时,我甚至能听到她们在我土坯房中走动的脚步,闻到她们衣衫上散发出的汗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一个个都是实有其人。”[7]
  她们都是动荡年代处于边缘社会的弱势群体,或因出身、成分,或因天灾人祸,使她们生活不幸、遭遇悲惨,如陕北女人(《邢老汉和狗的故事》)、自称“卡门”的女孩(《吉普赛人》)、李秀芝(《灵与肉》)、黄香久(《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乔安萍(《土牢情话》)等。这些女性大多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言行粗俗,但都心地善良、富于同情心、勤劳质朴。她们有着强旺的生命力,她们如同生长在西部荒凉贫瘠的大地上的野草,抵御着风沙酷寒的侵袭,经受着苦难岁月的磨砺。她们也是勇于反叛社会、追求幻想爱情的一群。她们凭着农民的理智和朴素的直觉,为一个个遭受人格阉割的知识分子奔走、解脱,并将其一生的热情无怨无悔地倾注于生命的瞬间。
  陈忠实的《白鹿原》以文化底蕴的丰厚而备受激赏。这部作品不仅大量描述了宗法制农村的生产、生活情况,从农民重农层面反映出农业文化思想观念,而且还从基层知识分子存在浓厚的儒家思想反映出中国社会充斥着农业文化思想的现实。作品从主人公白嘉轩的六娶六丧所造成的困境写起,又以相当的篇幅,描述农民的土地买卖和交换,盖房和拆屋,耕作和收获,订亲和成婚,建祠堂,办学校,观天象,测吉凶,以及入祠堂祭拜祖先和正风俗惩戒孽子。随着情节的逐层展开,前面所描述的读者原以为是无足称道的民间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人际关系、地气民风,后来却发觉其历史渊源极深而且民间基础亦非常稳固,因而是对民生更具有决定意义的事情。在《白鹿原》中,虽然涉及了现代史上一些决定中国命运的大事件,但贯穿全篇主线的,不是重大的政治生活,也不是时代的巨变更替,而是白嘉轩们的生存、劳作、婚姻、繁衍,以及抚养教育子女的生命过程。上述诸事项的描述,赋予《白鹿原》这部作品以深层次的人文内涵。
  作为一个多民族的集聚区,西部同样拥有众多出色的少数民族作家,这些作家的人文审美观照中的宗教情怀和游牧民族的潜意识文化心理是不可忽略的重要方面。西部少数民族作家在其作品中有着多方面的宗教文化和游牧生活的展示,因为这些民族场围的存在,形成了西部小说特有的文化底蕴。
  在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宗教文化曾在民间得以最广泛的传播与深入。这些宗教文化大致可以分为佛教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和以儒释道文化为基本内核的汉文化圈这样三种体系。穿越狭长的甘肃走廊直达新疆腹地的“丝绸之路”,不仅是历史上经济贸易的必经之道,更是不同文化与不同文明相互碰撞和交汇的重要连接点。从印度传入中土的佛教,在青藏高原扎根以后形成了独特的藏传佛教文化系统,这一系统又经过甘肃长廊一直延伸到内蒙古高原,成为横贯青藏、内蒙两大高原的宗教文化核心。从中亚传入新疆的伊斯兰教文化,则经丝绸之路逐步向东南方流播,并最终在黄土高原的北部和西南部形成与新疆遥相呼应的伊斯兰文化圈。与此相对应,以儒释道为主体的中原汉民族的农耕文化体系,沿着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之间的夹缝,一面向西南翻越日月山和“唐蕃古道”与“雪域文化”相汇融,一面穿越丝绸之路向西北传播,与伊斯兰文化形成交流。西部地区除佛教、伊斯兰教等大的宗教流派之外,还有一些少数民族特有的原始宗教。信仰宗教的人数所占比重极大,某种宗教可能是一地区甚至为全民所信仰,宗教文化几乎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在少数民族地区,宗教是融哲学观念、人生态度、价值判断、思维方式、民俗民情于一体的最主要的文化载体。
  游牧民族的草原文化主要不是表现为物质、典章、制度和各种符号所记录的思想成果,而是表现在他们的精神气质方面,也就是在他们的生活、行为、思维方式等方面。游牧民族因为生活环境和原始初民没有多少质的不同,所以他们的精神素质也最接近原始初民。游牧民族的生活特点是“逐水草而居”,其生存空间,多在高山戈壁间和西部寒冷贫瘠之地,例如阴山山脉、贺兰山北部、乌兰察布高原、天山、阿尔泰山、阿尔金山、昆仑山和库鲁克山等天然牧场,这些地方草原连绵,流沙千里,气候变化异常,山崩、泥石流不时泛滥,雪崩、暴风雪频仍不断。游牧民族依据气候的变化,水草的荣枯,或停留,或迁徙,常千里跋涉。由这种身处其间的地理环境和生活习俗所导致的民族性格与以农耕文化为主导的汉民族是不同的,远古以来就逐渐形成的面临生存挑战的危机感,例如自然界凶禽猛兽的袭击,各种自然灾害的破坏,部落之间经常发生的武装冲突,决定了游牧民族必须高扬起初民精神中的活性因素,如冒险、进取、奋争、对抗、勇敢、无畏、进击、劫掠等等,不如此,等待游牧民族的可能就只有死亡。游牧民族因为没有太多的安全感,眼前总闪现着凶恶的敌人的影子,这个影子却是模糊的,可能是大自然的缩影,也可能是某个部落的化身。而牧业社会自身又十分松散,基本上是个体作业,只有在战争期间才能看见群体力量。由此,冒险精神、抗争精神和进取精神就构成了游牧民族最重要的文化心理。虽然近代以来,游牧民族的生存空间与往日已然不同,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缩小;而且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也在发生大的变化,由过去的单纯畜牧业经营转向加工业、农业等多种经营。但是,远古以来就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早已经汇入集体无意识的洪流之中。游牧民族的文化心理又与伊斯兰文化所倡导的扬厉刚强、崇武好胜等精神品性不谋而合,因而极容易激起游牧民族的心理共鸣。
  于是,我们不难发现,西部作家更注重“在路上”、“在途中”的创作诉求,而且作为创作的主体性内容,往往是对“寻找”和“漂泊”含义的进一步追问。这种倾向实际上与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有一定的内在关联,何况西部曾多次成为世界性民族大迁徙的集散地,而且更深地接受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由此也形成了西部小说的一种内在规定,即一种具有文化抒情意味的表达范式。游牧特色和动态生存意识是伊斯兰文化与佛教文化、基督教文化等其他宗教文化不同的明显标识。在某种意义上说,穆斯林——伊斯兰教信徒的历史,是一部流民史和移民史。尤其是,在穆斯林的个体生命中,最高的精神企盼,就是迢迢万里的麦加朝圣,那也是具有生存家园和精神家园双重象征意义的朝圣,尽管这种朝圣对于中国西部大多数的穆斯林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永远“在路上”和“在途中”的精神漫游和灵魂寻觅却成了穆斯林民族的一种富于哲学意味的最高生命方式。对这样的生存状态和生命方式的描述,构成了西部小说不可或缺的主题资源和题材形态,例如西部小说中对流放和迁徙、行商和军旅、创世和垦荒,乡土不再和天涯寻梦等的叙写都是如此。
  扎西达娃的作品更集中地描述了雪域高原上宗教文化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渗透和规范,翻阅他的小说,无论是短篇《西藏,隐秘的岁月》、《冥》、《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还是长篇《骚动的香巴拉》,我们都不难感受到一种古朴而强烈的宗教情怀,也不难找到那些富于宗教文化意味的话语,如香巴拉(佛教密宗修习者所向往的北方极乐世界,后来便成了幸福乐园的代名词。传说它在神秘而遥远的北方,被白雪覆盖,为藏民族世世代代寻觅追求。这片“净土”是整个藏民族的梦想与希望,也是苦难艰辛的现世生活的安慰。人们为其生、为其死,为其一代代无休无止地流浪,满怀希望地寻觅、歌颂和叹息)、宁玛(西藏喇嘛教派的一种,意为红色古老,也称红教)、莲花生大师、菩萨、达赖、班禅、护法神、转世活佛、三宝佛法僧、密宗大师、喇嘛、僧人、布达拉宫、大昭寺、朝佛、静修、法器、供品、金刚神舞、皈依三宝、受戒加持、生死轮回、亡魂超度、六字真言、佛灯供台、显灵、报应、偈语、游方、祈祷、灌顶、功德、佛珠、咒经、神示、孽果、先兆、冥想……这些话语,使扎西达娃的作品显示出西藏独有的宗教文化风貌。而扎西达娃同样注重对藏民族生活习俗的描述,如火塘里熬煮的羊肉、碗边浮着酥油的清茶、热乎乎的茶壶、羊皮口袋里盛着的糌粑、储藏在罐子里的青稞酒、麦秆片子做成的垫子、羊毛做成的各种毡垫、拇指甲盖和食指关节中间隆起的鼻烟、系在脖子上的雪白的哈达、山顶平原上立着的黑色帐篷、燃烧香草松枝做清除污浊的礼仪、迎亲仪式中的嘻笑对骂、绝崖壁峰上的天葬、雅鲁藏布江中平静的水葬……通过这些民族文化场围的描述,作家又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真实的民间氛围。
  扎西达娃的作品大多讲述人物身处一个业已改变的文化环境,但人物的行为仍然沿着传统文化心理的惰性和惯性运行,由此而造成人物与新的文化环境的不相适应性和荒谬性,这些不相适应性和荒谬性同时构成了一个个喜剧故事,虽然不免让人含泪阅读。在《西藏,隐秘的岁月》里,作家着力刻画了一个叫次仁吉姆的人物,这个“次仁吉姆”的名字曾被数代女人重复,作为廓康山庄惟一的、也是最后村民的次仁吉姆,在一生数不清的寒暑交替中,无数次充填从岩石小洞里取出的空空的茶壶和皮囊袋,供奉着“隐居”其中的高僧。她是西藏宗教与神话、文化与历史相融合的人物,被地域性宗教的习俗规范着终生的经验和行为,命定了她信仰的愚顽和虔诚,乃至于使她抽象为一种巨大的传统文化接力的化身。无论社会历史的推动力如何使廓康山庄在水库奇迹中轰轰烈烈地辉煌过,或是被荒废遗弃,次仁吉姆都无动于衷地重复着命定的自己,继续供奉着隐居的高僧。而当次仁吉姆死后,其留学归来的外孙女解开了外祖母人生归宿的秘密:次仁吉姆终生供奉的“高僧”其实是一副早已变成化石的男性骨架而已。《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的两个人物值得注意,一个是手提一串檀香木佛珠、对前途充满信心的、寻找“人间净土”香巴拉的塔贝,另一个是叫琼的,腰间系着打了一个个结的皮绳——用来记下她和塔贝一天又一天的风餐露宿和在寺庙里作过的顶礼膜拜。塔贝在长期的流浪和寻找中渐渐感到茫然,却一如既往地继续他的旅途。琼对这种茫然的行进失去了信心,而沿途所见到的现代生活方式无疑具有更大的诱惑力,琼不愿再跟着塔贝走。当塔贝最后翻越喀隆雪山,到达莲花生的掌纹地带并濒临死亡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神”的话语,这令他激动万分,但他听到的其实是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二十三届奥运会开幕式的盛况转播。塔贝的形象代表着在新的文化环境下,那些行为上仍按照藏民族传统的文化心理轨迹运行的人物,这种人物尽管对香巴拉这样的理想国追寻得很苦、很虔诚,但是其结果却只能是近似恶毒的玩笑。扎西达娃在其他作品中给我们提供了不同的人物:《冥》中一对把宗教规范表现在衣食住行和日常生活中的垂垂老矣的夫妻,《古宅》中两个在性欲上相互折磨一生的贵族女主人拉姆曲珍和曾经是奴隶后来当过生产队长的朗钦,《风马之耀》中那个越狱潜逃为了寻找与他有杀父之仇的“贡觉的麻子索朗仁增”的乌金,《世纪之邀》中那个在真实生活中深感迷失的大学历史讲师桑杰,《泛音》中那个为背景音乐而陷入对人腿骨痴心妄想的小提琴手次巴,《夏天酸溜溜的日子》中那些自卫或逃避生活异化的艰难地保持着纯真人性的西藏现代青年。扎西达娃塑造的这一个个人物形象,大多面对汹涌的异质文化的介入而产生了精神困惑,逐渐迷失了自我,并似乎永远处于追踪“民族性”的路途之中。
  而阿来在《尘埃落定》中为我们展示了另一番民族场围的风景,对土司社会的原始神话、谚语歌谣、宗教、巫术、医疗、建筑、水葬、音乐、舞蹈、枪法骑术、“科巴”和“辖月”称呼以及世袭的行刑人等都娓娓道来,从而赋予土司文化以浓郁的民族特色。《尘埃落定》之所以在淡然的叙述中能给人以心灵的震撼,是因为作者对人物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深度探索,考察人物的社会历史文化内涵后获取了审美感受。论者曾准确地指出:“《尘埃落定》的获奖代表着20世纪90年代中国长篇小说中那种着力描绘地方风情、民族文化并探索其历史沿革、兴衰更迭的因由的创作倾向。”[8]
  西部少数民族女作家的创作也不可小视,她们的作品同样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地域性、历史性等审美特质,且体现出较深的民族文化底蕴,充满地域民族风情,并塑造出了相当数量的人物形象。这些女作家,如雪域高原上的藏族作家益西卓玛、央珍、白玛娜珍、格央,青海的藏族作家梅卓,甘肃回族作家马琴妙,都取得了一定的文学成就。梅卓的长篇《太阳部落》以草原部落为背景,将感人的爱情、亲情与血腥的部落冲突相交织,展示了藏族古老的传统文化与民族心理。另一部长篇《月亮营地》,通过描述青年猎人甲桑一家人的命运遭际以及与部落头人阿·格旺之间的矛盾纠葛,表现了作家对部落兴衰和部落群体命运的思考。部落的人们生活在一个“神灵之光”遍布大地的宗教氛围中,作品表现了他们对神的膜拜,并通过诵读佛经、刻玛尼石、天葬、煨桑等宗教活动的描述,使我们看到了藏民族文化心理的运行过程。梅卓的小说通过刻画藏民族鲜明的民族性格,追述了民族的部落历史,其塑造的人物像索白、嘉措、桑丹卓玛、甲桑、阿·格旺、尼罗、阿吉等,无论是部落英雄,还是草原美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部落头人,还是善良忠厚的普通人,都折射出藏民族特有的文化气息。马琴妙的作品以甘肃回族女性的婚嫁为焦点,反映一些在封建残余观念影响下的悲剧式人物,透视出民族精神发展历程的苦涩和漫长。白玛娜珍的《拉萨红尘》塑造了两个个性突出的人物——世俗的雅玛和脱俗的朗萨,两人在少女时代就是好友,成年后由于经历了完全不同的命运曲折,因而两人最终的人生选择也不相同。一个热爱生活,但几经挫折后仍找不到爱情的归宿,只能在不断的失落中继续寻找。一个却在失意生活中远离红尘,选择了遁世的方式,去寻找心灵的栖息地。在她们一次次的人生失落和起伏中,尽现了拉萨红尘女子的现实和梦想,展示了她们大悲、大爱与大愁的文化心理流程。《拉萨红尘》中的人物,“与我们一起呼吸着或清新或污浊的空气,感受着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的滋味,但是,那些生活在现代城市的藏族青年,却仿佛被已逝去的氛围所笼罩,那些主人公,在现实生活的环境里,如同一个个咒语附身的梦游者。”[9]
  王蒙多年来发表的西部小说共计百万字之多,约占王蒙创作总量的1/3。其中正面叙述新疆各民族生活的作品20多篇,像系列小说《淡灰色的眼珠——在伊犁》、中篇《杂色》及《歌神》、《心的光》、《温暖》、《鹰谷》、《最后的“陶”》、《临街的窗》、《买买提处长轶事》、《队长、书记、野猫和半截筷子的故事》等短制。王蒙写于20世纪80年代的西部小说中,既有对边疆农村、城镇、雪山、草原等地理环境、自然景观的描述,也有细致入微的对于城乡街景、居民的庭院布局和室内用具摆设等人文景观的观照。如《杂色》中对天山牧场大草原的自然风光和多变天气的体察,《鹰谷》中对天山深处的原始森林景色的融入,《逍遥游》中关于伊犁地区冬天雪景的描绘,皆属于地域性地理环境方面的内容。王蒙这批小说还大量地、准确地表现了新疆极具特色的民俗文化,已经涉及到对边疆少数民族文化心理的开掘了。作家从生产生活方式到饮食居家习惯,从宗教信仰到各种礼仪交际,从伦理婚姻到服饰打扮甚至到说话、称谓、表情等细节,都有精细的描述。如作家对马尔克和爱弥拉姑娘两家的详尽描写,特别写到那十分诚恳、成龙配套的招待客人的繁琐礼仪。作家还具体描写伊敏老爹如何自制葡萄酒的过程,也不厌其烦地描述阿麦德为客人亲手做拉面的操作程序,描写马尔克如何用口水为别人卷制“莫合烟”的过程,写到阿依穆罕大娘爱用拉长嘴唇表示不高兴、不满意等身体语言、阿麦德跳舞时手举得过高而被人耻笑等细节,都是富于民俗文化意味的。
  尤为重要的是,王蒙在这些描述西部的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不同民族、不同职业、不同性别、不同命运的人物形象。《画家“沙特”诗话》中那位多才多艺而不得其用,性格天真执著,却放浪形骸出尽洋相的名画家撒卜鲁,是身处逆境中的很有个性的文化人形象。而王蒙对少数民族农牧民写得最多,也最成功,如敢爱敢恨、激昂蹈厉的“歌神”艾克兰穆(《歌神》);机智诙谐、善于斗争的老木匠莱提甫(《队长、书记、猫和半截筷子的故事》);聪明热情、热爱艺术、追求自由却命运多舛的阿麦德(《哦,穆罕默德·阿麦德》);能干又自私、“江契”(战士)加“泡契”(牛皮客)的回族汉子依斯麻尔(《好汉子依斯麻尔》);精力过人、忠于爱情而时冒傻气的美男子“马尔克傻郎”(《淡灰色的眼珠》);善良宽厚、自守淡泊、不乏幽默感、有哲人风度的穆敏老爹(《虚掩的土屋小院》);纯情执著、敢爱敢恨的爱弥拉姑娘(《爱弥拉姑娘的爱情》);机敏豁达的民兵连长艾尔肯(《边城华彩》)。在塑造这一系列的民族人物形象时,有着长期边疆农村生活体验的王蒙,利用对新疆民族历史文化知识的熟知,更由于精通维吾尔语言文字之便,因此能够深入体察人物的内心世界,准确把握住民族微妙的文化心理和情感变化,从而塑造出一个个血肉丰满、真实可信的民族人物形象。
  张承志的《黑骏马》之所以具有恒久的艺术生命力,主要是因为民俗文化的成功描写。作者从平凡的民俗物象中撷取素材、开拓主题、构思情节和塑造形象。草原、骏马、牧歌、蒙古包、勒勒车、天葬沟……,这些有形的风俗物象,赋予《黑骏马》以浓郁的蒙古风情和鲜明的草原特色。但张承志往往化情思为风物,使情思与风物互相渗透、融合一体,故而创造出了逼真、生动、韵味无穷的意境。比如作者笔下的草原风光,在巴帕和索米娅互吐真情的那一瞬间,草原是多么美好、多么壮观,就像男女主人公此时此刻的心情那样高亢、激越,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期待;而当主人公遭遇痛苦时的草原黑夜,心情沉重之时的草原黄昏,惆怅之时的广漠,心灰意冷时的天葬沟,心旷神怡时的青青山梁……,这一切自然物象又融入到了人的情感世界,与主人公的情绪互相衬托。蒙古族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粗犷强悍的牧民平时少言寡语,只有在唱起高远悲怆或热烈欢乐的民歌时,他们才会卸下心灵的重负,诉说自己的心事。《黑骏马》全篇就伴随着这样一支古朴而平淡无奇的蒙古民歌,让读者在歌声和马蹄的伴奏下,在回忆与现实的交替中,跟随男主人公一道,寻找他早已失去然而仍深爱着的“披着红霞的,眸子黑黑的姑娘”,寻找这首老歌“内在的真正的灵魂”。请听主人公的心语吟唱:
  漂亮善跑的——我的黑骏马哟 / 拴在那门外——那榆木的车上 / 善良心好的——我的妹妹哟 / 嫁到了山外——那遥远的地方 / 走过了一口——叫做“哈菜”的井哟 / 那井台上没有——水桶和水槽 / 路过了两家——当作“艾勒”的帐篷 / 那人家里没有——我思念的妹妹 / 向一个放羊的人打听音讯 / 他说,听说她运羊粪去了 / 朝一个牧牛的人询问消息/他说,听说她拾牛粪去了 / 我举目眺望那茫茫的四野呵 / 那长满“艾可”的山梁上有她的影子 / 黑骏马昂首飞奔哟,跑上那山梁 / 那熟识的绰约身影哟,却不是她。
  这首古老的蒙古民歌在文本故事的诠释下,叙说的已不仅仅是一件哥哥找妹妹的事情,它已衍化成一个孜孜不倦追求人生理想的故事。民歌重述中凝聚着的作者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感悟,使这首平淡的民歌具有了荡气回肠的艺术魅力,它在小说中起到了点化意境和升华主题的作用。张承志利用那些民俗风物背后蕴涵的历史和文化意象,从深层沟通了历史和现实的联系,取得了从内部拓展其作品容量的艺术效果。
  翻开张承志的所有小说,我们也不难看到“夸父”的影子,看到这样一个形象:他步履匆匆,缄默而刚毅,为着自己的人格理想不惧怕任何艰险与困苦。他始终坚持自己的追寻,乐此不疲,百折不回。尽管在不同的作品中,“漂泊者”的环境、遭际大相径庭,但他一往无前的脚步却一直在讲述着曾经存在过、现已被人们遗忘了的英雄梦。张承志的大多数主人公都接续了夸父的精神志向,走着一条与夸父无异的人生之路。作家更为那些“道渴而死”的主人公洒下一腔热泪,寄寓了作家对夸父精神的怀念,传达着作家的“夸父情结”。
  《北方的河》中的“我”,为了摆脱别人操纵的命运而奋起抗争,为了心中对北方的河流、山岳的热爱,立志考人文地理的研究生,并为此忍受了深重的压力,却始终顽强向前。《九座宫殿》中的韩三十八,虽然身处恶劣的环境,自己又拖着残疾的病体,仍然对生活抱有执著的热情,把自己的根硬是扎在了荒瘠的红胶土上。《金牧场》中的七个勇士,跋涉过沼泽、血河、火山,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为到达黄金牧场,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目,断了左手,伤痕累累,仍然执著向前,寻找着信念中的黄金牧场。他们犹如朝圣路上身心憔悴的穆斯林信徒,其精神长旅漫长而无尽,然而却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从张承志笔下行色匆匆却坚忍不拔的漂泊者身上,闪射出对于理想与信念的执著追寻的狂热,将信念的瞬间贯彻一生实践的勇决,为个人心中的精神家园所付出的最大限度的热情,为追求精神的超越不畏艰辛、不惜殒命的炽烈与赤诚,都无不使我们联想到神话中那个悲剧英雄——夸父。
  综观作为中国当代地域文化小说最强劲一支的西部小说,从其形成创作气候之日起就放射出了独特的艺术光芒,给中国当代文坛送来了健康而持久的西部之风,这固然与国内读者文学审美的多样化需求分不开,但更与西部作家的创作自觉和艰苦努力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创作自觉主要表现在西部作家对西部地域文化之“地方性的基本内容”和“地方性表达”两个方面的把握上,从而使西部小说具有了浓郁的“地方色彩”,也因而使西部小说在国内文坛具有了不可取代的独特地位。“地方性的基本内容”造就了西部小说“特殊的味”,“地方性表达”形成了西部小说鲜明的“特殊的色”。而“地方性的基本内容”从宏观视野上又可以区分为两部分:对西部自然地理环境的抒写和对西部风俗人情的摹写尤其是对西部人的文化性格的塑造。“地方性表达”则主要表现在西部小说雄浑苍凉的艺术格调的普遍及其对于西部地方性话语的大量使用上。也许西部小说尚有一些不够完善的地方,但西部小说表现出的对地域文化的执著和坚持,对西部文化资源深处开掘的趋向,在一定意义上可视为中国地域文化小说乃至于整个中国当代小说的成功经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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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曾镇南.中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长篇小说[J].理论与创作,2002(1):4-10.
  [9] 吉米平阶.轻盈与沉重的心灵舞蹈[J].西藏文学,2003(3):150.    转贴于 中国论文下载中心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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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域文化背景下都安小说的一种描述 

   近些年来,都安作家在全国各文学刊物上频频亮相,并获得多种文学奖项,这一现象已经引起广西文坛的高度注意。都安籍作家在边缘崛起的文学桂军中占有相当的比例,而且其中不乏领军人物和发展势头生猛的后起之秀,这也已成为不争之事实。从2004年开始,人们提出:一个以蓝怀昌、蓝汉东、凡一平、黄伟林为代表,以韦俊海、潘红日、吕成品、李约热、潘莹宇、周龙……等为主力的都安作家群正在形成。此后,不少媒体先后加以报道和宣传,“都安作家群”的旗帜由此竖起。都安作家群的创作实绩,包括小说、诗歌、散文、剧本等方面,其中,尤以小说创作成绩最为突出。
要描述一个以地域来命名的作家群体的小说创作概况,也许不太困难,但要从中概括出某种规律性的东西和创作特征,则并非易事。我读过都安作家的一些小说,现就自己有限的阅读视野,不揣浅陋,谈谈对都安近年小说的印象。这种印象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命运叙述与人性揭示构成都安小说的主要基调;人物与村庄的故事演绎属于时代的集体记忆;个人化叙事使都安小说初现异彩;地域文化色彩或许能成为都安小说的一大特征。

                    命运叙述与人性揭示构成都安小说的主要基调

与出生于都市的作家不同,都安作家大多出生于乡村,有着比较丰富的人生经历,对社会底层生活或社会基层组织结构活动有着深刻的体验,对大石山区极度的物质贫困和精神匮乏体验至深,对于普通小人物的命运和生存状态感同身受,因此,都安作家的小说多描写社会基层生活,关注普通人的命运与生存状态,刻画普通人的内心与品性。这种取向其实从蓝怀昌、蓝汉东的小说时代就已经开始了,近些年来越发明显。李约热的《青牛》最为突出,小说中关于蓝月娇家屋破蔽的描写、关于那头还没到穿牛鼻梁时间的、具有意象性的病牛命运的描写,让你读着就近于窒息。小说中的“我”原本年轻气盛,但在经历了这一事件之后心灵上受到了巨大的震动,发出“我不是一个好人!”的自责。来自于内心的歉意和深深的反省是在悲剧发生之后产生的,强烈的反省意识在浓郁的悲剧气氛中得以突出地体现。《涂满油漆的村庄》用看似不动声色的叙述,讲述了一个乡村儿子回乡拍电影的故事,父亲与儿子本来都抱着美好的愿望,但结果双方都得不到满足,父亲相当于失去儿子,儿子失却的是精神的家园,电影内外的村庄形成鲜明的对比,困窘的残酷和虚幻的美丽生活图景彼此交织,小说因此笼罩着一种悲郁的气氛。在吕成品的中篇小说《玩具羊》里,我们看到的是普通农民在打工潮中的失望,看到苦难的深重与命运的无常。红日的一系列作品被人们称之为“官场风花雪月小说”,红日被比为当今的李宝嘉,这当然不无道理。但在我看来,红日的官场系列小说与《官场现形记》自有不同,除了暴露和谴责以外,更多了一种观照――对那些境遇尴尬或承受着压力和不平待遇的小官员们的一份理解与同情,更多的是他们日常生活与精神的真实写照,是对他们同时作为普通人复杂人性的形象剖析。这同样来自于红日人生经历中的深刻体验与无限感慨。《钓鱼》中怀才不遇的姜静波、《被叫错名字的人》中被误诊为患了绝症的李乃高、《有种的站出来》中的下乡挂职书记电视台台长杜白、《欢迎光临》中被戏称为“李莲英”的接待办主任陆干、《跃过冰层》中的节目制作人“我”,无不如是。这些人物本性正直与善良,有时也圆滑与狡诘,他们在某种情境和场合表现出来的圆滑与狡诘实际上是由于对现实的无奈,是一种为摆脱困窘不得以而为之的手段。而《说事》中的刘叔则属于民间人物中的智者与善者(“道公”往往见多识广,在民间尤其是在乡下拥有相当的地位与影响),这个曾经也当过乡干部的明眼人与死者钱老一样愤世嫉俗,利用自己当“道公”的特殊身份,抓住绝好的时机,淡定从容,绵里藏针,步步问心,本意劝善,机智而含蓄,尖锐而宽厚,蕴藏着丰富的民间文化,体现出人性的光辉。在都安小说中,还不乏一些看似荒唐而非荒唐的故事,吕成品的《向阳生产队》中队长韦光明为完成政治任务竟然以每月5元钱、10斤大米的补助诱引批斗对象,覃永贵为了赚取补助竟然同意“代理坏人”,并且由此变成大忙人,一时间改变物质贫乏的生活窘境;红日的《我的远房叔叔英明》中的叔叔英明为了在摘了“黑帽子”之后能够找到一顶“红帽子”,竟然几十年弯腰屈膝,逆来顺受,饱受精神折磨,实际上英明就如自然界中的一些动物那样寻求一种保护自己生命的颜色,求取自己生存的一点空间。对于覃永贵和英明们的荒唐行为与不幸命运,我们感觉到的难道仅仅是可笑而无可悲吗?残酷的生存环境中人物的坎坷命运和复杂的人性交织在一起,让我们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悲怆与沉重。凡一平的《寻枪记》描写的是一个普通乡镇警察的遭遇,丢了枪的马本山与他在战争中丢了男根的战友一样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撒谎的村庄》那整个村庄的人都参与编造的弥天谎言背后是人物的坎坷命运与人性的善良。凡一平的父母都是乡村小学教师,他对于乡村教师的情感世界和乡村教师与父老乡亲的那种血肉关系的理解相当深刻――非其他作家所能够达到的程度。即使是凡一平那些都市生活的作品,也是基于一种善良本性和平民立场对都市生活的暗流加以揭露。在凡一平的小说中,我个人更喜欢《撒谎的村庄》,当读到蓝宝生折断扫把要求全村人永久保持秘密的时候,读到那头牛默默承担罪名的时候,读到牛的主人韦德全由于压力和痛苦过重而精神失常的时候,心灵就不禁受到剧烈的震撼。我以为这部小说和另一部中篇《号手》以及今年第三期《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同时选登的中篇《扑克》,都体现了凡一平对故土和生活在故土上的父老乡亲的深切留恋与关注,体现他对故土复杂的乡村伦理和朴素情爱的深刻认识,体现他对善良人性的由衷赞美,我把它看作是凡一平小说创作题材选择的一种有意或无意的本土回归。
文学是人学,人文关怀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反映普通人的命运,关注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叙述苦难与疼痛,揭示复杂的人性和伦理,这仍然是当下小说创作的主流话语,也是特殊地域文化心理积淀背景下的都安小说自然形成的一种主要基调,是都安小说家群的构成和作家创作自觉形成的一种趋同取向。

                      人物与村庄的故事演绎属于时代的集体记忆

小说是故事,在英语里,单词小说(story),有故事、事件之意,中国古代小说更是从故事、传奇演变而来。人是唯一需要故事、喜欢故事和会讲故事的动物。小说最原始、最传统的特点和准则就是其故事性。小说艺术之美、魅力之所在,即体现于它不同于其他艺术的特点之中,而故事正是其最重要的特点。
纵观都安作家的小说创作,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注重故事,回归小说的本源。这一特点来自于都安作家对于小说文体和小说艺术的朴素理解和自觉追求。凡一平、红日都曾经不止一次地谈论到类似的话题。凡一平的小说善于设置悬念,故事情节扣人心弦,戏剧冲突大开大阖,这是他的小说备受当今影视界青睐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其他都安作家中也多有故事编织的好手,吕成品的《进京》、《向阳生产队》、《玩具羊》的故事性都很强,读来饶有趣味。红日的《被叫错名字的人》、《有种的站出来》,龙眼的《面子问题》、《我们的诗人》、《爱人不在服务区》,潘莹宇的“枪”系列,也都有好故事。而更难得的是这些或人物故事,或村庄故事,或村庄与人物的故事,往往都烙刻着一个时代的印记,属于一个时代的、民族的集体记忆。潘莹宇的《和枪一起飞》中小男孩那种本不该属于他那种年龄段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心理和非同寻常的 “狠”劲与韧性,来自于他的悲惨经历,因为他的父母死于土匪的枪下,所以想当土匪,想得到一枝长枪,因为手中有枪,就可以想把谁逼死就逼死谁,想抢谁的钱就抢谁的钱,为了赌赢三块大洋,为了尽快得到一枝长枪,竟然难以想象地经受了毒辣的酷日暴晒。小男孩最后也死于土匪的枪下,他那强烈的愿望只能在在幻想中实现,成为一颗子弹“和枪一起飞”,小说安排了一个悲惨的结局,并且“诗化”了这一结局。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一个美好的结局。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小男孩没死,得到了枪,当了土匪,那么,悲剧是不是要再次重演?《和枪一起飞》再现了旧时代来自于匪患的历史记忆,从一种民间立场的角度触及匪患的社会根源。而同样与“枪”有关的《1976年的像章》则与我们整个民族的历史创伤有关,来自于那场史无前例的毁灭性的民族灾难的剧烈疼痛。吕成品的《向阳生产队》同样是描写那段民族的历史创伤,复活“文革”时代的乡村记忆,那场人为制造的“阶级斗争”不仅席卷全国大小城市,也同样波及偏远的乡村,只是在僻远乡村的批斗会远不如发动运动的政治家所设想和要求的那样严肃,批斗会由应付政治任务的假戏演变为村人的娱乐方式,小说一方面是对那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闹剧的深刻反讽,另一方面是由此勾勒乡村物质贫困与精神愚昧的双重苦难状况,揭示当时乡村社会中各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揭示出特殊年代里人性的复杂性。吕成品的叙事写实而细致,亦不乏 “撒野的快意和悲悯的辛酸”。《向阳生产队》由此可称为一代人酸涩的集体记忆,一种有别于政治权利中心血雨腥风的历史记忆,一种属于偏远乡村政治社会的历史疼痛记忆。韦俊海的中篇小说《复仇的麻雀》里“灭雀英雄”为了完成政治任务,同时为了应对饥荒,想尽办法捕鸟,后来却遭到群鸟的疯狂报复,“张奎”变成面目狰狞的“张鬼”,从此村里人见人怕,鸡不鸣狗不叫,直到张鬼死后才“鸡欢狗乐”一切正常。真实历史背景下的故事包含荒诞的成分,荒诞的故事讽刺历史的荒唐。《复仇的麻雀》复活的是关于1958年大跃进年代的集体记忆,物质贫困与精神愚昧交织的阴影,至今仍在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心头却之不得,挥之不去。红日的一系列小说直逼现实,真实状写中国社会转型期由乡镇到县市一级基层干部的生活状态,具有比较鲜明的转型期社会生活特征。凡一平、李约热的一些小说或表达对现实的思考,对人生与道德的困惑,或表现对精神家园的寻觅与追问,也实为在一定的历史时期里中国社会人文思潮的形象反映。
由于烙刻着时代的印记,属于一个时代的、历史与文化的、民族集体的深刻记忆。这就使得都安作家的这些作品具有了一定的民族历史感和历史文化感。

                      个人化的叙事使都安小说初现异彩

个人化的叙述体现小说家的创作风格,也是小说创作的一种难度所在。鬼子说过,叙事的难度是作家个人的事情。他的这一说法应该是深有个人体验的。从都安作家们近年发表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都安作家大都在努力寻找适合于自己的叙事方式,追求自己个人化的叙事。凡一平的小说叙事轻巧、机智,十分娴熟,叙事过程中相当重视画面的构筑与呈现,有意或无意地运用一些影视的叙事方法,极富流质感的叙述语言使其叙事如行云流水;红日和吕成品的叙事大体上基于传统的写实,红日的叙事语言具有比较鲜明的地方色彩――有别于我们过去所指的桂西北民间口语的、当下的通俗语言,而且他脑海中储存着很多当下民间流行的段子和笑话,很善于将那些段子和笑话很自然地融入人物的对话,并由此推动具有趣味的叙述,其间还多用戏仿--以还原、改装和活用的“官方语言”调侃戏说,揶揄反讽,幽默风趣,推进叙事,收到了一种特殊的审美效果,成为一种个人化叙事的优势;而吕成品的《向阳生产队》的叙事既沉着又近于狂野,作品中大量“文革”时期流行的政治术语的活用,使其故事的叙述历史色彩相当鲜明;其他如潘莹宇、龙眼等人的小说也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叙事方式,潘莹宇的小说往往偏重于场面和对话,以场面和对话代替过程叙述;龙眼的《我们的诗人》写的是校园生活,反映的却是人生意义的命题,叙事显得比较轻巧,给人一种在喝茶的时候轻轻松松地聊天侃故事的味道,其根源为中国传统的说书,却少了一份夸张与造作。
再就是都安作家的一些作品叙事切入的角度或者选择的方式令人欣喜。红日的《说事》值得我们充分肯定和赞赏,故事叙述的核心在于借用民间风俗‘说事’,促使生者们在死者面前一步步地暴露真实的内心世界,以此推动故事的叙述――这不仅仅是叙事结构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道德文化心理层面的揭示、反思与批判。李约热一直都在叙事手法上进行探索,中篇小说《戈达尔活在我们中间》以电影话语介入小说,将电影元素巧妙地溶解于小说叙事,电影意象与小说意象的重叠,使小说叙事的色调变得丰富。《涂满油漆的村庄》叙事也有一种电影镜头的跳跃感和画面感。后现代叙述方式至《青牛》又有较大的变化,细致的写实的成分有所加重。这种变化使我想起东西的两个长篇《耳光响亮》与《后悔录》叙事风格的巨大反差;想到鬼子从“瓦城三部曲”到《一根水做的绳子》叙事色彩的巨大变化。小说家个人化叙事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同时也并非一成不变。都安的作家们正在努力寻找自己个人化的叙事,这是可以肯定的。而就我目前阅读视野之内,在近年都安小说中,尚未发现如东西《后悔录》那种平实冷静、鬼子《一根水做的绳子》那种细致唯美的个人化叙事的作品,我们不妨假以时日,拭目以待。

             地域文化色彩或许能成为都安小说的一大特征

已有评论家分析,都安作家群之所以能够形成,与本地的历史文化有很大关系。都安是红水河文明发祥地之一,又是黔桂重要的历史文化长廊,汉族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在这里相互交汇、互为交融。受汉文化的冲击和渗透,形成了多彩地缘民族文化地带。而都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本地丰富的神话故事及传说,则为文学艺术创作提供了很好的营养。
自然环境和人文化境对文学都有着极大的影响,桂西北是一块秀丽而神奇的土地,由岩溶作用而形成的喀斯特地貌蔚为奇观:地面怪石嶙峋,奇峰林立,地下暗河交错,洞壑密布。青山苍翠,云雾缭绕,奇花异果,神奇瑰丽。红水河平静时犹如彩带,狂野时凶如猛龙。这种奇特的自然景观容易使人产生激情与幻想,而且对人的性格和心理也是有影响的。《汉书·地理志》中对自然环境对于人的影响有精辟分析:“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 …… 好恶取舍,动静之常,随君上之情欲。”也就是说,自然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地域人种的文化心理和行为准则,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是这个道理。承文化之底蕴,得山水之灵气,大约都是都安文学崛起的有利条件。“雄心征服千层岭,壮志压倒万重山”是都安人精神的写照,“九分石头一分土,十个培养九成材”,是对都安人聪颖和读书刻苦的描述,这种精神与韧性同样在文学创作上表现出来,故而都安出作家不奇怪,都安多出作家也不奇怪。
还有评论家指出,从都安作家的小说中感受到神话、传说、说书段子、山歌、方言土语等民族文化的叙事资源在他们的创作中,程度不同地起到了开拓空间的作用,并在文化肌理的交融中展示了叙事的审美效果。这一现象明显存在,分析亦相当至理。然而,我以为仅此是不够的,民族文化资源在小说创作中的利用,不仅要以这些文化资源丰富小说的美学表现力,更重要的是民族文化心理与积淀的表现和挖掘。红日的《说事》在这一方面就有较大的突破。评论家黄伟林在《广西小说家的三级跳――“广西小说新势力十一人作品展”读后》一文中指出:“红日的《说事》构思很好,借用桂西北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一种风俗‘说事’,将生者真实的内心世界暴露在尚未入殓的死者先人面前,以此来达到当代人内心世界的叙述目的。比这个构思更宝贵的是红日对桂西北地区少数民族文化传统的挖掘,过去的小说家更喜欢通过展现少数民族的奇异风俗满足读者的猎奇感,红日显然向深处递进了。民间风俗蕴藏的内心反省力量在这里显得那么强大。”这一评价十分准确,并带有一种导向性。
在广西文学的多元文化背景中,红水河地域民族文化最为丰厚,也最具有本土意义,都安文学正处于这一文化背景之下,这是根基,也是优势。我相信,随着都安小说创作的继续挺进,都安小说对于红水河民族文化心理积淀内涵的挖掘将会更加深入。因此,我们有理由设想――红水河地域文化色彩或许能成为都安小说的一大特征。

“都安作家群”、“都安小说家群”,目前还只是一个以行政区域来划定的概念。那么,能否真正地形成一种“地域文化小说”的现象和景观呢?就像以陈忠实、贾平凹、路遥为核心的陕西小说家群、以秦汉文化为背景的“地域文化小说”那样?我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这也是我对都安小说创作的一种期盼。
                                                                                                        2008.11.10

                                                                                               载《广西文学》2009年第1期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19
地域文化特徵在曹文軒小說中的顯影

  
謝鴻文
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博士生
 


※刊於《兒童文學家》第35期,2005年12月



    展卷閱讀曹文軒的作品,眼睛勢必會被他細描的優美田園景色攫住不移。在清晰的天光雲影、水湄林間裡徘徊流連,常常會有走進沈周山水畫軸的錯覺,或者以為是在圈點山水詩。
        曹文軒為何偏愛寫田園風光,而且每一篇小說都美的令人嘆息?對此,曹文軒於其散文《追隨永恆》早有表白:「在我的作品中,寫鄉村生活的佔絕大部分。即使那些非鄉村生活的作品,其文章背後也總有一股無形的鄉村之氣在飄動遊蕩。……家鄉的田野上留下了我的斑斑足跡。那裡的風,那裡的雲,那裡的雪,那裡的雨,那裡的苦菜與稻米,那裡的一切,皆養育了我,影響了我,從肉體到靈魂。」
曹文軒靈思飄蕩的文本,他小說裡的田園意象,鏡頭一對焦,強烈視覺美感逼來,是他作品吸引人讀下去的一個原因。舉例來說,〈蘆荻秋〉開頭第一段就是大塊水鄉的圖描:


這裡,溝河水汊,縱橫交錯,橫七豎八,好似人的血脈經絡。這裡的人開門見水,見船,見橋,更見水邊到處長著的蘆荻。水源豐富,土地肥沃,那蘆荻長得蓬勃旺盛,轟轟隆隆。(收錄於《憂鬱的田園》)(註一)


        曹文軒為小說人物佈置的活動舞台,空間透視,栩栩如生,我們讀來彷彿駕著一葉扁舟遊經水鄉。《山羊不吃天堂草》裡的明子把川子當英雄崇拜,一日在蘆灘上撿田螺,無意間看見川子和李秋雲正在約會,手牽著手走向蘆葦蕩的深處:


            蘆葦蕩盡頭,正懸掛著一輪巨大的夕陽。桔紅色的陽光,柔和而爛漫地照著深秋時節的蘆葦。
    那一蓬蓬蘆花在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亮光。遠處的水上,有一條帆船在夕陽的背景下緩緩而行。



        這個場景,被曹文軒寫得既幽靜又浪漫,好像除此之外,沒有更合適談情的所在。當鏡頭淡出後,明子繼續在困頓生活裡力爭上游的得失,才是曹文軒意圖探討的重心。曹文軒著迷風景描繪,如霧舒緩的視覺美感飄散開來,表層的象徵當然是小說人物置身的場景介紹,深層的探究,則見人與自然對應的情緒,尤其用來烘托主人翁經歷事故的當下心境。中國文學裡將人與自然融通,主體心智感應於客體,衍生出種種意識,這是《詩經》、《楚辭》以降的文學傳統,「寓情於景」、「情景交融」的意義,都無須再贅言。曹文軒的小說裡俯拾皆是例子。
例如〈紅葫蘆〉(《紅葫蘆》)裡的河水,不單是妞妞和灣相遇的場景,流動的水,更「溶化了兩個孩子之間的陌生和隔膜」,妞妞在灣的協助下不再懼水而想游到對岸看灣的秘密基地。妞妞抱著一只紅葫蘆當泳圈,灣覺得他已學會游泳不需要,而將紅葫蘆抽掉,害怕的妞妞一掙扎,險些滅頂,兩人之間因此鑄成誤會。灣燒了他的秘密基地,悵然離開。妞妞從此也沒再去河邊。一日外婆的話點醒,她再返回河邊尋找灣時,「大河空空蕩蕩。……夏正在逝去,藍色的秋天已經來到大河上。不知從那兒飄來一片半枯的荷葉,那上面立著一隻默然無語的青蛙,隨著這荷葉,往前飄去。」失落的妞妞最後「解了栓紅葫蘆的繩子,那紅葫蘆便一閃一閃地飄進了黃昏裡……」尾聲的這個畫面,透露無限思念與哀愁,紅葫蘆既是灣的象徵,亦是他和妞妞曾擁有的快樂見證,如今都隨著水流而逝了。
〈田螺〉(《三角地》)寫少年六順撿田螺的田野,「水田間是水渠,水田間盛著大半下藍晶晶的、陰涼且又毫無動靜的水。水面上有一些從田埂上垂掛下來的無言的草莖。田裡的秧苗尚未發棵壯大,田野就綠得很單薄,很沒有力氣。」這漠漠水田,未發的秧苗就像六順,更像他貧弱命運的寫照。六順在水田拾田螺賣錢,但田螺每次數量多寡不一,所賺的就高低起伏不定;他轉往荷塘拾田螺,還被誤解為來偷藕。貧賤的生命,一如田螺不被看重,讓〈田螺〉裡摘拾的景語,吐露的盡是辛酸。
曹文軒的潑墨塗彩,能創造出立體的逼真效果,也能將故事主人翁的神韻情思巧妙地揭示出來,他們的內在精神互動往往是含蓄巧妙的。人與自然的共生息滅,通過「物我同化」、「天人合一」的道性追求,產生的美感體驗標舉成文學的抒情傳統,更擴充為一個民族文化的意識型態,最終變成一種理想、一種價值的認定。
出生於江蘇,作家故鄉地域文化(Regional Culture)的表徵透過前面的舉證已可見端倪。曹文軒從鄉村裡長大的,即便已經求學生活,然後結婚定居教書於北京多時,他還是說自己「是個鄉下人」,讀他的作品,不難發現他所謂的「鄉村之氣」在中國近當代文學史上似曾相識。從沈從文,到高曉聲、李杭育、汪曾祺、林斤瀾……等人,一脈相連的恬淡筆法,無不是受生養的自然地理影響。例如汪曾祺的短篇小說〈受戒〉寫道:「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絨。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支一支小蠟燭。青浮萍,紫浮萍。長腳蚊子,水蜘蛛。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只清桩(一種水鳥),擦著蘆穗,撲魯魯魯地飛遠了……」此一絕美出塵的幽靜處,是汪曾祺該篇小說主人翁明子和小英子划著小船行至,作家藝術美的追尋,亦是小說主人翁憧憬的安逸自由。
前述幾位作家,沈從文是湘西人以外,其餘幾位都是出生在古稱「吳、越」的江蘇、浙江等地區,長江河水的貫穿,地緣的特色,在他們的作品都有深刻的鑿痕。宋代以降,眾多中原漢民南遷,使吳越地區經濟文化日行千里的發展。明歸有光《震川文集》更言及:「吳為人材淵藪,文字之盛,甲於天下。」這塊氣候溫和、物產豐庶的地區,深厚的文化土壤,的確孕育了許多才子佳人。中國現代文學中,魯迅、周作人、茅盾、葉聖陶、郁達夫、艾青、豐子愷、朱自清、徐志摩、戴望舒……等名家都出生於吳越地區,加上前述高曉聲幾人,真是燦如繁星。崔志遠《鄉土文學與地緣文化—新時期鄉土小說論》分析鄉土文學與地緣文化的關係曾評論曰:「吳越地區氣候溫和,土地肥沃,水網密布,雨量豐沛。那煙雨樓台,那山村山郭,那鳥轉鶯啼,那柔和的水土,陶冶了柔美的民風,故有南國「人性柔慧」之說。」
鄭擇魁主編的《吳越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分析更細緻,說道:「吳越文人熱愛自然的傳統、追求自由的本性,促使文學藝術很快走向成熟,歷史上形成吳越地區文人薈萃,藝術風格鮮明獨特的蔚蔚大觀。其一是吳越的山水美,造就了歷代大量的文人墨客,名家傳世之作累累,吳越地區藝術生產活動的繁榮昌盛經久不衰,成為海內外著名的文化之邦,顯示了吳越文化地秀、人秀、文秀的地域特徵。其二是藝術風格多樣,既有秀婉纖穠之美,又有雄偉豪放的氣概,色彩絢麗,陰陽剛柔相濟。」出生於紹興的魯迅的批判戰鬥,即是陽剛澎湃的代表;曹文軒當然是柔婉秀美的象徵了。探索區域文化,還可以和人文地理學(Human Geogeraphy)做結合。波科克(Pocock)就說:「作家們不僅描述這個世界,他們還幫助它的形成。他們非常形象地製造出一些強烈印象,影響著公眾對我們景觀和區域的態度。」小說家創造的空間世界,既是虛幻,又是真實;讀者可以直接確信的恐怕是人和空間情感的牽繫吧。
當我們看見曹文軒作品裡總是一片水漾晃動,水網遍佈交錯,那水不是狂奔恣縱,而是潺湲細流。也看見經常煙雨迷濛的田野,還有迤邐成片的蘆葦叢……「江南水鄉」的地理印象浮現時,但所謂的「江南水鄉」,其實是不夠完整也不能表述江、浙地區的,曹文軒的故鄉鹽城,位於江蘇北部,就不是江南,但地理特色卻又同於江南,因此「江南水鄉」之說有必要更正。
    〈紅帆〉(《埋在雪下的小屋》)裡那個早慧愛寫詩的少年,坐在河岸邊感受自然神奇的魅力:「聽人家說對岸很美,是一片綠色的原野。我常常把對岸構畫成一個燦爛輝煌而新鮮欲滴的童話世界。它是我嚮往而且一定要到達的地方,我簡直把它當作我生命和人生的終點。」那個叫石磊的少年,他的獨白無疑也是曹文軒的心聲。心中常存原鄉的召喚。難怪林良要說:「讀曹文軒的小說作品,第一個發現的就是他的小說裡有一個『文學的原鄉』。」

那個文學原鄉不停的創造,在1980年代中大陸文壇「尋根」熱潮下誕生,和土地情感聯繫的鄉土題材,從政治的黑暗中甦醒,重新被注意。小說美學上的提振,曹文軒《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象研究》說是對前世代的封閉保守、對文革的錯誤承認、對西方文化的再學習,呈現一種對過去整體性的否定。
曹文軒的作品讓人呼吸到久違的田園氣息,他的藝術從田園開始延伸,帶領著我們逐漸走進更深層的人情世界,往心靈探秘,他襲用西方悲劇洗滌性靈的理論,作用於他的小說裡,逼使我們不僅僅看田園風景,更進一步思辨生命種種價值。

他在自然的呼喚、人性善與美的呼喚下,構築了充滿地域文化風情的作品,吳越文化被認為是一種精緻的雅文化,這個精神上的「智性特徵」,是美的傳遞,是靈府覺知的瞑合;是創作者與自然的交會的妙悟,也是作家作品與讀者的交流啟發。所以,曹文軒繼續在田園中錘鍊性靈,吳越文化與文學的優雅會再傳承下去,應該是可以預知期待的。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21
承载北中原地域文化的小说文本
文 / 白衣天使
至少在清时北中原应该概括着河南省北部的卫辉、彰德、怀庆三府之地域的。最能代表这块地域文化色彩的,窃以为是那濡染着商周时期遗风的民风、民俗与民间语言了。在当今这个对虚构故事的热情突然消失的现代社会,和人们开始过上或者希望过上没有故事的生活背景下,或者在“经典小说的形式正在作古,传统的叙事艺术在认真的小说家那里已经没落”(耿占春语)的时代,以小说文本的形式将其艺术地传承下去,无疑需要一种为艺术而献身的胆魄的。长篇小说《小城风云——马千里与二骡子》(中原农民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的作者李庆云先生,于无意识中为我的思考做了一个贴切的诠释。
在文学话语这一问题上,一直有着两种的理解。一是马拉美所说的“那种无声的不朽的话语”——“元语言”(统一的语言)。一种是不纯的,充满地域、阶层和民族差异的“方言”,以及杂乱的日常语言(“变乱”和“堕落”了的语言)。正是因了充满着北中原地域的民风、民俗,勾勒出了小城搬运工的春秋史,展示了交通行业搬运工人的特殊生活,充溢着豫北地区汉民族日常语言与差异的方言,我真正地体味与咀嚼出了这部小说我所偏爱的理由。《小城风云》就是在作者非刻意追求下,创作出来的这样一个小说文本。当马千里的大孩子少亡时,穷哥们的解劝是“孩子是油盐酱醋,没了再做,咱还有那一套家伙哩”。处于社会地层的搬运工人拿男人的性器官开玩笑时,嘴里吐出的话自然是“你那一套家伙叫地老鼠拱了”之类粗糙而不能免俗的戏谑语言。他们嘲弄人的话语是“你尿泡狗尿照照你的脸,看看你屎壳郎戴眼镜哪是你的鼻梁骨呀?你是黄鼠狼害眼,打不住鸡食”。如此丰富的日常语言,夹杂着鲜活的方言,加上作者精心编织的故事,构成了一部31万字的生活画卷。
李庆云先生于建国初期生于北中原长垣县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后来成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以他的阅历来推测,他的创作定是汲取了许多大师的营养的,臂如老舍、赵树理等。一般说来,小说是运用语言,哪怕是运用一种方言来描写人物、故事或地域的。庆云笔下的方言腑拾皆是,甚至土得掉渣。丧葬、社火等民间风俗的精到描写,也为这部描写交通行业工人特殊生活,描绘两代搬运工人锐意改革的辛酸悲壮历程的小说增添了不少色彩。
对于那些时尚或者现代的作家、读者来说,以传统的风格写就的《小城风云》是不合胃口的。毕竟,“每个人对生活的认识不同,所最求的方式也不同”(冯杰语)。即使是我们的脚板,早已踏进了21世纪门槛的今天,许多人仍然对玉米面糊涂咋也喝个不烦。喜欢咖啡者有之,嗜好中国茶者有之。咖啡毕竟喝不出中国茶的美韵与精致来。庆云应该是一个清醒的作家,尤其是在我们目前正所在思维方式由线性时代向网络——场流时代,社会状态由裂变时代向互补——良裂变时代的转折里,文学作品对某一地域某一行业的方言的执意偏爱,终是会影响文学作品更广范围内的阅读与传播的。
2004、1、1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23
乡村的窥视者和凭吊者
  ——评田耳小说《衣钵》
  文/ 唐叛
  
  土地与村庄一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毫无疑义的核心母体。自从鲁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提出“乡土文学”以来,中国文坛的乡土叙事视觉在社会变革的进程中也随之发生相应变化,并逐渐走向两极:乡村的妖魔化与乌托邦化。在国家主义意识形态的干扰下,中国的乡土文学在较长一段时间内被软化为政治气象的应声器或地域文化的温度计,执着于对社会潮流及现象的全景扫描或沉溺于对地域特色的展现,缺乏对个体生命状态的刻画和精神探求,这为“乡土文学的终结”发出危险的预警信号。近年来,城市文学的兴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了重要的文学版面,从侧面为乡土文学奏响了哀歌,而“打工文学”蛰居于城市的阴影之下,它实际是乡土文学的一个变种,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民工潮,他们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寻找生活的出路,他们是乡村的代言人,城市的寄宿者,“打工文学”的表达重心是乡村流放者对土地的依赖与怀念与对城市的宴想与恐惧,它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逃跑,是乡土文学对城市文学的投降。那么,当代乡土中国叙事路在何方?从田耳的《衣钵》可以看出,他为乡土文学的继续前行做了非凡的努力,作者放弃了道德批判和主观感情的介入,以纯文本的形式呈现了本真的乡村生活情态,为乡村的妖魔化与乌托邦化做了一次从容的文学辨证。
  
  《衣钵》是一个简单而别致的小说。小说主人公李可与大学同学王俐维一起回乡,王俐维去了市电视台实习,李可联系实习未果,于是在经历了拒绝、理解、认同的心理过程之后,跟随父亲实习做道士,戏剧性的是,他的父亲在李可完成入门仪式之后就摔死在一道跳过了千万次的坎里,李可的第一个道场就做给了他的父亲,顺理成章接下了父亲的衣钵。李可的父亲以死亡的方式完成了对李可的道士身份的加冕,“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中蕴含着一种捉摸不定的悲情气息和反讽色彩。李可是土地的儿子,虽然在接受高等教育之后经历了现代科学观念的洗涤,但他的精神命脉仍然根植于土地,所以儿时妄想离家出走的叛逆与学做道士之前对父亲意愿的反抗与否定,其根源仍归咎于时代的车轮轧出的代沟。因为“父”的权威对未成年者和自由意志不成熟者造成永久的压迫和禁锢,有如生命本身的烙印。“父亲”正是日常生活忠实的守护人,要从日常生活中出走,要反叛现实生活,与“父亲”的冲突在所难免。反抗是他们表述自我期望的唯一方式,然而这种对父权的反抗最终是彻底认同,反抗异化成为一种深度的热爱。所以在儿时因为出走而受罚之后,李可最后还是自觉地跪下,并认为“暂时还是不去北京了,原来家里的饭也是很好吃的”,所以他会觉得每当跟父亲在一起一言不发的时候,他便能感受到“祭祀般的神圣”。 在做仪式前的一个晚上,李可独自在山上冥想,“冷静下来,他发现头脑里对于事实和虚幻的认识依然是如此分明,但不知何时两者已经能够融洽地共处了……相信父亲!这话李可在心里说了若干遍”。李可最终认同了父亲以及他的道士身份,作者通过对其内心精神世界的剖析以及挣扎的凸显描摹了两代人的思想代沟走向了弥合,以及乡村固有的精神传统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终极归宿。
  
  倘若李可去除大学生的身份,那么整个文本则显得无比的寻常和平庸。随着商业文明的狂风肆虐,大学的扩招也是商业化的一个指向,就业问题异常沉重地甩在了我们面前,弥尔顿在《失乐园》中说道“去认识吧/日常生活摆在我们面前的/那正是首要的智慧”,很显然,作者从日常生活出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严峻的社会症状,通过对个体生命状态的刻画溢出乡村生存哲学的现代性精神焦虑。富有继承性与自足性的乡土文明与城市文明的碰撞则必然导致某一方的牺牲与妥协,这也为李可的命运落下了注脚。城市与乡村作为一个社会共同体内两个不同属性的生存空间,因其异质性使得彼此成为想象与向往的乌托邦对象。因此,李可在五、六岁时就有了对城市的向往,他试图逃离乡村,从封闭、贫穷、落后的土地上走向城市,“北京”成为童年记忆的城市符号,但慑于父亲的权威而未能得逞。进入大学以后,因为实习的问题,李可又重新回到乡村,并开始逐渐意识到城市的冷酷,他实际是乡村与城市的二度流放者,附贴于青春的梦想与追求被乡村与城市的矛盾架空,兼有反抗乡村生存现状与恐惧城市生活的双重悲悯气质。而李可的女朋友王俐维与他恰恰相反,她的意识中呈现的乡村是青山绿水世外桃源的理想景象,这种乌托邦式的想像最终要面临的是生存的苦难,乡村与城市的对立,想像与真实的对质,使得她男耕女织的理想主义愿望必然破产。并且,在以繁殖为主要任务的乡村婚配观念下,爱情本来就是一个属于城市的奢侈品,它不可能在弥漫着生存困惑的土地上找到它应有的位置。严家炎说:“乡土文学在乡下是写不出来的,它往往是作者来到城市后的产物”。对乡土的叙述无法通过民间或乡土自身来完成,它必须借助一种外来的、异己的力量。对于田耳的《衣钵》而言,这种“异己的力量”可以具体为“实习”,这种现代化的产物在文本舒缓的叙事韵律中表现得异常突出,作者将自身由乡村到城市的迁徙过程直接让主人公李可来完成,通过对城市文明衍生的精神焦虑和生存困境的探析,回望乡村生活的疲惫与自在,作者隐约地表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满足感。乡土文明与城市文明的交锋最终达成了相互妥协,李可心甘情愿地接下了父亲的衣钵,“他明白,只要在这里留一天,自己就是个很不错的道士……他看见或者听见母亲是在一个熟悉的地方,一声声喊他,他正要走向那里”,王俐维去了市电视台实习,退到了青山以外,继续着自己的市民生活。
  
  地域文化特色是乡土小说的一个重要标签,它是乡土小说不容回避的书写内容。乡土小说研究专家丁帆认为:“乡土小说的地域文化色彩应该是它构成的重要内涵,是乡土小说不可或缺的具有本质意义的内容,也同时构成了乡土小说作为地域文化的审美差异性,使乡土小说成为一种包容多种地域文化差异性的地域文化特征小说”。就《衣钵》而言,田耳作为乡村生活的参与者和在场者,在文本中对地域文化色彩做了细致的描述,他抽身而出,用敏感的艺术触觉直达乡村生活的内部,以旁观者的身份为读者展开一幅奇异的地域风情画卷,那些隐形或显形的地方风俗、神秘的祭祀和仪式、纷繁错综的乡村说唱编码,它们汇成了乡村生活的精神图谱,游走在乡村民众的内在心灵的核心地带,彰显着乡村民众的精神诉求和寄托。地域风物的介入也给文本带来了独特的审美差异性,并延续了艺术的生命周期,因为“艺术的真正生命就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与描述”。
  
  民间信仰一直是乡村生活的精神避难所,生存的艰难和蒙昧的观念使乡村民众产生对神的高度敬畏,从而导致了对自然现象的非理性反应,为求得自身遭遇的合法解释,道士显然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职业,指引着乡村生活的精神皈依。李可的父亲认为他毕生的事业是“在和一群看不见的狗作斗争”,这包含着浓重的魔幻主义色彩,狗作为一种乡村随处可见的畜类俨然成为他潜意识中的职业对手,他将自己放在一个神圣的位置,将自己的“工作对象”物化成“看不见的狗”,用以强化自我的自信。然而,在民间信仰已达成普遍认同的村庄,这只是一种虚无的自信,对于道士而言,“看不见的狗”是一种“潜现实”,一种“不存在的存在”,为了让乡村民众摆脱生存苦难纠缠的愿望得以实现,他必须维持这种神秘感和虚无感,这也是他作为道士存在的理由。基于民间信仰的虚无,李可与父亲的知识系统是根本对立的,他在大学接受的是唯物主义的知识体系,它们甚至是相互贬低的对象,但在经过父亲的耳濡目染与口传心授之后,李可突然发觉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开始变得暧昧不明,从书本上接受到的现代性知识与依靠仪式表现的神秘巫术最终在他的内心达成了和解,他开始觉得“读中文系的去当道士也算是专业对口”,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专业知识能为道士的“职业技能”提供帮助。根深蒂固的民间精神信仰与无法剥离的血缘关系让他停止了内心的挣扎,摆脱了双重的精神挤压,道士这个被人尊敬的职业也开始让他触摸到了崇高的心理幻影。李可对道士的理解与认同本质上是对“父权”的认同,对土地的认同。
  
  回避了乡土文学业已成型的苦难叙事和乌托邦叙事的固有模式,作者田耳以全新的书写姿态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乡村,然而他并没有企图以特定的生存标本影射整个社会生态,也没有试图做宏大主流意识形态的反抗者与弱势群体的代言人,而是执着于个体生存命运的把脉与解剖,在沉静而坚实的叙述背后隐含着一种锋芒毕露的情感力量,以一种内敛而不矜持的态势刺进人的灵魂深处,以个人的方式发出了个人的声音,对自我真实和生存真相的追问,对生命存在意义的拷问。由此,我们不得不想到,李可作为大学生,他是否应该成为道士的衣钵传人?在现代人的多元价值取向面前,这是一种进步还是退化?如果李可拒绝继承他父亲的衣钵,那么乡村的民俗文化是否就应该在来势汹汹的城镇化趋势中自然消亡?民间文化的传承该由谁来完成?这里浮现了一个现代文明发展结果下的悖论。李可经历了乡土的流放与回归,不同的是,他的流放是“有目的的流放”,大学是他暂时的处所,而民工潮的兴起则意味着乡村民众是被土地放逐的精神与肉体流浪者,美国伊利诺大学的人类学学者严海蓉对于打工大军的勃兴有着深刻、冷静的分析:“我们的主流媒体和学术界从目前的农村劳动力流动看到的是解放和发展,尤其是农村青年一代的自我追求,看不到这是无奈的出走,而背后是城市对现代性的垄断和农村的虚空化。”李可作为父亲衣钵的继承人,他完成的是从城市到乡村的妥协性回归,相比民工潮,他进行的是反向行驶,农村青年一代的无奈出走导致了城市对现代性的垄断和农村的虚空化,那么,他们如果进行李可式的回归,结果会是怎样?作为乡村的窥视者和凭吊者,田耳为我们提出了新的问题。
  
  在一个出版泛滥的消费时代,乡土小说似乎成为一个衣衫褴褛的文学遗孤,由高楼大厦和声色犬马编织而成的都市文学为臃肿沉滞的乡土文学现状吹起了沉没的号角。在这个中国作家进入为了稿费凑字数的年代,田耳以简约的叙事风格和敏锐的文学触觉为乡土文学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并未存在对乡土文学概念上的依赖,而是从乡村出发执着于对个体生命去向的关注和内在精神的探求,在平静的文本背后露出苦闷与忧虑的神色,独特的艺术选择让《衣钵》泰然自若地宣告了“乡土文学终结”论调的破产。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25
标题: 文/小兵张嘎
三秦文化下的当代小说研究小引
    “三秦”的称谓始于秦末,《史记·项羽本纪》载:鸿门宴之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立刘邦为汉王。为防止刘邦东进,项羽将陕西的关中、陕北地区封给三位降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这三位通称“三秦王”,他们所占之地称为“三秦”。今称陕西为三秦,是沿用了古称,但并非楚汉相争时的概念,而是陕北、关中以及陕南的总称。自古以来,秦地作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其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三秦文化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渭河流域和黄土高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关中千年古都长安,是周、秦、汉、隋、唐等十一个封建王朝的都城,也是丝绸之路的起点;陕北,则作为民族融合的重要场所而令人瞩目。三秦文化在公元906年以前,曾集中反映了中华文明的成就,以汉唐为标志,如日中天地照耀着整个世界,显示古代中国曾经具有的开放与创造的风貌及值得炎黄子孙永远自豪的文化传统。宋元以降,三秦作为西北的军事重镇,凭借其地理文化优势,仍然在历史上有许多出色的表演,创造出既有西北风格,又保持中国文化基本精神的精彩内容。为此,在中国各区域文化中,三秦文化向来是引人注目的。”也有学者将西部分为六大文化圈层,认为秦地文化属于陕甘儒道释文化圈层。“在农耕文化的基础上,也以博大的胸怀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文化影响,最终沉积为中国中原文化汇合西域其它文化因子融合而成的儒道释文化圈层。”由此我们可以出,作为一种地域文化,三秦文化不仅有着极其丰厚的历史积淀,而且还是一种开放性的文化。三秦文化既具有中原农耕文化的因子,又兼容了游牧文化、草原文化,形成了浑朴、厚重、进取的特征。
    19世纪法国文学史家丹纳提出,种族、时代与地理环境是决定文学的三个要素。认为在分析评价作家作品的风格时,应十分关注地理条件对它的影响,这种研究使人们日益重视从文学的地域性这一角度来考察文学并揭示其发展的某些规律。但是,人们对文学的地域性的理解长期以来局限在自然条件的层面上。其实,地域性的内涵除了地形气候等因素外,还有历史沿革、民族关系、风俗民情、生活状态、语言乡音等重要因素,换言之,较之于自然条件,由历史形成的人文环境的种种因素给予文学的影响更为复杂深刻。三秦大地从行政区域而言,分为陕北、关中、陕南三大地域。这三块不同地域上分别形成了黄土高原文化、关中平原文化以及陕南山地文化。早在1984年,贾平凹就认为这三大不同的地域“势必产生以路遥为代表的陕北作家特色,以陈忠实为代表的关中作家特色,以王蓬为代表的陕南作家特色。”
    陈忠实先生曾经这样评价陕西作家的创作:“无论老一代作家和这一茬中青年作家,他们的全部创造性的劳动成果,都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陕西作家的作品带着普遍的地域特色,艺术上有着迥然不同的个性,成为当代文学百花园里的西部之花。”
   
       1997年,作为“20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之一的《秦地小说与“三秦文化》出版,学者李继凯从20世纪秦地小说的文化轨迹、文化格局、文化主题、文化心态等方面,对秦地文化环境中的现当代小说进行了全方位的解读,尤其是在对当代秦地小说与地域文化的剖析上,提出了许多新颖的见解。学者樊星在其《当代文学与地域文化》一书中,以“秦晋的悲凉”为题,将陕西与山西两块地域放在一起,从秦晋的厚土意识、文化传统、语言等方面探讨地域文化对当代秦晋文学的影响。周水涛的《论新时期乡村小说的文化意蕴》一书,虽然是从宏观上对新时期的乡村小说作全面的文化解读,但是,在对许多秦地作家的作品分析时,仍然是以地域文化这一角度为切入点的。
    大多数的学者以论文的形式介入他们对于秦地小说与秦地文化关系的研究。如王卓慈教授在《陕西当代文学与地域文化研究》一文中,从研究方略、研究内容、研究思路等方面对这一区域文化和文学的研究提出了较为新颖的见解。仵埂在《作家与地理的关联》一文中明确提出路遥、陈忠实、贾平凹最为成功的作品,是与他们的出生地息息相关的。还有一些学者如丁帆、李大健、王学谦、夏子等人分别在《20世纪中国地域文化小说简论》、《试论地域文化对作家创作风格的影响》、《还乡文学:20世纪中国乡土文学的自然文化追求》、《解构与颠覆:20世纪中国乡土文学的价值取向与文化轨迹》等文中对秦地文化与秦地小说之间的关系,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个人化的阐释。
    除了从整体出发对秦地文化和秦地小说作出研究之外,有的学者将研究重心放在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解读上。如李勇的《高加林论》、钟建波的《论路遥小说的悲剧情结和苦难意识》、陈占彪的《人生的悲剧:在文学与生命的舞台上——路遥小说的文化意蕴》中都明确了路遥善于在“城乡交叉”地带构建小说世界,表现其独特的审美理想和艺术风格。陈忠实的《白鹿原》自发表以来,好评如潮。有许多学者从文化的角度对其进行了研究,如朱寨的《评〈白鹿原〉》、雷达的《废墟上的精魂》、唐云的《觅我所失》、金春峰的《对深重的文化危机之忧思》、连杨柳的《文化在这里是本色的》以及张国俊的《中国文化之二难》等。这些评论不仅从地域文化的角度入手,更将《白鹿原》放置在中华文化的高度进行文本的文化解析,从而揭示出小说深厚而复杂的文化蕴涵。对于贾平凹的研究,始于1978年。但是从文化的角度切入,应该是在1985年。费炳勋的《论贾平凹》和刘建军的《贾平凹论》是最早的两篇作家论,二文都侧重于作家主体人格、文化气质与创作关系的研究和分析。费炳勋此后的《贾平凹与中国古代文化及美学》一文又从作家独特不群的艺术个性出发,敏锐地发现了作家对传统文化的自觉承继与传统文化美学对作家艺术思维、禀性的深厚滋养。90年代,理论界对于贾平凹的研究进一步深入。樊星的《贾平凹:走向神秘——兼论当代志怪》,敏锐地指出了小说在魔幻色彩掩盖下的“民族文化心理与人生哲理”。王仲生在《东方文化和贾平凹的意象世界》一文中从生命意识的角度考察了作家小说中“浓郁的东方文化底蕴”。赵学勇的《乡下人的文化意识和审美追求——沈从文与贾平凹创作心理比较》、李咏吟的《莫言与贾平凹的原始故乡》、黄嗣的《贾平凹与川端康成创作心态的相关比较》等文在横向比较中分别阐发了贾平凹小说中的审美意识、月神精神、禅宗文道等新的文化涵念。《高老庄》发表以后,肖云儒的《贾平凹长篇系列中的高老庄>》、张志中的《贾平凹创作中的几个矛盾》等文,不仅深入透析了贾平凹小说中纠合的复杂的文化冲突、精神返乡、民族历史等问题,而且注意把研究对象置入整体的系统中考察其优劣得失,显示出一种开阔的眼光与超越的气度。当然,有学者也以专著的形式,对这三位作家进行了系统化、体系化的研究,如王西平、李星的《路遥评传》,宗元的《魂断人生—路遥论》。畅广元:《陈忠实论—从文化角度考察》,孙见喜的《贾平凹前传》(三卷)等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27
标题: 转帖
地域文化观照下的陕西当代文学创作

———以陈忠实为例
摘要
地域文化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因此它得到了许多文化人的深切关注。三秦文化作为地域文化中的一枝奇葩,为秦地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和思想内涵。本文将着重从陈忠实入手,以他的《白鹿原》为文本,简要探讨关中文化对他的文学创作的影响。本文将分为三个部分,这三个部分分别为地域文化、陈忠实的地域文化创作、结语,其中第二部分将分为创业主题、革命主题、性·情主题、信仰主题来对陈忠实的地域文化创作深入的探讨。
关键词:地域文化 陈忠实
秦地小说

Abstract:Regional culture is a very significant cultural phenomenon. Therefore many scholars and writers show profound concentration on it. To be one of the miracles in the regional culture, the San Qin culture supplies the sufficient materials and ideologies for the writers who were born in the district of Qin. This article will start with Chen Zhongshi, taking his work BAI LU YUANfor instance to talk about how the culture in Guan Zhong influences on his work’s creation. The work is divided into three parts including regional culture, Chen Zhongshi’s regional work’s creation and conclusion. The second part of the three in his work has four themes to deeply analyze his regional cultural creation. The four themes are the establishment of his own enterprise, revolution, sex and love, belief.
Key words: regional culture. Chen Zhongshi. The novels in the region of Qin



目录:
一.引言................................................. 2
二. 陈忠实的地域文学创作

(一):创业主题…………………………………………………4

(二):革命主题…………………………………………………6

(三):性·情主题………………………………………………7

(四):信仰主题…………………………………………………8
三 .结语………………………………………………………………9
四.注释…………………………………………………………………9
五.参考文献
……………………………………………………………9







引言

文化具有地域色彩,作为其分支的文学更具此特点。
早在南朝梁时期,刘勰就在其思想巨著《文心雕龙》中反映出这样的思想来。《文心雕龙》称北方早出的《诗经》为“辞约而旨丰”,“事信而不不诞”,是质朴的“训深稽古”之作;称南方后起的《楚辞》则为“瑰诡而慧巧”,“耀艳而深化”,并将此“奇文郁起”的原因归于“楚人之多才”,多少接触到地域与文学的关系。唐代魏征在《隋书·文学传序》中,有意比较了南北朝时期和北方文采的殊异: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他注意到了地理环境参与文学风格的形成,这一看法对后世文论家影响甚大。[1]
然而我们应该注意到:对于地域的理解,我们不仅要关注折射地域的自然环境因素(山川、气候、物产等),而且对构成人文环境的诸般因素也要紧密联系。我国地域广袤,在渊源流长的历史进程中,由于耕作条件、自然环境、气候条件、传统习惯等因素的差异,形成了若干具有特色的地域环境。在这些特色地域之上所产生的文化也各具特质,成为有区别与他者的地域文化。三秦文化就是是这些地域文化中的一支奇葩。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最初居于主导地位的是文学的文化含义。一方面,文学从历史哲学演讲术等一般文化现象中分离出来独立发展:另一方面,它所包含的某种特殊审美属性也已经被觉察到了,尽管到后来才被明确地突出出来。”[2]因此,追根溯源,文化是文学的滥觞。如果按照狭义的文学观念理解,文学就是以语言为手段、以一系列文学体裁(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文学、影视文学等)为载体对文化现象进行的现实观照。故无论如何,文学的文化性是永远抹杀不掉的。由于文化具有地域性,故文学在具有整体文学的基本特点外,相应地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拿戏剧文学来说,“秦腔”是秦地(主要指陕西、甘肃)所特有的剧种,它以独特的唱腔而被人们称为“吼秦腔”。秦腔在唱腔上分为苦音腔和欢音腔。苦音腔深沉哀婉、慷慨激越,适合表现悲愤、怀念、凄哀的感情;欢音腔欢乐、明快、刚健、有力,擅长表现喜悦、欢快、爽朗的感情。但苦音腔最能代表秦腔的特色。探求秦腔主旋律的始由,我们不难在文学作品中发现这样的表述:“我东曰归,我心西悲”(《诗经 · 东山》)“自古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杜甫《兵车行》)。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秦地民众在与恶劣大自然斗争中的苦的现实。纵观陕西作家的文学创作大多是乡土题材的,这种乡土题材的文学作品更是能显现出秦地的地域文化来。因此,对陕西作家的作品研究,要以“三秦文化”为背景,注重探讨陕西农村社会在历史变革中所凸显出来的现实问题以及作家通过农村现象表达对城市现实的反思。以下我将着重以陈忠实为例阐述关中地域文化对他文学创作道路的影响。需要解释的是,这里所谓的影响主要包括地域文化对作家创作题材、创作主题思想等方面的影响。




陈忠实的地域文学创作

纵观秦地小说创作,不难发现四个文化主题受秦地小说家的大力推崇。概而言之,其一为“创业”主题,其二为“革命”主题,三为“性·情”主题,其四为“信仰”主题。这四个主题互相交织,典范地展现了秦地作家对现实人生的深刻关照,具有积极的现实性。陈忠实,这个秦地小说创作中的佼佼者,并没有刻意求新去脱离这种小说创作主题范式,而是理所当然地继承之。成为作家地域文学创作的必要手段之一。《白鹿原》这部 “扛鼎之作”(朱寨语)以它那“囊括宇宙,贯通古今”的叙事艺术为我们展现了渭河平原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将白鹿原的风土人情、民俗文化推向了世界。在《白鹿原》中作者将四大文化主题巧妙地杂糅在一起,尽情地挥洒着自己对关中文化的理解,为我们呈现了一部瑰丽的民族史诗画卷。
(一):创业主题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生存一直是考虑的首要问题。在思想家的眼里,“生存还是毁灭?”是值得一生去探讨的问题。同样在秦人尤其是在秦人作家的眼里,“生存”是个沉重的问题。这种沉重来自于自然环境的恶劣和人生的艰难。但是相对陕北和陕南来说,肥沃的“八百里秦川”应该是人间乐土。我国是农业文明的古国,而作为历代王朝建都的关中平原则是我国农业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诗经·豳风》中的《七月》详细地记载了在周王朝先祖们创业的艰辛,反映了我国农业文明的先进性。为后世的农业史研究留下了宝贵的资料,更为我国农业文明历史悠久留下佐证。《史记》中记载了这么一位农业大师:“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穀。”封弃於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足以说明农业在关中平原发展的历史悠久。白鹿原位于关中土地上,具有关中土地的整体特点。陈忠实的《白鹿原》投射出这些特色。在对白鹿原的环境描写中,作者采用极为俭省的描写方法,不作大篇幅的景物铺排,把描写融入于叙述之中,把景物渗透于关中大地之中,通过间接的描写,展示关中的春夏秋冬,展示关中的农耕文明。作者在《白鹿原》中是这样描写关中一年的四季环境的。“牛拉着箍着一圈生铁的大木轮子牛车嘎吱嘎吱碾过辙印深陷的土路,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在田地和村庄之间悠然往还,冬天和春天载着沉重的烘肥从场院送到田里,夏天和秋天又把收下的麦捆或谷穗从田地里运回场院。”“一个连阴雨天后的后晌,雨往天开,云缝里泄下一抹羞怯的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瓦房上,令人心胸舒畅了些。”“田野已经改换过另一种姿态,斑斓驳杂的秋天的色彩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了,河川里呈现出喧闹之后的沉寂。灌渠渠沿上堆积着刚刚从田地里清除出来的包谷杆子。麦子播种几近尾声,刚刚播种不久的田块裸露着湿漉漉的泥土,早种的田地已经泛出麦苗幼叶的嫩绿。秋天的淫雨季节已经结束,长久弥漫在河川和村庄的上空的阴霾和沉闷已全部廓清。大地筒洁而素雅,天空开阔而深远。”“秋收秋播完毕到地冻上粪前的暖融融的十月小阳春里,早播的靠茬麦子眼看着忽忽往上蹿,庄稼人使用黄牛和青骡上光场的石磨进行碾压。麦无二旺,秋旺春不旺。川原上下,在绿葱葱的麦田里,黄牛悠悠,青骡匆匆,见传着庄稼汉悠悠的“乱弹'腔儿”“当一场凶猛的西北风带来厚可盈尺的大雪,立即结束了给秋小麦造成春天错感的小阳春天气,地冻天寒,凛冽的清晨里,牛拉着粪车或牛驮着冻干的粪袋,喷着白雾往来于麦场和田地之间”。以上描写,从春天的农忙到夏雨的湿润;从秋天的收获到冬雪的白雾。写出了白鹿原有别于陕北高原和陕南山地的地域特色,写出了原上农民生活的恬静,更写出原上农耕的文明。这些画面素净,简洁,明丽,如一幅宁静的关中乡村风景画,给人一种如临其景舒心悦目的美感。

处于农业文明的关中平原,众生的创业自然离不开农业的首要生产资料-土地。在《白鹿原》中,白嘉轩从创业起初到成为白鹿原屈指可数的大家族,都一直对土地有着独特的情感。就是在和鹿子霖的争斗中也时常是为了土地。可见土地在农业社会中是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的。从《白鹿原》中白嘉轩和鹿子霖的几次争夺中,这种重要性显而易见。为了得到那块长着鹿样样奇草的慢坡地!他对鹿家机关算尽"为了把父亲的坟迁到那块他认为蕴藏着白鹿精魂的地里去!他谎说自己做了梦!梦中的父亲鬼魂告诉他棺里进了水"为了发家致富!他最先种植罂粟!从而使罂粟花开满原上!成为关中一害!为了李家寡妇的那六分好地!他和鹿子霖闹得沸沸扬扬…。在创业的社会关系方面,白鹿原完全采用的是农业社会所特有的家族式结构。家族式结构是中国社会的基本特征,也是中国社会和西方社会的重要区别。“白鹿原的社会是中国传统的宗法社会,族权牢牢地控制着这里的农村社会”。[3]从清末到解放初期,尽管白鹿原受到了种种外力的冲击,但宗族观念
在人们意识里根深蒂固。“对于白嘉轩来说,他最重要的关系在于家庭。他首要的观念是家庭观念。他的进取就是家庭的进取,他的哀乐就是家庭的兴衰。他的人生完全融化在家庭里了。离开家庭作为小说人物他则不复存在。”[4]作为创业的主体—人来说,对其性格特征,我们可以引用吴宓先生对陕西楞娃的解释:憨厚,耿直,倔强…但我们也可以从这些性格特点中发现关中人特有的一种狡黠。主人公白嘉轩是一个追求仁义的”正面人物”.他一生居仁思义,心怀大志,为家庭和乡人殚精竭虑奔波不息。作为一个农人,他敬恭桑梓、服田力穑,用血汗一步步建立了自己的家业;作为族长,他博施公济,逐渐树立起了在乡民们的威望。他一生的奋斗目标是:治好家业,振兴家族,同时使白鹿原的乡人们家家温暖,个个仁义。从而使自己此生留名。但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另一个的白嘉轩:他娶了期房女人,对前六位没有任何感情,她们只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为了夺取土地,他和鹿子霖勾心斗角。其实,他一生中的每一次仁义之举几乎都是出于立身扬名的功利目的。就像修祠堂时的愿望一样,他“想出面把苍老的祠堂彻底翻修一新,然后在这创办起本村的学堂来,而他的名字将与祠堂和学堂一样不朽”。就创业的进程和结果来说,农业社会以兼并土地为手段的创业,在起初,创业者往往是要付出大量艰辛的体力劳动的,等到自己的土地达到一定程度时,土地所有者就可以不用自己劳动而获得大量的收入。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的限制,农业社会中的地主,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大量土地。许多所谓的“地主”只是十几亩甚至几十亩地的“主”。白嘉轩在今人的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多承包了几亩地的“专职农民”而已。
如果说上述在中国的农业生产中具有普遍性的话,那么在秦人的创业中,我们更应该看到主客观方面的限制,这两方面在很大程度上很强的地域性。客观方面:恶劣的自然环境的影响;主观方面: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自然经济观念的制约。因此,对世代的秦人创业者来说,“苦”一直是伴随他们创业左右的。在秦地小说中,秦地小说家们对苦难的人生进行了集中的关注,使他们既不淡化对天灾人祸的冷峻审视,又不忽视对苦难降临时人的坚忍所凝聚的精神品格的称扬。我想这一点应该是应该作为农业文明中的关中平原和他者地域农业文明的区别的。秦地作家对这一点的关注,也应该是作为区别于他者的地域特色。
(二):革命主题

“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挣扎生存的老百姓,一旦连起码的生存也难以维持的时候,就不免要铤而走险,踏上造反的道路。在漫长的古老岁月中,这种民众的造反形式主要是起义和为匪。”[5]在秦地,这两种造反形式均鲜明地存在。杜甫在《兵车行》中讲到:况夫自古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从中不难发现秦地战士的英勇,刚毅以及忠诚。也不难发现他们的好战精神。纵观中国历史,秦地在历次的革命运动中往往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陕北,从秦时就是重要的战略要地。秦时为防御南下的的匈奴铁骑的侵扰(骑兵来去迅速,战术灵活,让以步兵为主的秦国军队很头疼。)秦始皇下令修筑长城。由于陕北离匈奴最近,故成为修筑长城的众中之重。在明末的农民起义中,更涌现出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农民起义领袖。近代由刘志丹创建的陕北革命根据地为长征的胜利奠定了基础,更为以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关中,为匪成为造反革命的另一种形式。而这种匪文化在关中也绵延了几千年。以一部《关中匪事》而出名的贺绪林,之所以能够写出这样好的小说来,一方面与他的生活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也与关中漫长的匪史有着极大地关联。故贺绪林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地域文化所孕育出来的。深入探讨关中的“匪”,他们并不是那些十恶不赦,杀人放火的无耻之徒。他们也是有血有肉,向往稳稳安安的家庭生活的血性汉子。《白鹿原》中陈忠实没有例外的给我们塑造了一位栩栩如生的“匪”形象。他就是白家长工鹿三的儿子-黑娃。他是白鹿原叛逆的象征。他从小就与家族文化格格不入。他不愿去读书,而更愿去“挎笼提镰去割青草”。在家人的勉强下他进入学堂。但给先生的第一印象就是在给先生鞠躬时凳子滑下来砸了先生的脚背,而被父亲打了一耳光。这一举动显示出黑娃与学堂的格格不入。他是学堂里其他孩子的头头,但学堂里生活让他感到苦闷和压抑。在当鹿家兄弟给他一块冰糖时,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孩子感受到了人生的不平等,他的主题意识觉醒了,使他的心灵受到煎熬,他发誓说:“我将来争下钱,先买狗日的一口冰糖。”这是宣言,是反抗宣言。他离开了家,作为反抗的第一步。反抗的第二步就是与财主家的小妾私通并冲破传统伦理观念,带回一个名声狼藉的女人。反抗的第三步就是烧粮台,进农讲所,成立农民协会,砸祠堂处罚恶棍。第四步就是当上了土匪。在这期间他砸断了白嘉轩的脊梁骨,因为“太直”。白嘉轩的脊梁骨是一种家族权利和威望的象征。黑娃砸断了它,实际上是对权威的挑战。可以看出,黑娃的叛逆之路,并非是寻常所见的那种杀人越货,欺良霸女的纯土匪行为。黑娃的“匪”路纯粹是一种对下层平凡生活的不满和对宗族生活压抑的反抗。他的反抗之路具有正义人性的一面。然而,就是黑娃,他最后竟然跪在祠堂的祖宗的牌位面前,用行动重新皈依了他所反抗的宗族。黑娃前后矛盾的行为,给我们展现了其内在对宗族的一种屈服。“村里人不管穷的男女老少都斜眼瞅我,我整天跟谁也没脸说一句话。”黑娃的苦恼道出了家族意识从外在舆论到内在精神上,给敢于反抗的人所造成的巨大压力。
从陈忠实笔下的黑娃到贺绪林笔下的刘十三,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个具有反抗意识并且具有侠骨柔情的英雄好汉。正如梁山好汉一样,他们杀富济贫,拔刀相助,具有可歌可泣的英雄气节。关中的匪正如秦人一样,豪放、豪爽、仗义是他们的秉性。他们的思想也灌注了几千年关中文化的精髓。他们为匪,并不为非作歹,而是在合情合理的状态下对不合理的社会秩序的反抗。黑娃这个匪形象典型地代表了关中文化所孕育出来的“匪”。杨虎城在成为将军前也是“匪”,可他的一举行为,扭转了中华民族处于危难时刻的局面。共产党也被国民党成为“赤匪”,可他们在陕北,带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匪 ”,为新中国的成立前赴后继。俗话说:“盗亦有道”。匪亦是这样。关中的“匪道”就是在对传统宗族势力的叛逆,但有表现出对这种势力的最终皈依。这究竟是怎么一种“匪道”呢?我想这与深厚的关中文化是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的。
(三):性·情主题
古今中外的小说,性和情从来都不会被例外。秦地小说家对性和情的描写也是不遗余力的。“临近世纪末的秦地文学似乎给广大读者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那伙老陕老土,特别爱写男男女女的事,写得有滋有味,写得惊世骇俗,写得不伦不类,写得别有用心,写得让人感动又让人反感,写得令人厌恶又忍不住看…”[6]秦地小说家对形形色色的性恋与爱情的描写,尽管这确与国内外的大小‘气候’有关,但更与作家的生命体验生活积累和观念意识有关。探讨秦地性文化,有三个层面值得注意。“一是原始的本能层面。秦地小说突破了种种认为禁锢,尤其是在压抑人们甚久的律条崩溃之后,秦地作家更真切地看到了生命的本相:贫瘠的土地上强化着更为旺盛的生殖文化—生命基因复制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的顽强冲动。《白鹿原》开篇便切入这一性文化的层面,写白嘉轩为了生殖目的而顽强地、豪壮地连娶了七个老婆,终于达到了生殖的目的。这种描写极富文化人类学的意味:他很古老,也很时髦…
二是性的审美化层面。在20世纪的秦地,文化娱乐的条件仍普遍匮乏,尤其相陕北的穷乡僻壤,‘在没有点电灯,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的夜晚,在这闭塞的一村一户被远远隔开的荒山上,夫妻间的温柔,成了他们夜晚主要的文化活动。’(《最后一个匈奴》)在这种情形向下,性爱活动涉入精神需求领域,既是一种‘体育’活动,有是一种‘美育’活动…
三是性的社会化层面。在人们熟知的描写性爱的文学教训中,总强调怒能为写性爱而写性爱,要在性爱的描写中去观照社会人生。这是将性爱置入社会人生的大系统中去考察势必会引出的结论。的确,性、性爱及性描写,与社会人生莫不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7]
《白鹿原》中,陈忠实反映了在宗族社会中,关中平原人们的性·情观。他所反映的性·情观极相似第三点。在陈忠实所营造的《白鹿原》的世界里,女性是作为男权社会的“他者”出现的,他们也不应该有自我存在的意识与权利,否则便万劫不复。“30位女性中明确提到死去的有14位,约占50%。‘死’笼罩了白鹿原的上空,这些人的死是必然的”,“越是遵循这种害人的制度越可长寿,越是和宗法制度相敌对越是短命。女性在封建宗法制度面前没有任何价值,爱情、事业、人生的追求都如同一张白纸”。[8] 这是典型的男性文学主流叙事对女性形象的书写,其歌颂和赞美的笔调遮盖了事实的残忍。“客观地讲,女人作为配角在白鹿原上生活的”,“男人成为中流砥柱,而女人如同男人的附属品”。[9]
在以男性为尊的时代和社会里,女性完全被笼罩在男权的阴影之下,男权的中心统治地位无情地对女性从肉体到灵魂构成双重压迫和摧残,女性的命运是悲惨的。即使书中把握了自己命运的惟一女性白灵,她的死亡,仍暗合了传统儒家信徒的人生观,逃不出白嘉轩们的预料,逃不出封建道德欺诈的目光,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蔑视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彰显男性优势的社会,显示了传统伦理道德对于男性的绝对宽容和对于女性的绝对严苛。女性仅仅作为传宗接代和男人成家立业的工具而存在,女人没有独立的地位,用白赵氏的话说,“女人不过是糊窗户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固然,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原因是当时社会与文化双重压迫的结果,陈忠实也以历史真实的笔调再现了女性的“生”之艰难,然而作品中女性悲剧命运的描写却透露出陈忠实的文本抒写,依然是典型的男性文学主流叙事对女性形象的书写。“白鹿原是一个典型的男权社会,在这个以男性为尊的社会里,女性的世界黯然失色。”[10]在《白鹿原》中最值得我们关注的女性非小娥莫属。在她的周围有着形形色色的男性。在这些男性的眼中,她或者是女神,或者是婊子,但不管她处于一个怎么样的角色,那些男性在她身上都得到肉欲抑或精神的享受,共同演绎了一个个或欢乐或悲戚或凄婉的故事。对于小娥的悲惨命运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从最初的郭举人的小妾到和黑娃产生爱情;从她的同流于鹿子霖到勾引白孝文以至被鹿三所杀。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位漂亮而善良的女子的蜕变过程。卖给郭举人做妾是被逼无奈,但她不甘于这种下贱和压抑的生活。黑娃的出现点燃了她心中的那团烈火。她主动地接近黑娃,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但是他们的爱情却不能为白鹿村所接纳,更不能为族长白嘉轩所接纳。黑娃的逃走使这位弱女子陷入了困境,邪恶的鹿子霖却对她觊觎已久。除了贪图她的美色外,他自己更有险恶的用心。在这期间,小娥的屈从完全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黑娃。她一再在鹿子霖的威逼利诱下屈从。鹿子霖的险恶用心完全通过小娥得到了实现-勾引白孝文的成功。于此,白孝文堕落了,被白嘉轩赶出了白家。而小娥的命运更惨,他被鹿三夺去了性命。在白鹿原的人看来,小娥就是祸水,跟重要的是她失去了女人所应有的贞洁。在中国传统的伦理文化观念中,贞洁是衡量女性的以把标尺。以男权为中心的观众文化,自然而然地遵循着这一标准。但是我们要问,是谁让成为万人唾骂的“婊子”呢?她自由地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难道有错吗?也许在贞洁这一点上我们不应刻意地去责备古人。但是对女性进行戕害的贞洁观我们则要责问:所有的不贞洁还不是由那些操纵话语权的男性所造就的吗?明显的是:在关中贞洁妇道是对女性人性的一种戕害。
(四):信仰主题
谈及信仰问题,从先民们开始就已经存在。其实神话就是先民们信仰的一种表征。先民在起初对各种自然和社会现象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因此他们想象在自然界中可能存在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掌控着宇宙的一切。所谓的“图腾崇拜”也是处于这种目的。还有一种目的,那就是依靠信仰来寻求解脱。人生是苦难的,面对苦难的人生人们只有依靠信仰才能顽强地活下去,以寻求来世的幸福。苦难从来都是秦人的一种写照。沉重、压抑,于是他们不得不想法设法寻求解脱或超越的途径。宗教等应运而生。在《白鹿原》中,白鹿就是一种信仰,具有关中地域色彩的信仰。关于白鹿的来历,《白鹿原》中作过详细的解释。“很久很久的时候,(传说似乎都不注重年代的准确性)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色的鹿,白毛白腿白蹄,那鹿角更是莹亮剔透的白,白鹿跳跳蹦蹦像跑着又像飘着从东原向西原跑去,倏忽之间就消失了,庄稼汉们猛然发现白鹿飘过以后麦苗忽地蹿高了,黄不拉几的弱苗子变成黑油油的绿苗子,整个原上和河川里全是一色绿的麦苗。白鹿跑过以后有人在田坎间发现了僵死的狼,奄奄一息的狐狸!阴沟湿地里死成一堆的癞蛤蟆,一切毒虫害兽都悄然毙命了。”其实,陈忠实笔下的白鹿是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的。古人的传说,完全成了一种美好的信仰,这对农业文明的关中农民来说是多么的希冀啊!希冀白鹿出现所带来的神奇美好的生活:大地上一切植物生机勃勃,充满了丰收的景象;祸害民众的野兽害虫纷纷悄然死亡;而一向灾难深重的先民们则没有了疾病,没有了丑恶,没有了痛苦,人人幸福,人人安康。在这样的境界中,人们实现了真善美的生活理想。作品中关于人们对白鹿意象的解说和联想则表现了另一层意蕴:“在现实社会中人们依然在执着地追寻着白鹿精神,如朱先生、白嘉轩、白灵等人。因为隐藏在每个人生命中有关白鹿的所有种族记忆,都会时时在现实中被唤起,让人不自觉地把白鹿的原型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因为,对于每一个生活在白鹿原上的民众来说,白鹿是仁义之德的象征物,是仁义之德的原型。”[11]对于白鹿意象的这两方面探讨,不难发现它的真、善、美倾向。生于苦难的关中人民完全是一种对幸福安康美好生活的向往。大自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偏爱,然而他们却积极地面对着苦难的人生,书写了一幅反抗自然抗争命运的凯歌。

从《白鹿原.》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信仰破灭的危机。黑娃的的叛逆最为直接和决绝。然而,卫道士层信仰危机,才是最为致命的。白嘉轩这个最忠诚的卫道士,也在有意无意间破坏传统的宗族文化。连他忠诚守护的仁义道德他也不能纯粹地去面对。在他的一生中,为了创业他做了许多违背仁义道德的事。更应该注意的是:新环境对传仁义道德的冲击也是非常大的。
                    

  
 
文学作品是作家对特定时期特定环境下特定人生的理解与表现。陈忠实对传统文化有着独特的感悟和更为自觉的文化意识。陈忠实立足于农耕文明,并对在此之上形成的中原文化尤其是关中文化进行着意的反思。深刻地剖析了关中传统在时代变迁下,所面临的尴尬处境。关中文化的接受者和传播者们也经受着时代的磨练。恰似陈忠实一样,在对自己故土那种迷恋的感情之外,更有一种对传统文化衰落的失落和担忧。但同时,他仍旧诠释和解构那种深入骨髓的文化传统并把它尽意地展现出来。

地域文化构成了陈忠实的整个创作世界。也只有在这种地域环境的影响下,他们的作品才具思想性。地域文化影响了作家,作家同样接受和传播着地域文化。
注释:
[1]李继凯.秦地小说与秦地文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总序
[2]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3]刘曼娜.动荡中的农村宗法社会[J].攀登,2001(3).


[4]郑万鹏.《白鹿原》与家族文化[J].东疆学刊,1997(1).

[5]李继凯.秦地小说与秦地文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162页。
[6]李继凯.秦地小说与秦地文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170页。
[7]李继凯.秦地小说与秦地文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175-177页。
[8]孙艳平.从笔下流出的眼泪[J].太原教育学院学报,2001(3).
[9]龙叶.《白鹿原》中几位女性人物之我见[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03(2).



[10]张爱荣.黯然失色的女性世界[J].云南经贸大学学报,2002(3).


[11]杨敏,赖翅萍.仁义之德无可挽回的衰落——《白鹿原》中的白鹿意象及其原型分析.小说评论,编辑部邮箱,2004年02期。

参考文献:


李继凯.秦地小说与秦地文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

李慧, 汤玲. [url=http://202.197.191.204/kns50/detail.aspx?dbname=CJFD2005&filename=TDXK200501003&filetitle=澶氶噸鎵硅瘎鐞嗚瑙嗛噹涓嬬殑銆婄櫧楣垮師銆嬫枃鏈В璇烩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28
安徽文化对小说创作的影响与制约
作者:李正西

  内容提要:本文考察了安徽商楚文化对中青年作家小说创作的影响与制约,认为要创作出高质量的小说,需要作家在现代观念引导下,在地域文化的集中表现——地域文化思想上用力,向具有浓郁文化特色的深刻性方向发展,才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关 键 词: 地域文化  小说创作  影响和制约   优势与局限
  安徽地域文化对小说创作的影响和制约显而易见。这种影响和制约,优势和局限,紧密地联系着安徽独具特色的商楚文化形态。
  有人对地域文化影响小说创作这一提法不以为然,认为地域文化与文学是两回事。文学是心灵的回声,不是某一地区的招牌,也不是为某一个地区服务的。这样说有道理,但却不能说小说创作不会受到文化包括地域文化的影响与制约。文化包括地域文化及其传统,渗透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各个方面。文学不可能摆脱这种影响。同时,也需要明确,文学受到文化包括地域文化的影响,本身就是一种心灵的回声。因此,研究小说创作受到安徽地域文化的影响和制约,优势和局限,仍然具有特别的意义。本文即在认识商楚文化的历史渊源及其表现形态以及对安徽中青年作家小说创作的影响与制约这一方面展开,希望有所启迪,有所助益。
  安徽地域文化的主要形态是内容丰厚,特色鲜明的商楚文化。
  从地缘文化来观察,安徽是农耕文明发达之区,商楚文化交汇之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大雅·商颂》)考古发掘和历史记载证明,商王朝发展至成汤时期,跨过黄河,向南扩张,占据了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商文化散布在江淮平原上的遗迹画出了先民的足迹。当商王朝的罀鼓咚咚敲响,欢呼汤伐桀取得天下的胜利,汤所作《濩乐》高唱入云的时候,位于荆蛮之地的楚族也兴盛发展起来。商王朝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跨过长江,南击荆蛮,将髙度发展的商文化带到了长江流域,反过来促进了楚文化的发展。商楚文化开始汇流。此后,公元前538年,楚国向东推进,逐步占领了两淮地区;不久,楚逐吴越,江南也尽为楚地。安徽的民俗特征证明,安徽正是商楚文化汇流的地域。其特征表现为:其一,墓葬。于平地封土成冢,具有浓厚的商楚文化特点。“六安、舒城两地的墓葬发掘表明,战国早期墓葬铜礼器属于楚系,墓周填青膏泥,亦为楚俗”。其二,尚黑色,迷信鬼神。商王朝尚鬼。“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巫风傩俗盛行,可以证明商楚文化对安徽民俗影响的深远。所谓巫风傩俗,就是祭祀降神舞蹈的表演,人神不分观念的演绎。池州的傩戏就是这种商楚风俗的遗留。其三,崇拜太阳,崇拜火,崇拜凤。 “拜日,崇火,必然尚赤。安徽民间千百年来以‘红’为喜庆之色。” 凤,火精。“安徽民间保留着许多关于凤的传说,不少地名也冠以‘凤’字,如凤台、凤阳等。”当然也尊崇“龙”。许多村落称为“郢”, 是荆楚习俗的遗留。从地域特征看安徽商楚文化的形态,可以明显地划分为“淮河文化”、“江淮文化”和“新安文化”,而都又表现出浑厚而又潇洒的特色。“楚国统治安徽长达300多年,到了后期,楚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也转移到了东境,安徽成了楚人最后的归宿地。”(以上所引,参见欧阳发主编:《中国民俗大系·安徽民俗》,第3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年4月第一版。)此后,春秋二百多年大国争霸,基本上是楚国与齐、晋争夺中原之争。楚国在历次战争中始终处于主动,不止一次饮马黄河,问鼎中原,吞并吴越,成为最强大的国家,同时也把商楚文化中艰苦奋斗、力争上游、自立自强的精神带到了中原。两淮之地的人民思想解放、豁达大度,豪放率真,急公好义,吃苦耐劳,勇敢坚强,拼死奋斗的精神品格,正是商楚文化陶冶锤炼的结果。直到春秋战国结束、秦王朝建立,安徽都在商楚文化的影响之下。陈胜起义反秦称王,国号“张楚”;项羽、刘邦起兵响应,奉楚国后裔为卿子冠军,为旗帜,就是有力的说明。
  更值得骄傲的是,在商楚文化的影响之下,在这平原旷野之上,诞生了伟大的思想家老子和庄子。是平原旷野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给了博大精深的老庄思想有了区别于其它文化形态如周文化、齐鲁文化的视野。老庄思想既立足于现实的土壤,又适应自然的变化,是要以“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因而具有思维开阔,柔韧坚强的特征。老庄思想飞越于辽远深邃的时空,给这里的人们插上了幻想的翅膀,培养了人们容纳天地自然的胸襟怀抱,从而增强了战胜自然、克服困难的信心与勇气,也是安徽后来的思想家们汲取智慧的源泉。
  正是在商楚文化的影响和制约之下,这一地区的历史上名人辈出。老子及其以后,有与庄子同时的管子,汉魏的曹氏家族和周瑜、鲁肃等名流,怀远的桓氏家族(桓荣、桓温、桓玄等),宋代寿县的吕氏家族(吕夷简、吕公著、吕祖谦等)、合肥包拯,明代朱明王朝,清代独占全国鳌头的桐城文派(包括哲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等),徽州以戴震反对理学建立起来的“新安学派”,至近代则有李鸿章、刘铭传、吴长庆、丁汝昌、段祺瑞,至现代则有陈独秀、胡适这样开创新文化的领袖。如此等等,安徽将近三百个文化世家及其人物彪炳显赫的历史贡献,载在史册,灿然生辉。
  生活在这块文化丰厚土地上的作家,在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和创造能力上必然受到安徽地域文化的深刻影响。安徽中青年作家的小说创作证明,安徽的地域文化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作品中。他们有力地反映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地域文化的特色。其代表作家如反映江淮文化的潘军、许春樵,反映淮河文化的许辉,反映新安文化的程鹰。青年作家舟扬帆、曹为、曹多勇、贾鸿斌、钱玉贵、郭明辉、李平等,也都在反映地域文化的特色上各显身手,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潘军、许春樵的小说创作具有在现代文明和现代观念指引下深刻反映地域文化的共同特点。
  潘军的小说创作以先锋的背叛与不承认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现代观念,把眼光投向未来,作为他小说创作的指向,用“远离权威意识形态的中心话语和民间的公共话语”来建构他的叙事文本(这其中带有老庄思想的因子),从而贡献出如清风明月,造化悠远美妙的叙事风格的作品。潘军的小说创作,大部分取材于长江沿岸的故乡。长篇小说《日晕》《风》《独白与手势》三部曲和许多中短篇小说都体现了这一地域的文化特色,并在他的背叛和不承认的现代观念烛照下变得格外令人思考,也同时表明他对地域文化思想理解的深刻。长篇小说《日晕》取材于长江洪水爆发的抗洪斗争,用“日晕”作为符号,写出了历史的梦幻和现实的交替,用“心理实验文本”的方式,用心理结构来反映人与社会、与自然偏离的状态,表现了多种文化心理,写出了人们面对生活、面对洪水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写出了人们柔韧坚强、柔情似水的性格和行为,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种种生与死、爱与仇、是与非的矛盾纠葛,写得悲壮,写得自然,写得柔情,写得洒脱。长江沿岸的民风、民俗、生活习惯如马头昂扬龙凤呈祥的徽派建筑,戏文盛行的浪漫故事,婚丧嫁娶的风俗,以及桃花寨镇水的安平塔、安平塔下的传说等等的描写,充分展示出浓烈的文化色彩和文化环境。长篇小说《风》是怀疑历史和现实的真实的作品,写的是多年前在罐子窑发生过的一件英雄被杀疑案的故事。《风》是将心灵与历史与现实的真实剥离开来的成功实验。其中偶然性与必然性、理性与非理性、现实与传说、真实与虚构,错综复杂,纷至沓来,人物、事件、场景都像“风”一样飘忽不定。历史的真实性如何确定,在改变了的现实环境中已经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正是这样的构思,使得大别山区、长江北岸的文化风情得到了五彩斑斓的描写。罐子窑的烧制方式及其传说、青云山上道教的盛衰史、阴阳界上的人鬼分殊以及人情物事的变迁等等,都得到了精彩的展示。《重瞳》从《史记》的楚汉相争取材,贯彻着深刻的怀疑精神,着眼于项羽个性的多重性,将项羽写成诗化的富有人情味的形象,更是颠覆历史的成功的小说。《独白与手势》“蓝、白、红”三部曲,以“我”的经历作为叙事的主线,贯彻着“怀疑和宿命”的观念,当然也更鲜明地体现着地域特色。
  许春樵的小说创作的现代观念集中体现在对“世界的荒谬”的思考上。这种“世界的荒谬”并非观念上的“荒谬”,而是现实世界真实的荒谬,并且是荒谬的难以解决。所以在他的小说中,许多人物都是体现老庄思想的“出世”的悲剧结局。《季节的风景》《跟踪》《找人》《天灾》《谜语》,包括近期的小说《骨头》、《生活不可告人》,甚至长篇小说《放下武器》等,大多取材于他熟悉的故乡的生活。在这些小说中,洋溢着文化风情的诗意描写,充满着浪漫的激情和对于生活深层思考的诗意表达。他绝不停留在生活诗意的表面,而是深入其中,看到生活的荒谬,在生活的荒谬中表现出生活的斑斓与严酷、灿烂与腐朽、欢乐与痛苦,对故乡的美丽、人情的淳厚以及坚忍不拔的精神品质等等,也通过“世界的荒谬”这种观念作出形象的刻画来实现。许春樵用这种现代意识观照生活形态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观照人性善与人性恶的扭曲,予以解剖与剥离,从而抽绎出形而上的生活形态和人生形态,表现了深刻的主题。例如,《天灾》中所写时代痛苦的烙印与改革年代生活变化的巨大反差形成的“荒谬”,具有深刻的认识意义。《谜语》也是,从历史文化的积淀入手,说是“历史就像一个付了小费的三陪小姐任人把玩。”历史总是写着“荒谬”,令人生疑。例如,司马迁将刘邦写成泼皮无赖,清嘉靖年间主持编修长乐县志的黄延训,竟然把唐代为长乐县做出巨大贡献的县令张萧写成“好大喜功”“不恤民情”的“张萧张狂”的恶人。黄延训比司马迁的眼光还要黑暗。现实也是如此。生活荒谬得令人啼笑皆非。官场“谜语”的真真假假,亦假亦真,其中藏着许多玄机,许多人生“密码”,令人琢磨不透,也因此将官场的复杂性和体制改革的艰巨性揭示了出来。更为精彩的是,他将“世界的荒谬”转化为美学意义上的崇高与悲壮,作了诗意的表达。这是小说艺术更高的境界。这在他近期的小说《骨头》、《生活不可告人》,特别是长篇小说《放下武器》中,将这种包含诗意的“世界的荒谬”作了自觉的提升,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在《骨头》中对乞丐与舅舅作了虚化的处理,乞丐是不是舅舅成了一种疑问,将农民维护自尊的悲壮扩展为社会性的一种普遍行为,深刻地反映了农民对欺骗的荒谬的反抗精神。《生活不可告人》对于职称与实际才能的不对称的荒谬作了透入底里的文化考察。《放下武器》则深入到腐败分子的灵魂深处,剖析了一个由正直无私走到贪得无厌、人格分裂与异化者的灵魂蜕变,是将崇高与悲剧糅合在一起的更深刻意义上的荒谬。许春樵以“出世”的观念,摒弃了线性叙事和对价值观、道德观、生存观的简单判断,深入到生活和人性扭曲的荒诞,进行多层次多侧面的审视,从而实现了形而上的超越本事的审美判断。
  值得一提的是,曹为近期贡献的《苦难如歌》《马越檀溪》《后遗症》等小说也是对地域文化思考深入,特点把握准确,人物形象鲜明的作品。
  许辉是自觉开掘“淮河文化”的文化积淀在现实生活中表现的作家。许辉一向以冷静沉思的独特视角关注历史人文与现实的紧密联系,总是在不断地寻找,予以形象的展示,以表现恢弘博大的时代气象。他的创作能够在出入现实与历史的同时,始终关注现实,捧出令人思索的深刻的作品。他的小说具有不动声色,平实平淡,包藏火热激情的叙事风格。《夏天的公事》《焚烧的春天》《库库诺尔》《碑》等中、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尘世》《王》《没有结局的爱情》,大多都取材于淮北乡村。这些小说无论是直接表现现实生活还是从历史作为切入点展示文化意蕴,都力图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时代精神、审美意识作出独特的认识与反映,都企图对民族的、个体的命运与灵魂作出深入的拷问与反思,从而给我们提供的是泛化的社会生活图景和精彩的形象体系。即使是他笔下的帝王生活也被泛化为普通的社会生活。这对热衷于“帝王情结”的小说创作无疑是一个有力的反拨。他的长篇小说《王》,表明了他对“淮河文化”独到的理解。
  长篇小说《王》仍然代表着他目前创作的最高水平,值得重视。这部长篇小说是他对于历史、对于时代的深入认识和理解所达到的深度和广度的一个标志。这部长篇小说从古老的《尚书》取材,以上古生活作为叙事对象,根据的却是“淮河文化”的现实形态。这是一部别开生面的创作。这部长篇小说以现代意识为指导,根据的历史事实是堪称“佶倔奥牙”的《尚书》所提供的历史资料,从商周时代发生的真实故事,切入中国封建政治和文化的内核,复活了传统文化精华的魅力与威力,错综地展示出了传统文化制约下的政治的伎俩,统治者战争的胃口,活在阴影之下的芸芸众生的种种表现,揭示的是集中代表或违背人民意志的两种文化思想的激烈交战,以及对政治清明的歌颂,对政治野心和权詐阴谋的揭露等等,从而剥开了其中的大王、小王、中原的王、边区的王等等光明磊落和阴暗交织的内心世界,褫去了他们的华衮,打掉了罩在他们头上令人仰视的光环,揭示出他们内心世界的光明、阴暗、暴戾和行为方式的真实。这对于我们深刻认识历史的和现实的文化形态和人际关系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这又不是一部简单地反映历史或是简单地反映现实的长篇小说,而是将历史与现实紧密结合起来,有意识地用现代眼光对商楚文化的历史的和现实的表现形态予以烛照,历史和现实相互转换、相互交错,从而拉近历史与现实、历史人物与现代人之间的距离,以完成历史与现代的统一的作品。这两者的的转换、交错,落实到现实生活之中,密合无间,是这部小说叙述方式的独特之处。这部长篇小说又不是单纯地反映历史生活的作品。这其中,叙事视角的选择、确定、开发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小说中历史人物的姓名被有意地加以置换,从而带来了整部作品内蕴的变异,即既具有超越历史本事的意义,又使这种置换能够引领人们很自然地深入到传统在现代的遗存和在现代的转型,去思考当代我们所面临的种种时代课题。总之,这是一部反映商楚文化的历史人文方面内涵丰富,耐人咀嚼,令人思索回味的长篇小说。许辉最近出版的《没有结局的爱情》也是取材于淮河流域文化特色鲜明的作品。
  程鹰也是有思想有追求的作家。特别可贵的是,他对老庄思想情有独钟,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他的创作鲜明地体现着“新安文化”的特色。程鹰的小说反映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底层生活中的文化失落和衰败的种种现象,特别是普通群众高尚的精神追求受到严重侵犯的状况,从而有力地谱写出了一曲又一曲“新安文化”中隐藏在民间的变奏曲。程鹰在作这种叙述和描写时,主要以老庄思想作为思想的内涵。其具体表现就是他的小说中涉及到的是逸民文化或者说是小民文化的具体形态——“隐逸文化”。这种文化流散在民间,表现在生活在社会底层普通小民身上,起着积极的或消极的作用。程鹰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是一些或是在绘画、或是在书法、或是在音乐、或是在垂钓等方面具有特殊爱好的人。在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散发着随时付诸实施的传统文化精髓的文化气息。他们深受这种文化形态的熏陶,其中不乏精神境界高尚的人,也不乏精通某种技艺精湛的高人,更不乏生活情调、艺术情趣高尚的高雅之士。但他们处在社会大变革时期,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都无一例外地遭受着精神上和物质上痛苦的煎熬。他们无法实现个人的精神追求。他们物质上十分贫乏,却又受到物欲横流的夹击与威胁,无一例外地受到来自外部的各种世俗的、庸俗的、金钱铜臭的排斥、挤压和打击。他们在精神上遭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他们遭受社会的白眼和蹂躏,被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变得或者是更为坚强,或者是更加狼狈,或者是无所作为。
  精神的高扬和物质的贫困这两者之间激烈的矛盾冲突,使他们的欲望难以得到满足和调谐,因而他们都不得不在“隐逸文化的变奏”中挣扎和接受困惑的煎熬。在《神钓》中,有理想,有追求的叶开明、汪清亮和“我” 无可奈何地忍受着恶劣粗俗的社会空气的抑制。文化的力量、世俗的力量是强大的。他们在生活的混浊之中看透了“隐逸文化”包括钓鱼文化的局限,感叹“钓鱼本是为了断欲,而天下钓者俱有孜孜求鱼之心,岂不有悖于钓鱼之本色”,从而摆脱了世俗的缠绕,更加精神昂扬起来。在《余韵》中,余残这个切纸工人,“除了上班之外,一直潜心于他的绘画、书法、篆刻”,以及京剧这些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但他生活在一个低层次的文化环境中,首先遭遇到的是社会变革带给他的痛苦。他下岗了,他无法实现自己的爱好、兴趣和特长。社会的污浊使他“预感到自己将濒临绝境,但他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可以把自己解救出来,他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生活的可怕。无聊、下流和媚俗充斥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且日益成为生活的主流。”这形象地告诉我们,一方面需要正确引导、大力扶植优秀的文化传统,另一方面需要提倡高层次的精神追求,以抑制甚至打击低俗文化的蔓延,才能实现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旗帜的高扬。这部小说是他小说创作水平的精品力作。而在《仿古》和《裱画》这两个短篇小说中,程鹰将思考的目光投到艺术领域上来,揭示的是“点绿”裱画绝技的精妙是在“无为有处有还无”,现在却已经被无限地商业化了情况。其结果必然走向它的反面,成为绝大的虚假,也就必然失去它的艺术价值。这两篇小说刻展现出“隐逸文化”的变质和变味的鲜明图画。
  同时,我们看到,老庄思想给程鹰小说选择“隐逸文化”的喻体提供了方便。如在《神钓》中力行“道钓”的老林头、“鸡爪疯”老头、黄颡老太和她的疯儿子。他们对于钓鱼之道可谓一个比一个精通。《仿古》中的“点绿”高手“铁拐仙”则是“仿古文化”的喻体。《余韵》中的红鼻子老头缠夹不清的婚姻理论、司马小家一套又一套的炼丹理论、文成剪不断、理还乱的囫囵吞枣的参禅悟道和酒品、茶品理论,则使他们都成了道家文化的喻体。这些喻体的精心选择,使得“隐逸文化”有了具体生动的形态,也使渲染人物活动的环境有了着陆点。
  程鹰小说的艺术经验告诉我们,在深刻理解老庄思想和传统文化方面下大功夫,花大力气,可以帮助作家深刻理解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和民族心理,从而更深刻地反映现实生活。这就是我特别赞赏和推崇程鹰小说对于“隐逸文化”的成功描写的原因和理由。也因此,虽然程鹰的小说在叙述和描写“隐逸文化”的消极面和被打压方面具有洞察本质的敏锐和独到,达到了一定的深度,但在表现传统文化在现实生活中的积极力量方面却注意不够,这就影响了小说的力度。
  安徽地域文化是深厚的文化传统的综合。作为一种文化模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具有内涵丰富、生命力旺盛、形式多姿多彩的特点。从这里,我们可以了望到群体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因此,对于小说创作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不言自明。可以说,这种认识越是深刻,越是可能创造出独具特色的作品来。
  以上说明,安徽地域文化在小说中深刻反映都与作家的出生地紧密相连,也与作家具有现代观念紧密相关。具有现代观念,才能使作品不趴在泥地,才能站高一层,才能有力地打通生活的厚壁说话;同时,具有对安徽地域文化以老庄思想为核心的思想的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也才能更加深刻地予以反映。这两者缺一不可。
  与此同时,我们当然应该看到地域文化对小说创作的制约与局限。除了老庄思想需要我们深入认识以外,需要我们摆脱的是地域文化的局限,并且要警惕这种局限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这种局限表现为,地域文化主要是在深厚的农耕文化的基础上发脉生长,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发展,也在不断地增添新内容,但仍然以传统的方式,以一种惰性的力量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也影响着安徽的小说创作。这特别值得我们警惕和思考。我们经常听到关于安徽缺乏重量级的小说创作的议论。个中的原因当然很多,有外在的也有内在的,但从小说创作现状去寻找,我们看到的,却正是受到安徽地域文化的局限的结果。
  我们注意到,安徽的小说创作大多以反映乡村生活为主。按其描写方式和叙事视角来划分,可以分为“都市视角下的乡村”、“都市中的乡村”、“乡村中的乡村”几大类型。
  “都市视角下的乡村”,是指以都市视角观察乡村,表现农村或小城镇人的苦难,为他们大声疾呼,为他们的苦难而悲泣呼喊。这种同情和怜悯是可贵的,也是作家社会责任心和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但不能不指出,仅仅停留在这一步仍然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尖锐一点说,这仍然是停留在俯视乡村、同情乡村的角度,并没有深入乡村,从揭示社会发展规律的视角去表现乡村的变化和现代化必然在乡村到来的趋势。
  “都市中的乡村”。随着新时期改革开放,大量农民进入城市,成为“农民工”、“打工者”,成为都市中一道独特的风景。对于他们在都市中生活的艰难和不公正的待遇,越来越受到各方面的关注。我们看到了反映都市边缘人生活状况和遭受的痛苦,对仍然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这群人寄予深切同情的小说。这些小说展开了都市底层的混乱、污浊、血腥、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为争夺生存而进行的欺骗、斗殴、厮杀的种种图景。生活其中的这些人们各种各样,都是因各种原因或是主动进入城市的,或是被社会、被家庭抛弃的,或是自己混入其中的,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遭受着一般人难以忍受的被侮辱被损害的折磨。这样的描写当然是我们需要的。但我还是要是说,流于生活的表面,停留在揭露与痛斥的层面仍然是远远不够的。从文化层次上说,仍然缺乏的是现代观念,只是充当了都市边缘人的代言人,影响了小说创作的水平的提高。
  “乡村中的乡村”。我们看到了专写农村题材的小说,企图开掘地域文化对于农民生存方式和行为方式的描写,但成功之作似乎不多。这些小说对地域文化的认识缺乏思考的深刻,因而虽有追求之意,仍有力不从心之感。
  总之,上述这些小说中只是站在乡村之上或乡村视角来反映现实生活,仍然难以见到现代都市文明和现代观念对于乡村的烛照。这种状况当然不能令人满意。
  这种种局限清晰地告诉我们,安徽小说创作的水平是符合安徽的现状的。
  首先,安徽都市的发展水平是不高的。安徽最大的城市合肥市,三代以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从乡村来的。因此,都市的农民和市民意识仍然十分强烈。这不能不影响到作家的创作思维。
  其次,由于都市文明程度不高,也影响到小说的取材偏重于关注乡村生活。这说明,小说创作题材方面的这种偏向,正是由于安徽的经济发展水平不高的一种反映。
  其三,不能迷惑于地域文化的表面现象。仅仅停留在地域特色、风俗民情、自然风光的层面上的反映和描写地域文化特色,是远远不够的。
  第三,安徽小说创作的优势与局限说明,我们不可能脱离地域文化的制约与影响,因此,深刻地了解和认识地域文化的特点,仍然是小说创作能够取得较高水平的源泉和动力。沉浸其中,不迷恋其中,摆脱其局限,跳出窝臼,以现代眼光加以审视,从而做出新的创造,可以结出硕果。同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老庄思想是安徽的地域文化思想的核心,对此缺乏自觉的认识、理解和研究,就不能不深刻地影响到对安徽地域文化的认识和理解的深度,也就不能不影响到小说创作的深度。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29
消逝在家族烟云中的生命境遇

■王干
  长篇小说《益生堂》的作者冀丹丹好像名不见经传,因而在这个浮躁而喧嚣的年代里,是很容易被遮蔽的,漓江出版社在第一次出版时好像也是很保守的印了两千册。或许是好酒不怕巷子深,或许是命运有时也会青睐那些勤奋而执著的人,书出来了不久,受到了好评,又开始加印了。这对一个钟情于文学的人来说是公平的。

    《益生堂》,冀丹丹著,漓江出版社2006年6月第二版,24.80元
  长篇小说《益生堂》讲述的故事并不新鲜,说的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家族故事,讲述的是益生堂兴衰荣辱的半个世纪历史进程,和话剧《茶馆》、《天下第一楼》以及后来的电视剧《大宅门》差不多是同一方式,以一个药店(茶馆或酒店)在时间变化中的世相来展现家族的变迁和历史的风云。但是,《益生堂》在这类题材当中还是写出了特色和个性,女作家冀丹丹还是以独特的生命体验和生活经验以及文化底蕴营造了一个有别于其他作家的艺术天地。   家族小说时间跨度长,家族小说涉及到的历史事件多,以小见大是中国当代作家经常见到的模式,像陆文夫的中短篇小说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寓流动的历史风云于某一固定的小空间之中,佳作多多。但家族虽然是历史的产物,是意识形态的微型胶卷,但家族的变迁又不是简单的历史演义,家族是有无数的生命组成的,这无数的生命有自己的生命形态,有自己的生长轨迹,如果简单把他们符号化处理,很容易变成抽象概念的传声筒。益生堂汪家的每一个生命的繁衍、生长和死亡,在冀丹丹的笔下都与日常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有时候甚至让你感受不到时代的伟大动静。   这就让冀丹丹的叙述上采用了零度叙述的方式,零度叙述是我在“新写实”小说研究中较早使用的一个概念,有人误以为是纯技术的概念,其实不是。零度叙述是与作家的价值判断悬置有关,也就是作家对笔下的人物回避具体的道德评判和审视,而是客观地展现生活和生命的原生形态。《益生堂》讲述的家族故事里充满了苦难和灾异,动荡的历史和频繁的政治运动使益生堂的日常生活并不平静,飞来的横祸和人为的苦难,饥荒,自杀,谋杀,病死,很容易让小说变成控诉类的文学,我们也在其他的小说中见过。《益生堂》则抑制住内心的悲痛和忧伤,冷静地展现出家族悲剧的原生形态,这种价值悬置的零度叙述,以一种宽容和包容的悲悯情怀理解一切人,怜爱一切生命。在小说中,几乎找不到一个恶人,即使作家倾心塑造的汪家义也不全是真善美的化身,他在政治运动中“两全”伎俩也时不时露出破绽,有时还不得不背离家族和益生堂不偏不倚的文化精神。人物没有标签,生活也没有被概念阉割,生命是具体的活生生的存在,这让《益生堂》有足够的艺术魅力和阅读空间。   《益生堂》之所以能够有这样的艺术风貌,与作家的草根意识有关。或许小说与作家的身世和阅历相关联,作家面对这样的亲人和家族的命运自然采取了平视的平民视角,而不是居高临下的贵族心态和精英视角,她回溯祖辈的生死历程必然采取较低的姿态。这样深厚的草根心态,编织以真切的地域文化元素,让小说的内容丰厚而结实。   描写地域文化一度曾是小说的热门,但难免有猎奇心态,有点甚至编造、创作民俗和地域文化来加强小说的传奇性。这些以地域文化作为强势的小说,突出了文化,却忘记了人物,或者掩盖了人物,小说成了文化的博览和集萃,离开了小说的本性。但《益生堂》的地域文化是与小说和人物融为一体的,浓郁的鄂西山区风情和培育人物生命的民俗民事,是作家生命里流出来的血液,也是人物性格外化的果实。   鲁迅先生说过,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从喷泉里流出来的是水,血水相融才是优秀文学的本质,那些生命的境遇或许已经消逝,历史也成为过眼烟云,这时,小说有了可能。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30
地域文学的地域文化阐释
——读邓经武《20世纪巴蜀文学》
《四川日报》(2000年2月22日)
  相对于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而言,20世纪的百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它却发生了由传统跨向现在的巨变,沿袭了两千多年“超稳定结构形态”的封建政治经济体制崩塌了,建构在儒家纲常伦理道德基础上的封建思想文化的权威地位从根本上动摇了。以科学、民主为核心的西方现代文化思潮滚滚东来,深蕴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科学性、民主性精华经过发掘和整理而熠熠生辉,外来进步文化和优秀传统文化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在革命和现代化实践过程中,逐渐整合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文化。文学是文化包括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特别是精神文化的花朵,文化是文学的土壤,中国现当代文学就是在20世纪中国的特色文化土壤上生根开花的。对于各省区的现当代文学如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山东文学、山西文学、四川(含重庆市)文学等等而言,该省区的地域文化则是一块“底肥”充足的沃土,往往深刻地影响作家的审美倾向和艺术风格的形成。文学既然是文化的结晶、文化的载体,那么从文化学的角度切入对它加以诠释就十分必要,非常有意义了,它可以拓宽研究的广度、挖掘研究的深度,还可以创建全国或地方文学史研究新框架、新体系。邓经武君新近出版的专著《二十世纪巴蜀文学》确凿地证明了这一点。该书以多维文化视野考察四川新文学和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域外文化与域内文化的联系,特别注重把20世纪四川作家作品与源远流长的巴蜀文化联系起来加以考察,追述其承传性,不乏言人之所未言,见人之所未见。这正如洪钟老在为该书的“序”中提到的该书论述特点:“廖平影响吴虞,吴虞又影响了巴金。巴蜀文化的叛逆精神又影响了郭沫若。这些都是较深层次的探索。”
  关于四川现当代文学与巴蜀文化关系的研究论著,我们在近年欣喜地读到了两部,一是李怡教授的《现代四川文学的巴蜀文化阐释》,一是邓经武副教授的《二十世纪巴蜀文学》。李怡君对四川现代文学作品中的“巴蜀意象”的概括、对四川现代作家继承和创化巴蜀文化传统而呈现出的艺术个性的揭示等均颇富学术见地,何开四先生、吕进先生等专家教授(笔者曾忝列其间)热忱推荐,其被评选为第六届四川省优秀社科研究成果。邓君的《二十世纪巴蜀文学》与《现代四川文学的巴蜀文化阐释》一样地采取了多重文化、尤其是巴蜀文化视角,但同工而异曲,有新的体系(世纪整体)、新的创意(从区域文化传统与外来文化及时潮的交汇等视
角)、新的特点(成系统的区域百年文学史)。
  “传统的基础与外来理论的移植,从创作的模仿,到独创的探索”,《二十世纪巴蜀文学》能贴近学科研究前沿,以建构地域文学史所需要的史识,在中外文学发展的大背景下去看本世纪中国文学和其中的巴蜀文学,并归纳出其运行特征。整个世纪中巴蜀文学以人数众多、名家辈出和风格独异而与江浙作家并驾齐驱,世人公认的“鲁、郭、茅、巴、老、曹”称谓,40年代沙汀的乡镇人生小说,60年代“革命颂歌”体文学代表《红岩》和马识途的《清江壮歌》,80年代首届“茅盾文学奖”榜首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巴蜀怪杰”魏明伦的突进冲决以及本世纪末整个新诗潮中的巴蜀青年诗群,都无一不体现着中国文学特定时期的典型特征。因此,研究20世纪巴蜀文学,自然也应该成为研究本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方面。邓经武《二十世纪巴蜀文学》着眼于中国现当代文学运行、发展的大脉络,落笔于巴蜀文学发生衍变的历程,对每个特定阶段巴蜀作家的创作概况,都有专节从“面”的方面进行论述,又用专章、专节论述在全国文坛上产生重大影响的代表作家,点面结合,从而体现着“史”的系统化和体系性。即使是“概述”中那些被屈居于“面”上的作家如邹容、吴虞、曾孝谷、“浅草———沉钟社”的巴蜀青年群体、阳翰笙、李初梨等后期创造社员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红军戏剧的代表李伯钊、陈其通,以及童恩正的科幻小说、新时期“大巴山作家群”等,都无一不是在全国范围内产生过相当影响的作家和文学现象。作者落笔于巴蜀区域却着眼于中国文学的整体,这就表现了“史家”的眼力,也形成其独具的特点。
  该书的突出特点,还在于从20世纪中国社会政治运行的背景中,从中西文化碰撞交汇,中国整体文学与巴蜀区域文学关系中去建构自己的体系。前面说到,本世纪巴蜀作家大都因为其独特风格在文坛上确立自己的地位和影响,也就是说,被研究对象本身已为研究者提供了选题价值和丰富的内容,但另一方面,围绕这些巴蜀作家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这又对研究者提出了如何创新、深入的难题。该书正是从中外文化的交汇、区域性与全国性、传统文化积淀和现代思潮关系等新视角,实现和超越了突破。如对郭沫若,就从其自由个性和对民主自由的追求表现,剖析为其童年家世、故乡山水、巴蜀文化传统及民俗风情、外来文化思潮影响的综合作用,并将其与鲁迅、艾青、巴金、李吉力人、沙汀等的性格进行比较论述(P64)。对巴金,用文艺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理论论述其思想、性格在创作中的表现,甚至指出他在无意识层面所表现的一些与现代进步思想相悖离的情况(见P154~155),“集体无意识的复杂性带来巴金作品表现的矛盾性”(P154);又用人类文化学的视角,说明巴金所崇奉的“原始的正义”、“直爽的性格”、“正是巴蜀文化和区域人文精神通过民间民俗途径直接作用于巴金的珍贵遗产”(P163);“巴金对无
政府主义的热情,正是由于其童年价值心理图式的同构感知所致”(P168)。所引材料为人们所熟悉,然本书从人类文化学的角度去看,揭示出传统积淀和文化遗存对作家创作心理的巨大作用,这就体现出研究的新意。
  文化学研究,离不开比较。比较方法的运用,也是《二十世纪巴蜀文学》视角新颖、论述深入的原因。该书从跨文化交流的角度,去论述李吉力人融会巴蜀文化与法兰西文化所表现的艺术个性,从梅里美和艾芜笔下塑造的相似人物,去分析比较两个作家因为国家民族、时代和社会地位不同而在创作中表现的差异,即:“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社会状况,既有的民族道德心理积淀和中华民族生活方式的范式使野猫子的反抗方式不可能是嘉而曼式的”(P108),“她辗转于艰辛的求生之路,逃避着追捕和压迫,没有嘉尔曼式饱享物质文明后的精神空虚,更没有南欧风情的淫侈放荡”(P109),“艾芜小说的个性,深受巴蜀地域文化的影响”,“近代蜀中帮会袍哥势力自成道德体系以及义侠犯禁抗拒封建统治的现实存在,都对艾芜的思想和创作产生着影响”(P111)。
  温故是为了知新,建设21世纪新型中国文化必然地要立足于本世纪的经验教训,这本四川区域文学断代史的出现,既是20世纪百年文学史的积淀,又可作为21世纪中国文学尤其是巴蜀文学创新发展的理论参考借鉴,虽然在材料取舍、作家定位等方面有些还可以商榷,但是它毕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纪区域文学史框架。我希望能读到更多这样的著述。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31
以作家的眼光看地域文化 / 2000-07-31/       现代化带来了物质的繁荣,但是都市中装潢华丽的高楼大厦和琳琅满目的商品仍然掩盖不了一个越来越严重的文化现象:信息化时代的文化克隆。由于人们普遍追逐着现代文明,于是造就了千人一面的当代文化,缺乏鲜明的个性,独特的民族性也日渐淡薄。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研究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书籍受到了人们的关注。这类书籍的作者多是专家、学者,他们很专业地阐释着文化人类学、民俗学、社会学的理论,标志着我国的文化学研究进入到一个新的学术层面。不过,我想从两本非学术性的书籍着手,解析一下这种趋向,一本是汤世杰的《灵息吹拂》,一本是景宜的《节日与生存》。
这两本书的作者都是有名的小说家,也许他们更擅长于虚构性的写作,然而他们对地域文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宁可放弃他们的小说。当然他们也把作家的眼光带到了地域文化之中,这使得我们对地域文化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作家往往从文学理想出发,更关注生命的意义、生存方式的特殊情趣。《灵息吹拂》很典型地体现了这样的主题。这本书是作者为寻找香格里拉而写的。半个多世纪前,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长篇小说《失去的地平线》中描绘过一个美丽而又神奇的地方“香格里拉”,这个远离文明、充满永恒与和平的“香格里拉”,成为人们不断寻找的“谜”。1997年,云南省宣布,经过一年多专家学者的勘察和资料查证,证实“香格里拉”就在云南省的迪庆藏族自治州。汤世杰有幸成为“迪庆香格里拉旅游资源开发课题组”的一名成员,多次到迪庆考察。但《灵息吹拂》并不是作者考察迪庆的实录,作者面对迪庆诡奇的风景和神秘的人文环境,不断在发问:人们为什么向往一个虚无缥缈的充满宁静与和平的“香格里拉”?所以他在这本书中并没有去证明迪庆就是人们半个世纪以来所追寻的“香格里拉”,而是向人们展示,这里的人民是如何超越俗世纷扰,坚守着内心中一块纯洁的圣地。作者表示,真正的“香格里拉”不在现实中的具体地方,“而在我们自己的心里”。这就是一个作家以文学的方式去开掘地域文化的特殊价值。
白族女作家景宜的《节日与生存》,则是一部展现纳西族悠久璀璨的精神文化的书。这本书成书于党中央提出“西部大开发”战略决策之际,它通过纳西文化在现代文明背景下的处境,让读者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西部开发的时候,如何注意保护少数民族特有的文化资源;在开发物质的同时,如何也开发出精神与文化的价值。值得注意的是这本书的特别结构。1999年,云南省举办了“中国丽江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这是纳西民族生活中的一次重大文化事件。这次文化艺术节成为了作者写作的契机,它不是一般地介绍纳西文化,而是通过组织文化艺术节的过程来介绍,让读者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古老的纳西文化与现代文明所进行的一次碰撞和对话。

贺绍俊
人民日报海外版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33
小说史研究模式的偏失与重构
来源: 转帖时间: 2009。2。28
   综观百年以来的中国小说史研究著作,其中最为流行的是一种单向度的“藤瓜模式”,即小说史的时间进程为“藤”,作家作品犹如结在“藤”上的“瓜”,大家大“瓜”,小家小“瓜”,然后依次排列,循时而进。这种“藤瓜模式”看似提纲挈领,脉络清晰,实则是以牺牲小说史本身的多元性、丰富性为代价,是对小说史研究模式的单向度的片面构型。反思一下这种“藤瓜模式”的根本性偏失,关键就在于它过于注重时间一维的线性演进,而普遍忽视空间形态及其与时间形态内在交融的立体图景。
    为彻底纠正这种偏失,并重构一种时空并置交融的新型小说史模式,我认为,当前最为重要的是要大力推进小说史的理论革新与建设,尤其要重点加强中国小说史的时空形态的关系研究。其中涉及到文学、史学、哲学以及文化等本质问题,也需要借用和建构一系列工具性概念与范式。通过双向互观与比较,我认为有必要充分吸纳和融合文化人类学中的文化层与文化圈的理论与概念,应用于新型小说史模式的建构之中。文化层,意指在文化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存在着由不同时期的文化积淀而成的层次序列,每一个层次都反映着不同时期的不同文化特征。因此,文化层所代表的是一个历史时期,它的重心是指向时间维度。作为研究人类文化史的一个重要的工具性概念,文化层对于我们认识和了解人类文化的产生和发展,比较、研究、鉴别各个民族文化嗣续的谱系具有重要意义。文化圈则是指基于一定生态环境而形成的文化地带、文化区域,其重心是在文化的空间而非时间。文化圈论的意义在于借此能使我们更好地从宏观上把握人类文化的空间布局以及各个不同的空间单位的文化形态与特征。同时,通过观察文化圈的形成与演化轨迹,也有益于对文化层的复原与分析。总之,文化圈与文化层分别构成文化的空间向度与时间向度,彼此相互依存,相互包融,又相互转化,共同体现了人类文化生存与发展的内在时空特征:文化圈标志着文化层的空间布局,文化层则标志着文化圈的时间演化。由于小说时空模式的建构与文化圈、层理论首先具有研究目标上的同趋性,即都是为了揭示小说与文化在不同时空中的表现形态、本质特征与内在规律。其次,是研究对象上的同质性,即在文化层与小说史时间形态的时序性,文化圈与小说史空间形态的地缘性之间本质上是息息相通的。再次,是研究模式上的同构性,即都是以时空两个维度为基轴,进行还原性的重构,以重现比较接近于历史真实的立体时空图景。因此,吸取和借鉴文化层与文化圈理论运用于中国小说史理论研究,在纠正中国小说史研究百年偏失的基础上重构新型的小说史模式,不仅是十分有益的,而且也是完全可行的。
    在借鉴和融合文化层与文化圈理论运用于中国小说史理论研究的过程中,根据重构中国小说史研究新型模式的内在需要,并结合中国小说发展史以及理论研究的实际情况,我认为,还须在以下四个相关问题的研究上取得突破。
    一是关于“流域轴线”问题。“流域轴线”概念与问题的提出,是基于黄河、长江同发源于青藏高原、由西而东、南北呼应的地理特点及其对中国文学与文化区域分布与历史演变产生重要影响的事实。因为这是一种基于江河流域的地理特点而逐步形成的独特的文学与文化带,故以“流域轴线”而非“流域轴心”名之。从中国小说的产生、发展、繁荣、转型历程来看,以上两大流域的确发挥着至为重要的作用。而且随着中国文化重心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的转移,长江流域轴线较之黄河流域轴线作用更大。这从小说业已成为一代文学代表的明清时期,名家名作多出于长江三角洲这一事实即可得到充分的印证。此外,与黄河和长江流域轴线相交叉,还有第三条非常重要的南北轴线——贯通京杭的大运河流域轴线。以上三条轴线由一南北连通二东西,并交叉于黄河与长江的两大三角洲中,从而为中国小说尤其是后期小说走向繁荣创造了无比优越的生态环境。如果说三大流域轴线是中国小说创作与传播的“黄金通道”,则三条流域轴线的交叉点则是中国小说创作与传播的“黄金网站”。
    二是关于“城市轴心”问题。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中国小说与西方一样,也是从城市文化母体中诞生,又在城市母体文化中走向成熟的。班固《汉书·艺文志》论古代小说起源曰:“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尧狂夫之议也。”所谓“街谈巷语”、“道听途说”、“闾里小知者”,皆可证明中国小说在其初创阶段即与城市文化密切联系在一起,与市民生活密切联系在一起,城市文化实乃小说的母体与载体——这也正是中国小说之所以始终充满活力的精神源泉之所在。尽管小说在明代成为一代文学主要成就的代表之前,一直作为“民间传统”居于文学边缘地位,但却因其紧密依托于城市文化的母体与载体之中,故尔能伴随着城市文化的发展而发展,又伴随着城市轴心的转移而转移。尤其是进入宋代之后,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以及城市本身从原先重在政治、军事向重在经济、社会的功能转型(如市与坊界限的打破,夜市的开设,“勾栏”、“瓦舍”等市民游乐场所的出现,等等),“城市轴心”之于小说创作与传播的作用,较之以前更为明显,也更为强烈。最后,依托于上海、北京两大都市的崛起与更新,终于完成了向现代转型以及与世界接轨的双重使命。
    三是关于“地缘层序”问题。近几年来,文学与地域文化的关系虽已逐渐引起学界的重视,但大多以籍贯为依据,将作者的籍贯还原为文学家的地理分布——这固然也是很重要的,但它仅仅是地缘化内涵的一个层面而不是全部。当我们以有关作家籍贯地理分布的静态分析为起点而进一步展开对小说的地缘内涵的分层研究,即可发现其中至少蕴含着以下四个层序:1.作家籍贯地域;2.作家活动地域;3.作品描写地域;4.作品传播地域。通过对以上四个层序进行动态的、立体的、综合的观察与分析,不仅可以使我们更真切地复原经过小说家重构的作品地域版图,更深入地揭示隐匿于作家意识深层的心灵地图,而且还可以由此探究小说传播与接受的特殊规律。
    四是关于“时空内化”的问题。地域文化及其历史演化只有通过内化为小说的时空形态,才能真正进入小说的精神内核,才能转化和升华为小说的精神世界,乃至精神原型与精神动力。实质上,这也是衡量一个作家伟大与否的重要标准之一。曹雪芹因童年时代居于金陵,尔后,金陵便连同他美好的童年生活在其人生坎坷的强烈对比中,不断内化为具有精神原型意义的理想世界,成为其后来创作《红楼梦》的重要精神动力。应该说,这是小说创作中时空内化非常成功的典型案例,极具启示意义。时空内化之于小说家而言,始终存在着共通性与变异性、继承性与独创性的矛盾和困惑,小说家能否于共通性中寻求变异性,于继承性中寻求独创性,直接决定着其作品的精神价值与意义。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36
标题: 文/葛均义
              小说家的修养
   
    作家的修养决定了作家的底蕴。作家的文化素养,作家的技巧,作家的人生境界,决定了作品的底蕴。创作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除了具有天才的创作才能之外,具有深厚的蕴涵修养,就极为重要。古人言:“言身之文,画心之文。学画当先修身,身修则心平气和,能应万物。未有心不和平而能书画者!读书以养性,书画以养心。不读书而能臻绝品者,未之见也。”作家的修养决定了作家的境界,作家的境界决定了作品的境界。
    一个没有丰厚底蕴的作家,很难创作出具有丰厚底蕴的小说。这种底蕴,除了天赋之外,更需要经过后天的积累和补充来完成。对生活经验的积累,人生所接受的文化思想教育,知识和才能的培养,读书学习的积累。作家的学识素养,是创作的前期准备。
生活底蕴
一个没有生活底蕴的人,很难成为一个好的小说家。生活底蕴,包括人生经历、人生阅历、生存状态、丰富的人生体验、生活经验和对待人生的态度等。一个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应当具有极为丰厚的生活底蕴,具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对生活经验的积累,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深刻的体验,有敢于直面现实无畏的勇气和胆识,还要有非凡的艺术表现才能。一部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所描绘或所要叙述的,是一个村庄、一个小镇、一个城市、一个社会、一个世界、一代人或几代人的缩影,作家占有的生活越多,社会阅历越丰富,对各种性格的人越熟悉,对地域色彩、风土人情越了解,创作的作品就会越真实、越完美,内在的文学含量就会越厚重。这就是为什么作家都描写自己熟悉的生活。熟悉的生活会使创作得心应手,才能够成功地创造出形象生动、逼真的好作品。当然,任何一位作家,都不可能占有全部的社会生活,这要进行创作准备——通过间接生活(阅读有关方面的书籍资料,或进行相关的实地采访)加以补充。
一个好的作家,还要做一个有心人。要随时留意身边的生活,留心所能接触到的各种各样常识性的知识学问,观察诸种事物的不同状态和细微的变化,增加对各种生活常识的积累,体验、理解,这是生活积累的一部分。要建立一个生活常识库,储存所遇到的和所搜集到的各种生活经验和知识,并分门别类地建立各种笔记,积累贮存各种常识性、知识性、生活性的书籍,以备创作所用。
但是,能够进入作品的生活,和现实生活是不同的,不是所有的生活都能够成为创作的素材。从生活到艺术,还得有一个选择的过程,还得有一个转化的过程。日常的生活现象,只是一种朴素的生活材料,进入到小说的生活,是要具备一种文学特性的。当然,不同的创作风格,对生活素材的选择标准也不相同。
那么,什么样的生活能够进入到小说中去呢?能够进入文学创作的生活,应该是具有本质特征的现象,是与人性、人生、人的心态性格、本质情感、道德灵魂、文化积淀相关的生活现象。穿过这些生活事件的表象,能够透视出生活的本质。这种生活,应当是经验性的,浸透着历史文化的含量,浸透着生命和宇宙天穹深邃的奥秘。这样的生活,从中使人能够领悟到一种人生之理、乾坤之道、宇宙之法。抓住这样的生活事件,捕捉到具有丰富生活含量的细节,需要对生活有一种独特的艺术发现才能,这是创作优秀小说的前提。也只有充分拥有大量的生活素材,积累丰富的生活经验,才能够具有丰厚的生活底蕴,作家艺术的创造能力,也才有可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丰厚的生活底蕴,是作家创作的深厚土壤。
文化底蕴
文化底蕴,是作家能否创作出优秀作品关键,也是能否走上文学金字塔最后、最高的重要因素。在作家熟练地掌握了创作技巧之后,文化底蕴和思想高度,便是比拼到最后的决定性因素。一个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的作家,是无法写出厚重沉实、具有浓厚文化氛围作品的。
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特别是在儿童、青少年时期所接受的各种教育,所接触的各种文化、生存环境、风土人情、生活习惯,都已经深深地溶在了生命里,形成了一个人最基本的乡土情感和文化基因。长大后的生活学习,读书博览,不断地增强学识,努力提高创作的艺术境界和精神境界,增强对天才艺术和意义搜寻的能力,行万里路,破万卷书,是丰富文化底蕴一条重要的途径。
小说家还要从“善与美”的文学特性中,不断地增强和升华审美观念,提高道德修养和对文学艺术的欣赏品味,丰厚自己的文化底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时代文化和这个时代的社会道德、人类精神息息相关,它能够在人的观念上,起着一种导向和催化的作用,在改变着人类行为方式,影响着时代的审美。文化是作家创作的底蕴,是文学的脉络和根系,是作品的精神和灵魂。有什么样的文化,便会产生什么样的文学艺术,这些又反过来影响着人们的道德观念和生活方式,影响着社会的审美。高尚纯正的文化,会带来真善真美的文学和艺术,这对于纯洁人类和健康社会十分重要。相反,一种低下媚俗的文化,也会给人类社会和时代带来污染。所以,以什么样的文化为底蕴去创作,这对于作家的文学艺术创作极为重要。
作家的文化素养,当与世界文化同根。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源自于古老的神话:中国的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印度幻化万物的湿婆之舞,宙斯山上诸神的惊心动魄,耶和华一念创立世界,埃及太阳神及其万灵护法,这些伟大的神迹都是古老文明的启始来源。”
   小说所表现的文化,应该是地域的民族的人类的文化。这是从社会人生到宇宙人生,一种文化境界的升华。文化是有地域的,每一种地域文化,都有其独特的呈现形式。而文化的内核,则是属于民族和人类的共有。天生百鸟,各鸣其嘴;地育万物,各成其形。因为独特,才有丰富;因为同一,方归其类。在独特各异的地域文化中,包含着民族、人类共有的精神理想。中华民族的文化,是一种放大了的地域文化,是由诸多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组合而成:三秦文化、燕赵文化、齐鲁文化、吴越文化、荆楚文化、岭南文化、巴蜀文化、两淮文化、西域文化、滇云文化、关东文化等等,《诗经》、《河图》、《洛书》、四书五经、楚辞乐府、诸子百家、史记、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剧、明清小说等汉文化,藏蒙回满苗维等少数民族文化,儒释道博大精深,构成了中华民族深厚的传统文化魂魄古典的正统民族文化,内涵深邃,华彩灿然,是东方文化之根脉。一个民族的文化,是一个民族的历史,是那个民族存在的根脉。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要了解一个民族,首先要研究它的文化,研究它的民俗、民歌,研究那片地域的风土人情。
任何一种民族文化,都源出于地域文化。经过一次次融合、汇聚、升华,最终凝结成丰富灿烂的人类文化。各个不同的民族,都因其独特的语言文化和形貌而独立存在,而在其独特的文化中,却又蕴含着整个人类共同的东西,所以能够得到全人类的共鸣,构成了人类伟大的文化精神内核。清代画家石涛说过:“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宇宙之道,乾坤之法,大言无声,人间万物都蕴含着天地法理,乃先天之存在。”宇宙人生是天,自然环境、习惯风俗是地,人便生活在这样的天地文化境界之中。
作家是要有一种共同的人类文化精神的,这不仅表现在对文学一种宗教式的虔诚,还表现出一种对宇宙人生深邃的认知,代表着人生崇高的境界。向外升华对宇宙、生命的认知,向内倾听灵魂深处纯真的声音,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这样的博大胸怀,凛然浩气,其作品才能够打动人、震撼人。
    文化底蕴深厚的作家,其作品往往沉实纯正,因为文化是作品的根系和血脉。好的小说家,不但要研究语言和技巧,还要丰富自己的文化,因为优秀作品不仅是地域和民族的,更属于整个世界的,是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
人类的文化,有东、西方两大体系。中国有句古话,为“天圆地方”。这个地方的“方”,不是方圆的方,而是方位的方,人在地球上确定方位。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阴阳相对出,太阳轮转东西相对,东方出而西方没,方位不同,文化也自然有所差异。
东西方文化的不同,首先表现在文字上不同。西方是符号文字,比较简单浅白,易于勾通理解;而东方文字是方块字,象形、形声、会意,音形意法天地万物之理而生,内涵深邃。所以,不同的语言文字,所凝聚的文化便不同,文学、音乐、舞蹈、绘画等,也都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西方文化重表象,注重表面的文明;而东方文化重意,偏重于深厚的内涵。
    由于长期受儒、释、道文化的浸润,东方文化形成了极为厚重的内涵,对人类有着广泛的影响。汉文化是一种表意、神韵的文化,在形式表现上,讲究空白、含蓄、蕴藉,讲究“大道无形”、“大言无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禅道境界,重点在于内涵与神韵,在文学上注重意境,注重内在的意蕴,讲究作品的模糊美、朦胧美,让人想象和品味。西方文化注重对表面文化的表现,感受上、视觉上,要求文学艺术的单纯而严格,表现上强调准确、细腻、逼真,关注人性的深度和思想的深刻。总体上讲,东方文化重内,而西方文化重外。
   东、西方文学的不同,主要是因为文化的不同,哲学的基础不同。西方文化主要根源于苏格拉底和基督耶酥,《圣经》,主张对人灵魂的拯救,属佛家一脉。而东方的传统文化,主要来源于道家、儒家和佛家。作家应该是思想家,文学需要以圣哲的智慧去关照生活。
    文学是以形象化的方式,表达创作者对世界的认知和对人生的看法,对人类灵魂的道德关怀,正所谓“笼天地于形内,精鹜四荒八野,放大千之光,摄世界之形,造菩提之境,意蕴深藏,意在象中。”读一个作家的作品,是对作家心灵的啼听。作家最后的成功,不是技巧的圆熟,而在于文化底蕴和境界的高度。
文化可以复兴,也只有文化才能够复兴。历史以一种民族文化复兴的方式,使人类一次、再一次地闪烁出精神的光茫,使人类文明从求索中、从绝望的黑夜中,迸发出黎明希望的曙光。欧洲文艺复兴曾经给人类带来璀灿绚烂的光辉,彼特拉克火焰般爱情的诗篇,薄加丘的《十日谈》,拉伯雷的《巨人传》,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达.维加的《羊泉村》,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画家乔托单纯而庄严的美,多那太罗对内心奇妙而丰富的表白,波提切利的妩媚,达.芬奇深不可测的精微,米开朗基罗的宏大,拉斐尔的明媚……西方在经历了启蒙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代表“死亡文化”的后现代之后,又一次地出现了伟大的文化复兴——以印第安文化为底蕴的拉美文学的复兴。在古老的《波波尔.乌》、《契伦.巴伦之书》、《拉维纳尔武士》等反映玛雅人独特思维、宗教信仰和世俗情感的经典作品启示下,阿斯图里亚斯创作出了反映印第安人生活的《玉米人》,( 1967年诺贝尔文学奖),马尔克斯创作出了《百年孤独》(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再一次显现出了地域和民族文化的巨大能量。
小说最高的目的,并不是在于文学的本身,而是表现心灵境界和崇高的思想,表现真善,拯救道德,展示纯正的美好,一种人类高质量完美的崇尚和追求。只有以地域文化、民族文化为深厚底蕴的小说,只有内蕴着崇高和伟大的作品,展现出神圣的真善真美的纯正的艺术境界,才能够成为不朽,才能够成为文学的经典,才能够成为人类历史文化的结晶。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38
新时期甘肃乡土小说论稿(下)
【作者】张懿红

总结
综上所述,新时期甘肃乡土小说取得巨大成就,涌现出两代杰出的乡土小说家。就总体气质而言,这两代作家存在代际差异。
甘肃第一代乡土小说家应和着80年代急剧变革的文化潮流、文学潮流,在创作上体现了80年代的时代品格:一是鲜明的理性反思。无论是批判极左思潮和错误政策(《烂宪书与任扣香》),还是剖析传统文化心理(《洪水河畔的土庄》);无论是重估价值(《哈尔腾之神》),还是审视人性(《麦客》),第一代作家的作品都渗透创作主体的理性思考,体现出鲜明的理性精神和批判意识。二是自觉的文化意识。80年代掀起文化热及其寻根文学潮流,甘肃乡土作家感应时代风尚,圈定自己的文化地盘,营造独特的文学世界。柏原的陇东风情小说、王家达的黄河风情小说、邵振国的藏区文化小说都凭借地域文化成就辉煌,而戈壁沙漠、黄土沟壑、藏区草原、陇南山区也在第一代作家笔下展露独特的美学品格,共同构筑西部风情、西部精神、西部传奇和西部文学。三是理想主义与个性化的追求。80年代是一个在痛苦反思中调整心态应对变革的时代,渐行渐远的理想主义仍然是创作中珍贵的宝藏。甘肃第一代乡土小说立足于现代文明,或坚持人道主义与道德情怀(《雀舌》),或张扬抗争自然与社会压力的野性力量(《血河》),或瞩望集体富裕、社会公平(《祁连人》、《月牙泉》),表现出可贵的理想主义精神。在创作上追求个性风格,审美趣味多元拓展,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文学世界。
第二代乡土小说家是90年代市场经济大发展背景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作家。他们的创作迎合时代风尚,体现出不同于第一代作家的特点:某些作家(比如和军校)保持理性反思的精神姿态,在小说中留下清晰可辨的思想脉络。但更多作家选择了新写实派隐藏价值判断的客观叙述,刻意模糊作家立场和主体倾向性,对人性多样化给予宽容和理解,比如王新军有关乡镇村基层干部的小说、范文的《雪葬》。在文化意识上,尽管第二代乡土小说家也清醒地意识到地域文化的重要性,但他们的文化旨趣不同于第一代。他们不再试图以小说形式整体把握农民的文化性格,或剖析传统文化心理结构。地域文化更多地成为农民生存状态与农村现实问题的背景,作家的关注点在于真实呈现农民的生存状态(《大漠祭》),反映改革深化阶段农村面临的新问题(《雪葬》、《沙尘暴》)。文化批判与现实关怀更加紧密的结合起来,使小说由深度的文化寓言转向正面的社会批判。这种变化应和着时代主题的变化,90年代以后,农村改革经过包产到户初期的良性发展阶段,开始暴露出严重的体制性弊端。加上工业化、城市化进逼和农村经济结构转型不利,导致“三农”问题成为新世纪头号难题。因此毫不奇怪,第二代乡土小说比第一代表现出更加贴近生活现实、直面社会问题的旨趣。另一方面,在理想主义远去的年代,甘肃乡土小说家保持对乡土诗意、社会公正和新农村建设的信心,使第二代乡土小说散发着温暖的光辉。王新军对乡土诗意的抒情表达,和军校呼唤民主政治的硬汉形象,唐达天民族脊梁式的两代河西人,使理想主义精神在贫瘠的西部坚韧延续。但是,在紧密跟踪时代潮流,反映现实问题的同时,很多作家往往缺乏穿透历史风云、社会变革的思想力,使小说停留于人云亦云的潮流性题材和流水账式的事件记述,缺乏深度挖掘和高度提升。在小说艺术上,这一代作家受新潮小说影响较大,新写实、先锋小说、现实主义冲击波、底层写作等创作潮流在他们的创作中留下明显的痕迹,刘醒龙、河北“三驾马车”、莫言、余华、杨争光等人的精神殖民比比皆是。在王新军、谷童、补丁等锐意创新的作家笔下,我们更容易发现那些潮流性的题材、叙述方法和语言方式。他们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这有利于发展,也孕育着危机。确立自己独特的文学观念和美学追求,是这一代乡土小说家面临的挑战。
由此我们可以归纳新时期甘肃乡土小说的一些共性:西部地域文化的自觉和理想主义精神,这是甘肃乡土小说的亮点。毫无疑问,这两点与西部文明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息息相关,在西部文明和新农村建设的背景下审视新时期甘肃乡土小说,才能清晰勾勒其美学风格。
一直以来,甘肃文学被纳入西部文学的范畴,然而“西部文学”是什么?自1980年代“西部文学”被《当代文艺思潮》正式推上文坛,人们就不断框定西部文学的边界。或以题材划分,或以地域界定,或以文化色彩理解……按照丁帆主编的《中国西部现代文学史》,“西部”是一个由自然环境、生产方式以及民族、宗教、文化等因素构成的独特的文明形态的指称,是以游牧文明为背景、为主体的文明范畴,与地理意义上的西部呈内涵上的交叉。它的边界和视阈,既不同于地理地貌意义上的西部区划,也不同于以发展速度为尺度所划分的经济欠发达地区。它是以西部这一多民族地区所呈现出的生产方式、文化、民族、宗教的多样性、混杂性、独特性为依据划分的,主要是指: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内蒙古自治区、西藏自治区、宁夏回族自治区和青海、甘肃两省为主体的游牧文明覆盖圈。这是一个“文化西部”的概念。与此对应的另两个文明参照模式是:以京、沪、穗为中心的东南沿海的现代都市文明,以及处在都市文明与游牧文明板块之间的广阔的中部农耕文明。以上便是现代中国文化发展的三大基本文明形态之基础。以游牧为主体并兼有农耕的生产方式,形成“文化西部”的独特内涵:游牧文明的“开放性”和“迁徙性”,影响并决定了西部民族独有的文化心理和生存智慧,迥异于农耕文化的那种土地意识及守成眼光。而“文化西部”是多民族角逐和融合的历史舞台,是世界几大文明交融、碰撞的枢纽,从而形成了西部独特的文化互融形态和风貌。这种多民族文化形态与西部民族的宗教信仰密切相关,从而形成“文化西部”的宗教文化底蕴。由于特殊的文明形态的决定和影响,西部现代文学的美学风格呈现出了绚丽斑斓的多种色彩。如果总起来用“三画四彩”来简要概括的话,这就是呈现为外部审美要求的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这一美学形态,以及作为内核的自然色彩、神性色彩、流寓色彩和悲情色彩这一美学基调。如果说“三画”使西部文学具有了浓郁的“地域色彩”和“风俗画面”,是西部文学赖以存在的底色,那么,“四彩”便是西部文学的精神和灵魂之所在。『1』管卫中同样把中国大陆上的文明分布图景描述为由先进的沿海地带的现代都市文明,到较先进的中部农耕文明,再到半自然状态的西北部游牧文明的文明倾斜局面,恰好形成与自然地理三级阶梯相反的三级阶梯状落差。但他认为,所谓“西部文学”仅仅是文学思潮,而非地域文学。“西部”只是一种“象征”,作为原始文明的象征,西部文学主要体现了80年代兴起于中国大陆的现代原始主义文学思潮。而为之作序的余斌则认为,西部文学既是一种地域文学,也是一种文学思潮,但首先是一种地域文学。『2』立足于甘肃本土文学,应当说,丁帆、余斌、管卫中的看法都是得失参半的。
的确,西部独特的地域条件、历史传承和经济发展状况,使西部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与其他地域存在明显的差异性。基于独特的生存环境,西部人养成独特的思维方式、精神品质和人格特征,构成西部精神的民间基础,但不应高估这种文化的本真性和同质性,否则就会落入本质主义、地方保护主义的窠臼。西部精神构成西部文学的独特内涵,西部文学就是对西部精神的发现、弘扬和批判、反思。然而,当我们言说西部精神的时候,西部精神就不再是民间碎片式的自然存在,它已经变成了意识形态化的观念存在。作为言语的西部精神并不是一个涵盖西部的同质化概念,它从来都是一个在不断言说中成长、发展、变化、丰富的词语,是不断渗入当代意识的开放、立体、汇合的精神,不存在一个坚固凝定的内涵。西部的主体性、身份、认同等都不是固定不变的,而呈现为流动性、复合性、杂交性,这一点在文化交流与传通空前加剧与加速的全球化时代尤其明显。与此相应,以西部地域文化特征为基础、以西部精神为核心的西部文学也并不是一个同质化的概念,而是在经验、想象、虚构和叙述中建构起来的思想篱笆,一个镜像世界。这就是为什么,以张承志为代表的诸多都市作家将目光投向西部原始文明,掀起批判工业文明的现代原始主义文学思潮,从而使“西部文学”成为一种超越地域范围的文学思潮。同时,“西部文学”也必定呈现难以概括的丰富性和多样化,那种千姿百态的景象是丁帆所谓“三画四彩”无法涵盖的。但是,对于西部本土作家来说,他们认同和倡导西部文学,是要借助言语的力量,确立自己与众不同的形象,从而在群雄并起的文坛争得一席之地。或许可以这样说,西部文学的提法本身就是一个形象工程。当然,这个建构在想象中的概念,有利于激发西部作家的自我认同感,提高自信心,引导他们深入西部生存现实,发现和建构西部人个性张扬的精神世界。
新时期以来,西部文学对西部精神的言说主要表现为三种倾向:现代原始主义倾向、反省农民文化——民族文化倾向与苦难写作倾向。所谓原始主义是一种尚古的文化思潮、文学思潮和创作倾向,它以原始来对比和批判现代文明,以原始为价值评判的准绳和理想,深入历史深层和民族文化的内核,去探究民族文化的审美价值、精神特质和人文理想。生活在高科技、商品化的现代文明时代,人类被物质与消费刺激了欲望,又失去了人类童年时期直接对抗自然的生命强力,因此借助文学想象发思古之幽情。然而原始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往往走向反文化的蒙昧主义,简单认同肉欲、暴力等人类的原始动物性本能,钦慕并赞美质朴、粗犷、豪爽、尚勇、阳刚等游牧民族所崇尚的精神品格。从张承志到红柯,大致都是这个走向。反省农民文化——民族文化倾向又包括道德主义和国民性批判两种不同取向。道德主义倾向在乡村生活中着力发掘淳朴善良、乐天知命、宽宏大量、温柔谦和、无私奉献等民族优秀道德品质。这些优秀品质大都从传统儒家伦理道德衍化而来,在工业社会、商品经济时代、城市生活中濒临灭绝,因此成为文学作品歌咏赞美、深情缅怀的对象。国民性批判则继承鲁迅对农民性——民族性的深刻反思,审视落后的农民性对国民灵魂的侵蚀,探讨中国现代化历程中民族性的更新与改造这一文化命题。这是乡土小说最为传统也最为普遍的一个主题,往往与道德主义一体两面,糅合为文化寻根、文化反思的复杂韵味。从路遥到贾平凹、陈忠实、柏原,优秀的乡土小说家总是在道德主义与历史主义的悖论中呈现农民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与互补。苦难写作可以通过人生苦难展开生命体验、社会批评与哲理思考等多个纬度,等而下之者却既不能展开尖锐的社会批判,又不能深入生命意识、存在意识等哲理性层面,而演变为“以西卖西,以穷卖穷”,渲染苦难,甚至炫示苦难,一味展示西部的贫穷落后和压抑扭曲的心灵。由于对性欲、鬼神等本能冲动、原始信仰、原始思维的大力渲染,又往往回归原始主义倾向。从张贤亮到雪漠,大致是这个走向。这三种走向常常交错重合,杂糅在一起。实际上,追怀过去、返朴归真原是人性的一种基本情感和特征,自人类能够自我反省时起,就时时流露出尚古的情绪倾向。儒家“复三代之盛”,道家“小国寡民”,均为慕古情感的理论化。以原始、以传统为价值评判的准绳和理想,表现了文明进程中人类可贵的自省意识、批判精神。然而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在现代性批判和历史理性之间保持平衡?
毫无疑问,西部文学的主体是乡土小说。就甘肃乡土小说而言,现代原始主义这一诞生于现代都市文明的世界性先锋思潮无疑是错位的、超前的。在现代原始主义作家眼中大放异彩的西部文明,是苍茫壮丽、传奇而神秘的地域风情和剽悍刚烈、沉默坚忍的民族性格,独具一种现代审美价值。然而,面对工业化、城市化的历史发展趋势,承载着悠久传统的中国农民、中国西部农民、甘肃农民究竟应当如何调适自我,才能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不是沦落为现代化中国最后的贫民?换句话说,在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中,农民如何建构自我,完成现代性的转化,这才是当代乡土小说着力探索的核心主题。就甘肃乡土小说而言,所谓西部精神的建构,更应当注重传统的转化、现代观念的融入,而不是停留于对原始生命力和淳朴道德风尚的追慕与歌颂。尊重历史、慎终追远是中国文化传统,面向未来、开拓进取更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必然要求,也是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底色。
以此衡量甘肃新时期乡土小说,尽管西部地域文化的自觉是甘肃乡土小说的共性,但隐藏在地域特色背后的文化意蕴却大为不同。王家达的黄河风情小说、邵振国的藏区文化小说和张弛的西部小说表现出现代原始主义倾向,而柏原、浩岭、王新军、和军校、唐达天等更多乡土小说家无疑更倾向于对农民文化的反省,批判中不乏道德主义的甄别和认同。生存于经济不发达地区的甘肃作家,正是基于对故土的深重忧患感,才真切地看到西部的丑陋蒙昧、贫穷落后,清醒地认识到农民生存的艰辛和灵魂的负累。正是出于振兴故土的希冀,他们才揭破西部浪漫主义的想象,还原一个现实的西部乡土。然而,这种执着于现实性的文化反思有时候就成为限制,一方面可能迷失于狭小闭塞的地域性,无法完成从地域性到人类性的突破;另一方面则难以实现哲理超越,提升文学的美学品格。这恰恰是甘肃新时期乡土小说的症结所在,在雪漠、阎强国、补丁等人的苦难写作中症状尤为明显。
另外,自西部文学成为西部作家和评论家确立身份的标签之后,西部文学就呈现出一种过分追求地域特色的民俗化倾向。同时,这也是当代乡土小说普遍存在的一种不良倾向。西部/乡土作家往往固守乡土小说的审美惰性,满足于民俗风情的诉说,边地风光的描绘,却往往忽视对风俗民情、事象描写背后的文化精神进行深度揭示。任何一种由独特的地域环境、历史传承所孕育的地域文化,其文化整体的核心部分是精神文化,或意识形态文化。精神文化是人类在社会实践和意识活动中长期形成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道德情操、审美趣味、宗教感情、民族性格等,这些规则、理念、秩序和信仰具有神圣感召力,作为世代相传的传统,是一个社会群体从过去传衍至今的精神连接链,因此构成文化整体的核心部分。如果说民情风俗、地域文化是乡土小说、西部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那么这种地域文化的追求也必须以精神文化为核心内涵,这一点恰恰被很多作家忽视或忘记。其结果是:乡土小说充斥着民风民俗的表层化的事象描写,见形不见神,不能做到形神兼备。有时,民俗风情又被变成外来的、拼接的、补丁似的叙述强加,使地域文化特征堕落为附加的、游离于叙事发展之外的星星点缀,仿佛某种民俗学描述,不能深入民族文化传统的深层底蕴。更有甚者,有些作家为了迎合文化中心主义者给自己派定的边地角色,从历史陈迹之中发掘早已被西部人民淘汰的民情风俗,甚至不惜编造伪民俗,把疏离生活、失去生命力的人类学知识和民俗想象强加于乡土小说,以求取得所谓风俗画效果。这些片面追求民俗化、追求地域特色的不良倾向,不仅不能增加作品的文化韵味,还削弱了乡土小说的时代气息,使之远离新农村建设的历史现实。而且,由于民情风俗、地域文化泛滥成灾,已经不再容易激起新鲜奇异的感觉,读者的好奇心被重复性的描写磨损而变得越来越迟钝,产生了严重的审美疲劳,以至于这种描写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艺术感染力。或许可以说,民俗风情、地域色彩,已经不再是乡土小说/西部文学的独门暗器、制胜法宝了,这大概是那些追求地域特色的作家们始料未及的吧。
甘肃新时期乡土小说也存在过分追求民俗化的倾向。自王家达、柏原、张弛、浩岭等第一代乡土小说家凭借地域文化步入当代文坛,后继者不绝如缕,其中大量的民俗描写是买椟还珠式的,或伪民俗化的。这种现象多存在于甘肃三流乡土小说中,即便好评如潮的《大漠祭》也未能脱俗。另一方面,范文、唐达天、和军校等人的乡土小说把民俗风情有机融合在故事情节中,且注意挖掘深层文化底蕴,始终紧扣主题表达,使之凝聚在西部精神的言说中,成为叙述的有机组成部分,形成小说独特的文化魅力。这种地域文化描写是成功的,它突破乡土小说/西部文学惰性写作的成规,穿透已被固化的民俗风情、地域特色的表层色调,开掘西部文化丰富多彩的精神价值,展现了乡土小说/西部文学不断自主创新的强旺的生命力。
理想主义精神使甘肃乡土小说散发着温暖的光辉。生活在贫穷之地的甘肃作家似乎更执着于道德理想主义、集体主义和乡村诗意,对社会正义、时代进步、农民智慧和生活的喜剧性抱有纯朴的信心。在邵振国、柏原、王新军、唐达天等人的乡土小说中,不难体味这种温暖的情感。由此也造成甘肃新时期乡土小说的又一症结:缺乏敏锐的现实批判性。新时期以来的农村改革成绩与危机并存,尤其90年代以后更是积弊大作。刘醒龙、贾平凹、夏天敏、陈应松等作家敏锐把握农村不断出现的严重问题,以深切的现实关怀而引人注目。而甘肃作家似乎缺乏批判现实、针砭时弊的问题意识,也缺乏把握时代潮流的大局观、整体观,又不能深入农村汲取鲜活流动、变动不居的生活素材,从而一次又一次失去引领潮流的机会,只能尾随他人亦步亦趋,不能有效参与新农村建设的现实——王新军的乡村干部系列是一例。相对而言,柏原、和军校对农村政治的反思和批判较为深刻。
新时期甘肃乡土小说的最后一个症结是艺术手法和叙述风格单调,缺乏文体创新。当下甘肃文坛的乡土小说创作数量不菲,但具备鲜明文体意识和探索精神的作品并不多。老一代作家风格已经形成,基本定型。新一代作家大多追随流行风尚,存在模仿写作的问题,表现出性质不同但同样严重的写作危机,即艺术修养和思想修养欠缺,缺乏原创性——即使近年来广受瞩目的王新军、补丁也存在这一问题。一些文化程度不高但热爱写作的作家,比如沉静,他们有底层生活的丰富经验,民间语言的鲜活积累,对苦难的深刻体认,以及倾诉情感蓄积的蓬勃激情。假以超越性的思想视野、深厚的人文素养和高超的艺术技巧,他们是有实力写出厚重之作的。可惜目前这类作家的小说只能停留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线上,重复陈旧的观念和方法,无法实现艺术攀升。
由于以上原因,甘肃乡土小说始终没有出现引领潮流的作品,也没有出现高屋建瓴把握时代精神、穿透历史风云的经典之作。也就是说,甘肃乡土小说始终没有实现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全面超越。在国内乡土小说的整体格局中,甘肃作家多追随潮流,步人后尘,未能提供新的发现与创造,严重限制了甘肃乡土小说的成就。只有清醒认识存在的问题与不足,甘肃乡土小说才能取得长足进步。
『1』       丁帆.中国西部现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       管卫中.西部的象征[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2.
[1]
[1] 本论文是2007年甘肃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乡土文学、西部文学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39
小说《血脉》的文化内涵解读
来源:解放军报     
    在人们通常的阅读经验里,军事文学,从主流讲,主要是以表现革命的英雄主义和以展现我军官兵的牺牲奉献精神为主的作品。这自然从本质上把握住了军事文学创作的实质内涵。然而,宽泛地讲,在我军的作家队伍中,确有一大批从家乡农村走出,在深得了家乡丰厚的文化浸润之后,用文学创作的方式来反哺生养他的那一方厚土。这批作家的创作虽然由于严格的军事文学概念而不能进入到军事文学的主流创作领域,却也成为军队创作百花园中的一朵朵奇葩,与军事文学交相辉映,起着相映成趣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丰富和深化了军队文学的品种。广州军区创作室创作员范军昌新出版的长篇小说《血脉》,便是以一个家族乃至一方地域的兴衰史为内容而演绎出的一部具有相当历史文化内涵的佳作。
    《血脉》以发生在一个家族内部的情与仇、善与恶为背景,向读者展示了豫西南一个叫桃花镇的小镇的兴衰历史。作者把故事的年代延伸到清道光年间,通过对历史人物命运的展示和人的生存意义的追索,展示了古老的乡镇在由农耕文化向商品经济的交替转换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扭曲,以及人物性格及命运由此而产生的裂变。小说以此为主题向读者剖析的中国农村社会结构在转型过程中所经历的艰难曲折过程,不仅让人看到了资本社会在它的发展过程中所充斥的血淋淋历史、人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所暴露出的人性的弱点,而且也使这部具有文化历史意义的小说多了几分历史的纵深感和沧桑感。

    作品中的豫西南桃花镇骡马街在当时是一个物阜人丰的天堂,这里水路与陆路并存,交通四通八达,是一个集物流、车流、人流于一体的商品集散地,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大都轻财重义、乐善好施,过着恬淡自然、丰衣足食的生活。然而,现实生活中,绝对的平衡是没有的,资本的发展从来都是嗜血的,资本对利益的追逐也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人的对物欲和利益的追逐终于打破了桃花镇长期的宁静,在桃花镇上游的阳城中,以彭云贵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同样的在觊觎着桃花镇的富贵。为此,他们不择手段,疏浚河道,企图将柳叶河水引向阳城,由此断绝桃花镇的富贵之源。在引水与反引水的斗争过程中,以骡马店老板杜本正为代表的桃花镇人和以彭云贵为代表的阳城人进行了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这场比拼没有胜者,输急了眼的彭云贵最终派人堵住了上游的水源,无水后的桃花镇从此败落下去,桃花镇与阳城也落下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应当说,作品对我国农村由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型过程中所呈现出的本质特征的拿捏是相当准确到位的,这也显示出作者对资本社会的深层结构有着深刻的洞察力。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将家族势力这一我国封建社会中的特有形态糅入作品之中,就使小说多了一层文化探索的意味。众所周知,在我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家族势力一直是以一种超稳定的结构出现在社会形态之中的。这种形态在外讲究的是君臣礼仪,在内讲究的是妻贤子孝,血脉亲情一直是维系家族和谐的重要纽带。然而,在资本利益的强烈冲击下,这种超稳定结构被打破了,由此带来的是严酷的争斗与血腥的相残。杜本正与彭云贵,两人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彭云贵是杜本正的亲姐夫),他们当初因为金钱翻脸,如今又因为双方对利益的追逐,最终走向了相互的对立面,成为生活中的仇人、生意场上的对手。此时,这种家族的长期超稳定结构在面对相同利益的时候显得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建立在血脉亲情之上的宏伟大厦在金钱与利益的面前也轻而易举地轰然坍塌了。
    耐人寻味的是,小说对杜本正与郑石头关系的描写从另一个方面加强了作者对“血脉”本质探索的深度与广度。杜本正本是桃花镇骡马店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和地位使他成了一名风流成性、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但从他的行为看仍可称得上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父亲的突然离世把他推到了骡马店“老爷”的位置,他也确实具备了一个精明生意人的种种特点,把骡马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处理与姐夫彭云贵的矛盾和斗争中也显示出了他的过人智慧。不幸的是,他的父亲杜继业给他留下的一笔孽债——杜继业当年与丫环青草偷情所生的儿子郑石头的到来寻根——为他埋下了日后争斗的祸根。为了不让家业外流,一向善良的杜本正丧失了善良的本性,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在这一刻也失去了它维系亲情的作用,杜本正甚至不惜用极端手段达到阻止郑石头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分夺家产的目的。杜氏家族也从此在这种不停的争斗中走向了败落。
    由此可见,由封建的社会秩序构筑起来的人际关系和以家族血脉亲情为纽带建立起来的伦理关系无疑是把双刃剑。在共同的利益暂时达成一致时,这种关系是超稳定的,人们可以相安无事地生活相处,一旦这种关系受到外来力量尤其是经济利益的冲击,就会立马显示出它的狰狞面目。这也许是作者范军昌在小说中所要揭示的一个道理。范军昌笔下的南阳自古以来就是个经济发达、人文荟萃的地方,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传承,东汉南阳大科学家、文学家张衡在其《南都赋》中称其“商贾云集”、“富冠海内”。可见,从丰厚的历史文化传承中挖掘创作素材应该是作家不错的选择。范军昌的这种创作态势大概也是一种地域文化的传承吧。(张书恒 )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0
“热河系列小说”的文化意义——序何申《热河傻妞》

● 郭秋良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日子。
  盛暑季节,避暑山庄绮望楼爽风习习,绿草茵茵,几只蓝孔雀在草坪上潇洒地漫步——古色古香的庭院流溢着当代人渴望的人文与自然和谐之美……
  这一天,大光从木兰围场回到承德。其时我正在这里修订一个较长的作品,就约他在此下榻,又打电话请何申来一起聊天儿。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相谈甚欢。不知怎么一来,其实也是很自然地就聊到了何申写的“热河系列小说”上。大光愈听愈有兴味,说这是大避暑山庄文化的组成部分,有重要价值,遂定下出书。何申就跟我说,这本书的序言要我来写。
  11年前,我给何申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集《七品县令和办公室主任》写过序,他早就和我说,并且直至今日还说,那篇东西好多人喜欢看。那篇序后来发表在1991年第5期《长城》上,题名《何申印象记》,顾名思义,写的是我对他的“印象”。如果说“序”的任务主要是给读者阅读该书起一点引领作用,那么,那篇《印象记》就该说其实不大像“序”。可能是歪打正着,当那时的读者希望较为系统地了解他这位突然新冒出来的作家时,在某种程度上起了点儿“解渴”的作用,所以才有何申说的那种效果。一晃11年过去了,今日之何申早已不是当年的何申了——那时他是刚出道,现在他已是文学的“里手”“行家”了。不仅其作品林立于我国权威的名刊《当代》、《人民文学》、《十月》、《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长城》……获奖的消息也不断地见诸报端——中国作协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特别奖、《小说选刊》首届优秀作品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当代》优秀作品奖、庄重文文学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谁都得说这些光环着实耀人眼目,何况更有“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全国人大代表”一顶顶桂冠戴在头上。按说他如今出书,不应该由我来作序了,可这何申偏偏要我来作,我想,这大约就是因为我在那篇《何申印象记》里说的他性格中的厚道、实在、重感情……诸因素在执拗地发生着作用——而且我相信永远也不会变。
  何申有“三快”——脑子快、手快、跑邮局快。他的脑子能很快构思故事,手下的笔能很快写出来(他也用过电脑,但用了一阵儿发觉还是不如手快),写完不耽搁,骑上自行车(他不用公车,而自己还没有置办私车)就到邮局发给约稿的刊物编辑部。人家早就把版面安排好了等着发稿呢,自然是见稿就发,有时就形成北方、南方,大刊、小报同时出现“何申”大名的局面。说他硕果累累不是炒作,不是夸张,是实话实说。
  11年来,何申写了大量的长篇及中短篇作品,我记得起来的就有《多彩的乡村》、《梨花湾的女人》、《青云宫闲话》三部长篇,《村长》、《乡镇干部》、《七品县令和办公室主任》、《年前年后》、《乡村英雄》等数十部中篇及一些短篇,这些作品充满了有趣的故事,新鲜的人物,谐谑的语言,乡土的气息,而且时代感强,受到广大读者的真心欢迎,理所当然地在中国文坛上产生了轰动,发生了影响。
  承德这块大地上历史上和建国后亦曾有过诗人和作家写过表现承德题材的作品,如康熙的避暑山庄三十六景诗,但数量不多,没在当时的文坛形成气候。乾隆也写过后三十六景诗和其他的诗,其质量很难令人恭维。纳兰性德、蒋廷锡、纪晓岚等在承德随扈期间均有过以承德为题材的诗作和笔记,但他们都是“外来户”或者说是“过客”,不能算作本地人的创作。承德二次解放后,一批从东北解放区来的文化人,如徐懋庸、方纪等,还没有来得及稳定下来就匆匆南下了,因而至今我们没有读到他们写承德的作品。20世纪60年代,令人欣喜地出现了刘章和张峻,他们的新诗和短篇小说曾使承德人感到骄傲和自豪。但实事求是地说,承德作家以自己的作品在中国文坛打响并且出现轰动效应,并且至少持续10年时间不衰——当属何申。何申为承德做了贡献,为中国文坛做了贡献,其功绩不可忽视。
  1999年,何申写完了长篇《多彩的乡村》后,这位最初以写农村干部系列小说出名,后来以更多数量的农村题材小说被称为“中国经典乡土小说”享誉中国文坛的著名作家,不事声张地写了20来篇“热河系列小说”。承德人当时对此没大在意,那些为他的农村题材小说大声喝彩的评论家们也没大在意。我当时可是有点想法——这个“热河系列”的《热河大兵》、《热河傻妞》、《热河会首》、《热河官僚》……都是发表在南北著名的大刊物上,那些评论家们不会看不到,怎么没有一位费点工夫写篇评论呢?是不是因为并非主旋律而不值得花点时间置评?或者认为这一批东西价值不高,甚至没有价值当然也就用不着写评呢?我那时就想过(现在也这样想),可惜呀,评论家先生们还是对何申了解不深不透、对这批作品的价值没有认识或认识不够呀!其实这批作品的价值一点也不比他的农村题材小说价值低。相反,倒是因为“热河系列”是出自他对这片热土及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人们的强烈的爱,从而在写这批作品时没有强制自己注意什么条条框框,而是以自由的心态行云流水般的着墨,一篇篇从自来水笔下流出来,流出来……前一阵儿不是流行一句“个性化写作”的口号么?我觉得这批作品是一批真正个性化的作品,充分体现了何申这位作家的个性。如果在以后的什么时间,有人全盘研究何申及其作品,这个“热河系列”应该放在重点位置进行深入研究,也许能从这里寻找出文学创作上某些规律性的东西。同时我还非常想说,“热河系列”这批作品表现出浓浓的地域文化色彩,具有非常可贵的“文化意义”。这绝非时下某些以趋时、媚俗、捞钱为特色的浅薄的东西可比。
  “热河系列小说”写的都是热河人,热河平民,请诸位读者女士读者先生随便翻一翻本书,便可与热河街上现代的美女,曾经的大兵,剃头的,打烧饼的,卖粮食的,捣腾服装的,下岗的工人,发廊的小姐,老实巴脚的平头百姓,不安于命运摆布总在不断折腾的汉子……相见并且进行交流。我相信诸位定会在为他们的命运喜怒哀乐之后,发现这些人物有某种共同的属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人物都具有热河这片土地养育的一代又一代北方男女与生俱来的勤劳、朴实、厚道、热情的美德,又具有抗争邪恶的执着精神。每个人物形象都鲜活灵动,好象就在你面前晃动着,令你看一眼便记住了他们,难以忘记他们。有这样的效果当然得说是作者的功劳,但不能不说的是同时得感谢生活的恩赐。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这些人物都有原型,许多原型就是作者的亲戚或邻居。何申的老岳母家住在承德市的红庙山上,老人家是个老承德,慈祥善良,广有人缘,而且会讲故事。她们家是个大家族,除以红庙山为根据地外,第二代第三代及他们的亲戚里道分布在市区的四面八方。老人家先是在不经意地讲说自己后代人和邻居的家长里短,后来发现何申把自己说的都写成了小说,并且发表出来,还得了不少稿费,就呵呵笑着说,“这稿费可得分给我一半儿。”于是老人家就享受了一种特殊待遇——每逢过生日或节庆日,姑爷就在酒店里摆上一桌席面,请她主持这个大家族男女老少成员全体参加的其乐融融的宴会。我写这一段儿看似闲笔,其实不闲,是因为我写到这儿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个郑重的话题:生活是文艺创作的源泉。“热河系列”的诞生又一次证明了这个真理,对当前乃至今后我们的文学创作绝对有益而无害,我为什么非把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憋在心里呢?借题发挥,也算一种意识流吧。
  “热河系列的文化意义”。
  酝酿这篇“序”之始,我就想到了这个话题。之所以把这节文字放到最后,是想强调一下热河系列的这个浓郁特色,并用它做结。  我在《大避暑山庄文化雏说》中曾说过,承德这片热土的地域文化,不是草原文化,也不是农耕文化;不是平民文化,也不是贵族文化。由于承德所处的地理位置及历史沿革的特殊性,尤其是自康乾时代以来它的政治地位的独特性,它的地域文化实际上是一种亚宫廷文化,其文化精神是开拓、进取、吸纳、开放。如果概括地讲,可以称之为“大避暑山庄文化”。
  何申很赞成我这个观点。他在《关于“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思考》一文中说,“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提法,“对承德及承德人很重要……这一独属承德特有的‘文化’,是承德强健的根脉所在。”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他几年来用心研究大避暑山庄文化之后得出的结论。实际上,他的研究已进入到一个高级的层次,不然他说不出如下精辟的见解:“避暑山庄是承德的灵魂。由此逐渐蕴育升华出来的大避暑山庄文化,为承德在九州大地确定了重要的位置。直至今天,当中外游人来到承德,在未接触避暑山庄、外八庙,并感受深浸于中的文化气息时,很难对承德有什么赞许的话要说。毕竟这座城市的容貌还不能与那些经济发达的城市相媲美。然而当他们只是匆匆地走上一遭,多看几眼,情形就立刻大变了,赞美之辞丰富了,喜爱的情感也出来了。他们说承德很美,说承德是中国北方的一颗明珠等等。其实我们都知道,那是透过景物在赞美一种文化,是在褒扬这种文化的内在之美。倘若只论山水庙宇,全国名山名寺何止万千,也未必能公推承德为首。然而这里一山一水一殿一寺,却有着其他地方不曾有的文化内涵。统一的强盛的祖国,和睦的亲密的民族,开放的友善的邻邦,包容的多元的理念等等……这些宝贵的大文化范畴里的丰富内容,在避暑山庄和她身旁这片布满绿色的山地里,表现得是如此和谐得体并淋漓尽致。”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论“热河系列小说”的“文化意义”了。
  首先,这个系列的中篇(因为发表在不同刊物的需要)几乎篇篇都有类似的交待:“热河城有座皇家宫苑避暑山庄,避暑山庄里有条河,名曰热河。热河来自地下泉水,四季长流,清澈无比,冬季永不结冰……英国《全英大百科全书》中称,热河是世界上最短的河流。
  “热河虽短,名气甚大,当年皇上把避暑山庄建在这里,便是明证。民间传说就更神了,先是说英武之气稍弱的皇帝在此都难以存活,有清一代中的嘉庆和咸丰两朝天子均殁于此。是嘛,皇上是属‘龙’的,‘龙’入‘热’河,焉能不亡!再有就是‘热’水融‘冰’(兵),此地不动刀枪……遍观史书,甭管哪场大仗打起来,一旦到热河城下,就偃旗息鼓兵不血刃了。这两条说明什么?简单说就是热河地脉气力壮,上敢抗天子,下敢拦刀枪……”《热河大兵》中的这段文字看上去像是交待热河的来历,细细咂摸滋味儿,这里边蕴涵着多么丰富的历史文化!
  再看这一段更为精彩的:“热河城里的大妞儿长得俊。热河妞儿长得俊不是空穴来风,溯源追根大有出处。当年康熙爷不是在这儿建了避暑山庄(又称离宫)吗?山庄里把全国各地有名的景色全揽了进来,依山临水,一一再现。康乾两朝天子还为此题名,各题三十六处,加起来七十二景。很好分辨的是,皇爷爷题的都是四个字一处,如‘月色江声’‘南山积雪’,皇孙题的都是三个字,像‘采菱渡’‘冷香亭’,正所谓名称高雅,实物珍贵……大戏楼是上等的好木头建的,大火起来,红光满天,香气满城。深更半夜,御道街二道牌楼旁草市胡同8号房东屋九十多岁的姜家老太太在家中自言自语,说大戏楼没了。家人皆惊,到当院一看,可不是咋着,东南方向德汇门那儿通红一片,似霞光万道,极为壮观。后来就有人说老太太要成仙了。姜家老太太一笑道:‘哪的事呀,我年轻时在离宫当丫环,就在大戏楼里当差,那楼里有股特殊的味儿。这热河城里,我的不少姐妹都闻得出来……’得,老太太一下子把话点明了,热河城里妞儿长得俊,是祖传的,按科学的话讲,是遗传,是宫中千挑万选的美女散落于民间的结果。”《热河傻妞》中的这段文字用不着细细咂摸滋味儿,只认真读上一遍,就可以感觉到那历史文化气息的浓烈。
  ……
  用不着更多举例了,读者诸位当会在“热河系列小说”的多篇中经常地感受历史文化的氤氲、荡漾乃至冲击。而综观整个“热河系列”,那浓郁的历史文化味儿总在提醒着你——读此书与读他书真的不同。
  这就是本书的独到之处。
  这就是本书的特色!
  何申的“热河系列小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避暑山庄文化系列小说”。我为“热河系列小说”的出现,更为它的即将结集出版兴奋得连续三个夜间不能成眠——我盼望了十多年的“大避暑山庄文化”孕育的第一朵鲜艳的花朵绽放了,难道第二朵、第三朵……还会遥远吗?
  现在回到本节文字的开头——“热河系列小说”的“文化意义”。何申在《关于“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思考》中有这样一段话:“毫无疑问,生活在承德的今人,无论从哪里讲,都愿意自己这座城市以一种更加强健的精神出现在国人和世界面前。这里不光是对历史文化的回恋与骄傲,还有着迎接新生活的挑战乃至生存发展的需要。”他的这段话,并不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而说的,但恰恰对“热河系列小说的文化意义”作了再好不过的回答。
  写到此处,已是次日早晨5点10分,虽说有一点不畏劳苦的精神尚可自慰,但仍觉得惶然——这可以称之为“序”么?
  愧对读者诸君了!
  谢谢。
( 稿件来源: 大时代杂志社 )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2
其文怪诞,其人不着调(作者:韩春燕)
       


白天光的处女作发表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上海某个杂志,随后他又在《鸭绿江》等刊物上发表小说。那时候白天光才十七八岁,在黑龙江哈尔滨东郊的一个县城插队落户做知青。他在青年点里奋斗了四年多的时间,这期间他还完成了一部长达四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当然,这部小说的内容是写阶级斗争的,粉碎“四人帮”之后,这类小说肯定不能出版。后来知青返城、恢复高考,他在天津商院读书,这期间他开始大量地创作小说,到了八十年代,他的小说已经覆盖了《人民文学》等几十种文学刊物。八十年代末,《小说月报》连续转载他的小说,复刊的《小说选刊》也选载了他的小说,同时,《中国文学》的法文版、英文版、西班牙文版,还将他的近十多万字的小说翻译到国外。
白天光是一个不着调的东北汉子。大学毕业之后,他在一所学校教书。他不喜欢做老师,就停薪留职,开始做生意。他的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每年可以赚到二十多万。但他的生意亏损的时候,可以达到三十多万。几年下来,他做生意只剩下两套进口西服,和一条已经开线的领带。而恰恰就在他的生意亏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的小说写得越来越好,已经有多家刊物的主编向他约稿了。后来他对自己有了准确的定位:这辈子,我也只能写小说了。
白天光永远是个胖子。体重没有降到一百五十斤以下,最重的时候曾经达到一百八十斤。他长了一张领导人的脸,而他的举止言行永远不会像一个领导。他时尚,他所在的这座城市还没有人穿唐装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穿唐装了。他剃着平头,冬天的时候戴一顶俄罗斯礼帽。白天光在哈尔滨生活了十几年,那里的殖民地文化对他影响很大。后来他到宾县,又对当地的地域文化产生浓厚兴趣。这使得他的创作时常出现多变。他写乡村的匠人,也写哈尔滨的侨民,在写这些人物的时候,他还常常把自己作为一个角色置于其中,有人说他自恋,而他却不着调地说,只有热爱自己,才会爱别人。依此,他把文学的理念也悖论出来:只有排斥他人的创作,才能捍卫自己的创作。这句话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曲解,但他的创作实践让我们明白了,他的创作个性就是对他人的排斥。这是一个实力派作家的理念。
到目前为止,白天光创作出版了十一部著作,小说创作近五百万字。他的小说有很坚挺的精神质地,这也是他创作个性不断完善的结果。他的小说有的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在国内播放,也产生了影响,有的被改编成电影,并在瑞士洛伽诺国际电影节和开罗国际电影节拿了大奖。白天光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认为影视作品不会给他带来精神享受,而只能让他疲惫。最近,白天光已经不再写长篇了,他以中短篇创作为主,他认为,他的疲惫会在新的创作中得到恢复。他说,他还要继续不着调地生活。
“不着调”是一句东北评价人的土话,意思是这人说话做事颇为荒唐,不在调调上,这里是用音乐来比喻生活状态。不着调,是一种生活上的跑调,非主流,非规范,非常态,在这个意义上,白天光的小说就是一种“不着调”小说。
白天光的“不着调”实际是一种潜幽默,我在东北文学史上用了较大的篇幅去论述白天光的潜幽默。他小说的写法,他小说的人物,以及小说的内容,甚至小说叙事主体的叙事态度都彰显着这种“不着调”的特色,他那些不在调上的小说从主流中逃逸,打破规范,颠覆常态,这让他的小说凸显出别样的风景。
当然,白天光小说的“不着调”绝不等同于一般的潜幽默,他的小说在机智幽默的轻松叙述中,蕴涵着耐人寻味的东西。
2007年,白天光的短篇小说《一头叫谷三钟的骡子》和中篇小说《小福子的幸福日记》、《生育的诗》、《王翠花在虎牙上》,分别被《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刊》选发,这几篇小说应该说从不同向度上显示出白天光式幽默小说的特点。
这些小说的共同特点是用轻松表达沉重,用充满荒唐感的喜剧展示人们生活和生存中的荒诞和悲剧。《乡村伊甸园》中,刘三秤这些农民想了解一块石头的价值竟然如此艰难,最后仍逃不开被骗的结局;《一头叫谷三钟的骡子》里,谷凤楼对另一种生命的尊重和情意得不到周围所有人的理解;而《小福子的幸福日记》中的小福子把为县长家装修当作人生最大的事业最幸福的事情更是可悲之至;《生育的诗》里伍德培夫妇为了“嫁接”的孩子白白忙碌了半辈子;《王翠花在虎牙上》梁家堡子人对贪官梁百勋的拯救更是一场可悲的付出。
白天光的写作是奇特的,他也写乡村,但切入点永远与众不同,也写人的生存状态,但从来不是着眼于穷与富,他的思考应该说更多是在哲学意义上的,他用最形而下最土野的语言进行着生活和生存中形而上的揭示。
白天光是文坛的一个异类。他沉浸于关东地域文化的同时,又有着丰厚的西学储备,洋与土,时尚与古旧,形而上思辨与形而下铺陈在他“打水漂”式的轻松愉悦的写作中奇妙地结合到一起,使他的小说文本呈现出“西装上衣抿裆裤” (抿裆裤是关东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农民穿的裤子,裆要抿起来)这样颇具“后现代”色彩的美学景观。
白天光小说文本的“后现代”色彩,来自于他文本内西与中的碰撞,雅和俗的融汇,但白天光的小说并不是后现代主义小说,甚至追究起来,他的“后现代”也不是受到西方后现代理论和后现代小说文本的启示而具有的后现代性,白天光小说文本的后现代色彩,应该说不是来自于遥远的西方,而是从各种文化的并置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关东地域文化中所具有的游戏精神,在东北大秧歌、二人转、喜剧小品中有着充分的展现,而这种与后现代具有同质要素的关东地域文化在白天光独特的心理机制加工下,就转化为他小说创作的美学基调。
白天光小说“不着调”的后现代色彩,显现于他的语言风格,他小说故事的构成,他的叙述态度。我们在这些文字里面很容易感到作家是处于一种愉悦和轻松的写作状态中,而他对于关东民俗的偏爱,不仅仅来自于民俗的文化含量,更多的是源于这样的民俗在现时代本身就饱含着一种让人愉悦的趣味和喜剧色彩。应该说,在诸多小说的描写上,都体现了白天光的冷幽默才能。
作者笔下的荒唐是写实的,在哲学层面上,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荒诞,而我们的现实生活其实到处充满了荒唐,金钱确实支配了我们的生活,它使一切看起来美丽动人的事物都呈现出了虚假和不可信。
作者在《乡村伊甸园》、《一头叫谷三钟的骡子》等小说中再一次表现了他后现代色彩的语言风格、故事构成和叙述态度。应该说,白天光小说里面每个指向都是开放的,都没有指向确定的所指,这让他的小说文本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多种可能性,而故事的结构也打破了封闭和完整,呈现一种“怎么着都行”的随意和开放状态,作者的叙述也体现了一贯的冷幽默风格,他用泥土味道的东北方言表述高雅的哲学命题,文本中东北土话和西方经典杂糅,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同在,再一次呈现出西装上衣抿裆裤那种奇特的美学风格。如果我们把这种后现代性质的美学取向称作荒唐美学,那么它是与我们眼下荒唐的生活相一致的。当下的中国进入到了一个重新审度实际上尚未完成的现代性神话的时刻,我们处在一个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并置的文化状态之中。这种并置的文化状态,既不意味着传统文化的失语和灭亡,也不意味着现代性的终结。就像我们无法从九十年代中国文学文论创作中甄选出一件真正后现代意义上的正式文本一样,我们也无力将西方后现代性与中国晚近的后现代进行简单对照和并行比较。因为中国文化语境下的后现代性并不相同于西方那种针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状况而形成的后现代性,中国后现代性既不是文化传统自然变异的结果,也不是中国这一特定的社会、历史文本的催孕,毋宁说是一个充满异质文化并置的全球化语境中对“他者”话语的一次“借挪式”操作。
白天光小说的后现代性在文本中也呈现着一种复杂的形态。首先他的后现代性并不是一味的解构和颠覆,也不是完全去除“词义中心说”,完全否定意义、本质和“逻各斯中心主义”,他的后现代里面有着现代主义的诉求,他的拆除是为了建立,也就是说他的后现代性不是彻底的后现代。其次,他文本的后现代色彩又与东北地域文化拆分不开,东北地域文化中的嬉笑怒骂无所顾忌以及那种幽默、喜庆和游戏精神本身就具备一种后现代的精神气质。最后,当那些的大雅的西方文化和大俗的关东地域文化在文本中相遇时,后现代色彩就出现了。白天光小说西装上衣抿裆裤的奇特景观的出现也许是作者的无意为之,但当文本中无论语言风格还是故事结构抑或叙述态度无处不在地呈现出这种洋和土的对接,雅和俗的融汇时,我们就不能不对文坛的这个异类给予关注。白天光其文怪诞,其人也不着调。但作为一个作家,怪诞是他的文学个性,不着调是他的本色,这一本色包容了他的善良和睿智。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4
悄然崛起的福建小说家群体
作者:何镇邦
悄然崛起的:福建小说家群体
    何镇邦
    近年来,一个以中青年作家为主体的福建小说家群体正在我国当代文坛悄然崛起。这个创作群体的中短篇小说作品,已在全国产生相当大的反响,它既代表福建小说创作的新水平,也昭示福建小说创作的新希望。最近,我比较集中地阅读了这个创作群体中的5位中青年作家杨少衡、须一瓜、北北、赖妙宽和粲然的中短篇小说近作,惊喜地发现,福建中青年作家小说创作正以其对生活独特的切入角度和开掘深度,以对地域文化的共同关注和独特的表现,以独特的叙事手段所形成的鲜明艺术风格,形成一个创作群体,正在或将要受到全国文坛的瞩目。
    首先,他们都比较注意选择切入生活的角度,因而他们的作品大都具有比较独特的艺术构思。他们善于抓住生活的变态,去发现生活,开掘生活。生活的常态与变态,都值得作家去写,也都可以写出深刻动人的作品来。杨少衡的中篇小说《钓鱼过程》写闽南地区的一个乡长千方百计引入台资以发展乡镇企业,推动经济建设,这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来说,是生活的常态。但是,如果此作仅仅是写一个乡镇正常引进台资的过程,恐怕就没有现在这样的艺术魅力了。《钓鱼过程》的引人入胜处恰恰在于集中笔墨写陈乡长设计的“大鱼”却差点被两个假扮台商的骗子所骗,差点落入他们所精心设计的色情陷阱。在引进台资发展经济过程中,出现像小说中的石先生、黄经理这样冒充台商进行诈骗,以及不少乡镇干部上他们的当,掉进他们精心设计的各种陷阱的事,应该说是当下生活的一种变态。杨少衡不仅善于抓住这种生活的变态,而且把这个钓鱼和被“鱼”所钓的过程写得如此一波三折,妙趣横生,别有一番风味。须一瓜的中篇小说《如宫》和短篇小说《雨把烟打湿了》,也都是善于抓住生活的变态从而发现生活,对生活进行较深入的开掘的。《雨把烟打湿了》写一个被特区城市作为专门人才引进的青年才俊,在心情烦躁的情况下杀害出租汽车司机的心理过程和案件的审理过程,写的更是生活中的变态。须一瓜由于善于抓住生活的变态进行写作,因而她的小说构思往往相当奇特,甚至说有点刁钻,常常能产生意外的艺术效果。北北的中篇小说《寻找妻子古菜花》也是善于把生活的常态与变态交替进行表现的。小说写闽北偏僻山区桃花村的青年农民李富贵高考落第,承包了几百亩荒山,种了树,发了财,然后到古家村向古菜花求婚,盖新房,娶新娘,成家立业,这写的都是生活的常态。但是后来李富贵从尚于镇请来的许木匠为他们家做衣柜,许木匠拐走了古菜花,李富贵为了寻找妻子古菜花,抛家舍业外出流浪,几乎丧生,这又是写的生活的变态。而从这种对生活变态的描写中,似更深刻地揭示了一个山区青年农民的命运;而生活常态与变态的交替描写,也使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也更有可读性。
    其次,属于福建小说家群体的几位中青年作家都很注意对地域文化的开掘和表现,使其作品具有较浓厚的民俗色彩和乡土气息。杨少衡的短篇小说《红布狮子》和中篇小说《霸王阵》在这方面具有鲜明的特色。《红布狮子》中把一对用红布包装的石狮子写成惩罚奸商的“恶鬼”,赋予石狮子以生命活力,并把它们写得很神秘,从这种对“狮子文化”的描写和表现中看得出作者对闽南地区文化积淀的关注和开掘。《霸王阵》用一位民俗学教授的视角来写闽南,民俗色彩当然更为浓厚。这种把作为历史化石的民俗文化描写同急剧变化的现实生活描写结合起来形成很好的对照写法,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北北在其中篇小说《寻找妻子古菜花》中对闽北山村的民俗描写,须一瓜在中篇小说《地瓜一样的大海》对东海之滨的特区城市的富于地方特色的描写,使作品增强了地方文化色彩和抒情韵味。
    属于福建小说家群体的几位中青年作家之所以在小说创作上有较重要的突破,还在于他们重视小说语言的艺术个性和小说叙事艺术的创造。语言问题曾是福建小说创作相对滞后的一个根本的原因。他们都能用规范的普通话准确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思想,状物写景抒情,同时,他们的文学语言中又都带有明显的艺术个性。北北的流畅细腻,须一瓜的泼辣风趣,少衡的调侃幽默,妙宽的冷静客观,粲然的富于画面感,大都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而像少衡的《钓鱼过程》中,在写两个冒充台商的骗子时,只在他们的口语中强调了两个方言口语,一是把“是不是”说成“系不系”,一是把“和”说成“汗”,就把他们写活了。由此可见,他们也已经找到正确应用方言的途径。在小说的叙事艺术方面,几位作家也均有所追求和有所创造。读须一瓜的几篇小说,我们往往被其独具韵味的叙事语调所吸引,而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读她的小说所获得的审美愉悦也大都是从其舒缓有致、一波三折、趣味横生的叙事中获得的。她不仅善于选择和变换叙事的角度,而且善于掌握叙事的节奏和语调,也可以说她已获得小说叙事的自由。小说是叙事的艺术,而叙事就是讲故事的艺术,获得叙事的自由也就获得了创作形式的自由。
    杨少衡、北北、须一瓜、赖妙宽、粲然5位中青年作家,仅仅是悄然崛起的福建小说家群体的代表,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已经形成梯队、实力颇为雄厚的创作队伍。这表明福建的小说创作是大有希望的。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6
    近三年来少数民族作家中短篇小说扫描[转]
一、总体印象
    高耀山(银川市文联名誉主席):很高兴能够参加全国第九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中短篇小说审读。通过对60多部参评作品的阅读与交流,我大开眼界,获益匪浅。可以说,少数民族作家队伍蔚然壮观。
  褚水敖(评论家):原以为放到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的总体格局里,少数民族作家作品可能会逊色。阅读之后方知原来自己的看法有误。各地推荐的少数民族中短篇小说可谓各具特色,尤其是其中的精湛之作,以自己的风格独特的民族性书写,反映了各少数民族丰富多彩的风土人情与姿态各异的文化样式,塑造了一个个性格鲜明、神采鲜活、色彩鲜丽的人物形象。对于千变万化的当代生活,不少作家文思纵横,笔墨所到,他们对美丽有赞誉,对丑恶有鞭挞,对人生遭际,尤其对于心灵的动荡与宁静,少数民族作家都有自己新的发现和深的思考。
  黄佩华(广西作协副主席):这次有机会接触并且阅读到这么多少数民族作家的中短篇小说,可以说它们基本上代表了各民族作家近年来的中短篇小说创作水平。由于有的少数民族作家近年把创作目标放到了长篇小说和影视创作上,比如张承志、扎西达娃、阿来、鬼子等人的缺席,少数民族中短篇小说在全国文学格局上,多少呈现出疲软的状态。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读到一些比较厚重的作品,比如土家族作家田瑛、满族作家叶广芩、藏族作家梅卓、哈萨克族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彝族作家吕翼等人的小说。令人欣慰的是,一批少数民族青年作家崭露头角且身手不凡,他们是格绒追美(藏族)、马忠静(回族)、了一容(东乡族)、于晓威(满族)、潘灵(布依族)等人。从近60部集子数百篇作品中,最突出的印象是题材广泛而有深度,涉及生命、人性、情感、心灵及苦难的篇作较多,其中反映各民族人民现实生活及生存状态的作品也不少。另一个突出印象是,大部分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观念、写作技法与时代是同步的。
      王   山(《文艺报》专题部主任):近年来的少数民族中短篇小说创作,有一个值得关注和欣喜的趋势,就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作者逐渐摆脱了过去的那种简单地叙写民风民俗、俚语服饰、传奇故事的平面化叙事套路,而展开了属于自己的文学追求,在一个更深的层面表现民族精神。他们的作品往往更注重于塑造在特定的时代背景环境下独具个性的鲜活的人物形象,积极调动各种手段刻画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世界。譬如叶广芩的《逍遥津》,视角独特,语言娴熟,凸显人物的性格命运,颇具艺术感染力。再如梅卓的小说集《麝香之爱》,文学性很强,具有独特的民族韵味,叙述手法颇具灵性。作者观察生活深入细致,故事情节曲折蜿蜒,起伏不定,往往于轻松平常处显现意味甚或沉重。书中的主人公大都是当代藏族知识青年男女——画唐卡的画家、歌手等等,作者擅长对此类人物的内心世界作独到细腻的表现与解读,折射出一个古老的民族在21世纪前行的身影。作品中的文学性和民族性得以巧妙地契合互补, 对于藏民族的历史和心路历程有着别具特色的艺术呈现。
  谭旭东(评论家):总体看来,这些少数民族作家在文体创新和内容创新方面还是下了功夫的,这60来部作品集文采各异、体式多样,给人新鲜的阅读体验。如满族作家于晓威的《L形转弯》可以说是侦探小说,满族作家袁玮冰的《最后一只黄鼬》可以说是动物小说,蒙古族作家孛·额勒斯的《圆形神话》可以说是神话小说,藏族作家格绒追美的《失去时间的村庄》可以说是宗教神秘小说,佤族作家袁智中的《最后的魔巴》可以说是散文体小说,苗族作家吴国恩的《寻找诗人夏天》可以说是诗化小说,满族作家叶广芩的《逍遥津》和土家族作家田瑛的《大太阳》可以说是文化小说,作家们充分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各种表现形式和叙述方法都有所展示。

  二、自觉的民族性书写
  钟庆成(四川省专业作家):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坚持文学的民族性书写是文学,特别是少数民族文学存在、发展的一条底线。“五四”以来,关于文学的民族性与世界的争论一直是个热点,当代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学如果只剩下一个国别、族别的身份标签,那么距文学的末日也就不远了。我们知道,文学具有鲜明的个性、五彩缤纷的色调、复杂多变的情感,即便在追求人类普适价值的历史进程中,各民族也因其各自不同的生存环境、历史文化、生活方式和心理特征,而具有不同的认知方式、表达方式和发展方式。从审美的角度看,差异产生美感,正式各民族独特的个性和文化,为文学提供了广阔的丰富的创作空间,因此,坚持民族性书写,是发展我国少数民族文学事业的重要基点。在参评的中短篇小说中,我们欣喜地看到了一些少数民族作家在民族性的书写中进行了富有成效的探索,如藏族作家格绒追美的《失去时间的村庄》,作者从大山深处的村庄看雪域、看世界、看过往的岁月、看当下的进程,也窥视未来的面目。作品的写法新颖别致,在传统中融入新的时代气韵,具有鲜明的民族和地域特性。如土家族作家田瑛的《大太阳》来自湘西的独特地理与人文环境,他笔下的人物说话行事有些古怪,有些性格,既有现实意义,又有深沉的文化内涵和哲学意味。哈萨克族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黑马归去》也以一个哈萨克人的独特眼光,通过一匹外来的健壮的黑马去窥视一个民族最隐密的心灵世界。这些作品都体现了作家自觉的民族性书写,具有鲜明的民族性格。
  高耀山:从参评的作品可以看出,彰显民族精神,记录时代风貌,关注社会转型时期少数民族的生存状态和命运,已成为少数民族作家的自发意识和自觉担当。他们敏锐地提出现实生活面对的重大问题,如侗族作家隆振彪的短篇小说集《月亮地》,把偏远侗乡农村在世纪之交改革潮流中人的思想变化,生存状态,及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展现在读者面前,令人惊叹、深思。更为可喜的是,作家们还在民族性书写的同时,极力开掘本土文化,塑造美好的心灵。他们的作品充分展现了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具有独特的表现手法、叙事风格,而且他们的作品善于发现真善美,如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黑马归去》中,每篇人物各异,遭际有别,但都热爱生活,乐观向上,面对命运的坎坷,生活的曲折,都能够顽强地奋进,让我们真实地发现和触摸到了生活的本质,感受到了人性的力量和光芒。此外,历史兴衰、岁月沧桑,在少数民族作家的笔下重闪光芒。如东乡族作家了一容的小说集《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以凝重、忧郁的笔墨,抒写了西海固父老乡亲的苦难与奋斗,表现出底层民众的大苦与大乐,让读者感受到了作家对社会历史的洞察与对现实弊端的不平,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作家对父老乡亲的崇敬与爱怜。
  黄佩华:少数民族作家写少数民族题材作品似乎天经地义,但也不是惟一。这些少数民族作家作品中的那些震撼之作几乎都是写自己的民族,包括文化、命运、心灵、性情、迁徙、风物、地理等。田瑛对土家族历史对人性的拷问,格绒追美、梅卓对藏区生活的洞察,吕翼、了一容对苦难的读解,马忠静对生命的感悟,都使他们的作品超越了自己民族本身,上升到了人类的高度,我觉得这样的作品很值得赞许。
  谭旭东:这些少数民族作家在民族性的书写方面之所以比较成功,我想这与他们作为一个“民族作家”的文化身份和生活经验是密切相关的。有相当一部分作家在潜意识里就习惯于民族性的叙述,所以他们作品中的人物和事件都是围绕着民族特性和折射民族特性的地域文化来展开的。比如,佤族作家袁智中的短篇小说集《最后的魔巴》就聚焦于云南佤族山区的人与事,把作家独特的生活体验以及她所理解的地域文化、风土人情和民族性格融入到作品中,因此作品很有张力。她的《丑女秀姑》讲述的是一个山寨丑女人秀姑与几个矿工的情爱故事,一个苦难女人的忠诚和质朴跃然纸上。小说触及到了佤族人的人生信条、生命原则的理解,与特定的民族性格和特定的地域文化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因此读后给人一种刚性与硬气,让读者感受到了生命的韧性与力量。她的短篇小说集《最后的魔巴》也是一个典型的民族性叙述,不过,这篇作品把民族性与特定的宗教意识、神巫文化想结合,因此作品里的民族书写又多一种神秘的文化张力。另外,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的短篇小说集《父亲鱼游而去》,也是把草原民族的强悍、热烈、粗犷和神性的生命魅力淋漓尽致且不乏力度地展现了出来。

  三、小说的文化与诗性追求
  黄佩华:这些少数民族作家最值得肯定的地方,是他们创作视野相当开阔,作品题材涉及生活的各个层面。许多作家甚至跳出了地域、民族的概念,以人类的文化和尺度对作品进行精心创作,从而使作品更具世界性。
  褚水敖:阅读少数民族中短篇小说,一个令人赞赏的艺术特色是诗性的存在。不少少数民族作家显然具有诗人气质,在小说的行进过程中,恰到好处地运用诗的语言,营造诗的氛围。一般都是因为特定的故事情节的需要,或是特定的人物情感和思想的需要升华,作者便以诗化的文字构成一种形同诗的意境,从而形成一般小说所难以达到的艺术效果。例如吕翼的《割不断的苦藤》中的《雨水里的行程》,写到在特殊场景下儿子对于母亲的特殊心情:“路很陡,不太硬。马蹄在石头上一脚踢出了耀眼的火星子。儿子的心拧得很紧。儿子看了看前面,没有一个人。在看身边,也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到了江边,马站住了。一夜的大雨,江里的水涨了不少。原来连接两端的木桥,也给洪水卷走了。江中浊浪跌宕,让人胆寒。面对滔滔的江水,儿子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儿子再次回头看走过的路,那样的路倒有些不真实起来。儿子咳了一声,说,妈,我们还是回去吧。”好一个“那样的路倒有些不真实起来”!这里,诗在前面的铺垫之后突然冲向了高潮,把儿子此时此地的幻觉般的感受与彼时彼地特别的经历联系起来,使小说需要表现的人物心境因诗的效果更为突出。再如马忠静的小说集里有一篇《女孩儿的名字,还有那管牙膏的牌子》,也出现了这样富有诗意的文字:“星星像被一颗颗摘下来在山泉里洗濯过,扣上天幕之后发出芳香的光亮。那气息,裹足了鲜花和太阳的气息,那是女孩的气息。男人的头发在女孩清空的脚步声里变黑,变得油黑,那是一碗油墨泼出去才有的立竿见影的效果。比女孩走的时候更黑,黑得像把星光都搬到了头顶上,男人怀疑女孩去搬星光了,搬到了,就回来了。”这种散文诗的语言,使小说的感染力大大增强。
    齐丹(《民族文学》编辑部主任):蒙古族作家孛·额勒斯的中短篇小说集《圆形神话》,就是从历史的维度来进行的民族性书写。如《圆形神话》中的“我”——巴达仁贵以客观的视角目睹了清末蒙古王公去北京朝见的一系列故事,达尔罕亲王旗的公爷德勒格尔达赖率队去北京向清政府尽“年班”义务,而心怀叵测的奉天省左参赞布仁特古斯则从沈阳赴蒙旗,希望说服蒙古王公们拉起一支骑兵去帮助内外交困的清政府。当左参赞与公爷在途中相遇,一番谈判不欢而散之后,双方开始暗算对方,血腥的厮杀就此展开。《布敦阿拉坦的圣树》发生在苏克都尔台吉34岁那年夏天。在俄国支持下的奉天省铁业局督办想在草原开发铁矿,草场是牧民赖以生存的基础,苏克都尔采取了反制措施,引爆了用来开矿的炸药,击毙了要剥夺牧场的督办……王爷被收买后,派兵去捉拿,苏克都尔负伤逃脱,去刺杀王爷图标乌力吉等等,孛·额勒斯多数从民族历史深处挖掘题材,展示作家对民族历史的理解和民族性格的建构。
  谭旭东:说到诗意的表达,我觉得满族作家叶广芩的短篇集《逍遥津》也是一个代表。不过,我觉得叶广芩笔下的诗意主要不是来自语言的诗意,而是文化的诗意,即作家以浓缩了文化意味的人物和事件来展现小说的艺术魅力和人性深度。《逍遥津》讲述的是旗人七舅爷一家的故事,把一个旗人家庭的兴衰与社会的变迁、历史的阵痛连结起来,而且由于作家把老北京人的性格、心态和老北京的风俗文化细腻地糅和在一起,因此给读者一种文笔老辣、内涵丰富的印象。
  钟庆成:我也发现,一些作品在生活叙事的同时,十分重视作品的诗性表达,给人别有深意的丰富内涵和独特的民族文化意蕴。在表现手法上大胆探索,显性表征与多维的内涵相互交错,融为一体,虚实之间,巧妙结合,拓展了作品的审美空间。

  四、深度的现实思考
  谭旭东:这批少数民族作家作品的现实性很强,一是体现了作家对现实的深度批判与深度思考,二是对苦难经验的深度挖掘。吕翼的《割不断的苦藤》就是一个把苦难叙事与现实批判有机结合的佳作,小说讲述了一个贫困山村成长起来的苦孩子辛苦,是如何走出落后的山寨,如何一步步走上副县长的领导岗位,最后又是如何由一个质朴、肯干、诚厚的人堕落成了一个贪污腐败的官员的故事。作家在塑造辛苦这个形象时,并没有把他完全当作官场小说里大人物来刻画,而是把他放到苦难的生活环境中去展示他那矛盾复杂的心态,因此格外具有反讽的意味。此外,这篇小说中,作家还惟妙惟肖地描绘了副县长辛苦的司机、秘书等官场中的配角的嘴脸,使小说更具一针见血的生活深度。了一容的《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可谓苦难沉重的西部叙事,作家把西部底层平民严峻的生存现实粗粝而不乏关怀地展现了出来。其中的《绝境》写的是两个小伙子被骗去青海掘金,结果不但没有发财,还经历了死亡的绝望,最后一个死去,另一个也是一无所有地逃出来。它告诉我们:西部的苦难看似自然条件的限制,其实也是人为的,是人性中的非法逻辑造成的。了一容的另一篇《样板》通过一个乡村教师的视角,写出了西海固贫困山区人民严酷的生存环境和无法改变的底层苦难的生活现实,尤其是作家把西部儿童的质朴与他们无法展望的将来进行了隐形叙述,所以给读者一种凝重的悲剧色彩,让人深深叹息。
  齐   丹:佤族作家袁智中的短篇小说集《最后的魔巴》中的《丑女秀姑》就是一篇现实主义的力作。身负极重精神压力的秀姑被马帮头带到蛮荒的矿山后,以自己的善良关切融化了矿工们粗糙的心灵,她的出现给小矿山带来了人气和温情……但矿工们一个个的因矿难死去,秀姑又在抗拒马锅头的强暴中杀死对方并自尽于矿工阿旺坟边,全体矿工为秀姑守灵寄托他们对生活的眷恋,故事以矿难使矿工们无人生还的结局,较好地体现了文学的苦难意识,感人肺腑。还有满族作家袁玮冰的短篇《最后一只黄鼬》也是一篇力透纸背的隐喻性很强的现实主义小说,它以拟人的手法,描写了一只被人称为“红毛”的黄鼬一家的遭遇。在人类以农药、化肥和猎杀步步进逼之下,野生动物生存非常艰难,“红毛”的父亲被猎杀,配偶死于瘟疫,母亲因为吃了中毒的田鼠后也中毒而死……“红毛”作为一只有灵性的小动物,尽力地对人类进行骚扰,但也难以逃脱被猎杀的命运。故事曲折精彩,将一只同人类恶化的环境进行抗争的孤独的黄鼬刻画得熠熠生辉。这样的作品不但具有环保意识,而且也有对生态道德的拷问,可谓现实性强、立意高的佳作。
  黄佩华:潘灵的中短篇小说集《风吹雪》中的作品也很具有现实主义精神,尤其是《爱到未来》《风吹雪》《灵舞》《天麻》等四篇,更是对人性的多面性揭示,同时也对时代及其某些灵魂进行了有力的反讽,显示了作家具有非同一般的故事虚构能力和扎实的生活功底,具有丰富的想像力和文字功力。

  五、艺术期待
  黄佩华:大多数少数民族作家离开母语使用汉语创作,这对他们无疑是一个挑战。民族之间多少会存在思维方式的差异。少数民族作家在小说创作中难免会在结构、叙事及语言上出现一些问题和困扰,从这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中,这方面的问题时有表露。有的作家的作品在创作题材的选择上独具一格的不多。有的作家的作品构思落套,叙述语言老旧。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由于文化及语言差异,少数民族作家在创作上的难度及困扰显而易见。少数民族作家欲在中国文坛上有所作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要超越自我,不应只满足在本民族文学中取得的成就。其次是汲取先进文化的经验,认真解决包括创作手法、叙事模式及语言等方面的问题。再次是少数民族作家应该更加自信,更加大气。
  钟庆成:从这次参加评奖的中短篇来看,少数民族创作发展不平衡有待整体提高。比如,叶广芩的《逍遥津》、田瑛的《大太阳》、格绒追美的《失去时间的村庄》、于晓威的《L形转弯》、马忠静的《终极放逐》等,与当代汉族作家的优秀作品相比也毫不逊色。这些作品不仅叙述语言上独特、老道、流畅、充满张力,而且在审美的取舍、内涵的开掘、人物的刻画上也别具新意。同时也不容讳言,参评作品质量的反差也是明显的,应该加大对一些文学发展比较滞后的民族的关注与扶助。
  高耀山:也有一些作家文笔尚显稚嫩,驾驭文字还不够娴熟,行文走笔太过急促紧迫,故事大于描写。小说应该是“说”的功夫,应当从“小”处说起,缓缓道来,慢工出细活,仔细打磨才能出好作品。
  谭旭东:有些作品确实值得改进。改革小说更应该把环境的复杂性和人物性格立体感表现出来,而不是简单地把“改革”理解为“好人战胜了坏人”。尽管少数民族作家写出了很多好作品,但相关的理论批评却跟不上,希望能够有更多人来参与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与批评。
     (本文作者系全国第九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短篇小说和理论初评审读组成员)
》2008年11月15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7
田中禾:乡土气息 地域文化 人性关怀
来源:百度

[url=]         田中禾,1941年生于河南省唐河县一个小商人家庭。他所出生的豫西南小县有着悠久的文明历史和丰富的文化积淀,产生了冯友兰、徐旭生、宗璞、李季等诸多文化名人。活跃在小县城乡的汉剧、曲剧、大调曲、三弦书、鼓儿词给了他丰富的文化营养和艺术熏陶。田中禾的父亲是一个忠厚勤劳的灯笼匠,在他三岁时去世。战乱频仍,父亲早逝,在一次次逃亡中长大,这一切给童年的田中禾留下了过早成熟的精神烙印,使他的作品充溢着敏感、忧伤的情调。中学时期,田中禾爱好广泛,除了文学,还喜欢美术、音乐,甚至一度想做一个天文学家。在老师的引导和鼓励下,他选择了文学创作。1958年,在读高中二年级时,他的长篇童话诗《仙丹花》被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高中毕业后,他被兰州大学中文系录取。但他对大学文科的教学很失望,诸如文学史、文艺理论这些课程他在中学课余都已读过,并且早有自己的见解。1961年春天,正读大三的田中禾,为了实现作家梦想,不顾家人劝阻,毅然退学,擅自把户口迁到农村,到郑州郊区当了农民。此后,他辗转回到家乡,当过民办教师、办过街道小厂,在艰苦的生活环境里,自修完了大学学业,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坚持自己的文学追求,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1980年,田中禾被调入唐河县文化馆搞专职文学创作,把创作重点转移到小说上来。1985年,回到家乡20个年头的他,在《山西文学》第五期发表了短篇小说《五月》。它以敏锐的感觉、清醒的思考,生活流与心理流的叙述方式,诗意的文笔,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开启了农村题材写作的新风格,受到文学界广泛好评,荣获了1985-1986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田中禾二十年的艺术准备和底层生活积累借《五月》喷薄而出,《五月》的姊妹篇《春日》、《秋天》相继问世,都引起较大反响。接着发表的《落叶溪》系列短篇、《椿谷谷》、《南风》、《枸桃树》、《最后一场秋雨》、《明天的太阳》、《轰炸》、《匪首》等短、中、长篇小说,使他荣获了“上海文学奖”,“天津文学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等多个文学奖项,一些作品以英、日、阿拉伯语译介国外。     1987年,田中禾调入河南省文联,随后担任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家协会主席。     田中禾的作品,多以故乡为背景,个人情感为题材。浓郁的乡土气息、丰厚的地域文化,人性的关怀,优美的文笔,诗意的氛围,形式上的开放、创新,构成了田中禾的艺术特色。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田中禾所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可以分为两个系列,他使用着两套笔墨,在两个领域开掘自己的题材。在《城市神话》系列里,他承袭了前期创作中充沛的忧患意识和情感投放,以热忱的笔触,叙写经济大潮里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命运。比起前期作品,这些篇章语言更精粹,形式探索和现代叙事手法更娴熟。三个中篇、四个短篇使用了七种不同的结构形式和叙事方法。《杀人体验》以幻想意识流手法写出了一个下岗工人在困厄境遇里复杂的内心世界;《不明夜访者》以虚拟对话来揭示打工者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迷失;《诺迈德的小说》让写作者和他的作品相互交融;《进入》以三个主人公各自的自叙,勾画连缀出价值观混乱时代人性变异的图谱;《黄昏的霓虹灯》、《来运,好运!》以现代进行时穿插闪回。《姐姐的村庄》则以田园诗风格展示了田中禾白描、写实的叙事魅力。在叙述上这些篇章显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他的另一个系列以中原历史文化为背景,《外祖父的棺材和外祖母的驴子》、《亲人(二题)》、《1944年的枣和谷子》、《六姑娘的婚事》、《进步的田琴》、《小车庄》、《第一次远行》多以忆旧形式书写时代的变迁。《出世记》、《诗人的诞生》则以一个少年的口吻,个人的人生经历,透视了四、五十年代中国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这些带有自传色彩的作品,没有选取重大的历史故事,却真实地描绘了百年中国的历史人生。由于以亲情和个人情感为主线,读起来温润、宜人,浓浓的人情味极富感染力,一些细节常能催人泪下。     田中禾新近发表在2008年第一期《北方文学》上的短篇《何家沟的星星》,由于突出了人性的内心纠葛,把陈旧的知青题材写出了新意。     从二十世纪末至今,田中禾在思想、艺术上更为成熟,他以主要精力倾注于计划中的两个长篇系列的创作。深刻反思历史,对中国现代社会进程进行文化理解,是他这一时期创作的主打方向。与此同时,他发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他的小说与随笔相互映衬,较好地揭示了这位富于诗人气质、学者素养的作家对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的中国当代生活的思考与理解。人性的观念,人性的关注,是他这一时期创作的基本理念。在中国文坛向着大众趣味靠拢的整体趋势下,田中禾坚持着自己的艺术追求,显示了清醒的精英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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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8
彰显地域文化魅力
  叶君文学博士,黑龙江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后备带头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学术专著两部。目前正在写作的《萧红传》(30万字)预计10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推出。
  记者:站在保护、挖掘和利用黑龙江历史文化资源的角度,您如何理解“文化立省”这个概念?
  叶君:在当前的后现代语境下,地域差异更多表现为文化差异,地域冲突亦更多表现为文化冲突,因而,如何保护、利用好历史文化资源,尊重地域文化的独特性、彰显地域文化的魅力,对于地方经济文化的可持续发展显得尤为迫切、重要。
  记者:您认为我省的文艺工作者怎样才能提高水平,创造更多的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文艺精品,向世界水平靠拢?
  叶君: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我省产生了诸如萧红、迟子建、李琦这样的杰出小说家和诗人,优秀的作家自然成了地域文化的标识。但是,与外省比较起来,我省文学创作的整体水准还是不太理想,主要表现在,很多写作者视野不够开阔,文化积淀不够深厚,或是过于专注新鲜的创作技巧而少有深沉的人文关怀,特别是对底层的生存状态表现不力,堪称厚重、大气的作品不是太多。再就是,我认为,我省作家大多各自摸索,少有切磋和相互批评的机会,这与我省目前文学批评的沉寂显然密不可分。因而,我省作家只有在相关机构的导引下,适当为他们提供相互学习、切磋的机会,充分活跃文学批评,形成我省批评家和作家之间的良性互动,或许是提高作家创作水准的可行措施。
  记者:您对保护、挖掘和利用黑龙江历史文化资源,尤其是文学艺术方面的资源有什么具体的设想和建议?
  叶君:我们首先应该加大宣传力度,积极推出我省优秀的作家、作品,这自然有待于我省内部良好文化生态的建构,形成文学创作、批评竞相活跃的局面;其次,应该加大学术研究的力度,激发本省学者对于我省作家、作品的关注热情,由此形成学科优势,力争在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水准的提高上获得双赢;其三,积极尝试将优秀的文学作品向其它艺术门类转换,如尝试创作、改编优秀的文学剧本,然后在合理的运作下,进行影视作品的拍摄。
  记者:作为研究萧红的学者,您认为黑龙江省如何对待或者“保护、挖掘与利用”萧红这一历史文化人物的资源?
  叶君:2011年是萧红诞辰100周年的日子,我认为以“萧红百年”为难得契机,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充分做大萧红这一文化品牌:其一,进行深入的学术研究,力图以全新的视野全面更新有关萧红的研究,使本省的萧红研究站到世界领先的位置上;其二,以萧红的名义,针对全球汉语写作设立文学大奖,以此推广和纪念萧红及其文学;其三,在新创作的《萧红传》的基础上,拍摄关于萧红一生经历的电视连续剧,同时制作具有研究性质的电视专题片;其四,高水平、高质量地重新出版《萧红全集》。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49
立足潮汕人文精神的发现与重铸:陈跃子谈小说



   人物简介:陈跃子,1958年出生于广东澄海。长期从事宣传、文化、新闻工作,在新时期潮汕乡土文学创作上20年坚持不断探索和实践,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在省内外有一定影响和知名度。在文学理论学习、研究上,着重于潮汕地方文化、风土人情对于潮汕文学的观照方面的研究并不断渗透进文学创作实践,形成自己的“乡土文学观”。
  自1988年在广东《岭南民俗》发表中篇小说《情敌?哥儿俩》以来,先后在海内外数十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120余万字。其中一批作品先后获“全国第二届报纸副刊优秀作品奖”、“广东省首届期刊优秀作品一等奖”、“广东省第十一届新人新作奖”、“汕头市文艺基金一等奖、个人成就奖”。出版有长篇纪实小说《韩江骄子》、中篇小说集《女人是岸》、散文集《渔家客宴》等。
  现为广东省作协会员、汕头作协理事、澄海文学社顾问、《澄海报》总编辑。
  南方网讯  曾在博物馆呆过8年之久的陈跃子除了把玩过每一件馆藏文物,更披阅了大批的潮汕文献史籍。仅《澄海县志》他就收藏了若干版本。同时,他又因为参加文物普查而走访故乡的每一个村落,爬过每一个山头,还是粤东地区规模最大的汉代建筑遗址——澄海龟山汉代建筑遗址的最初发现者之一。因为撰写长篇纪实小说《韩江骄子》而潜心研究过潮汕的近现代史,深入调查采访过许多革命老区和革命前辈。采访陈跃子,便是缘于他从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到现在,一直把侨乡,把海与岸,把潮汕风物作为文学的主体,在着力于地方风土人情的写真的同时,注意对潮汕这一方水土文化积淀的展示,注重对潮人生存状态的揭示,追求作品内涵的丰厚与境界的空灵。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的百姓,一方水土滋润着一方的人文景观。陈跃子的小说,不仅刻划了人物的独特性格,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孕育着小说人物的潮汕这一方水土的风土人情,如龙舟、海滩、大海、雁鹅、大宗祠、小洋楼、工夫茶、猪头鬃等等,更致力于小说载体蕴含着意境的深邃与广阔性。生在潮汕,长在潮汕的陈跃子,以其对潮汕这一方水土的深沉感情和对潮人文化的独特感受,写出一系列充满潮味的中篇小说,在审美上把人与环境作整体的文化观照,充分展示了潮人与大海相依相成的文化品格,展示了潮人文化品格中独特的内在意蕴。这样一位以乡土为载体的作家,对潮汕文化有着深刻而真实的体会,对于如何在打造文化大市中发展汕头的文学创作更有着独到的见解。
  “潮汕是一块可以出大作品大作家的土壤”
  陈跃子认为,潮汕是一块可以出大作品大作家的土壤,潮汕缺的是福克纳这样的作家而不是“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潮汕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人文昌盛,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同时又有自己的语言、音乐、戏剧、菜系、功夫茶、工艺品,民情风俗和文化心态更有其鲜明特征,构成独具华彩的潮汕文化。而且随着千千万万潮人在国内各地和世界40多个国家(地区)的发展与传播,潮汕文化已不仅仅是一种地域文化,而是在全国以至全世界都有一定影响的文化现象。对于新世纪的潮汕作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继承的问题,要提高自身的文化品位,就得多做了解、熟悉、研究潮汕文化的工作,要勤学饱学,才具有分析比较的能力,才具有自知之明和审时度势之功力,才能在潮汕文化的观照下,创作出与时代合拍、与潮汕大地网络版的现实契合,有思想深度和历史价值的小说来。
  寻求潮汕文学与时代精神的契合
  “相对闭塞的潮汕农民对急剧转型的社会形态缺乏必要的思想准备,这种在转型时代所显示的精神矛盾,是文学作品应该关注、表现的对象。”陈跃子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在潮汕加快改革与发展的新形势下,作为潮汕作家,研究和总结潮汕文化显得特别重要,寻求潮汕文学与潮汕人文精神、时代精神的连结,不能停留在题材现时性的表层面,而是追求创作精神上的当代性,那是立足于对潮汕人文精神的发现与重铸,无论什么题材都能实现与时代的精神连结。
  提升乡土文学的品格
  作为一个乡土文学作家,陈跃子对乡土小说有着深厚的感情与独到的把握。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作协会员、评论家丘峰认为他的潮汕系列乡土小说写出了潮汕厚重的历史和具有热力的现实生活,是潮汕沃土上产生的潮汕乡土文学。谈及潮汕乡土文学,陈跃子认为近年来潮汕作家颇有收获,这些作品都深深地打上时代的烙印和潮汕人既有人情味又富有挑战性的特殊的文化意味,是特殊的地域人文环境所产生的社会关系,有其独特的生活内涵和传统的文化精神。对于处在大变革大发展时代的潮汕作家来说,不仅要表现这一时期潮汕大地的轰轰烈烈,潮汕芸芸众生的生存状态,更要推动时代的发展和文学的前进,不断提升乡土文学的品格。(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50
民间的魅力

段崇轩
  手边有两部关于晋西临县的新书。一部是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陈志华、李秋香先生编著的《古镇碛口》,它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全方位地展现了以碛

口古镇为中心的周边村落的地理位置、建筑群落、商号遗址等等。透过这部书,我们依稀感受到了这方黄河古镇昔日的辉煌历史,这一带人民曾经上演过的悲壮活剧。但正如著者在《后记》中所写的:研究报告完成了,内心却留下了“痛切”的“遗憾”和“危机感”。当年那些“大商人的发迹史”,各种商号的“经营”,以及这一带的“民风民俗”等等,却早已烟消云散,无从记录了。“我们国家好像还没有提倡、支持和组织过系统调查记录几百年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史。这样我们的子孙后代,将永远无法知道,或者只七零八碎地知道千千万万普通百姓是怎样生活着并且创造过多么光辉的文化成就的了”。   就在陈、李两位先生深感“遗憾”的时候,其实有一部书正在印刷厂印制,这就是刘维颖皇皇40万字的长篇小说《水旱码头》(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年出版)。这部书正是要表现碛口古镇“充满传奇色彩的人文历史及独异的民俗风情”,“力图将最具地域文化特色的民俗民情融入叙事之中,以突显地域文化特色,在末世文化与地域风情相交织的氛围中,抒写古镇人的奋斗史,情爱史”(《水旱码头·后记》)。当然,陈、李两位先生所谓的“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史”,是指一种考古式的发掘记录,而刘维颖所描述的是在历史事实基础上的想象性再现。二者不尽相同,但又殊途同归,他们共同追寻的,都是碛口古镇昔日的真实的社会生活,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当年的生存状态、命运变迁等等。小说不是真实的历史,但它把握的是一个地方的地域文化精神和人们的本真生活和精神世界。从这个层面上讲,也许作家的把握和描述更逼近“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史”。刘维颖是土生土长的临县人,20世纪70年代曾在碛口镇工作过七八个年头。他凭借自己对那方热土的挚爱与谙熟,再现了古镇从清道光至同治40余年的风云际会、世事沧桑,描绘了黄河、湫水河热烈拥抱下的以碛口为中心的周边村落,那独特的人文历史与民情风俗,塑造了晋西商人在大清国走向腐败衰落时期的命运遭际、精神苦旅以及他们的情爱生活。这是一幅真实的民间生活长卷。   民间社会作为一种相对自在的社会形态,它的精神和思想资源是什么呢?是一种地域文化。这种文化表现和渗透在人文历史传统、民间文学艺术、民情风俗以及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中。但这种地域文化同时也积淀和体现在该地人们的精神、情感和个性之中,而这正是地域文化的精髓。山西人共有的个性特征,就是山西地域文化所结出的果实。但由于山西地域的复杂和差异,山西人的文化性格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晋南人不同于晋北人,晋中人也有别于晋西人。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地域文化现象。《水旱码头》塑造了盛、李两大商业家族一系列人物形象,以及围绕这家族的许多普通人物,其中有不少人物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和深长的思索,究其根源就在于作者发掘和表现了人物身上的一种地域文化精神。   山西历史文献对本土的民风民性多有这样的描述:“刚悍”、“倔犟”、“耿直”等等,这无疑是山西人共有的地域文化性格。但晋西商人身上的“刚悍”性格,似乎表现得更强烈、丰富一些,如对事业的执著追求,为达目的的奋不顾身,面对强权和丑恶的抗争精神等等。小说中的盛书璞,出身商业世家,但却一心要走苦读求仕之路。但当他亲眼目睹了科举考试中的行贿受贿黑幕后,悲愤地说:“大清国都要完蛋了,还做什么官?”决然罢考回乡,并做出让儿子弃学经商的选择。后来三府衙门的贪官污吏们打着种种幌子,威逼乡民交纳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盛书璞挺身而出为民请命,扮演了一场“为满清下葬”的悲剧,自己却身陷囹圄,被判斩首。盛书璞是一个单纯、正统的读书人,他深知自己的“百无一用”,经商不甘,仕途无门,但他却有一个黄河儿子的正直和良知,“以卵击石”在所不顾,表现了碛口人坚贞、勇敢、刚悍的地域性格。作为盛氏家族的族长、碛口镇商会会长的盛书璧,是一个较为复杂的人物,他维护封建婚姻,狠心地拆散了弟弟、侄儿的美好婚姻;但在背地里却一次一次地玩弄无辜的女性,显示了丑恶的人性。他在经商活动中,也常常耍奸取巧,甚至与官府勾结,从中牟利。然而在商场上和家族治理中,却表现了他的深谋远虑、大胆果断和勇于开拓。依靠他,盛家在乱世中才有了主心骨;依靠他,碛口镇的商业经济才有声有色。这是一个强者形象。最后他为了营救亲兄弟耗尽家产,备受屈辱,在返乡途中坠马而死,享年五十,给这一刚悍的形象平添了一抹暖色的人情之光,使形象显得更加丰满有力。在小说中,不管是大大小小的商人,还是普通百姓,亦或三教九流,往往有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刚悍、坚毅性格,正是这种地域文化精神,成就了碛口古镇从清初到民初二百多年的商业兴盛与社会的全面繁荣。   《水旱码头》的成功之处还在于,作者依凭他对民间生活的熟悉,浓墨重彩地展现了碛口古镇最具地域文化特色的民情风俗。这不仅使小说增加了可读性,有了一种土色土香的地方韵味,同时显示了这一方土地人文历史的悠久和地域文化的深厚。作者对民情风俗的描写几乎是全景式的,概括讲一是商业活动民俗,二是婚丧嫁娶礼仪,三是民间生活民俗。此外,作者还真实地描绘了古镇的乡土建筑、历史传说、民间文艺、地方小吃等等。所有这些民情风俗的描写,不仅使小说具有了醇厚的艺术韵味,同时还有很高的民俗学价值。   刘维颖已经意识到了碛口古镇的地域文化、民情风俗是一份巨大的宝藏,并原汁原味地再现在了他的小说中。但让我们感到遗憾的是,他在表现这种地域文化和民情风俗时,显得还不够自觉和理性,常常停留在就事写事的层面上,缺乏一种理性的审视和升华,还不能把这种地域的东西有机地融入整个小说的事件、人物、主题之中。这是需要作者深思的。   如果说陈志华、李秋香二位先生的调查报告《古镇碛口》,就像黄河岸边那座巍峨精美的黑龙庙大戏台的话,那么刘维颖的长篇小说《水旱码头》,则宛如戏台上那生龙活虎的连台好戏,阅读这两部书,你就走进了古镇、历史和民间。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52
试论普通话全民文化与方言地域文化的关系  
作者:湖南衡阳铁路运输高级技工学校 袁星新

 
    摘要:现代汉语方言由于传承了自古以来汉民族不同地域的文化、风俗、民情而在语言的内涵与运用上永远优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但却无现代汉语普通话保证人们之间在信息交际、交流中顺利沟通,进而形成“全球化语境下的‘华语’文化圈”的功能。这是因为现代汉语普通话是在对现代汉语八大方言体系进行归类,进而在中华民族语言文化的基础上,在全球化语境下,经过对语音、语法、词汇的科学整理而定下的一种汉民族语言的全民性标准用语。现代汉语普通话的根就是中华民族语言之丛林,是汉民族语言各种树木的最大归类,是中华民族语言之亲。
    关键词:民族语言  普通话  方言   文化
    任何民族、社会都有一幅历史积淀下来的社会、文化、政治图景,它经由包括历史语言文化和现当代语言文化等各类媒体话语在内的各种机制的强化、包装,形成某种统治性的文化秩序,从而产生与这一秩序相符的占统治地位的意义规范来。在客观存在的支配下,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不同意义群,有的被同化吸收,有的则在“无意义”的幌子下被放逐。

    结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列维-斯特劳斯对原始社会的语言解码,索绪尔、雅各布森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以及罗兰-巴特对现代神话的符号学分析,都强调符号、语言、文化在阐释世界中的特殊功用。①全球化语境下,信息时代掌握最新发展语言交际、交流工具的人们对这套阐释序码有着深刻的理解。尤其在各类语言文本与话语言说的运用上,创作者、使用者、表演者和受众者用心良苦,颠覆得较为彻底,使得语言的歧义性、丰富性、多质性与传统语言文本、话语言说的单一和枯瘦形成强烈的对比,语言文本文字的张力与话语言说的动力呈现透明的诗意。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汉民族语言的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一定是与其民族、地域文化的具体语境相联系的:中华民族中五十六个不同的民族、不同阶层的人们、不同地域的人们、从事不同工作的人们在不同的阶段、同一阶段,在如何表现、表达汉民族语言时 都有着不同的文化追求、审美追求、个人诉求和地域经济诉求.因此在各类文本的语言使用、创新的风格上也有着不同。我们知道,各类语言文本与话语言说中叙事、抒情、象征等话语之间的生成转换不仅仅具有形式上的意义,它们也同时隐含意识形态的特定编码。我们要做的是:通过“阐释机制”进行“解码”,挖掘出语言形式中所隐含的“政治无意识”之文本深义。

    汉民族语言在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对现代汉语方言俚语等“亚文化”或“次文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呈现出一种“亚文化崇拜”的心理倾向,这种“亚文化崇拜”的心理倾向恰恰“加强”并“巩固”了传承中华民族主流文化的现代汉语普通话对自己“正统”与“权威”的认定。就像西方民族语言文化对非西方民族语言文化的“自在预想”一样,这种收集散落在不同地域民间的传承悠久地域特色文化的“上古雅语”,既拓展了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话语空间,又满足了现代汉语方言言说者固有的地域文化与自然群体的自豪感,更重要的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给现代汉语普通话主流话语之外在各个不同方言地域的“上古雅语”“正名”。

    不过,相对来说,现代汉语方言这种“上古雅语”并不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传播的范围极其有限,流通范围一般只集中在一定的地域,话语权的掌握也只能是有限的自然人群。夸张点说,只要走出三里以外,操持各种方言的人们彼此之间就无法进行沟通。虽然以生动来讲,现代汉语方言由于传承了自古以来汉民族不同地域的文化、风俗、民情而在语言的内涵与运用上永远优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但却无现代汉语普通话保证人们之间在信息交际、交流中顺利沟通,进而形成“全球化语境下的‘华语’文化圈”的功能。这是因为现代汉语普通话是在对现代汉语八大方言体系进行归类,进而在中华民族语言文化的基础上,在全球化语境下,经过对语音、语法、词汇的科学整理而定下的一种汉民族语言的全民性标准用语。因此在中华全民族范围内,继而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大力推行现代汉语普通话以弘扬中华民族文化的今天,现代汉语方言的局限性是显然可见的。时下社会文化中的方言文化流行(例如方言小品、小说、室内剧和相声的火暴以及“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不同地域的特色文化词汇的流行),以及随着信息时代而诞生的“时兴方言文化”--网络语言文化对地域方言俚语的借用,其实正是它的创作者、表演者、使用者和受众者在语言的追求上有一种方言地域文化“反现代化“的倾向。但不管怎样,它毕竟还是在追求不同地域人们之间信息交际、交流的通畅,是对地域特色语言文化的一种弘扬,因此我们应该理解为这是对汉民族语言正常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一种催化。

    在当代不同地域、网络无国界之信息即时交际、交流的过程中,现代汉语各种方言一直在地域自然人群、网络人群和具有华文底蕴的世界华人之间构建出地域认同的方言文化圈。每个地域方言文化圈的自然人群、网络人群和华人生活或聊天都会使用共同的方言语音、语法和词汇。如“偶灰常灰常生气乐”(我非常非常生气了,福建话发音)、“就酱紫”(就这样子,台湾话发音)、“偶是东北淫”(我是东北人,东北话发音)等。现代汉语方言的这种呈局部性地在一定地域、时空范围内的强势流行,其实正是部分方言人群在语言运用上对传统语言(当然包括了方言)运用向现代汉语普通话进行归类发展的反叛精神走势的一种表现。这种反叛是一种群体式的反叛,它显示了“集体”成为对抗的动力,因为现代汉语各类方言文化作品的创作者、表演者、使用者和受众者清楚地知道:日常生活的琐碎与欢悦本身就是对语言权力的消解,是对语言政治禁忌的远离和漠然。它在强化方言文本和话语言说秩序的同时,也强化了方言人群日常生活的本身;它在解构传承中华民族主流文化崇高理想之宏大语言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同时,也巩固了地域方言人群自我意识的内在本质。它将现代汉语普通话从各类纸质书写和话语言说的特权中解放出来,重新交回到地域方言自然人群的手中,地域方言自然人群拥有这种权力,并试图用国家推行现代汉语普通话这种他们认为是所谓的政治霸权话语以外的民间方言文本与话语言说组成独特的生存空间。此时的语言文本与话语言说具有方言地域与自然人群自己的社会幻想:语言文本与话语言说先于历史、回归生活本身,语言文本与话语言说获得的既是“社会关系”的透明度,又是“语言关系”的透明度。在这个空间中没有一种语言控制另一种语言,所有的语言都自由自在的循环。②

    不过,任何东西都有个“度”,不能“太过”。否则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滥用”。

    汉民族语言在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现代汉语各类地域方言在人们之间信息交际、交流中的随意泛滥和地域性的自我为尊,它的“实用主义”由于“拜金主义”、地域经济优越性、地域经济贫穷性而导致的叛逆性等刺激所产生的危害在于:当传统汉民族语言中的方言文化的局限性影响和阻碍汉民族语言现代汉语普通话发展和演变及在此基础上的提高人们之间信息交际、交流的功能,更好的弘扬中华民族文化时,也许因为方言具有一定的地域文化特色内涵,他们就看不到方言地域文化特色内涵所存在的局限性本身对现代汉语普通话发展和演变及在此基础上的提高人们之间信息交际、交流的功能,更好的弘扬中华民族文化时的影响和阻碍,而用放大镜去看那些方言地域文化特色内涵中的所谓的“有用的成分”。而一些传统的“方言卫道士”则以此作为他们拒绝、排斥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借口。

    其实“语言运用”这种在本质属性上进行的同一民族语言内部传承主流文化的主体语言现代汉语普通话和代表一定地域传统文化的分体语言现代汉语方言之间的“打压”与“抗议”、“抑制” 与“反叛” ,说明了“语言”的选择和运用对于人们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确定自己在自然和社会环境中,甚至在宇宙中的身份是至关重要的。语言里的欲望表达是接近各种文化信息交流的征兆之门,因此,讨论传统的汉民族语言的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在现代汉语八大方言体系基础上,经过对语音、语法、词汇的科学归类整理而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为标准的意义以至在这个基础上仍然允许、保留方言等各种分类语言的意义和威严与地域方言内在本质上的“打压”与“抗议”、“抑制” 与“反叛”不能忘记两个基本条件:即“全球化语境下”各种文化信息交流所使用的语言和它的受众对象。这两个条件构成了特定的文化信息交流话语和其他文化信息交流话语有关联意义的文本/语境,以及显文本/隐文本之间的关系。③

    汉民族语言在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一直都被其使用的人群对其进行“互涉式”解读,也就是对古今,中外乃至近当代不同时期、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的语言文本与话语言说进行渐进式的互动比较解读。不同地域方言所传承的地域文化在渐进追求语言的统一标准并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为规范标志下向中华民族文化进行归总的大统,说明汉民族语言在其自身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在内涵和外延上不断的进行延展和拓宽,具有“历时”的深度,是一种“成长的民族语言”。

    汉民族语言在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进行单一的直向式发展,而是在现代汉语的各个方言多向发展以及包容中华五十六个民族语言的基础上进行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归类发展,并在此基础上借鉴、吸纳、衍生不同民族语言,从而促使汉民族语言的包容性、兼容性、衍生性更强,以此达到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深刻理解中华民族社会主流文化而把握中国特殊语境下的汉民族语言的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使得汉民族语言在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具有“共时”的广度。

    汉民族语言在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不仅仅是以现代汉语各类地域方言为底蕴,具有在中华五十六个民族语言的“个体”与“小我”的发展和演变基础上,进行中华民族“大我”的归类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从而使得汉民族语言的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具有“中华性”。而且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与世界上其他民族语言,尤其是与以英语为首的西方民族语言进行广泛的交流、达到借鉴、吸呐、包容和衍生之效能。建基在现代汉语八大方言基础之上的现代汉语普通话正是因为具有现代汉语不同方言所不具有的这些功能,使得汉民族语言在内涵和外延上不断的拓宽、延展,并随着中国在世界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上的强大,催生了世界性的“汉语学习热”,进而形成了世界“华语”文化圈,突显了汉民族语言的世界性,保证了汉民族语言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中国特殊语境下的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具有一种立体的“厚度”。

    汉民族语言中,现代汉语是古代汉语的继续,现代汉语普通话是各类方言的继续;现代汉语是古代汉语的将来,现代汉语普通话是各类方言的将来;古代汉语是现代汉语的过去,各类方言是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过去;汉语言民族对自己语言文化的根有着深深的眷恋,他们对蕴涵着几千年文化历史的民族语言有着无比的深情。现代汉语各类方言所在地域的自然人群对自己所讲的方言的感觉,就好象方言是一棵树,一旦扎下根来,他们就不要移动;现代汉语普通话好象是树叶,一旦从树上跌落下来,就不知道它的根是属于哪一棵树。其实这正说明了现代汉语普通话的根就是中华民族语言之丛林,是汉民族语言各种树木的最大归类,是中华民族语言之亲。现代汉语各类方言所在地域的自然人群正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语言的“根”,“根”在哪里,所以他们才在刻意的保留中去“寻找”,而“田野调查”和“时间空间化”都是实施这种“寻找”的具体而又最佳的策略。④

    总之,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之语境下,汉民族语言的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在内涵上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精神疆域的。由于数千年的历史文化的积淀,其文化构成元素具有渐进式的内容和形式上的拓宽与延伸,因此其发展的过程必然是一种随着时代发展,在地域相对集中又向不同地域散开而又最终归一基础上的颠覆与愈合、解构与重建、撕裂与规范、边缘与中心、受制与宰制、地下与公开、潜流与主流、精英与大众、官方与民间、商业与政治、传媒与权力等隐性结构的深度模式或“文化秩序”。这种文化的复杂性恰恰说明了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着的汉民族语言既有着自己民族特色的内在“界限”,又有着融于“全球经济一体化”之“无涯际”的可塑空间。建基在中华民族文化基础之上,以现代汉语八大方言为语言底蕴,通过与其他民族语言文化的交流,对汉民族语言语音、语法和词汇进行科学归类整理的现代汉语普通话就是汉民族语言建设、运用、发展和演变的必然走向。

注释
    ①参见孙绍谊《通俗文化、意识形态、话语霸权-----------伯明翰文化研究学派评述》,载美国《倾向》杂志,1995年总5期,页121
    ②参见Roland  Barthes ,  “From Work to Text”, in Image Music,  Text, (trans.) Stephen Heath, (New York: The Noonday Press, 1977),页164
    ③参见 Samir  Amin, Imperialism and unequal development, (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1997)
    ④参见Leung, Laifong,  Morming  Sun—Interviews with Chinese Writers of the Lost Generation, (Armonk, New York, London, England: M. E. Sharpe, 1994),页187
参考书目:聂茂《民族寓言的张力》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4 [M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53
小说与中原文化——与大象无形的文学探讨
我最为钟情的还是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创作,只是大块的时间太少。中篇小说《雅鲁藏布江边的军营》是小说处女作(载《莽原》2003年增刊)。短篇小说《说也说不清楚》是我写的第二篇小说(在河南省周口市文联《文苑》季刊作为头题并且配发孙玉亮的评论刊出)。当初,我没有信心,怕拿不出手,更没想到能发个头条。
我所生活的豫北新乡市不缺作家诗人,缺的是评论家。朋友们鼓励我多写写评论,我也就不自量力写了几个评论,发出来以后,反映还可以,我就继续做下去了。
中原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北中原的地域文化与豫东文化(汴梁文化)均以中原文化为母体,既有共性,又有差异。能够在文学作品中,记录或者反映出来的确是我们应该做的有益的事体。在这方面孙方友、张晓林等,是我甚为关注的。你将八部中篇小说构成一个暗合“汴京八景”的作品集,展示一幅当代汴梁生活画卷,我尤为叹服了。汴梁文化具有深厚文化的底蕴,的确是能够产生优秀文学作品的地方。在文学作品中大量地引用或者使用方言,是许多不成熟作者刻意追求的。依我看来,更多的要在地方文化、地域文化与区域文化氛围的营造上多着笔墨,不要局限于使用了许多方言、俚语就是特色。要更注重地域文化基础上的语言的表达。既 可以运用方言俚语,以增加地域特色。反映出汴梁文化的特色以及开封人那种豪爽豁达、风趣幽默的性格。更应该在语言表达中,提升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冯杰在《散文》2004年第1期上发了一个比较长的散文《一些北中原词汇的延伸》,写得很好,做的是北中原文化的文章,占了5个页码(16开),如果能够找来不妨一读。
   在我读过你的作品中,去年获得《莽原》新作家奖的散文《酒》与中篇小说《店铺》是我最欣赏的。的确,你是以一种平民意识去写的。我赞同你的关于“作为作家要为小人物竖牌立传,要深深地同情弱小。写他们或她们的生活与奋斗,也写他们或她们为争取自己的自由和平等,写出他们或她们的艰辛与不易,写出他们或她们的志气和做人的骨气。尽管他们或她们也不是什么完人也不是至真至善的人,但是,他们或她们是真实的人,是实实在在地生活在社会底层中的人,发掘出他们的真善美来”的观点与思考。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55
标题: [z]
       方言是中国地域文化的载体,保护方言即捍卫文明

  说到方言,有些很耐人寻味的问题。说方言到底算不算一种“土”的标志,这个问题是不能简单回答的。想想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广东话的那种飞黄腾达的地位,就不好以“土”不“土”来评价方言了。
谁也不会忘记,改革开放后,粤语歌一度成为中国亿万青年的“心声”,最早大约是从80年代的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主题歌开始,随后是大量香港歌星的感召,广东话居然成为一种特有的“音乐语言”!
一时间,全国人民心荡神摇,原来被贬为“嘎嘎”的粤语,怎么听怎么“来劲”,似乎突然觉得人类的很多微妙复杂的情感,只有用广东话才能“到位”。多少怀着歌星梦想的青年,拿着粤语磁带,苦练广东话,在各种聚会或卡拉OK上能高歌一曲粤语歌,颇能惹人青睐,人气立即攀升。
究其理性原因,当时广东是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是最“先进”的地方,香港成为发达和财富的象征,广东、深圳、海南是大陆现代化的前沿和希望,无数仁人志士“下海”一搏的首选……在这种强大的话语霸权暗示下,越来越多的北方人,悄然地在口语中掺进广东口音,比如本来能分清平卷舌的人,硬是改换门庭,把“是不是”说成“四不四”,本来圆滑流畅的口语,一定要变成一字一顿、口型夸张的广东普通话……那几年,普通话在广东话面前,颇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如果反思一下,古代广东曾经是中国的边陲,甚至是犯错的官员的贬谪之地,那里的语言,被诬称为“蛮语”,当时谁会想到,这种语言,居然在20世纪80年代突然风靡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时过境迁,今天广东话的辉煌似乎有点过去——人们在方言上,常常是“势利眼”,随便看看中国喜剧、小品语言的走向,就不难看透人们对语言的态度了。早年,说相声多用天津、唐山话逗乐,但90年代后,东北话小品崛起,变成今天小品和闹剧的专用语。这种殊荣,恰逢过去20年东北现代化进程严重滞后,从引以为自豪的全国最大的工农业基地,蜕变为需要“扶持”、“振兴”的“老区”……所以尽管小品闹剧横行天下,叫人乐不可支,但很少有人学说东北话,学了也是为了搞笑,没有广东话那种严肃性。因为东北昂首挺胸的气势已成过眼烟云,在一些文艺作品中,东北人的形象,也从豪放热情、刚健质朴的“建设者”,变成自嘲自讽装傻充愣的“活宝”角色了。
看来经济总是基础,没有发达的经济,方言也就只能当笑话。
深刻理解这种方言的兴替处境,便于深入探讨方言的本质。方言本来没有优劣之分,在一定的经济、社会条件下,只要有条件获得开发,都会产生惊人的文化力量,但人们通常往往不能正确认识到方言的丰富的内涵,仅仅根据语言之外的东西——比如经济发展等来衡量语言,这种肤浅的认识,包含着巨大的危险,仅仅因为一时一地的“发达”之类的考量,而丢弃了或破坏了种种重要的文化价值。
没有一种宏大文明,是悬在半空的。听一听大不列颠的苏格兰的风笛,看一看俄罗斯的哥萨克军刀舞,美利坚合众国的乡村音乐……这些气势恢宏的帝国文化,都是构筑在扎扎实实的民间习俗的“基石”上。
方言,不仅是语言,它是中国地域文化的载体,是总体文明的土壤。文化的多样性以及它们之间的互动、激励和竞争,就是我们文明长盛不衰的内在机制。方言背后,蕴含着这种文化多样性的精髓,所以,保护方言,是保护文化,也就是捍卫文明。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57
标题: [zt]
              《百年散文》:地域文化符号与民族文学景观


  近两三年来,当我在异乡的行走中,倍受南方“香山文化”和“珠江文化”的感染时,当我沉浸书海,深受历史文化和文学名著的熏陶时,当我漫游网络,感知社会快速发展和时代持续进步时,我都会为我漂泊的灵魂寻找故乡的根。这根是什么?就是武陵山脉的一缕清风,就是清江河畔的声声山歌,就是吊脚楼头丰收的年景,就是一个个永远也讲不完的关于祖先的传说和勤劳勇敢的乡亲,以及他们永无止境的追求……这根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文化”。当然,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对于本土文化的探寻由来已久,只是远离家乡故土以后,无论从个人情感还是从思想认识来说,文化根的意识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迷恋。
  几乎是在一种寻觅与渴望之中,邹先红先生主编的《百年散文》(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6月出版)给我带来了惊喜。尽管这本书是家乡建始文学创作散文品种的一个集合,但我从每一篇作品的字里行间读出了“文化”,这种“文化”既是本土文化的直观反映,也是本土文化的提炼和升华,还有与区域外大文化的融合、发展。可见,出版者将《百年散文》纳入“中国建始文化丛书”系列是十分有道理的。
  县长王金维先生在《百年散文》序言里提出,“我们要充分挖掘、整合利用积淀丰厚的文化资源,创作出更多具有时代精神和民族特色的艺术精品,加快打造‘文化建始’,使我县尽快实现由文化资源大县向文化强县的跨越。”很明确地意识到文学艺术的文化内涵,并赋予文学艺术以文化使命,这本身就说明了《百年散文》已具有的文化意义。在这里,我始见“文化建始”一词,这是令人兴奋的。当然,“文化建始”一词可能并不是第一次见诸书面,我想它最早应该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里,建始近三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我在异乡未能读到,无法确认。现在,“文化建始”一词什么时候出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研究“建始文化”,就像广东大张旗鼓研究“珠江文化”、中山旗鼓大张研究“香山文化”一样,让“建始文化”服务“文化建始”。“建始文化”可谓源远流长,至少可以追溯到1700多年以前三国时代建县之始,如果以“建始直立人”为源头,那将更为古老更为久远。“建始文化”对应于珠江“水文化”而言,可以称为“山文化”,对应于香山“商业文化”而言,也可以称为“资源文化”,其生命、意识、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包括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都有独特的形态和风格,其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条件蕴涵着巨大的开发潜能,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值得深入研究。

  我之所以把《百年散文》看成文化符号,是因为它的作者运用艺术的笔触和真挚的感情记录了“建始人”的起源,以及其历史、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的发展变化过程,还有山川风物、民间习俗与旅游开发的关系等等;是因为它的编者既从艺术出发又从文化出发,全面展示了建始人民的生活风貌、道德理想、行为习惯和价值追求。《百年散文》不仅亲近着自己的每一寸土地,还有更加开阔的视野,它将目光从历史扫向现代,从山村扫向世界,将外面精彩的东西(文化)移植到建始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移植到建始人的心里,使建始在自己扎实的文化根基上走向新的发展历程,这既是建始文化的生长,也是建始文化的延伸。
  散文因其真实、直诉的特征反映生活,我们从《百年散文》里窥见的风俗习惯、道德规范、行为模式、语言符号、价值观念等等,都深深地打上了建始文化的烙印。它以艺术的方式呈现了建始文化的丰富多彩,所以,《百年散文》是一本“文化”的书。
  既然书名称为《百年散文》,那么,它肯定又是一本“文学”的书。在建始文学史上,据几个版本的《县志》记载和笔者所了解,二十世纪80年代以前只有少量诗文存世和著名作家韦君宜享誉文坛,直到80年代以后,一批本土作家逐渐成长起来,才有一些个人长篇小说、诗集、散文集陆续出版,但仍缺乏建始整体创作成果的全面总结和检阅。现今,《百年散文》开了先河,为建始文学竖起了一座里程碑,同时展示了当地土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文学的结晶。《百年散文》的顺利出版,既得益于政府的重视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也得益于主编邹先红先生的热心倡导和巨大付出,还得益于编委蔡楚女士、曾传华先生等的艰辛劳动和无私奉献。
  作为一部散文集,首先在稿件编选和内容分辑上就体现了散文的审美特征,从历史到现实,从情感到心灵,从风物到理念……自然灵动,一脉相承。“在大地和炊烟上”、“爱因崇高而美丽”、“偷窥历史的缝隙”、“我带着村庄上路”、“一生一次的歌舞”、“不朽的是风和雨”、“语言从温柔开始”、“伪装成的旁观者”、“骨头里的那盏灯”、“丰盈秋收的梦想”,这些分辑标题,语言极富张力,寓意深刻,层层推进,构成了一部完整的大散文,一部文化大散文。

  正如著名作家李传锋在总序里所说,“《百年散文》荟萃了建始的散文精品,其中有大家名篇,有新秀佳作,充分表现了建始的文化底蕴,同时展示了斑斓多彩的文学成就。”纵观《百年散文》所收录的作品,作者众多,题材广泛,艺术表现手法丰富多样,抒情、叙事、写人、描物、说理,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据我所知,作者中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和省作家协会的大约10人,包括韦君宜、李传锋、叶梅、刘川鄂、黄光曙、陈步松、谭功才、吕新琼、郑开显等,还有大部分为州市级作协会员,以及崭露头角的文学新人,土家族、苗族、回族、彝族等少数民族作家作者所占比例超过汉族作者,有写小说的,有写诗歌的,有从事文艺理论研究的,有专门写散文的……还有教授、博士及书法家、电视导演等,体现了建始的创作阵容。所选作品不少早在省级、国家级文学期刊上发表,还有的被选入中国年度优秀作品选集。我深感荣幸的是,在选录的100篇作品中,有20篇首发于我曾主持编辑的报纸副刊。透过《百年散文》精选的一篇篇优秀作品,我们既能熟知社会历史,感受民族风情,也能领略地域文化风采,激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能窥视外面世界的精彩,从清江到长江,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国到外国,视野延伸到整个人类社会。《百年散文》还有一道非常靓丽的风景,那就是“语言从温柔开始”,可以看出,这一辑是女作者专辑,展示了建始女作家们的创作实力,特别是那些来自女性心灵深处的声音,让人灵魂震颤。
  从《百年散文》里读到李传锋的作品《常忆京都夜话时》,让我想起一件往事。那是1987年冬天,成立仅几个月的县文联组织了一次文学笔会,我有幸在笔会上认识了李传锋老师。那天,作家李传锋、诗评家赵国泰、评论家王国华、《长江文艺》小说编辑吴大红等到建始游醒狮洞,我与几个作者也随了去,李传锋就在醒狮洞讲了他与王愿坚的师生情,也就是《常忆京都夜话时》的部分内容。当时就给我们这些建始的作者很大鼓舞。如今,《百年散文》收录的这篇作品,对我们的创作有更多的启示,特别是王愿坚写给《今古传奇》的经验之谈也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思考的:“……任何一个作家或艺术家,自己思想上有了,才能奉献给别人。因而,加强作家的人格修养是很重要的。光辉的事业是需要光辉的人去从事的,要想使作品高尚,就要让自己的心灵高尚。”
  《百年散文》中的作品,充分体现了“自己的思想”,反映了自己的“心灵”,有的大气磅礴,有的隽永典雅,有的挥洒自如,有的情意缠绵,有的清新明朗,有的婉约内敛,有的娓娓道来,有的如歌如诉,有的直抒胸意,有的托物言志……可谓百花争艳,千姿百态,亦可谓百家争鸣,异彩纷呈,让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建始文学的美丽风景,那些源于心灵的作品有一种向上的力量,激荡着我们的灵魂,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审美享受。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建始文学发展的希望。
  无论是从文化的视角,还是以艺术的眼光来全面审视《百年散文》,它都不可能尽善尽美,但我没有理由苛责它的不足。我知道,编者花费业余时间编辑出版这样一本厚重的书是多么不容易呀。捧读《百年散文》的时候,我深深感受到邹先红和蔡楚等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们就是心灵高尚的人,他们就是从事光辉事业的人,他们的追求是完美的。我作为编委在遥远的南方未能给予他们更多的帮助而惭愧,现在,我只能把这本“文化”的书、“文学”的书、“民族”的书当作自己的珍爱,并郑重地向广大读者推荐。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0:58
陈骏涛/殷惠芬和她的石库门世界
——殷惠芬《石库门风情画》序
黄河文学   
对殷慧芬,我也是先见识其作品,而后结识其人的。
那还是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殷惠芬的小说经常出现在上海的《收获》《上海文学》《小说界》上,读了她的几篇小说,我便读出了一个文笔优雅、描写细腻、叙事流畅、十分谙熟上海市民社会风物人情的女作家的身影。我不是上海人,但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我在上海生活了八年半,虽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郊外的校园里,但也免不了有一些到市区探亲访友的机会,对上海石库门(老弄堂)人家的家居特点、生活品性多少有一些了解。我总觉得,殷慧芬笔下的石库门人家几乎就是生活中的石库门人家的复制——也就是有些评论文章讲的“原生态”的展示,像极了,有这样复制能力的作家,一定是对那种生活熟透了的缘故。殷慧芬创造了一个石库门世界,就其作品融入上海市民社会,并将市民社会的各色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的情感命运艺术地呈现于世方面,她的文学成就应该是可以与王安忆、程乃姗等女作家相匹配的。因此,当九十年代我主编的《跨世纪文丛》出到第六辑的时候(那已经是世纪末了),我想是应该请殷慧芬在这里亮亮相的时候了,于是,便有了殷慧芬的一本小说集《吉庆里》(长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的问世。从这以后我才开始与殷惠芬有了一些联系。
那时侯殷慧芬已经出版了长篇小说《苦叶》《苦屋》《苦缘》三部曲,和刚刚发表的《汽车城》,中短篇小说集也有《欲望的舞蹈》《纪念》《屋檐下的河流》出版,再多一本小说集对她来说是无关大局的事,但她对加盟《跨世纪文丛》还是表现出很大的热情。殷慧芬很认真地配合我们的工作,特别把《吉庆里》《欢乐》《焱玉》等几部中篇近作收入其中,遂使这本中篇小说集有了新的面貌,在同辑的几本小说集中,殷慧芬的这一本是比较有分量的,我和出版社都感到很高兴。殷慧芬还推荐了一位青年记者、编辑张英跟她对话,这篇题为《倾诉和聆听》的对话录,就作为“跋”收入到她的《吉庆里》中。张英是个很敏锐、很有眼光的年轻人,对殷慧芬的作品很熟悉,文笔也好,这篇对话录写得既实在又到位,是一篇了解殷慧芬的创作思想和创作追求的好文章。
从那以后,从文到人,殷慧芬都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但我们始终未曾谋面。一直到2002年秋天,我到上海参加一个性别问题的学术讨论会,才见到了她。那天她好像是专程从嘉定到上海市区来的,并且热情地邀约我去嘉定她的新居做客。为了殷慧芬的热情,也为了能体味一下殷慧芬所极力推荐的她的新居的景观,会议结束以后,我和一位年轻朋友一起去了嘉定。跟喧闹的上海市区相比,我们仿佛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恬静、优美。殷慧芬把她的新居布置得素雅、简洁、温馨,一如她本人。连午间我们就餐的那家饭店,都显得那么安逸和雅致。只有到了这里,我才能真正体味到殷慧芬为什么不选择市区,而是选择远离市区的嘉定作为自己的居所,这与热爱写作、追求淡泊平静的殷慧芬的性格是如此之合拍!
那一年,正值我三十三岁的大女儿刚刚离世不久,我还没有完全从对女儿之死的悲痛和思念中超拔出来,那天饭桌上不知怎么地就把话题转到了我女儿的事上,殷慧芬和她的先生楼耀福都表现出真切的关怀。后来殷慧芬还给我来过电子邮件,没有使用“节哀”一类的烂熟的用语,而是对我女儿之死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惋惜之情,并对我和我家人的悲痛表示深切的理解。在几次电话中她都真诚地邀请我和我夫人到嘉定小住一段时间,虽然我至今都未能践约,但我从这件事上也能感受到在殷慧芬身上所固有的那种悲悯之心和关爱之情。
在殷慧芬所创造的石库门世界中,这种悲悯之心和关爱之情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在她写到那些底层人物的时候,她不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而是感同身受地理解他们,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种小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就像她自己所说那样:“我对我笔下的人物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善恶观来臧否他们,我总是理解和尊重他们,并努力深入他们的内心寻找他们生存的理由。” 她坦言,她自己就来自底层,出生在石库门老街一个很平常的上海市民家庭,自己也做过工人,“我对这个阶层的人很熟悉也很同情,现在我自己的生活要比他们好,但我的感情天平始终是倾向他们的,这里有我的亲人,也有我的朋友,我觉得没有这样的感情,也就不会有我的小说。”(《倾诉和聆听——殷慧芬访谈录》,以下引文,均出自此文。)
这些话很朴素也很实在,是理解殷慧芬石库门小说的一把钥匙。殷慧芬把她小说中这种对市民阶层的充盈的感情简称为“市民气息”,“正是这样的市民气息,这样的平常生活构成我人生的基础”。可以想见,如果没有对上海普通市民一种情感上的深深依恋和投入,是决不可能写出像《屋檐下的河流》《吉庆里》《焱玉》等这样一些对石库门的风物人情一往情深的作品来的。“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喜欢我们的弄堂,我们的房子。”——《屋檐下的河流》中的小主人公的这一段内心独白,实际上也是作者本人的心声。在这些弄堂、这些房子里,世世代代住着上海最普通的平民,正是在他们身上,积淀着百年上海里弄文化的精粹。
殷慧芬是一个很善于编织故事的作家,她总是在小说中从容不迫、娓娓动听地叙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把读者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不会讲故事的小说家是蹩脚的小说家,但只会讲故事的小说家却不一定是高明的小说家。殷慧芬的小说之所以高出一筹和耐人寻味,就在于她从来不以编织故事为终极目标,而是以表现人类情感和人性好恶为终极目标。殷慧芬说:“我所有的小说都是探索人类情感的。从少女到老人,从男人到女人,所有的人,他们的情感缠绕着、攀沿着岁月的大楼,装饰着我们的城市,也充盈着我的小说。”
从最初的那些短篇开始,到中期的那个“苦”恋三部曲,一直到她最后出版的长篇小说《西郊别墅》《与陌生人跳舞》等,殷慧芬的小说都与“情”字结下了不解之缘。她的小说,不避讳写情欲和性欲。“苦”恋三部曲已经写得很放松了,但多少还有一点忌讳,因此她运用了一种充盈着优雅的诗意的文体,以区别于言情小说。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的《纪念》,这种忌讳似乎被打破了,她一开始就把故事推到了高潮:“他们先是在地毯上,后来就来到了床上……”不高明的小说家可能把这个故事写成俗而又俗的三角恋游戏,但殷慧芬却着意于梳理主人公情感的演变轨迹,探寻人类原始的欲望,以及这种欲望在现实中最终湮灭的前因后果,纪念——小说的主人公,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最终成了这场欲望和情感角逐的牺牲品。这场欲望和情感角逐的游戏是如何发生的,又是如何湮灭的?从这当中又能引发出什么让人思考的问题?一个通俗的故事当中,却包容着耐人寻味的内涵——这就是殷慧芬的高明之处。
自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文学新时期以来,中国的一些优秀小说家创作了一批被称为具有浓郁地域文化特色的小说,组成了一幅幅各自独立又彼此相通的小说世界,如汪曾祺的“高邮”系列小说,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小说,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系列小说,李锐的“吕梁山”系列小说,刘恒的“洪水峪”系列小说,苏童的“枫杨树故乡”系列小说,周大新的“南阳小盆地”系列小说,陆文夫、范小青的“苏味”小说,王安忆、程乃姗的“海味”小说,方方、池莉的“汉味”小说,等等。作为具有浓郁的上海地域文化风情特色的殷慧芬的石库门小说,亦当属于此列。无论是从阅读欣赏的角度,还是从研究批评的角度,这些作品都是很有价值的。
我对殷慧芬的作品,除了九十年代读过的、收到《吉庆里》里的那八个中篇小说以外,本世纪初,我还看到过她的三部系列长篇《汽车城》《西郊别墅》《与陌生人跳舞》,此后,殷惠芬因罹患目疾,难以写作,我也没有看到她的新作。《汽车城》虽然曾获得过好几个重要的奖项,并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产生过广泛的影响,但若就我个人的喜好,还是觉得她的写石库门底层市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小说,文学成就要更高一些。我甚至觉得,像《屋檐下的河流》《吉庆里》这样的作品,是可以传世的,如果后世人不知道什么是老上海的石库门的话,让他们看看殷慧芬的这几篇小说,就会有一个形象而具体的了解的。现在殷慧芬的这部系列小说集——《石库门风情画》——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她所创造的石库门世界也将被更多的读者所认知。这对于因视网膜脱落,几乎不能读书写作的殷慧芬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慰藉,而对于喜爱地域文化风情的文学读者来说,也将是一个喜讯。我在京城特草此小文,郑重地向读者举荐,并也借以祈愿上苍降下福音,还给殷慧芬一双复明的眼睛!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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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展现地域文化厚重之作——读《泉乡铜井》高 军(转)

最近,由沂南县铜井镇历时三年编辑的《泉乡铜井》一书出版了,这是当地党委、政府以高瞻的眼光,挖掘地域珍贵文化资源,传承历史文化的一个重要举措,是落实党的十七大和十七届三中全会精神,促进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的生动体现。
《泉乡铜井》一书封皮以金黄色为主调,封面以泉水和翠竹为装饰,封底精选的是凤凰刻石。黄色代表着这里是著名的黄金产地,泉水和翠竹代表着这里优美的自然环境,凤凰刻石则代表着这里丰厚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内容分为“史海钩沉”“红色经典”“风光无限”“民间传说”“泉乡水韵”五部分。同时配备了44幅摄影插图,选取的都是最能体现铜井特色的最具代表性的内容。在我看来,该书是一本旅游文化读物,同时又是一本文学读物。集权威性、史料性、知识性、文学性于一体。全书图文并茂,可以说是一张让读者了解铜井悠久的历史文化、经济社会发展、自然风光的靓丽名片。
阅读此书,让人感到这是一部厚重之作,它多层次、多角度展现了铜井的魅力和风采。对于没有到过铜井的人来说,一本《泉乡铜井》在手,能够全面的了解铜井的名胜古迹、自然景物、革命传统、民间风情等;对于到过铜井的人来说,能进一步加深对铜井历史文化、红色文化、人文与自然等多方面的深层次了解。可以说,任何人阅读,都会受益匪浅。
一个地方,往往会因其文化的厚重而显得更加具有吸引力和感染力。有识之士的热心于对地域文化进行深入地挖掘和探索,则会使得这个地方更具文化魅力,能因其沧桑显出厚重气势,因其悠久显出深远韵味。铜井因为拥有鲍宅山凤凰刻石这一中国有纪年可考最早的汉画像刻石,闪耀着绚丽耀眼的重彩。鲁迅曾收藏过刻石拓片,后被收入上海鲁迅纪念馆辑录出版的《鲁迅先生藏汉画像》一书,傅惜华《汉代画像全集》、包备五《齐鲁碑刻》也均将其选录其中。珍贵的凤凰刻石古迹,使铜井像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历史文化的天空显得熠熠生辉。近年当地党委、政府对凤凰刻石加大了保护力度和宣传力度,是有远见的。铜井从隋唐时期就开始了采金活动,《元和郡县志》就有隋代牟州刺史辛公义开沂州矿的记载,从一个侧面证实了这里黄金生产的悠久历史。铜井的黄金开采延续至今持续了1400余年,现在的金矿仍然位居全国十大黄金矿山之列。这里之所以号称“泉乡”,还因为有清代更名为“金波”“玉液”的两大泉水和翠竹与泉水相辉映的竹泉以及新王温泉等18名泉。本书主编、党委书记黄树田不遗余力地关注、挖掘当地历史文化资源,在任期内又披沙拣金,把阿英记载铜井风物的散文《记“铜井”》一文从现代文学的浩瀚烟海中发掘出来,使其重放异彩,让泉乡增加了厚重的文学氛围。仅从这些就不难看出,这本书是能承担起历史文化导游和铜井形象名片的作用的。读者徜徉其中,定会情有独钟、流连忘返的。
很多介绍地域的书籍,往往会因缺少文采而陷入赤裸裸的功利性宣传,让人难以卒读。这本书和许多地方出的介绍地域的书籍不一样的地方,我认为是其不俗的文学品味。为了使《泉乡铜井》蕴含浓郁文学性,编选者从20多万字的篇幅最终压缩到14万字。人类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思维共性,使得人文社会科学任何学科语言中也可能出现文学性。而一些介绍地域的书籍注重文学性,这是符合人的思维特点的,更能被读者接受。这本书在以散文为主的“风光无限”、以民间故事为主的“民间传说”和以诗词为主的“泉乡水韵”就不用说了。就是介绍历史文化的“史海钩沉”和“红色经典”也追求文学性的提升,吸收了不少文学的表现手法和艺术技巧,注重叙述和描写并重,注重多种表达方式共用,在既不虚构又不夸张的前提下,对大量材料进行巧妙的概括和提炼,运用形象的语言、精巧的结构,并采用各种文学艺术手法反映,文笔优美,可读性强。比如书中阿英的散文名篇《记“铜井”》,通过认真研究所要表述的对象,从对象的本质上给予足够的重视,一步步深入到对象的内在本质,用文学性去把叙述对象延续到社会历史的现象中,架构了文学之美的内涵。苗得雨的诗歌《羡铜井三泉》、《再写思泉》等通过高度集中地概括来反映铜井泉水,以直接抒情的方式来表现,饱含着丰富的想象和感情,而且在精炼与和谐的程度上,特别是在节奏的鲜明上,凝练而形象性强,富于音乐美。
总之,《泉乡铜井》对全镇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自然景观、民间传说进行了全面的选择、提炼、打造。是一本有广度和深度的地域文化著作,具有较高的存史、收藏、研究和欣赏价值,文脉贯穿,特色凸显。故其甫一问世,便受到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本文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小说集《紫桑葚》、文学评论集《小小说内外》等,被评为2006中国年度小小说热点人物。)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1:03
谢冕:福建小说不妨多些地瓜味 [/td][tr]
    2003年08月07日      深圳新闻网

本报讯  祖籍福建省的北京大学著名学者谢冕教授,近日在福建小说创作座谈会上评价说,福建青年小说家们的创作给人的印象是很洒脱、很好读、很有特点。他继而谈到,小说应该是被谈论、被记住、被思考的,“小说不是软包装饮料,喝过了就扔掉了”,因而福建小说不妨多一些淳厚而悠远的“地瓜味儿”。 近年来我国文坛有“小说闽军崛起”之说。以北村的《周渔的火车》为代表的福建小说,以其独特风格引人瞩目。福建青年作家杨少衡、北北、须一瓜、赖妙宽、粲然等陆续崭露头角。闽军小说大规模地在文学刊物上集中亮相,被视作中国小说力量“版图变更”的开端。 其实,福建省一直被视为“文学大省”。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至今,福建出了一些散文家和诗人,如冰心、林徽音、舒婷等,同时也培育出一批领风气之先的文学评论家,如谢冕、陈晓明等。福建小说创作也被评论界视为具有宽阔的社会视角,努力表现这个时代的人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表现人类生存状态的疑难。“他们的小说是好看的,他们的小说没有放弃向生活发问的根本职责”,但毕竟缺乏具有全国影响的重量级作家。 谢冕提及福建的小说中有一个句子“地瓜如海洋一样”,作为福建人能够深刻体味它的微妙之处:地瓜秧子一大片连结一大片,风过之处如同海洋的波澜。谢冕说,在福建语境里,地瓜意味着贫穷、落后和略带一些土气。在历史上,福建的经济地位比不上邻省的广东和浙江,它只有通过海洋突破和发展自己,因而历史上的福建是很有一些自卑情结的。另一方面,目前我国当代小说创作有一个趋势就是,城市文化成为绝对的文化主导,因而现代小说也多涉及都市景观,视野间往往存在一个巨大的被忽略的社会层面。他说:“贾平凹将中国西部的地域特色写了出来,福建的小说创作不妨发挥地瓜味儿,将福建的地域文化、历史文化和现代生活有机地结合起来,这是福建小说一条很好的出路。”(徐虹)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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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小说:一个世界性的文学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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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小说从八十年代推进到九十年代,无疑变得更加成熟、多样、开阔。中国农村从僵硬的计划经济模式向充满活力的市场经济模式的全面转型,是乡村小 说发生变化的肥沃土壤。我以为,九十年代乡村小说的两个鲜明特征,一是它的 多元化,出现了审美趋向迥然不同的多种乡村小说写作模式;二是它的现实性, 乡村小说经过八十年代末期的短暂消沉,终于纵身跃入了转型期的时代生活,形 成了一个颇为活跃的现实主义乡村小说作家群,被文坛称为“现实主义冲击波”。面对稳步前行的乡村小说,我们却发现它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扬弃着一种可贵的东西──乡村小说的地域色彩。这种地域色彩,在过去的乡村小说中,被看作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因素,甚至是乡村小说的一种标志和特征,许多作家为此而不懈探索、孜孜以求。但在今天,这种地域色彩只保留在个别地区的一些作家的创作中,而在大多数作家的创作中已逐渐淡化、甚至消失。我们在当前的乡村小说中,在难以看到那种独特的地域环境、异乡情调、民情风俗的描写,更难以看到那种具有地域性格的人物形象,以及那种富有地方韵味的文学语言。失去了地域色彩的乡村小说,也就等于失去了它的内在精神和独有的个性,平面化、雷同化、功利化的创作倾向正在悄悄地侵蚀着乡村小说。有一种现象令人深思,湖北作家刘醒龙的中篇小说《黄昏放牛》,竟然可以在山西农村改造、拍成电视连续剧;山西作家谭文峰的《走过乡村》,则在东北的土地上升起了一轮《红月亮》……电视、电影的这种“移花接木”术,正好说明了乡村小说的无根状态。一棵只有在某地生长的树种,是不能随便移栽的,如果可以“四海为家”, 那它必然是一棵没有个性和特质的树种。
    八十年代的乡村小说,在地域色彩方面 有着崭新而深入的拓展。中国农村的一系列改革,使古老、平静的农村发生了深 刻的变化;无数中国农民的命运,也一时间变得丰富多彩、变化莫测起来。着一 切促动着生活在底层的乡村小说作家,去研究那块土地上的社会变迁,去体验那 里农民们的命运和心理历程,去反思那块厚土中的文化积淀,形成了姿态纷呈的 地域小说。如湖南作家群,特别倾心于描摹秀丽多姿的山水风光,揭示人与自然 的复杂关系,形成了一种清丽优美的田园牧歌式乡村小说;如陕西作家群,更注 重展示重大、恢弘的历史和时代变迁,作品厚重、沉实,具有史诗般的品格;如 山西作家群,直面现实生活,揭示农民的性格和心理内含,是它一贯的文学传统, 作品往往具有一种朴素、凝重的个性。此外,如山东作家群、河南作家群,他们 的作品也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八十年代的乡村小说,虽然也特别注重对时代变 化的展示,但这种展示是通过对特定地域的乡土生活、乡土人物的深入体验与表 现折射出来的,时代性与地域性达到了较好的融合。但九十年代的乡村小说创作, 由于社会矛盾与问题的进一步复杂化,由于不同地域乡村发展的不平衡,作家们 要么把艺术目光定格在了社会问题上,要么把艺术思维缠绕在了形而上的文化、 精神层面上,地域色彩成为乡村小说创作的一个盲点。其实乡村小说作家所忽略 的,决不仅仅是小说的色彩点缀和背景展示,而是乡村小说独有的一种美学特征。
    中国乡村小说从诞生伊始,就把地域色彩作为它的重要美学追求。鲁迅先生 无疑是乡村小说的开拓者和实践者,他的《呐喊》、《彷徨》中的多数小说,发 表时就被人们视为杰出的乡土作品。他笔下的生活画卷是本世纪头二十五年中国 东南沿海的农村生活写照。鲁镇和未庄那种古老的缺少变化的生活模式,咸亨酒 店、曲尺形的柜台、过旧历年祝福祭祖的风习,临河空地上的社戏、小河中的乌 篷船,生活在其间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无不充溢着浙东水乡浓郁的地方色彩。 我们不能设想,如果把鲁迅小说搬到北方农村去拍电影、电视剧,会是一个什么 样子。鲁迅的乡村小说,影响了大批作家的创作,并逐渐形成了一个实绩可观的 乡村小说流派。鲁迅鼎力扶持乡村小说作家的创作,把一大批青年作家的作品编 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中,并在《导言》里写到:“蹇先艾叙述过贵 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主 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并把这些作家创作中“隐现着乡愁”、 “异域情调”等当作乡村小说的重要特征来论述。周作人在《地方与文艺》中也 对乡村小说作了进一步的理论阐释:“风土与住民有着密切的关系,大家都是知 道的:所以各国文学各有特色,就是一国之中也可以因了地域显出一种不同的风 格……”他倡导文学“须得跳到地面上来,把土气息、泥滋味透过了他的脉搏, 表现在文字上,这才是真实的思想与文艺。”很显然,周作人在这里强调的也是 乡村小说的地域特色。后来,茅盾对乡村小说作了理论深化,他一面强调乡村小 说要描绘地方色彩以唤起读者的“自然美”,同时又强调要把所表现的社会内容 紧密地揉合进去,以体现乡村小说应有的时代性。他的理论和创作实践,对三十 年代之后的乡村小说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所谓乡村小说中地域色彩,即是指表现在作品中的地理环境、山水风光、民情风 俗、民间文艺、民间传说、地域文化,以及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民们的独特的生存 方式和性格、心理、语言等等。地域色彩是一个极为宽广的范畴,它首先表现为 有形的自然环境、民间习尚和乡民的生活状态等。但在这些有形的事物背后,却 隐含、灌注着包括伦理道德、历史传统、人文精神等在内的地域文化;地域文化 是无形的,但却是强大的,它盈育于特定的地域环境,但又反转来积淀、渗透、 支配着这里人们的生存和行为方式,不断地强化、绵延着这一地区的历史文化。 我这里所论述的,主要是地域色彩中那些有形的部分,关于地域文化问题将另外 撰文论述。乡村小说中的地域色彩,表面看来属于题材范畴,但在本质上它是一 种美学特征。具有地域色彩的乡村小说,要求作家深入、细腻地写出某一特定地 域的山川景物、风土人情,在浓郁的乡土氛围和乡土生活中,展开情节、刻画人 物、渲染情调。作家不仅要熟悉这里的自然环境、乡民生活,更要对这里的一切 有深切的体验和心灵的共鸣,庶几才能写出这里的人、事、物的内在神韵,创作 出独具一格的地域小说来。因此,凡是写好乡村小说的,往往是作家描写故乡生 活的小说,这也是被中外文学史所证实了的。由于不同国家、民族、地域的乡村 生活的千差万别,因此表现在创作中,就形成了姿态各异的地域小说,甚至涌现 出影响深远的小说流派,譬如“荷花淀派”、“山药蛋派”等,正是从这一角度, 鲁迅所说的“越是地方的反而愈容易成为世界的”,依然是一句至理名言。乡村 小说从“五四”到今天,已经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它的发展历程并不是一帆风 顺的,而几次大的波折与变调,都表现在“时代性”的扩张与“地域性”的萎缩 上。四十年代之后,解放区文学得到了蓬勃发展,乡村小说的创作更令人瞩目, 但正如一些文学史家所说:“无须讳言,解放区相当一批小说,政治价值大于审 美价值,通俗易懂的格调影响了对心理深度和史诗境界的开掘。”(杨义:《中 国现代小说史》第三卷519页)此时,作家们更多思考的是政治的需要、时代的 要求,更多关注的是解放区的“新的生活,新的人物”,因此,作家再难以平心 静气地去描绘地域特征和刻画人物性格了。乡村小说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变调” 的现象。六十年代中期以降,乡村小说完全听命政治、政策的调遣,歪曲农村现 实、编造所谓的阶级斗争,从根本上背叛了乡村小说的创作宗旨。乡村小说史上 的几次变调、几次教训,深刻地启迪着我们:乡村小说要健康长足地发展,必须 把握好时代性与地域性的关系,坚持乡村小说独有的地域性的美学特征,在表现 地域生活的基础上去展示时代变迁。如果把时代性凌驾于地域性之上,就等于窒 息了乡村小说的灵魂,乃至扼杀了乡村小说的生命。
    当前乡村小说中地域色彩的淡化、乃至消退,则表现出另外一种更为复杂的 情景,当然武断地说当前乡村小说中地域色彩已完全消失,也并非客观事实,地 域色彩在某些地区的某些作家创作中,依然顽强地保留着,甚至表现得非常突出 和成熟。但从整个乡村小说的总体看,地域色彩的退化则是不争的事实。九十年 代的乡村小说呈现出多元化态势,我把这种多元态势划分成四种类型,即现实主 义乡村小说、生存状态乡村小说、文化反思乡村小说、精神家园乡村小说。其实 四种类型又可归纳成两大类别,即现实乡村小说(第一种)和非现实乡村小说 (后三种)。一般来说,现实乡村小说更多关注的是客观现实生活中社会的变动 与改革,而非现实乡村小说更多表现的是作家对乡村和农民的理性观照,他们都 是九十年代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反映与折射。正是这种这种强烈的时代需要, 又一次压抑和排斥着乡村小说中的地域色彩,乡村小说又出现了变调现象。我们 先来看看现实主义乡村小说中的地域性问题。现实主义乡村小说把笔触勇敢地深 入到已进入市场经济的广大农村,强烈地表现了历史转型期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 展示了各种各样的农民在商品大潮中的盲目、困惑、痛苦和蜕变,这自然是乡村 小说在九十年代的一大拓展和进步。但这种拓展和进步往往是以削弱地域色彩为 代价的。湖北作家刘醒龙对九十年代的乡村生活十分熟悉,在作品中敏锐地表现 了时代变迁和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譬如他的代表性作品《分享艰难》里,有书 记与镇长之间的权力角逐,有一触即发的经济危机,有政府与公安部门的利益之 争,有党委、政府同企业家之间的相互依存与不断磨擦,有猝不及防的自然灾害, 有随时可能暴发的“民众闹事”……整个作品写得硝烟弥漫、密不透风,我们在 叹服作家对生活有着高度驾驭能力的同时,也不无遗憾地感到,作家忽略了这部 小说应有的地域性描写,这个小小的西河镇与别的地域的乡镇有什么区别?这里 的民情风俗与农民们的生存方式又是一个什么样子?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整部 小说变成了一面展示中国农村社会矛盾的“窗口”,西河镇的地域色彩却消失得 无影无综。作家的另一部中篇小说《挑担茶叶上北京》,描写石家大垸茶农的生 活,本应写出浓郁的地方色彩和风俗画面来,但小说的主干情节是:围绕着违背 自然规律的采东茶“任务”、乡干部与村干部之间那种既对立又胡弄的纠缠不清 的关系,严肃的社会主题大大冲淡了地域色彩的展示,实在令人惋惜。河北作家 何申,近年来描绘了一个颇为可观的乡村干部和农民的群像画廊,有些人物写得 感人至深。但当你仔细地感受和分析这些人物后就会发现,这些人物的共性多于 个性,地域化的性格很难感受得到,把他们移植在中国的任何一方土地都能成活, 那些大大小小的乡村干部,置身于乡村矛盾的旋涡中,真可谓焦头烂额、如牛负 重,他们虽也有常人自私、狭隘、狡黠的一面,但更有着中国传统农民那种质朴、 坚韧、宽厚、奉献的品格。这是冀中一带乡村干部的普遍性格,也是全中国乡村 干部的共性特征。何申尽管对冀中乡村干部的性格了如指掌,但他却没有从地域 的角度,去发现和刻划这一方水土的乡村干部的性格特征,因此不免使人物形象 带出了模式化、雷同化的痕迹。山西作家谭文峰的《扶贫纪事》、《乡殇》等几 个中短篇小说,描写的都是晋南一带的乡村生活和农民形象,在展示现代工业文 明同传统农业文明的对峙和冲突方面,在揭示农民的内心世界方面,达到了一定 的深度和广度,但他却依然没有从地域色彩和地域性格的层面,去展示自然环境、 推动故事情节、刻画人物性格;因此别人就可以拿他的小说,到全国各地改编、 拍摄电影和电视剧。山西老一代作家马烽、西戎的小说,由于有着浓郁的地方色 彩,改编成电影剧本,非山西境内而不能拍摄,显示了独特的审美特征。从这一 角度看,正好说明了山西青年作家在表现地域色彩方面的退化。让我们再来看看 非现实主义乡村小说中的地域性问题。在生存状态乡村小说中,作家往往用理性 的态度和眼光,去观照古老、封闭的乡村、那种远古不变的生存环境、地域特征, 农民世世代代的生存方式以及他们的固有性格。譬如铁凝(《孕妇和牛》、《秀 色》等)、阎连科(《年月日》)、周大新(《步出密林》)、迟子建(《亲亲 土豆》、《雾月牛栏》)等的作品,均可以视为这类小说。这些小说在表现地域 色彩方面确实作出了可贵的探索,但我依然认为,由于作家是用一种泛地域的思 维去表现乡村和农民的,因此真正的地域色彩和地域特征还没有深入地、充分地 表现出来。文化反思乡村小说从八十年代中期滥觞,九十年代得到了强劲发展, 譬如贾平凹的《美穴地》,通过描绘战乱年代一个小山村里的大户人家的兴衰变 迁,和盘托出了原之汁原味的封建乡村生活和乡村文化。譬如韩少功的《马桥词 典》,从马桥这个小小的乡村流行的150个词汇作为切入点,深入探讨了这块土 地的文化积淀,以及在自然环境、社会变动、文化思想的合力支配下,乡民们的 生存方式与地域语言。使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由于《马桥词典》是用词条的方 式引出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故事和人物、来构筑小说的,因此马桥的整体自然环境、 民情风俗等,就难以避免地给肢解了、模糊了。家园乡村小说继承了沈从文、汪 曾祺的创作传统,在现代工业文明不断蚕食传统乡村的大背景下,描绘了一幅幅 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图景,来寄托“乔寓”城市的作家们的精神和情感。代表性的 作家作品有张宇的《乡村情感》、李佩甫的《黑蜻蜓》、张炜的《融入野地》等。 这些作品在表现地域特色方面是出色的,但也存在着过分的浪漫化倾向,从总体 上看,还没有达到前辈作家的高度。我以为,生存乡村小说、文化乡村小说和家 园乡村小说,在地域色彩方面远胜于现实乡村小说,但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理念化、主观化的痕迹,削弱了乡村小说固有的地域性特征。如果说在现实主义乡村 小说中,是过分突出的时代性挤掉了地域色彩的话,那么在非现实主义乡村小说 里,是作家的理性化思维钳制了地域色彩的展示。
     一百年前的十九世纪末期,西方的诸多资本主义国家,也正处于从农业文明 向工业文明转变的痛苦时期,也正处于世纪的交替时期。美国小说家赫姆林·加 兰,总结了美国乡土小说的发展变化,在他的理论著作《破碎的偶像》(1894年) 中,全面地建树了自己的乡土小说理论,特别强调了“地方色彩”对乡土小说的 重要性。他指出:“显然,艺术的地方色彩是文学的生命力的源泉。是文学一向 独具的特点。地方色彩可以比作一个人无穷地、不断地涌现出来的魅力。我们首 先对差别发生兴趣;雷同从来不能那样吸引我们,不能像差别那样有刺激性,那 样令人鼓舞。如果文学只是或主要是雷同,文学就要毁灭。”(引自《美国作家 论文学》84页)加兰在这里实际上是把地域色彩当作乡村小说的重要美学特征来 论述的,乡村小说唯有艺术地表现了地域色彩,才会具有无穷的魅力,才会避免 创作的雷同化。地域色彩是乡村小说的生命源泉。面对世纪之交的时代转折,加 兰高瞻远嘱地说道:“日益尖锐起来的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的对比,不久就要在乡土小说中反映出来了──这部小说将在地方色彩的基础上,反映出那些悲剧和喜剧,我们的整个国家是它的背景,在国内这些不健全的但是引起文学极大兴 趣的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地成长起来。”(出处同上,92页)后来的美国文学果 然应验了加兰的预言,出现了威廉·福克纳、弗兰纳里·奥康托、艾伦·格拉斯 果等一批杰出的作家,形成了一个乡土小说的兴盛期。今天我们重温加兰的理论 和本世纪初的美国文学,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历史的轮回。近年来城市文学异军崛 起,描绘了五光十色、日新月异的都市景观;一些现实主义乡村小说,也及时地 表现了部分农村进入现代化的美好图景。这似乎给人们造成了一种错觉:中国的 广大城乡已经告别了贫穷、落后、愚昧,古老的中国用二十年时间就一跃实现了 世界大同。于是,乡村小说变得不再那么吃香,地域色彩也被现代风潮席卷而去。 事实上,每一个清醒的人都明白,这一切只是一个局部、只是一种象征、甚至是 一种幻景。中国真正的现代化才刚刚启动,广大的农村、特别是那些边远地区、 深山老林,距离现代化还很遥远,还基本上停滞在一种古老的、封闭的生存状态 中,山河依旧、民风淳朴、文化古老,显示着垣古不变的地域色彩。即便是那些 正在变革着的乡村,彩电、音响、汽车、楼房等等,也决不会一下子扭转世世代 代的民情风俗和人们的生存方式,特别是人们的地域心理和性格。在现代工业文 明同农业文明的对峙和冲突中,有些地域色彩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而有些则会长 久地保留下来,有些甚至要同化现代文明孕育出一种新的地域色彩来。所有这一 切正是乡村小说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乡村小说旺盛的创作生命力。乡村小说作 家刘玉堂说过:“乡土小说不能玩儿,不能讨巧,你得老老实实地体验、感受和 提炼生活,不能生活不足花招补;也不能作坊式地操作或制作。它完全是那片土 地生发和流淌出来的东西。”(刘玉堂:《乡土小说:既不时髦,也不自卑》、 《山西文学》1996年9期)我以为,当前乡村小说中地域色彩的退化,一方面是 由于作家在处理时代性与地域性、理念性与地域性的关系上把握不当,另一方面 是由于作家在体验、感受和研究生活上功夫不到所致。久居城市,凭走马观花式 地体验生活,道听途说,就去编造农村的改革故事,怎么可能写出货真价实的地 域小说来?一方土地的地域色彩、地域文化,是一个独特的、有机的生命体,它 深藏在山水土地间、蕴含在民情风俗里、沉淀在乡民的性格心理中,作家只有老 老实实地深入进去,用你全部的思想感情乃至生命去感受、体验、辨析,才有可 能真正写出这一地域的形态与神韵来。
                                            1998年12月8日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1:05
周立波的益阳小说在中国乡土小说发展中的地位
刘中顼(湖南城市学院中文系)

解放后周立波以益阳乡土为背景创作的小说一向被视为农村题材小说,尤其是他的《山乡巨变》被称为合作化小说。尽管许多学者都看到了周立波以益阳乡土为背景创作的小说的地域性、民族性特征,却很少有人从乡土小说的角度来界定周立波的这些小说。更少有人从中国乡土小说的发展中来考察周立波这些小说创作的重要意义。我们认为周立波解放后以益阳乡土为背景所创作的小说,不仅具有“乡土小说”这一概念所要求的一般性特征,是中国当代乡土小说的突出代表,同时也是具有社会主义时代特征的乡土小说。在中国乡土小说发展史上具有不平凡的意义。

一、突出的乡土小说特征

中国“乡土小说”的概念,是现代文学时期确立的。根据鲁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所说的:“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1]鲁迅先生还认为: “乡间的生死,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2] 关于乡土小说的特征这一概括,是一种比较狭义的特指性概括,因为这基本上是鲁迅先生在归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部分作家的乡土小说创作的基础上得出来的定义,是对当时的这类小说创作上共同特点的说明,是一种特指的概念。而不少文学史书则又以鲁迅先生的概念为依据,对乡土小说的特征进一步解释为“情调凝重,气氛郁闷,节奏缓慢,情节简单”,“渗透着‘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对故乡的怀念,对故乡风土人情的描绘,对故乡日益衰败的慨叹”[3] 等等。其实这些解释是对现代乡土文学具体作品内容所进行的描绘性解说。我们认为乡土小说应当是以地域风土、民情习俗、民间文化的指向,是乡土文学的核心内容和最本质的特征。尽管人们对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乡土小说的特点,作了上述的种种描绘,但是,那些小说都离不开的一些根本因素还是它们的地域特色,乡土风情和民间文化的指向。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般意义的“乡土小说”除了小说撷取的乡村题材可以属于乡土小说外,事实上描写某些小城镇的小说也都归入乡土小说之中。这是因为这些小城镇的文化主要渗透了农业文明和文化的基本精神特征,现在界定描写小城镇故事的作品的乡土性,是以它们的文化精神为依据的。如凌宇先生等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说:“所谓‘乡土小说’,是指以故乡农村或小市镇的生活为题材,着力于风土人情的描绘,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的小说。”[4] 其实古代的“乡土”本义,是“家乡、故乡”的含义,乡土的其它意义是这一核心意义生发出来的。故“乡土”的本义,并不与“农村”等义,因此古代的“乡土、乡里、乡国”都是故乡、家乡之义。古代同一郡的人都称为同乡。这种意义至今也用,凡是同县、同市、甚至于同省的人到了外地,就都称之为“老乡”。 “老乡”中的“乡”字正是使用的乡土的本义。我们现在所使用的乡土地理教材,也就是上至省区,下至市县的地理教材。“乡”只有在“城乡”对举之时它才显明地具有了农村的含义。所以乡土小说的第一含义应当是它具有故乡意义的地域性。鲁迅先生被称为中国现代乡土小说的开辟者,他的《故乡》、《祝福》等小说就是描写的故乡小镇的故事。可见“乡土小说”与“农村题材小说”是各有内涵的概念,并非凡农村题材小说都能叫做乡土小说。
界定“乡土”含义的第二个依据,我们认为是地域文化中的民间性(民俗性)。乡土民俗和民间文化是“乡土”这一概念中更深层次的东西。它既能体现乡土传统的某种恒定性,又能够体现乡土的变化性。任何民间风俗总是处在传承与发展的不断变化之中,从而使民间性的生活方式,留下传统的传承性与时代的变异性的影子。小说创作的乡土性追求中,必然要求通过对乡民生存自在状态和他们生活中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的描写,体现出地域民间因素的这种稳定性和深入性。乡土小说虽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时代的政治影响,但是这种反映往往是侧面的、背景性的。这类小说中人民的生活往往不处于时代政治的中心旋涡。这类小说虽然能够折射出时代政治的影响,但是人们的生活基本处于传统习俗、民间文化制约下的自然状态,是一般的老百姓最恒常的生活内容和生存状态。
我们认为周立波以五六十年代益阳农村为背景的小说,充分具有上述乡土小说的一般性特点。陈思和在他的《当代文学史中教程》中把周立波的《山乡巨变》称作“来自民间的土地之歌”。这一说法我们觉得非常贴切地概括了周立波小说创作的民间性特征。
首先,周立波以益阳乡土为背景的小说中所显示的益阳地方特色是十分突出的。每篇小说都是一幅幅地域色彩鲜明的益阳山乡画图。如《腊妹子》中作者描写腊妹子的家说:“那是一座稻草盖的小小的茅屋,靠山临地,屋后是一派青苍翡绿的竹树,屋前是一口池塘,经常满满储一塘清水。屋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是灶门,一间是堂屋,饭屋兼卧房。这间独一无二的大屋,东西架有两张床,中间摆着一个红漆大柜,把它隔成里外两小间。……”[5] 这里房屋所处的环境,房屋的格局和房间的利用,屋内家什的摆放等,都是五、六十年代益阳乡民居住情形的典型性的描写。又如下篇《早起》中对益阳山乡早春气息和景象的描写,就把南国山乡早春季节气候温暖,雨水充足,阳光明媚的特点生动的描写了出来,显示出南国山乡与北方迥然不同的景象。
周立波以益阳为背景的小说乡土性的另一显著特点,是作家对于地域农业文化影响下,益阳乡民自然生活状态、生存方式的描写。他的小说很注意尽量地贴近百姓生活的原生态,突出地描写老百姓日常的生产、生活活动。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场面是农民的浸种育秧,犁田养牛,积肥除草等等。因为这些也是最能体现乡土特色和地域文化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农业生产的内容、方式、技术,生产的手段与生产工具等等,往往与地域的自然地理——气候、水文、土壤、海拔、地形等等因素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又会将这些客观因素通过某种转化而形成不同乡土的人文因素,诸如风俗习惯、婚丧礼仪、宗教信仰等精神层面的东西。精神的东西总是紧紧和物质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周立波很注意通过生动细致地描写乡土农事,来充分显示他小说创作的乡土性追求。他以益阳为背景的短篇小说,差不多都是对益阳乡民的生产、生活及日常生活中民俗文化的描述。我们看一段表现益阳居室文化的例子:“邓秀梅远远望去,看见一座竹木稀疏的翡青的小山下有个座北朝南,六缝五间的瓦舍,左右两翼,有整齐的横屋,还有几间作为杂屋的偏梢子。石灰垛子墙,映在金灿灿的朝阳里,显得格外的耀眼。”“走近禾场,邓秀梅看见,这所屋宇的大门两边,还有两张耳门子,右边耳门的门楣上题着‘竹苞’,左边门上是‘松茂’二字。……进了门头子,里边是个小小的地坪。……麻石铺成的阶矶,整齐而平坦。阶矶的两端,通到两边的横屋,是两张一模一样的月洞门,左门楣上题着“履中”,右门楣上写着“蹈和”,都是毛笔书写的端端正正的楷书。”[6] 这正是那个时代及以前益阳山乡有钱人的典型民居。又如《下放的一夜》中,下放干部王凤林被蜈蚣咬了,乡民们男女老少立刻就来了一大群,都关心地想给王凤林一点帮助。大家在没有什么办法时想到了七十多岁的卜妈。卜妈听了后,立刻要大家去捉一蜘蛛来吸毒,可是蜘蛛嗅到了王凤林患处先前涂的磺胺和达姆膏的气味,不肯吸毒而爬开了。卜妈立刻叫人用剪刀剪破了一只雄鸡的鸡冠,用鸡冠血给王凤林涂在患处,立刻就好了。接着小说又以此为话题,离开故事的发展写了一大段男女老少对于有没有蜈蚣精的讨论等等。这些描写正是当时乡村社会生中乡民去除病痛的常用方法和常有的民间传闻。
周立波小说乡土性追求的又一表现,是他对乡民生活中民间信仰甚至残留的迷信观念的表现。解放以后,人民政府用了很大的力量来破除迷信,尤其是在党员和干部中,差不多做到了没有人敢公开信迷信,在一般群众中,信迷信也是要受到批评的。但在当时社会的实际生活中,信迷信的人还是很多。周立波虽然是一个具有唯物论的科学头脑共产党员作家。但是,严格的现实主义精神和真实表现生活的创作态度,又使他不能不如实地反映生活的客观现实,所以在周立波的小说中经常会反映当时民间大量存在的民间信仰和迷信观念。如《盖满爹》中由于遇到了老天干旱,一个有迷信思想的农民就责怪盖满爹说:“上回,我跟盖满爹讲,我们缴伙打场雷祖瞧好吧?他说,‘有什么雷祖啊,不要再信那些了。’不信,就没得了?记得鬼子来的头一年伏天,天上和天翻的雨,又打雷,又扯闪,雷公把栗树坪的两棵松树劈开了,还烧死了一个躲雨的过路的客子,用朱笔在他背上写了两行字:‘不敬神明,天火烧身。’”[7] 在《山乡巨变》中周立波写到了乡民不少人相信狐狸精变成美女为人做饭的故事;短篇小说《下放的一夜》中写到了不少人相信蜈蚣精怪变成花容月貌的年青女子噙死年青男子的故事,以及乡民中传说如果遇到了蜈蚣精变的女子应当如何对付等等。虽然作者是站在批判的立场来表现的,却客观地写出了乡民中普遍存在的迷信观念。
周立波的小说体现益阳民俗文化的又一方面,是对益阳山乡岁时节日的描写。如《山乡巨变》中他写陈先晋过春节时每年“封财门”和“接财神”的礼数:“每到大年三十夜,子时左右,总要把一块松木材打扮起来,拦腰箍张红纸条,送到大门外,放一挂炮竹,把门封了,叫做封财门,守了一夜岁,元旦一黑早,陈先晋亲自去打开大门,礼恭毕敬,把那一块松木材捧进来,供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里。柴和财同音,就这样,在陈先晋的心里,财神老爷算是长期留在自己家里了。”[8] 发财是每一个农民一生的期盼,益阳农民尊奉财神很普遍。他们不仅在正月初一把财神迎进来,而且在正月初十,甚至十五之前,连家里的垃圾,都扫在屋角里,轻易不倒出去,怕失财。小说中对益阳年节礼俗的描写是很地道的。
周立波以益阳乡土为背景的小说正是这样从各个方面写出了乡民的生产、生活、信仰与风俗习惯等各个方面的乡土文化因素,从而使他的这类小说成为当代中国乡土小说的突出代表。

二、面貌独特的社会主义乡土小说
周立波的乡土小说虽然具有乡土小说的一般特征,但是他的乡土小说又具有不同于现代文学时期乡土小说的社会主义时代特征。这种特征把周立波的乡土小说与一般乡土小说区别开来,而成为他乡土小说的独特之处。因为周立波的小说毕竟产生于解放以后的社会主义新时代。如果说在解放前中国当时还有许多偏远的乡村是国民党的政治势力达不到的地方,或是影响很弱的地方,因而二、三十年代能够产生那些很少受现实政治影响的,呈现一种自然状态的生存环境。现代作家可以接触到这类少受时代政治影响而受宗法习俗制约的乡村社会生活。这在一定程度上为现代乡土作家提供了描写的现实依据。他们笔下的乡土社会可以较少地涉及当时的现实政治,而突出地描写乡民自在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描写乡民们从往古的传统中因袭而来的风俗习惯。那么,解放以后这样的地域空间基本上已经不复存在,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领导,已经完全达到了除台湾与港、澳以外的一切国土。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的领导是全面而深入的。社会主义中国不可能再找到一片不受中国当代政治影响的所谓自然状态下的故城乡野,那种所谓完全纯化的乡土小说已经失去了产生它的现实土壤。中国当代的乡土小说家只能在现实政治的框架中来尽力挖掘乡土文化的因素,以保持乡土小说的血脉在新时代的延续。这样就构成了中国当代乡土小说的时代政治性与乡土民间性的一种新结合。这种新的结合,是解放后中国乡土小说发展的一种必然模式。时代的变迁使一切作家都不可能沿着旧时代的创作之路一成不变地走下去。作为社会主义时代的人民作家、共产党员作家,周立波更不可能完全像现代文学时期那些无党派作家那样,离开时代主潮,去专门写那些偏远的很少受时代潮流影响的人们自在的生存状态。这是他的世界观、创作观决定的。正是因为上述客观与主观的原因,周立波所描写的乡土生活就必然与现代文学时期某些乡土作家的“乡土小说”区别开来而具有鲜明的社会主义时代特征。
解放以后,在社会政治空气浓郁的时代环境中,由于周立波强烈的乡土文学创作追求,使他在创作中没有贴近当时政治生活的主潮,而着重去描写当时乡村中的娶妻嫁女,求神拜佛,敬神敬祖,谈妖说怪,或乡民生活中的家长里短等等。所以在他以益阳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中我们看不到阶级斗争的影子,甚至在他对乡土民间性特色的强烈追求中客观上淡化了当时浓烈的政治空气。如《民兵》中写何锦春唱山歌,就说他新民歌不会唱,只会唱过去流传下来的旧情歌。小说写于1957年,这时的年轻人真正不会唱新歌的是很少的,何锦春是一个思想积极又爱唱歌的青年,他的未婚妻还算当时很有文化的一个初级小学的女教师,按理说何锦春是不应当不会唱新歌的,但是周立波却把他写成不会唱新歌的人。这就是因为周立波要借“不会”来凸现他小说中乡土性的民间文化因素。尽管如此,在《山乡巨变》这部长篇中,他却不能不受时代政治的影响,描写了一个暗藏的阶级敌人。只是我们又应当看到,在这么一部长篇中真正有阶级斗争意识和警惕的差不多只有邓秀梅一个干部,加上作为阶级斗争工具的少数几个民兵。其余人等,包括支书李月辉、社长刘雨生,甚至区委书记朱明都是只抓合作化,抓生产的人物。但是由于时代氛围的影响,周立波小说中的这些具有浓郁民间色彩的生产、生活故事,总会置于当时现实政治的背景之下。这样,周立波一方面客观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乡土生活中浓郁的民间意识和乡民恒常自在的生活状况,又真实地写出了当时时代因素对于乡土生活的一定影响。如每当小说中写到某些乡民的落后思想,迷信观念时,总会有干部或年青人站出来批判。因为乡土生活完全不受当时政治的影响,既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客观的。这种影响使他的乡土小说显示出一种独有的当代特色。这正是周立波的乡土小说不同于现代文学时期的乡土小说之处,也是周立波乡土小说的独特面貌之所在。在时代性与乡土性的结合中,周立波应当是处理得最好的当代作家之一,他以益阳为背景的小说向来被称为“南国山乡的风俗画”。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周立波的这些小说是新中国时代背景下,继承现代文学传统发展起来的中国乡土小说的突出代表,是现代乡土小说衣钵传承和发展的正宗。
尽管我们认为周立波的小说创作中有着强烈追求“乡土性”、“民间性”的自觉,但是我们又不同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周立波是有意以民间文化、民俗因素来消解时代政治的因素。我们认为周立波作为一个革命几十年的人民作家,他绝不会在思想上有这样的主观意图,这是不合一般逻辑的错误推断。但是,周立波创作自觉指向乡土性、民间性的强烈意识和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使他的这类作品在不经意之中,客观上获得了淡化了当时过于浓厚的时代政治空气,以及当时所要求强烈突出的阶级斗争主题的表达。在当时普通乡民的实际生活与思想意识中,阶级斗争觉悟并不是当时有些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高。真正从普通乡民的生活实际出发,周立波在小说中对阶级斗争的描写,倒是比较本真地接近了当时生活的实际。我们应当承认当时社会生活中确实还存在阶级斗争,不过阶级斗争形势的那种严峻、尖锐、复杂、激烈的描写,确实有不少是经过当时的政治凸镜放大了的事实。周立波在他的乡土小说中也描写了当时社会上客观存在的阶级斗争,却并不去过分地夸大,比较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从而真实地接近了当时社会乡土生活的本真。如果套用恩格斯评价巴尔扎克的一句话,我们也可以说:这一切是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胜利之一,是周立波文学创作最重大的特点之一。
三、周立波乡土小说的历史地位

我们认为周立波的乡土小说在中国乡土小说的发展史上具有一种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意义。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时期,尽管乡土小说的发展已经成为一种令人注目的文学现象,但是全国解放后,这个文学流派却基本没有被提起,“乡土文学”似乎已经成为逝去的历史。解放以后的三十年中,“乡土小说”、“乡土文学”在年青一代作家和文学理论家的言辞中基本消失。“乡土文学”已经被“农村小说”、“农村题材小说”这样的名词所代替。事实上解放后的“农村小说”或者“农村题材小说”,也大多不具有“乡土小说”的性质。解放后的三十年中,当代真正称得上“乡土小说”的作品是很少的。偌大的中国自觉进行乡土小说创作,或有这种自觉追求的作家。屈指可数的只有赵树理、周立波、刘绍棠等少数人。尽管“山药蛋派”、“荷花演派”、“茶子花派”、“岭南派”等少数流派中的一些作家学习这些派别中的领军人物,有意创作具有地方特色的小说;但是在“十七年”时代这些作家并没有都走向成熟。他们大多都以反映新人新事新风尚的创作方向为己任,很少有人自觉从乡土文学的角度确定他们的创作追求。
周立波以益阳乡土为背景的小说是“十七年”时期为数不多的最具有地域特色、民间特色的乡土小说作品。由于“乡土文学”、“区域文化”、“地方特色”这类理论当时并未在文学界提出,所以从理论上,周立波也未谈到过关于乡土文学的问题;但是在他的文学理论中对于文学民间性审美标准的认同和肯定,对于“方言文学”的肯定,实际上也就代表了他对于乡土文学的态度。如他在《生活、思想和形式》一文中说:“过去我在鲁迅艺术学院教‘名著选读’,选读中国的东西太少了。这是偏向。我们小资产阶级者,常常容易为异国情调所迷误,看不起土香土色的东西。其实土香土色的东西常常是好的……”他对“土香土色”作品的喜爱,倾向于民间审美接受的创作指向,正是周立波小说创作乡土性的追求。在这方面他和赵树理表现出了极大的相似性。他们都执着于乡土题材的文学创作,并且做出了很大的成绩。这对于当代乡土小说的发展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在当代文学的发展中,乡土小说这个词既不被提起,人们一般也没有这样的创作自觉。所以乡土小说在整个“十七年”时期是很不发达的,这一支脉的发展甚至已经到了难乎为继的程度。正是由于周立波、赵树理等作家的努力,才使现代产生的乡土小说传统在“十七年”时期有了微弱的延续,也真正给“十七年”时期的小说园地增添了新的风景。
周立波乡土小说的创作,在湖南文学的发展中影响尤其巨大。评论家刘洪涛先生曾说:“湖南乡土文学在近一个世纪里,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传统,这就是沈从文传统和周立波传统。”[9] 我们认为刘洪涛这段话不仅很有见地,也对湖南文学的现当代传统作了比较客观的描述。在解放以后的湖南文学界,周立波确实是影响最大最深远的一个重要作家,他影响、培养了一批年青作家,开创了湖南具有鲜明乡土特质的文学流派——茶子花派。五、六十年代的一批湖南作家,如孙健忠、谢璞、刘勇、萧育轩、周健明、谭谈等,一直到新时期出现的韩少功、古华、叶梦、刘鸿伏、刘春来等作家,都明显受到了周立波文学创作的影响。谭桂林先生指出:“30年代的沈从文模式与50年代的周立波模式曾经提供了极富启示意义的历史参照物。近十年来湖南对于乡土文化的不同形态的关注与摹写,都是不自觉地对沈、周的师法开始,最终仍在沈、周模式中找到归宿的。”[10] 我们检视文学湘军在解放以后的形成与发展,以及他们的创作风格,确实能在这两位文学大师的影响中找到充分的依据。他们的影响确实贯穿了湖南文学发展的二十世纪后半叶,不仅五、六十年代的作家,七、八十年代的作家受到了沈与周的影响,直到今天也仍然有着深远的影响。而且我们还认为湖南当代作家群接受的文学传统的影响实际上是复合的,很难说他们只接受了沈从文传统,或周立波传统的单一影响。正是在他们所开创的两个传统的共同哺育下,湖南的乡土文学才会在二十世纪有长盛不衰的发展。尤其是在解放后的近三十年中沈从文退出文坛之后,由于政治因素的制约,真正给五、六十年代的湖南文坛和作家以直接影响的就是周立波。他的乡土气息浓郁的小说不仅成为“十七年”时代湖南文学的最高成就,也成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乡土小说中的杰出作品。
我们还应当看到,周立波的社会主义新乡土小说的创作,打破了现代文学时期“乡土小说”的固定范式,拓展了乡土小说题材与艺术的空间。他的具有社会主义时代色彩的新乡土小说,打破了现代文学时期那种伤感的乡土小说模式,摒除了现代文学时期所认定的“乡土小说”中一些次要的现象特征,显示出了崭新的意义。这种意义在于周立波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很好地将小说创作的乡土性与时代性结合了起来,为当代新乡土小说的创作提供了比较成功的范例。虽然当时人们并没有理性认识到这些小说属于乡土小说,甚或时至今日,也很少有人把周立波的小说归入“乡土小说”的范畴,但是,不少评论家都看到了周立波小说中的地方特色、民间因素、方言运用等等特色。这就说明对于周立波小说的乡土特色,大家在一定程度上已有认识,只是我们的文学史家还没有将他的小说归入 “乡土小说”和“乡土文学”的范畴,而定格在文学发展的历史之中。这正如在二十年代中国乡土文学形成创作风气之前,并没有人将鲁迅创作的《故乡》、《祝福》等小说归入“乡土小说”的类别,后来却认识到鲁迅的这类小说不仅是正宗的乡土小说,而且是乡土小说的开山之作一样。周立波以故乡益阳为背景创作的小说不仅是湖南乡土文学的源头之一,也是整个中国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乡土小说的杰出代表。周立波在乡土小说创作中的实践,及其取得的重要成就,不仅为“十七年”时期的乡土小说的创作延续了香火,也为新时期中国乡土小说的创作开辟了先河,成为承接现代乡土小说衣钵,开启新时期乡土小说传统的重要一环。所以周立波在“十七年”时代的乡土小说创作,在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的发展上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 [2]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语》《鲁迅全集》第6卷,第255页。

[3]
程凯华等主编《中国新文学史》湖南教育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4] 凌宇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7月第2版第119页。
[5] 《周立波选集》第一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3月第1版,第346~347页
[6] 周立波《山乡巨变》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6月第1版,第38页。
[7] 《周立波选集》第一卷,湖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3月第1版,第113页
[8] 周立波《山乡巨变》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6月第1版,第148页。
[9] 刘洪涛《湖南乡土文学与湘楚文化》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 版,第11页。
[10] 谭桂林《寻求与创作主体的精神共振》《芙蓉》1991年第4 期。


作者: 管季超.    时间: 2009-2-28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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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锦毛鸡    时间: 2009-3-3 16:46
标题: 真好
内容很好,只是很难一一读完。慢慢读吧。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约
作者: 锦毛鸡    时间: 2009-3-3 21:13
标题: 回应
我这里有写管用和,胡征,孙子威,王正,安危五个孝感籍名家的访问记,需要的话可以上上来给你助个威。
作者: 锦毛鸡    时间: 2009-3-4 15:50
胡征先生是大悟人,著名诗人和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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